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四周船上那一群昔日的孝子贤孙,此时脚上都像生了根似的,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挺身来救,他禁不住又狂叫了声:“桑舵主!桑舵主救我……”
石继志反而把宝剑放入了鞘中,双手环抱,冷笑着看他,一声不响。活丧门阮小乙在舱面跑了半天,他嗓子都叫得嘶哑了,一时声泪俱下。
他一翻身,“扑通”一声,已向石继志跪下了,磕头如捣蒜,口中悲伤泣道:“石少侠……你……饶了我吧!我……我没有杀你父亲……我……”
石继志脸上方一动容,可是他转念一想到屈死在九泉之下的满门大小,不由怜悯之心尽去。他用不快不慢的脚步,朝着阮小乙走去。每走一步,阮小乙就像似死神向自己接近了一步,他尖叫着说道:“石……你老人家饶了我吧……”
可是当他看到石继志仍然向他走近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命是保不住了,双手一按地,身形又自向上窜起,不想身子方往上冒起一尺,却见石继志只往外一伸手,阮小乙就觉有一股绝大的劲力当头压下,不由“噗”地一下又坐下了。
他亡命地狂叫道:“桑云!你……救我!桑云……”而此时水面之上,却正有一四旬的汉子登上最远的一叶小舟,他脸上变色,低声对那小船的舟子喝叱道:“快走!快往回走!”
那水手方答应一声,才欲掌橹,却听见风帆之上“嘣”地响了一声,接着呼拉拉一阵大响,风帆下坠,把船震得两头跳起好高。
随着一声清朗的叱声道:“小船慢走!”这一声喝叱,就像圣旨一样发生了极大的效力,那撑船的老头吓得连忙住手,朝着发声的那个青年人石继志直翻白眼儿。
石继志冷笑了一声道:“不仁不义的朋友,你可是桑云么?”那四旬的汉子闻言怔了一下,那活丧门阮小乙早已尖叫道:“桑舵主,桑兄弟!你救救我吧!”
果然这欲登舟而去的汉子,正是巡江十二舵的舵主桑云,原本和湘中八丑交情最好,可是到了要命的关头,他哪里还顾到什么朋友,只求自己能逃得活命就是万幸了。石继志这么一叫,不由把他吓了个忘魂,可是他还想赖,想不到那要命的阮小乙却直着嗓子向自己这边直叫。
桑云气得双目一瞪,一跺脚,叫了声:“好冤家,临死你还要拉个垫背的!你真是他妈的活丧门!”说着话,这桑云已纵身上了石继志立身的船面之上,一背手掣出了一对镔铁拐杖。石继志心中方自一怔,暗想这桑云难道还敢向自己动手不成?
一念未完,就见这桑云一个虎扑式,却已来至在那活丧门阮小乙身前,活丧门阮小乙先以为桑云是来救自己,不由大喜,扑身而上道:“桑舵主,快救我!”
他这句话还未完,猛觉当头一股疾劲之风,不由大吃了一惊,慌不迭向左一划步,耳中却听到桑云狠厉的口音道:“冤家,我们一块死吧!”一对镔铁拐杖搂头而下,可怜活丧门阮小乙,一心还只想着这位好朋友来救自己,哪又料得到,他会这么狠心向自己下毒手。
活丧门阮小乙就觉得劲风一压,口中方哦了一声,顿时血花四溅,脑浆迸裂,一交摔倒在船板之上,连气也没喘一口,就一命呜呼了。
桑云杖毙活丧门阮小乙之后,身形却并不稍停,双足一顿,已往石继志身前扑倒,口中喝了声:“小辈!桑二爷跟你拼了!”他说着话,掌中镔铁拐杖直奔前胸,用足了内劲,“横扫干里”的疾招猛然打了出去,双杖上挟着猛烈的劲风。
石继志原本就已存心不想叫这桑云逃出手去,却想不到他居然还敢向自己突下毒手,心中不由猛然一惊。桑云一双镔铁拐杖一闪已到,可是对面那年轻人仅微微冷笑了声,容得桑云的镔铁拐杖已沾上了衣服,他猛地向外一平剑身,倏地向对方拐杖上压去。
桑云心中尚自惊疑,暗想:“好狂的小子,你这一口剑上能有多大的力量,居然敢跟我镔铁拐杖碰?”他想着心中虽是奇怪,可是因眼见石继志如此英勇情形,也不敢太为大意。
动手过招本是一刹那的事情,一念之间,桑云向上一碰拐杖,却正和石继志平压而下的剑压在了一块,顿时就听得“呛”的一声龙吟,火星四射。
说也奇怪,石继志那口软剑,在这一击之下,非但没有被崩出手,却往下压下了寸许;而桑云一双拐杖却被弹得往下一沉,砰地一声击在了地板之上,就觉得双掌所握住的杖柄一阵火热,直烫得掌心如焚,如不松手,这双手非被烧烂不可。他不由得双手一松,镔铁拐杖叮当落地。
石继志哼了一声道:“桑舵主!你逃不了啦!”说着一翻手中剑,闪出了碗口大小的一朵剑花,直往桑云,“分水穴”上就点。
桑云怪叫了一声,足尖一点船板,咕噜噜在船板之上一溜翻滚,仓促中竟闪开了石继志的剑尖,石继志心中大怒,正欲赶上一步,结果了这桑云。却不知桑云刁顽成性,顺着这一溜滚势,已欺过船舷之边,猛然他翻身沉腕,口中喝了声:“打!”
石继志方一惊心,却听见“扑通”一声水响,才知上了这桑云的当。连忙窜至船边,但见水面上波纹起伏,哪里还有那桑云的踪影!
石继志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只恨自己水性不佳,否则定要下水追他一程,他只看着被灯光照得像鳞片似的水面,怔怔发呆。
排教高手一霎之间三死一伤,四周船上众人都不由吓得一个个目瞪口呆,无不松缆解锚,石继志冷眼见状也不加以制止,一任这些骤聚的船只,一条条又启航前去,少顷,水面上又只剩了他乘的这条船了。
石继志回过身来,却见那船家老二和老幺,正面向自己直挺挺跪着,满脸惊吓之色。
石继志这么一回头,他二人由不住连连一阵磕头,口中齐呼道:“饶……命……相公……”
石继志眼珠一转,噗哧一笑道:“你们起来,我们没事,我只是找湘中八丑,起来,起来……”老二和老幺不由心中大喜,一齐用惊疑的目光注视着石继志,慢慢站起身子。
石继志走了几步,嘻嘻一笑道:“伙计,江湖奇人异士多得是,不要以为一个文弱的书生就好欺侮……”说着话,他那双瞳子里射出了令人不敢逼视的光,吓得二人打了个哆嗦,口中诺诺连声。石继志忽然又转了个脸色道:“现在没事了,你们只要把我好好地送到洞庭湖去,我决不难为你们,要是在路上敢玩一点花样,那可怪不得我石继志手狠心毒!”
那两个船家闻言后无不如皇恩大赦,一时俱都喜出望外,连声答应着站起,操舵的操舵,上帆的上帆,须臾这艘船又满引江风,顺江而下。
石继志见船上尚烧着香炉,顺手劈出几掌,把那几座香炉劈落水中。老二和老幺确实也不敢再为非作歹,一路战战兢兢地疾驶着小船。
待天光大高时,已驶出了这处水口,眼前已来至鄂省地面。宜昌已离眼前不远,到了宜昌之后,小船拢岸略微歇息了一会儿,又自起锚而去。
狗熊自被石继志击断双腕之后,一直躺在船尾舱篷之内哼哼唧唧,连声呼痛不止,石继志也不闻不问。待船至江心之后,这才装着闲踱,行到了船尾后梢,一打量狗熊,他那副样子已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度。
原来这狗熊自被击折双腕之后,因不擅接骨医疗,一任其骨错凝血,两只手腕已粗如大腿,色作紫红,全身都已汗透。
他见石继志这一走近,不由哼着求道:“相公……你给小的一个痛快吧……这种活罪真比死了还难受……”说着尚自流泪不已。石继志本想讥讽打趣他一番,无奈他平素心肠最软,一见这副样子,不由大感不安,皱了皱眉冷笑一声道:“都怪你自己手狠心毒,与我何干?”
那狗熊斜着一双昏红的双目,偷看了一下石继志的脸色,已看出石继志恻隐之心,闻言后有意把双目一闭,愈发哼得大声起来。
石继志在旁看了一会儿,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皱眉哼道:“便宜了你这家伙,要是不给你治,我看你是活不成了!”说着走前一步,弯腰执起这狗熊右腕,狗熊不由得杀猪似地大叫了起来,抖声道:“相公!饶命!”
话声未了,只见石继志左右手往当中猛然一合,微闻得“喀”地响了一声。狗熊只痛得大叫了一声,在榻上疾翻了个身,竟自晕死过去。
石继志忙又把他翻过身来,对着他左手如法炮制了一番,双手骨节都给他接好了,这才又在他正中“鸠尾”穴上点了一指,'奇書網整理提供'以防继续出血,跟着又在其“曲尺”、“肩井”
二穴上各点了一指,这狗熊一阵颤抖就不动了。
那船上老二和老幺闻声惊跑了过来,见状只疑石继志要向狗熊下毒手,俱都跪伏在地叩头如捣蒜地说道:“相公你……你饶了他吧!”
石继志回头冷笑道:“我这是在救他,可不是在害他!否则他还会有命在?”说着命二人各执起其一腕。经石继志这么一合骨,愈发肿大了些,看来直如一个紫色大球,入手奇热。
石继志又命取来一钵,置于其下,遂将剑身抽出,立刻红光耀目。他小心地用剑尖向那伤腕下轻轻一点,“波”的一声,立刻鲜血四溅,直流了半钵方慢慢止住,然后右手照样治疗,待凝血尽出,双腕才微微现出一些浅红的颜色。石继志知已无妨,这才由怀中拿出了一个小药瓶来,轻轻弹了些药粉在伤口内。
此药即为上官先生以石继志所服那芝果的叶子捣碎后精制而成,自然奇效无比,药粉一上好,马上散出一些白色汁液,将伤处弥住,连一丝肉色也看不出。石继志这才命二人以净布小心替他包裹了起来,遂解开各穴道,少事推揉,那狗熊才幽幽醒转,立刻痛楚大失,这才知道对方非没有取自己性命,竟是给自己疗伤,不由感激涕零,在床上连连点头流泪不已。
石继志见状微微一笑道:“既往不咎,我只希望今后你能去恶向善,这双手只要过四十天,就可恢复如常了!”
狗熊已泣成一团,一旁的老二和老幺,也不由连连称谢不止。经此一耽误,船在江心已停了好久,被水冲得直打转儿。
二船夫解舵撑桨待行,忽然听见远处水面上一阵断续呼救之声。石继志和二船夫都不由大吃一惊,慌忙跑出,往江中水面上一看,果见一人时沉时浮,断断续续地吐着水泡喊道:“救人啊……救……”一声未喊出来,竟又沉了下去,江面上已惊动了不少船只,一齐如飞向那人驶去。
石继志这艘船因距离最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忙命二船夫撑近。待驶近,才发现滑水之人竟为一古稀的老者,满头白发为江水一浸,都散开如篷,身着一件半长不短的白色绸衫,甚为肥大。此时想必他已喝水过多,两只大袖在水面上翻扬不停。
那船家一看慌了手脚,跌脚道:“这里水流太急,水又深,格老子每年都淹死过人!”说着伸出竹竿想去勾那老人。可是那老人只是舞着双袖,水花溅起老高,却不知往竿子上抓,身上长袍肥衫,已成了水袋。
这老二见状无奈这才丢下船篙,自恃有一身水功,不假思索,把上衣一脱,纵身扑下水去,活似一条大鱼也似,一刹那已游近老人,伸手就往那老人头发上抓。
江面上人纷纷出主意,一阵乱喊,这老二下水时衣服没脱净,游起来已感吃力,再被众人一喊,愈发失去了主意。
这一把抓下,谁知那老者却正好向下一沉,老二一把竟是没有抓着。于是在水面上你抓我,我抓你,各自使出了死力,扭做一团,在浪中翻滚,三起三落,都已淹得腹大如斗,昏迷失智了。
那老二去救人,反倒比被淹的人更惨,二人抱作一团,都呼起救命。水面上浪花浮涌,眼见得两人翻翻滚滚,乱撕乱抓,被急流冲出了好几丈,忽往上一冒,竟又全沉入了水底,看不见二人身形了。
石继志在船板上不上大吃一惊,那老幺见自己拜兄下水救人不成,自己反倒要送了性命,更是急得亡命一般大叫了起来,一面却痛哭失声。水面船只虽多,却没有人再敢下水,只是喊叫叹息不止。
少顷二人又自水面浮出,依然是你扑我抓,不过看样子已力尽声嘶了,只是彼此无力地攀扭着,石继志看到此时再也忍不住,伸手由袋中取出了一串红绳,在绳头打了个活扣儿。正逢二人又一冒头,石继志一抖手腕,喝了声:“着!”,刷地一声抛出了丝绳,无巧不巧,正套在了二人扭扑的臂弯之上。水面众人都不由大声喝彩起来,石继志不敢怠慢,连连运着双手,哧哧声中,二人就像两条大鱼似地被拖到了船边。
石继志向前一步,伸手各抓住二人一手,微一使劲,都给拉了上来,水面上又是一阵喊好声,石继志此时看了一旁老幺一眼道:“你快给你同伴控水,这老的交给我了!”
说着往下一蹲,圈起一腿,把这老人喝得比西瓜还大的肚子,往自己腿上一压,立刻老人口中哇哇连声,吐出了好几口清水。
须臾,这老人把腹水吐净,只是仍闭着双目不醒,石继志把他平放于船板上,再一看那老二,此时已被老幺把持着把腹中水吐净。
可是他这种吐水法子,可和那老人大不同了,却不先是从口中向外吐,连耳朵鼻子七窍之中,全向外冒着清水,口鼻中尤多,眨眼之间已吐出了一大摊,而且到后来,鼻中还渗出了不少的血。
石继志不由一惊,过去往那老二脉上一把,再往口鼻前胸探了探手,又过去往那老人瘦肋探了探,不由略微皱了皱眉,心说:“怎么这老头儿喝了半天水,反倒没有什么,而这老二看样子却淹得不轻,要不是控水早,此时怕已没命了。”
想着不由向那老人望去,越觉这老人又小又瘦,前襟想是已全被那船夫抓开,露出瘦如鸡肋的胸骨,皮肤作青白色,不时起伏着,看来真是瘦弱到了极点。
那老么由后舱打来了一盆热水,又以热巾覆于二人前胸,一面以手在那老二腋下用力推按,数十下之后,那老二才睁开了眼。老幺不由大喜,连道:“这可好了,没有关系了……”说话间,那老人也睁开了双目,咕噜噜朝着石继志上下直看,并还点着头,表示十分感激之色。
石继志大喜,上前一步道:“老人家,你好些了吧?以后还是小心些好……现在是没关系了!”
老人道翻身坐起,石继志不由大吃一惊,方要阻止,却不想老人已坐好,一笑道:
“多谢这位哥儿,没关系,今天只是在水里抽了筋,我老头子一向水性好,所以喝水还不多,嘻嘻!”
石继志不由皱了皱眉,心想这可真怪,还有被淹的人复元得这么快的!可是老人脸色语气,都显示出此时与常人无异,石继志也就不再担心了,此时闻言不由一笑道:
“老人家你姓什么?”
这老人坐定了身子,用手拧着身上的湿衣服,闻言后撩了一下眼皮,嘻嘻一笑道:
“我姓什么……可不清楚,只不过人家都叫我渔夫老大,相公你就叫我老大好了!”
石继志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老人家,你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老人一面拧着衣上的水,一面道:“我去洞庭。你们船不去哪里,我休息一下就下去!”
石继志不由一笑道:“那可真巧,我也是去洞庭,老人家就坐这船一块去吧!”老人只哼了一声:“那敢情好!”
因大家都争着看热闹,聚集的船太多,二人既已无恙,老么这才吆喝着开出一条路来,一路把船撑了出去。
船行如矢,须臾已驶出了里许,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石继志看那老人,只见他脱下了上衣,搭在船桅火边让风吹着,赤裸的上身露出惨白的无丝毫血色的皮肤。
石继志一看他,他才一笑道:“相公,你贵姓呀?”石继志笑道:“在下石继志!”
老人摸了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