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继志往内一看,竟是一间极为豪华的客厅,厅中悬满名人书画,靠着壁角排着两列太师椅,干净得不染纤尘。
老人已把外衣脱了下来,一面拧着水。那仆人匆匆下楼,朝老人一鞠躬道:“主人马上就来,请您老人家坐坐!”说着由石继志手中接过了马。老人回头道:“告诉马房,好好把马毛擦干,上好豆子,加黄酒鸡蛋!”
石继志一面口中连道:“不麻烦了……”心中却不由暗想:“这老头也太随便了,尽管是老朋友,也没有这么随便的道理!”而且他心中奇怪,老人说的那一套喂马行话,分明像是一个老江湖,却为何是一个毫不通技击的老人,而且连马都不会骑呢?
那仆人答应着把马由内廊牵出,老人遂以主人姿态挥手道:“老弟,随便坐!随便坐!”
石继志也就不再客气,心中却由不住暗暗想,今天幸亏是遇见这位老人家,要不然此时怕早被巨浪卷入江中了,那时即使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免不被江水吞没而死无葬身之地了。想着心里不由对这陌生的老人生了不少敬爱感激之心。又见由侧门走进另一仆人,双手捧着茶盘,在二人几前上了茶。
遂听见梯口上门一开,跟着闪出一位年近五旬的瘦高老者。这老者双目神光奕奕,身着一件蓝服长衫,足下是一双锦缎便靴。一出门,口中叫了声:“啊呀!”慌忙由楼上跑下,老人也忙由位上站起迎上。
这瘦高老者一下楼,本想朝老人下拜,却被老人赶上一步,一把给扶住了,口中还高叫道:“温老弟!很久不见了……别客气!别客气!”
这老者面现惊容道:“弟子不知是教主……”方说到此,老人忽然咳嗽了一声,正好把“教主”两个字给掩饰了过去,他还一个劲朝这瘦高老者使着眼色,主人也不是傻子,自然会意,口中忙搭讪道:“哎呀,大哥!这些年可想死小弟了,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淋了雨了?”
老人这才叹了一口气,回头一指石继志道:“可不是!唉!要不是这位小朋友救我,老哥哥我这条命都没有了!”温老先生不由目现惊异地啊了一声,石继志遂朝着这温老先生点了点头道:“打扰了!”
温老先生哈哈一笑道:“这是什么话!老弟,快请坐!”说着恭恭敬敬地拉过一张太师椅,先送到老人身后,老人也就不客气坐下。石继志也落了座,遂见老人朝着石继志嘻嘻一笑道:“你们不认识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说着用手一指那老者,对石继志道:“这是我一个老兄弟,人称八步凌波温世海,是一个练功夫的,和老弟你一样有一身好功夫……”
石继志不由一惊,因为他耳中似早已听到,江湖中有这么一位人物,人称“八步凌波”温世海,尤其是轻功上有极深的造诣,却不料竟会是这老人的拜弟,可是石继志分明方才听到这温世海对老人自称为弟子,这又怎么说呢!
老人嘻嘻一笑,接道:“小时候,我教过他几天书,说起来还可当他的老师呢!”
石继志这才想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口中连连道:“久仰!久仰!”
老人送又用手一指石继志对那温世海道:“这位老弟姓石……”石继志见老人并没把自己名字说出,只以为他是忘了,忙补充道:“小可石继志,请温兄多指教!”
话才一毕,那温世海不由一连后退了两步,口中啊了一声,翻着眼道:“什么?你就是石继志?”
石继志不由吓了一跳,却见那老人嘻嘻一笑道:“怎么?你们原先认识么?”
温世海正想说话,却见老人那双凌厉的眸子狠狠地瞪着自己,他猜出其中必有原因,忙笑着道:“哪里!哪里!小弟只是久仰石少侠的大名而已!”
说着目现不解地扫了老人一眼,老人却没有看他。温世海见二人衣衫尽湿,不由站起身道:“大哥及石少侠快点上去换件衣服吧!”老人笑道:“石老弟先请吧!”石继志还想客气,见温世海拍了拍手,出来一仆人,温世海选对他道:“你带石少侠去洗个澡,换一件干净衣服去!”仆人答应一声:“是!”
石继志遂起身,对二人一笑,鞠躬道:“主人请少待,小弟放肆了!”
温世海连道:“哪里!哪里!石少侠请便!”石继志遂跟着那仆人上楼而去。
他才一上楼,那温世海却不由得“扑通”一声,朝着老人跪下了。老人仅挥了一下手道:“温贤弟请起,不必多礼了!”
这温世海还是恭恭敬敬地按教规给教主叩了一个头,一面口中道:“弟子不知教主驾到,有失远迎,尚乞教主勿怪才好!”
老人已把这温世海搀了起来,一面轻声道:“这不怪你,我只是来此避一下风雨而已,风一停就走!”
温世海走近一步,面现惊容地道:“教主突然驾临,不知是否有何教导,尚请面谕弟子知照遵行!”
老人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事,你只要千万不要道出我的身份来,石继志的事情,我自己了结……”
八步凌波温世海口中诺诺称是,一指魔莫小苍遂顿了顿道:“你等风停,可着旗舵快船一艘。传我白羽令,就说从今以后不许任何人再为难这石继志,违者定以教规处斩不赦!”说着话,这位一代怪老面现戚容,目光之中,尚似微微蕴有泪痕。
八步凌波虽看着奇怪,可也不敢不遵教主口谕。遂见这莫小苍弯腰自靴口内抽出一根描金白羽令,递与温世海道:“此令传至红旗总舵,令发即送交总坛收押,不可在外,勿误!”温世海双手接过,口中连连称是。一指魔莫小苍这才随着八步凌波温世海匆匆上楼沐浴更衣而去。
待莫小苍换好衣服下得楼来之时,石继志早已在客厅之内与八步凌波温世海品茗而谈了。温世海见莫小苍一下来,慌忙从位子上站起,迎上几步道:“大哥及石老弟一路受寒,小弟已备有水酒一桌,请大哥及石老弟就座,压压寒!”
莫小苍笑着点了点头,温世海遂站起身,头前带路,石继志跟着莫小苍一并而入。
走至后厅,果见已摆好了一桌酒席,三人就位,温世海举杯起立道:“大哥及石少侠沿途受惊,小弟诚敬一杯!”
石继志忙道:“不敢!不敢!”再看那老人却是一仰头,咕噜一声把酒咽下。石继志注视杯中,酒清可见底,知道并无药物,也就一饮而尽。
八步凌波温世海微笑道:“石少侠,此行何往?”
石继志略一低头,答道:“去洞庭故居一游。”
温世海啊了一声,遂看了一指魔莫小苍一眼,又接问道:“只是为了一游,还是另有贵干?”
石继志不由陡然吃了一惊,一抬头,却见八步凌波温世海一双瞳子正视着自己,带着一种神秘之色,石继志不由面色一变,站起身道:“温先生此话何意,尚望明告!”
温世海不由一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石老弟不必多疑!”
石继志一面坐下道:“其实就是向二位吐露也何妨,小弟此去,实欲去找那湘中八丑以及排教教主莫小苍一清旧账……”
说着面现冷笑,隐带杀机。他话方一完,一旁的莫小苍不由脸色一阵大变,两弯杏眉,竟突地向两下一挑,但瞬息又平息了。只见他唇角带起一丝微笑,只是独自饮着杯中的酒,不发一语。
八步凌波温世海更是吃惊地口中哦了一声,遂笑了笑道:“石少侠,究竟有何深仇大冤,要去亲找他们呢?”
石继志甫一听这温世海这么问自己,不由勾起了满腹伤心,他强自忍着内心的伤痛,咬着下唇摇了摇头道:“温兄还是不要问了,一言难尽……”说着话,他目中竟流下了两行泪来。
那一边的莫小苍却望空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对八步凌波温世海道:“这只怪那莫教主往昔多行不义,至今虽已改恶扬善,但天理不容,我倒希望莫小苍能死在这少年人的手中,了却这一桩冤仇,再……”说到最后,声音竟变得有些发抖了。
石继志闻言后不由颇为感动,不解地看了那莫小苍一眼道:“你老人家莫非认识那莫小苍么?”
一指魔看着石继志苦笑了笑道:“我自然是认识他了……”
石继志不由大为兴奋地站起身道:“那你快告诉我,他现在藏身何处?”
一指魔莫小苍忽然仰天哈哈一阵大笑,石继志不由大吃了一惊,心想倒看不出,他这么瘦小的身体之中,竟会发出如此宏亮的声音,几乎连屋瓦也为之震动了。
陡然他一收笑容,正色对石继志道:“老弟!早晚你定会见到他的,何必这么慌呢!
你要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说着他面如死灰,忽然把酒杯一推,对八步凌波温世海皱眉道:“老弟,我觉得不大舒服,要先下去休息一会儿,你在此多陪陪我这位小兄弟!”说着对石继志点了点头,欲离位而去。
石继志不由急问道:“老人家,你有什么不舒服么?”一指魔莫小苍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
石继志由不住拉住他一腕,满面戚容地道:“那……那是小弟说错了话?”
莫小苍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兄弟,你……没有说错话……那莫小苍真是该死了!”说着挣开石继志的手转身而去。
石继志不由惊慌地看着温世海道:“这位老人家一路上确是受了寒,温兄请多多照顾他吧!”
八步凌波温世海看在眼内,心想:“你还糊涂呢!哪是不舒服,分明是让你这小子给气的!”
但是他口中却嘻嘻笑道:“当然,当然!我这位拜见生就一副怪脾气。兄弟,你可不要介意……”说着有意压低了嗓子,把头凑近到石继志面前道:“那莫教主和我这位大哥从前是好朋友,所以听了你的话不大对劲……”石继志心中一动,心想难怪他不大高兴呢!
二人又吃了一会儿酒,外面风雨更急,看样子今夜是不会停了。天已大黑,那八步凌波温世海忽然笑道:“方才我那大哥已经关照说,今天晚上你们就睡在此,明天风雨停了再走!”
石继志不由窘笑道:“如此真是太打扰温兄了!”
温世海连连笑道:“哪里!哪里!谈不到打扰,家居荒野,无以待客倒是真的!”
说着就引着石继志来至一间洁室,石继志见这间房内布置极为雅致,一张单人软床,看来人睡其上定是极为舒适。温世海又关照,如需何物,只管呼人去拿就是,又关照了几句,这才退出。
石继志待其走后,一日奔劳,尤其是用那种乾元真功催舟一节,最耗体力,不由觉得十分疲累,略微宽了一下衣服,倒床而睡。
也不知什么时候,石继志本已睡熟,却意外地鼻中似闻到一种异香,刺鼻异常,禁不住在梦中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方一开目,却觉得头脑一阵发昏,四肢酸软无力,就连坐起身子的力量也没有了。石继志这时才知不妙,慌忙闭气护穴,可是鼻中已吸了不少,全身已不能动弹了。
他昏倦的目光中,似见由那窗缝中冒入一股浓浓的黄烟,他知道这正是武林中一种最毒的闷香,名叫“五鼓断魂香”,一经施展,睡觉人只要吸上一口,定是全身筋软无力,非一个时辰不能转动,要是吸多了,就是被人用刀杀了也是丝毫不知。石继志既知是这种东西,可是全身已软麻不堪,不能动弹了。
不过他脑中尚感清楚,眼睛虽不能睁开,却尚能微开一缝,正自惊心动魄之时,却见那窗户“呼”的一声开了一扇,跟着窜进一条黑影,因是午夜,石继志只觉这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自鼻以下戴着一面面具,进室后只一迈步已至床前。
石继志见他迎风一晃,手中竟亮出火头,原来他手中早已持好了一根火折子。火光一亮,石继志不由在床上暗暗呼了声:“竟是你!”
原来目光望处,这夜行人非为别人,竟是那八步凌波温世海。他虽然口鼻都掩在口罩之下,但石继志仍能认出是他,只见他持着火折子高举了举,照了照床上的石继志,鼻中哼了一声道:“姓石的!你可真是上天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了!”
说着一灭手中火折子,往身后一插,石继志就见这温世海身子向后微微一挫,就听他双掌上骨骼“喀喀”一阵密响。这八步凌波温世海,竟猛向前一个箭步,陡然一伸双臂,用了十成功劲,以“翻天抡掌”势,双掌上挟着无比的劲风,直往石继志腹肋处猛击了下去。_
这八步凌波温世海,在排教之中,武功也不过仅次于教主及三位香主,这一双掌又是用了全力,别说石继志此时是坐以待毙,就是一块铁板,温世海这一双掌也能把它打扁。
石继志是全身麻软无力,眼看着温世海这一对铁掌是打上了,石继志不由必中长叹了一声:“我命休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声断喝道:“贤弟使不得!”只见一条人影,快同电光石火般往这床前一落,一条矮小的人影,双掌猛然向上一捧,“金佛献寿”势向上一端,只听“砰”的一声,四掌相击,温世海“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连惊带吓,定目望去,见这突来的怪人竟是教主一指魔莫小苍,不由又后退了一步。
那莫小苍用沙哑的嗓子道:“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乘人于危不是汉子行为,还不下去!”
石继志虽是全身麻软,可是头脑尚清,当他发现救自己于千钧一发的竟是那个船上的老人,不由将双目一闭_,心中喃喃道:“天啊!我石继志可真是看走了眼了,原来这老人竟有如此之高的一身功力,只看他方才那一式‘金佛献寿’,功力就不在自己之下!”
他一时心中不由把这老人感激了个五体投地,遂听那老人随着一声喝叱,竟又向外一挥大袖,八步凌波温世海一端双足,竟以“金鲤倒穿波”的身法反窜而出。莫小苍走到床前,以手在石继志前额摸了摸,石继志微闻其口中低低叹息了一声。接着他把门窗大开,身子微微向下,矮矮运行着双掌,飞快地在石继志周身穴道上运行了一周,石继志愈发吃惊的是,老人双掌过处,竟有无比的热劲,自他双掌掌心丝丝逼入。
只一刹那,已感到全身痛苦顿失,由不住口中哼了一声。老人闻声,面现喜容,突一收臂,身形晃处,已穿窗而出。
他才一出去,石继志已可睁开双目,但觉得身上懒洋洋的,心中暗忖:“好险呀!
要不是这老人救我,此时已命丧黄泉了!”
他仍然余悸尚存,勉强运了一番内功,把吸入的余香用内功一丝丝都由穴门退出,这才翻身坐起,摇摇头下了床,跑到窗前向外探头看了看,此时东方已有曙色,哪有老人和那温世海的踪影。
他心中不由暗暗称奇,心想自己到底和这八步凌波温世海有什么仇?怎么他竟要向自己下这种毒手!
愈想愈觉不解,本想此刻就去找那温世海一分高下,可是转念一想,还是装作不知这回事好了,好在明天就走了,这老人既没把自己叫醒,又不愿自己知道他会武功,还是装作一切都不知好了。好在以自己武功,那八步凌波温世海万万不是对手,只要小心一点,以静待动,又怕他何来?
想着重新把门关上,又睡了一会儿,天大亮了,风雨已停。一夜之间,风平雨止,阳光自远天射出万道金霞,照得这所巨宅庭院之中,到处残枝败叶,愈显得风雨无情和阳光的可爱。
石继志正自凭窗向院中观看的当儿,却听得一旁传来那八步凌波温世海的宏亮声音道:“老弟!早啊!”
石继志一回头,却见那温世海正由一旁侧门中推门而出,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哪里像是临夜向自己施杀手的模样?
石继志也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一笑道:“早啊……”
温世海已走近了,石继志忽然发现,他的一双手掌都肿大如箕,用白布涂药紧紧缠住。不由心中暗忖:“好厉害的老人,他只向上一捧掌,竟把这温世海击成了这样……”
心中好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