冷雨敲窗之中,忽听得房门也有点轻轻响动,似是有人推开房门,悄悄的走进来了!
楚平原吃了一惊,随即心中雪亮,情知这偷偷摸进他房中的,一定是宇文虹霓。楚平原
心里想道,“奇怪,她半夜三更、来做什么?难道她还想刺杀我不成?”当下面向外朝,侧
身而卧。
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
黑暗中只见有白光闪烁,来的果然是宇文虹霓,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利剑,楚平原大为
恼怒,“岂有此理,她果然是要来杀我!”
楚平原正要一跃而起,夺她宝剑,忽听得宇文虹霓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
能,不能这样……”白光一闪即灭,想必是她已插剑归鞘。楚平原松了口气,“还好,总算
她尚有点良心。”心念未已,黑影已是到了床前。
外面正下着雨,房间里虽然黑暗,黑影绰绰的也还隐约可见。宇文虹霓到了床前,仰乎
一摸,忽地又自言自语道:“睡看了被没盖上也不知道。夜冷风寒,他还是在病中的呢!”
幽幽的又叹了口气,竟是情不自禁的给楚平原盖上了被。
楚平原伸了个懒腰,装作摹然惊醒的样子,坐了起来,说道,“是你么,小霓子?多谢
你了!”宇文虹霓羞得满面通红,黑暗中楚平原虽没看见她的面色,也听得她紧张的呼吸。
楚平原道:“你坐下来歇歇,恕我招待不周。我本想明早去看你的,想不到你先来
了。”宇文虹霓心慌意乱,过了半晌,心神稍稍定了下来,说道:“楚、楚大哥,我只想间
你一句话。”楚平原见她恢复了小时候的称呼,微笑道:“好,你说吧。”宇文虹霓道:
“我已落在你的手中,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楚平原道:“咱们本来无冤无仇,我杀你作
甚?”宇文虹霓道:“可是你知道我现在来作什么?”楚平原道:“多谢你来探病。”宇文
虹霓道:“不,不是。我是想趁你在病中,将你杀掉的。”楚平原笑道:“但你毕竟还是没
有杀我,你还给我盖上了被,是么?”
宇文虹霓道:“不,不,是的。我,我,我是觉得这次你救了我,我不应在你病中杀
你。”楚平原道:“哦,这么说,你以后还是要杀我的?”宇文虹霓道:“不,不错!我本
来是准备杀你不成,就让你杀我的。以后我也还是要杀你的。我不想骗你,你不趁这机会杀
我,你会后悔的。”楚平原笑道:“我要想杀你,何必救你?我决不会后悔的。只是我觉得
奇怪,你不是听了大嫂的故事么?为什么报仇之念,还是不能打消?”
宇文虹霓凄然说道:“我与展大哥情形不同,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楚平原眉头
打结,心道,“又是这一句话。她小时候无知无识,什么洒血酒,发誓言,还不是给大人摆
布的,想不到她竟是如此认真?唉,但她既是执迷不悟,却怎生给她开解?”宇文虹霓似是
料到他的心思,声音苦涩,接着说道:“洒过血酒的复仇誓言,那是决计不能违背的!倘若
有违,在生的亲友不谅,死了的我爹爹的鬼魂也不会饶了我的!”楚平原给她弄得啼笑皆
非,说道:“也许你爹爹的鬼魂早已明白了他的真正仇人是谁?”宇文虹霓怔了一怔,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爹爹不是死在你爹爹手下的?”楚平原道:“小霓子,
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回族才是杀害你爹爹的罪魁祸首?这道理也并不难懂,你……”宇文虹
霓很是失望,叹口气道:“我只道你另有什么发现。唉,原来你还是要和我讲你早已经讲过
的那番道理,也许你的道理很对,但除非、除非……”楚平原道:“除非什么?”宇文虹霓
道:“除非你能拿出另外的证据,证明我的爹爹是给别人杀死的,不是你的爹爹。否则这笔
帐总是要算到你们楚家头上。”说到这里,忽地改用商量的口吻道:“大哥,你说过的,照
当晚的情形而论,杀死我爹爹的很可能是你爹爹的部下。虽然这也和你爹爹脱不了关系,但
只要你给我抓到一个真凶,我就无须非杀你不可了。”
楚平原拂然不悦,说道:“小霓子,你这是教我掩耳盗铃。
我尽可以买一个人顶替凶手,但我决不会这样做。我根本就反对这样不讲道理,糊里糊
涂的报仇!”宇文虹霓道:“但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非报了仇,我这一生不得安
宁!”楚平原苦笑道:“你定要报仇才得心安,看来我只好让你杀我了!”宇文虹霓哭出了
声,说道:“大哥,我对不住你。但我也想过的,若我侥幸报仇成功,我杀了你,我也立即
自刎,陪你同死。要是不成功,我请你务必给我一个痛快,一刀将我杀掉,我是因报仇不成
而死在你的刀下的,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见我爹爹了。”
楚平原大声道:“我不想死,我也不要你陪我死。为什么咱们不能部活下去?”宇文虹
霓眼泪直流,没有回答楚平原的问话。楚平原知道一时间实是难以将她说服,又怕惊醒众
人,只好柔声说道:“小霓子,你也是病体未痊,夜已深了,你先回去睡一觉吧。明天我再
和你长谈。”宇文虹霓掩袖而位,缓缓退出房门。
只听得她埂咽说道:“今晚你是我的大哥,明天你又是我的仇人了。”
宇文虹霓走了之后,楚平原心里很不舒服,翻来复去,将近天明,才朦胧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有敲门之声,楚平原醒了过禾,只道是宇文虹霓义来找他,哪
知打开房门一看,来的却是王燕羽。
王燕羽笑道:“昨晚没有睡好吧?”楚平原揉揉眼睛,只觉阳光刺眼,原来早已是日上
三竿了。楚平原道:“多谢大嫂关心,我已经好得多了。”王燕羽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他
房中四看,楚平原有点奇怪,正想问她要找什么,王燕羽已在笑道:“我不是探病来的,我
是要来看看这房间里有没有藏着一个人。”
楚平原“做贼心虚”,面上一红,讷讷说道:“大嫂说笑话了,这里一目了然,焉能藏
有外人?”王燕羽道:“这个人可不是外人,是你的好朋友。我只道她到你这儿来了。”楚
平原吓了一跳,道:“大嫂,你说什么,那位文姑娘,她,她……”王燕羽道:“她不见
了。”
楚平原怔了一怔,心道,“怪不得她昨晚临走之时,我约她今日续谈,她语气吞吞吐
吐,说什么今晚你是我的大哥,明天你又是我的仇人。原来她已是打算今日不再见我的了,
以后再见,她就仍然要向我报仇。”心头难过,不觉露出一丝苦笑。
王燕羽道:“你这位文姑娘还术痊愈呢,她为什么就悄悄溜走了?”楚平原道:“我也
不知道呀。这位姑娘的脾气是有点特别。”王燕羽笑道:“你也不知道么?我只道昨晚她已
经告诉你了。”楚平原满面通红,道:“大嫂,你,你已经——”王燕羽笑道:“不错,我
已经知道她昨晚到过你的房中了。”
楚平原知道瞒不过她,只好将昨晚之事,告诉王燕羽,宇文虹霓的身份当然也就揭露出
来了。王燕羽笑道:“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到几分。我是有心和她说那两个故事的。”
楚平原伸伸手足,说道:“大嫂,我想我今日可以走路了。
克邪一定在记挂我,我也想早点到山寨见他。”王燕羽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记挂
段克邪,你是不放心宇文姑娘吧?这位姑娘武艺高强,长得又很好看,难怪你对她有情有
义,她要向你报仇,你还是要护着她了,嗯,这也不错,你们两人若是能偕连理,什么冤仇
也都解消了!”
楚平原的心事给她一语道破,更是面红过耳,十分尴尬,连忙说道:“我是觉她可怜可
悯,糊里糊涂把我当作仇人。我当然不能与她一般见识。嗯,我和她不过是兄妹之情。”
王燕羽似笑非笑他说道:“你们昨晚就是只叙兄妹之情么?依我看来,她有勇气三更半
夜到你房来,然后又悄俏溜走,她对你早已不是兄妹之情了。”楚平原苦笑道:“她是想来
行刺我的,她溜走也正是为了仍把我当作仇人。我不是告诉了你,她临走之时所说的那两句
话么?”王燕羽笑道:“楚已弟,你虽是武艺超群,我敢说你还未懂得女孩儿家的心事,报
仇是她从小所受的教导,给你盖被才是她的真情。她悄悄溜走,是为了躲避你,可以猜想得
到,她心中正是十分混乱,不知如何自处,”
楚平原笑道:“大嫂,你料人心事,倒似洞若观火。我不是她,可不知你料得对不对
了。”王燕羽笑道:“我还可以料中你的心事呢,她躲避你,是为了早已对你情苗暗长。你
现在想去找她,也同样的不仅是为了兄妹之情,你自己还未觉察么?”
楚平原脸上发热,原来他这内心的秘密确实是他自己也未察党的。心想,“刚才大嫂说
她对我不是兄妹之情,我非常留心听她说话,一面听一面想她这些话的道理说得对是不对。
我为什么如此重视小霓于对我的心事如何,恨不得有个人来帮我琢磨?嗯,只怕我对她也当
真不仅仅是兄妹之悄了。”楚平原不惯说谎,既给于燕羽说中心事,也就不再晓晓置辩了。
王燕羽道:“倘若你和她由仇人变为夫妻,这倒也是武林佳话。”楚平原笑道:“世事难
料,哪里就说得到这个。”王燕羽给他触起旧事,心想,“不错,世事难料,当年我也曾对
铁摩勒由恨生爱,结果还是嫁给了元修。”
五燕羽触起旧事,也不觉脸上有点发烧,连忙接着说道:“我是想你们由仇人变作情人
的,所以我不想阻拦你去找她。但我却也有点放心不下。”楚平原道:“怎么,宇文姑娘,
她——”王燕羽道:“我倒不是担心宇文姑娘。她虽然身体未完全恢复,但她没有仇人要加
害她。辛天雄已答应让她依礼拜山,山寨弟兄是不会难为她的;但你不同,精精儿和牟世杰
都是要加害你的,你武功尚未恢复一半,教我怎能放心?嗯,你若一定要走,待我和你大哥
商量商量,请他送你一程,到了寨中有人接应,那就无妨了。”
她正要去找丈夫,忽听得展元修的笑声,他和褚保龄、展伯承这两个孩子已走了进来。
展元修道:“怎么,楚兄弟就要走了?”
褚保龄在一旁抿嘴笑道:“我知道楚大哥为什么赶着要走,他那位文姑娘走了,他还能
不走吗?”展伯承拉着他的袖子道:“楚叔叔,你可不能说走便走,你答应过要教我一路武
功的呢。”
王燕羽道:“承儿,别胡闹,只要你肯学,将来还怕没有日子向你楚叔叔讨教?你先把
五禽掌练得熟了再说,别要贪多嚼不烂。
元修,咱们说正经的,楚兄弟是想赶看到山寨友,你送他一程好吗?”
展元修笑道:“不用我送他了。楚兄弟,有个人接你来了,你猜是谁?”楚平原大为奇
怪,说:“有谁知我在此养病?”展元修道:“是段克邪。我昨日告诉山寨来此联络的弟
兄,他们当晚回报,克邪连夜赶来了。他轻功超卓,听说他是三更动身,将近两百里的山
路,天明便到,当真是令人佩服!”
楚平原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出去与段克邪相会。只见褚遂已陪着段克邪在客厅里谈
话。楚段二人双手紧紧相握。楚平原道:“段兄,你那晚拔刀相助,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
如今又累你连夜奔波,良友深情,教我既愧且感。”段克邪笑道“楚大哥,你这么说就是把
小弟当作外人了。为朋友两胁插刀,尚且不辞,何况走几里路?听说你那晚激战之后,又碰
到了牟世杰与精精儿,伤得不轻,好不教我担忧,我也真是后悔当晚没有仔细找你,只道你
径赴山寨去了。幸亏你是古人天相,无巧不巧的又碰上了展大哥。”楚平原谢过了段克邪,
再向褚遂道谢赠药之恩。诸遂笑道:“我的药固然不错,你的身体也是好得出我意料之外,
我原先估计你至少要六七天功夫,才能恢复的,现在仅仅是第四天,你已是一如常人了。”
段克邪道:“听说你还有个奇遇,你小时候相识的邻居姑娘也在这里养病,好了没有,
可否请她出来相见?她这个时候上山,大约也是想去参与盛会的吧?”王燕羽道:“这位姑
娘已先走了。”褚遂也是刚刚知道此事,有点不大高兴,说道:“这位姑娘的脾气也真是有
点怪,楚相公,你可别怪我人老嘴多,别说我曾给她治病,就算我是个开客店的,她临走也
该告诉一声。”
褚遂一点不知他们之间的过节,累得楚平原只好为宇文虹霓向他道歉。段克邪也很是奇
怪,情知其中定有蹊跷,却不便当众发问。
王燕羽为了免楚平原受窘,拦开话头,说道:“克邪,你那位未过门的媳妇我还未见过
呢,怎不和她一起来?”段克邪红了脸道:“她跑得没我这么快,这次没有跟来。我表嫂很
喜欢她,这几天和她作伴,也不肯让她三更半夜跟着我跑。”工燕羽有点诧异,道:“哦,
你表嫂也到了山寨?”
铁摩勒的妻子韩芷芬是武林名家韩湛的女儿,铁摩勒再人绿林之后,他的妻子却没有跟
随他,留在家抚养儿女,与父亲一同隐居盘龙谷。王燕羽与她从前颇有嫌隙,后来各自嫁了
大夫,交情反而亲密起来,因此听得韩芷芬来到,不由得大为高兴,笑道:“前几天我还与
元修谈论,你表嫂曾是名震江湖的女侠,留在家里抱孩子不大可惜了么?而且也太冷落你的
表哥了。”
段克邪道:“我表嫂从前是因为顾虑孩子大小,在绿林实不适宜。如今大了一些,较易
携带,就让他们出来随父亲见见世面了。”展元修道:“韩老前辈也出山了么?”段克邪
道:“那两个孩子就是由他们外公护送来的。”展元修喜道:“有韩老前辈出山,更不怕牟
世杰、精精儿这一班人兴风作浪了。”
王燕羽怅触前尘,喟然叹道:“时光过得真快,眨一眨眼,小的一辈,也都陆续长大
了。你那两个侄儿,大的有十岁了吧?”
段克邪道:“哥哥九岁,妹妹七岁。”王燕羽笑道:“承儿.过几天你又多两个小朋友
了。”
展伯承道:“咱们几时才去?”王燕羽笑道:“你急什么,过两天,你爹爹自会将你们
带去。”说了一些家常闲话,楚平原也已吃过了早餐,当下便与段克邪同走,向诸遂等人告
辞。展元修知道楚平原已恢复了一半功力,有段克邪与他一道,即使再碰上牟世杰亦自无
防,也便放心让他们走了。
路上段克邪问起那位“文姑娘”的事情,楚平原与他屡经患难,情如手足,当然不好瞒
他,就告诉他那位“文姑娘”其实就是宇文虹霓。
段克邪听了他的故事,惊异不已,笑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许多曲折离奇的情节。楚
大哥,你的胸襟也真宽大,我是自愧不如。”楚平原笑道:“你们俩小口子,不再吵架门
吧?”段克邪脸上一红,道:“你怎么知道?”楚平原道:“你的师兄空空儿曾和我说过你
们的故事。那时,空空儿还很担心你被史朝英这妖女引诱呢!”段克邪大是尴尬,说道:
“别提这妖女了。”楚平原道:“那晚我虽是险些死在牟世杰手下,但也摔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