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这幢红楼,直如奇石直立,宛如一座小峰,拔立在水面之上。那翠堤之端分抄着那幢楼台,尚植有三五矮柏、古梅之属。
白发王秦勉回头对着石继志一笑道:“石继志,你看这赏心亭尚好么?”石继志叹道:“此乃仙境,人间何能得见……”天山三老不由相视而笑。
转瞬之间已行抵这翠堤尽头,细看那楼台门窗俱为楠木,雕镂精绝,巧夺天工,房共上下六间,四明两暗,楼下四间通敞,门在偏右,锦帘垂地,轩窗洞起,甚是敞亮。
忽见门帘启处,一垂髻少女移莲步而出,见天山三者匆匆而来,似甚惊疑,忙躬身行了一礼道:“小婢不知三位老爷子来此,有失远迎,尚请勿责!”
白发王秦勉摆手道:“不必多礼。晴梅,你是负责这赏心亭的值司么?”
这少女躬身答道:“弟子正是!”
秦勉笑看了石继志一眼道:“我有一位朋友要住在这里,你可要好好侍候着!”说着手朝石继志指了一下。
那婢女忙上前行礼,口中道:“小婢晴梅给相公请安!”
石继志忙道:“姑娘不必多礼,请起吧!”
相继进入这赏心亭内,石继志进内一看,只见石地如玉,光可鉴人,壁上悬有双剑一琴,另有一长条横玉案,案上笔砚精雅,一小楼直通楼上。三者互相视了一眼,石继志正不解,就听郝云鹤道:“贤契同来的丹鲁丝姑娘,我们并未难为她,现在她居于楼上,贤契可居楼下,平日相处,弹琴赏花,想必也就不会觉得如何寂寞了!”
石继志闻言心中一惊,暗忖:“这可糟了!怎么把她跟自己弄在一块……”想着不由急得脸色一阵红,忙回身道:“老前辈!”
不想话尚未完,天山三老却已转身而出,方一出门,就见三老中郝云鹤手往石壁上一扬,就听隆隆一阵声响,石继志顿觉足下一顿,方要拔足跃起,慌忙中却见头上室顶像要临头击下之状,一怔之间身已翻下,赶忙飘身站稳,一打量眼前情形,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环身四周竟是极为坚硬的青花岗石,呈条状把自己困在室中,天光自隙空中射入,鼻端犹可闻到阵阵花香,可是那石条每条宽有一尺,厚有数尺,一任石继志内功惊人,看了这些石条,自觉无能撞出,原来这就是那赏心亭之厉害。石继志由石隙中向外一看,满目莲荷,水面就与自己眼前相平,若水势再高一寸,定会由百条空隙中流入。
石继志看得好不惊心,暗恨天山三老,原来竟是这等人面兽心的家伙,竟把自己诱骗到这种地方来了,看来要是不待他们开启,自己怕再也出不去了。
想到这里,又听白发王秦勉哈哈大笑道:“石继志,你乖乖地呆在里面吧!每天有人给你送吃的,想要什么只管拉铃,自有人会为你送到,只是若想出去,可要再等上几天了!”说罢哈哈大笑不已。
石继志虽不见三老人影,可由语声中听出三者就在左近,忙扑到石栏边叫道:“老前辈!弟子何时可出?”
只听那铁扇老人宏声答道:“那就看你师父上官先生来得迟早了……”说着话,声音渐渐远了。石继志又叫了几声,却失去了回音,知道他三人已走远了。
石继志一时好不痛心,暗忖自己真是好笨,本已无事了,又自送上门,这一下可好,丹鲁丝也没救出来,自己先被关在这种地方,真是呼天不应,呼地无声,看来要想出去,真是势比登天了,即使是恩师前来,似此等隐秘之地,恐怕他也难找得到。
想着心中好不扫兴,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声,反身来回在这室内走了一转,倒只觉室内温度竟比上面高得多,处身其中非但不觉寒冷,反而温暖异常。室内陈列虽甚简单,却都不染纤尘,五丈见方的室内,陈设有一张玉床,床上放有精致被褥,中间地下尚有一个细草织就的蒲团,旁边散放着几张矮玉几,栏外窗前一长方冰盆中,挺出数十箭水仙。石继志看着,心中不由稍释愤怒,暗忖,想不到一处地室中竟有此雅致,真令人不可思议了。
他强忍不安,往床上一倒,瞥见石栏前人影一闪,先前那小婢晴梅出现在栏前,皱着一双秀眉道:“相公,相公!”
石继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你还不开门放我出去,只管叫我做什么!”
这小婢眨了眨眼,满脸焦急地道:“这是三位老爷子的安置,连我也不知怎么开,何况小婢天胆也绝不敢那么做呀!”
石继志知她说的也是实话,气得闭上双目,耳中仍听到那小婢道:“相公,你要不要喝点水?我给你倒茶!”
石继志心想气都快要气死了,哪还有心喝茶,正想说不要,忽然心中暗暗一动,暗忖:她既能给自己端茶进来。那么自己定可乘虚而出了。想着不由忙翻身坐起道:“好,好!麻烦你倒一杯茶来吧!”
晴梅闻言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跑。石继志翻身下床,又在石室走了一圈,用手到处敲了敲,只觉石质坚硬,思念之间,却听见那婢女声音又起:“相公,茶来了。”
石继志不由精神大振道:“在哪里?”却听见外面晴梅一笑道:“相公只要把墙上黑石推开就知道了。”
石继志忙扑过一看,果然墙上有一方黑玉石面,不由依言往石上一推,满想手推处定有一门应手而开,却听吱吱一阵石响,眼前却不见任何动静,心正狐疑,却听见身后格格一阵娇笑道:“茶在那边,相公你往那边看啊!”
石继志像被浇了一头冷水似的,心中大失所望,暗叫道:“我的天!原来是这样一个门!”见那丫环从一小洞用个推盘儿推进了白瓷杯盘,石继志气得摇了摇头,只得把那瓷杯接过,晴梅尚自含笑问道:“相公,还要什么?”
石继志摇头道:“得,请吧!我什么也不要!”他又往床上一倒,心中愈想愈气,一时火起,向外猛推出了一掌,震得石壁细石纷飞,落了一身一脸,还得自己擦净。
一个人生了一阵子气,暗想光生气也不是办法,气死更划不来,还是得另想个办法才好,谁知正在焦虑之时,却听见隔石有一细音道:“隔壁的朋友!你贵性?”
石继志这才知道原来隔壁还有人呢,不由吃了一惊道:“我姓石,朋友你贵姓?”
却听见那人喜得叫了一声:“石大哥,果然是你!怎么,你也被关在里面了?”
石继志一惊,这才听出隔室之人竟是沙漠红丹鲁丝,不由一阵欢喜道:“是丹鲁丝姑娘么?原来你在这里!”
果听到隔室的丹鲁丝兴奋地道:“我被天山三老诱骗至此,想不到室中竟有机关,已被关了一天了……”
石继志不由叹了口气道:“唉,别提了!我还不是一样!看样子我们是出不去了,真想不到天山三者竟会如此卑鄙!”
沙漠红丹鲁丝似兴奋已极道:“石大哥……我真想看你……”
石继志叹了口气,心想命还不一定保得住呢,你居然还会想到这些,这女孩真是痴情得可以了……嘴中含糊地应着,心中即想到这沙漠红丹鲁丝万一有个好歹,那可完全是自己害了她了,不由道:“姑娘,我真是对不起你……唉!不叫你来,你偏要来,你看,这一下可好,万一有什么好歹,我真是百死莫赎了!”
此言一出,那沙漠红丹鲁丝竟嘤嘤哭了起来,石继志虽在隔壁,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女孩的哭声就像黄莺的哀鸣,那么幽咽,又似流泉,一声声都刺痛了石继志的心。
他不由长叹了口气道:“姑娘,你也别哭了!总之,姑娘为我而来,生死一切都由我负责,只要我能出去,一定救你出去就是!”
丹鲁丝哭声中止,却哼了声道:“我不是怕死才哭啊……”
石继志一怔道:“那你怕什么呢?”
沙漠红丹鲁丝半天才道:“人家是想你,偏偏又隔着墙看不见,有多气人!”
石继志闻言红着脸摇了摇头,心想:“原来为这个也哭,这女孩真是……”
第十五章十面埋伏
石继志正想出言安慰她几句,却听见由石栏口传出一声清晰的冷笑之声道:“真不要脸!”
石继志不由一惊,忙扑近石栏向外一看,只见满地香荷随风摇摆,哪有任何人的踪影,不由心中暗暗奇怪,又觉得那语音仿佛甚为熟悉,只是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心中好不惘然。
经过突然一闹,沙漠红丹鲁丝的哭声也不由中止,隔着墙尚自抽泣道:“石大哥,是谁?”
石继志苦笑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
丹鲁丝尚又问道:“她骂谁不要脸?”
石继志心想:“除了你还有谁?”但是他怎好意思如此说,只好装糊涂道:“我也不知道她骂谁,反正别管她就是了!”
沙漠红丹鲁丝顿了顿道:“哼!我不要脸?这一定又是那个关小晴,我一听声音就知道!”
石继志闻言心中一动,仔细一想,这声音果然有点像她,只是她又如何会到这里呢?
不由叹了口气道:“姑娘别乱猜,怎么可能是她,她不是早就走了么?”
丹鲁丝哼了一声道:“走了还不是一样会回来?我猜一定是她!”
石继志急道:“怎么可能呢?要是她,早就把我救出去了!”
丹鲁丝闻言一想也对,要真是关小晴,就算不救自己,也该救石大哥呀!想着心中虽不大是味儿,但又能如何呢!只好擦干了眼泪,又问道:“我听说你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呢?”
石继志叹道:“是呀!我本来都走了,可是后来一想你还在这里,我怎么好意思把你一个人撇在这里不管?所以回来想接你一块走,谁知却上了这三个老家伙的当,给关在这里,看起来只有等我师父来救,才能出去了!”
丹鲁丝一听,心中不由大为欣慰,方才那满腔的愁怨一扫而光,含笑道:“真的呀!
你还会想到我,可真难得……有你这句话,就是关一辈子也值得了!”
石继志一听就知她又错会了意,不由忙道:“你……你可不要误会……我可……”
丹鲁丝接道:“我呀!我现在一点也不难受了,他爱关多久就关多久,反正有你陪着,每天说说话,有多好呢!”
石继志皱了皱眉,把到口的话又忍住了,心想自己大概是命中注定的,专门跟一些女孩打交道,这可怎么好,一个还没完,又接着一个。
他忽然又想起峨嵋山上那个老和尚所说的几句话,言明自己一生情孽太多,并有“遇晴则止”四字,莫非这“晴”字是指的小晴么?这么一想,不由令他打了一个冷战。
这两个月以来,日日与小晴相处,虽说自己立心纯洁,总怕辜负了友雪与司徒云珠,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不知不觉之间,二人已种下了情丝。莫小晴对继志固然早已生情,这倒不必说,可是石继志又何尝真的没对她产生一些感情呢!
如今他一想到“遇晴则止”,心中不由一阵栗然,不再答话,只是在暗暗想:“若是方才说话的那人真是小晴,又怎么办呢?”
丹鲁丝在隔室半天没听见石继志回话,不由叫了声:“石哥哥!”
石继志这才惊觉地答应了一声,不想声才出口,又听得那石栏外清清楚楚的一声冷笑,接着是冷冰冰的语气道:“‘石哥哥’!真不害臊,你才认识他几天呀?哈!”
这一次连石继志也听得清清楚楚,忙扑向石栏之口向外一看,依然是无丝毫踪影。
可把沙漠红丹鲁丝气坏了,一阵害羞,臊得个玉面通红,不由娇叱一声:“你是谁?有本事出来,看看姑娘是否就怕了你!”
这句话方说完,由石栏之外传出一声清晰的冷笑之声,却不闻回话。方才那一句话,却是那姑娘有意变了音腔说的,所以听起来,二人反倒不知是谁说的了。
经此一来,二人都不再言语,沉默了半天,石继志倚身栏下,心忖:“只要你一现身,看你如何再能逃开我的眼底。”
可是一直等了半天,那女孩非但没有现身,居然连话也没说一句,石继志猜她这一次是走远了,向隔壁叫了一声:“姑娘!”
丹鲁丝却气得发抖地道:“算了吧!我一说话,那贱人又要打趣我,我倒要看看她说不说话!”
石继志闻言不由摇了摇头,心想:“这可好,这也是一个硬点子,一点亏也不肯吃,和关小晴、司徒云珠都是一样的,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他不再说话,心中只是在暗暗地想,自己已一错再错,有了一个程友雪,又结识了一个司徒云珠,这已是一件难办的事了,却不料又认识了一个关小晴,虽是自己立心纯正,决不再生情愫,可是已足令自己感到十分困扰了。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至,半路又出来了一个沙漠红丹鲁丝,竟是死随了自己不休,这可怎么是好!想着他不由咬了一下牙,心想:“反正不管如何,我宁可做一个负心人,也决不再接受小晴和丹鲁丝的爱了……”
自古英雄好汉难过情关,更何况石继志本来就是极为多情的人,他心中有了此项决定后,那股无名伤感,一直回旋在他内心,久久不能释怀。
午后的阳光,无力地照射着窗外的绿地,反射出百枝金箭,一一由石栏缝中反射而入,懒洋洋地照着这两个不幸的人。
石继志午睡方醒,睁开眼一看,却不知何时那石壁上洞口又开,有一个颇为讲究的大红食盒放在那里。石继志忙跑过去将那食盒拿过来打开一看,内中竟是一碗白鸡香菇面,还有一小盘新炸的春卷。
石继志不由暗忖:“那晴梅不知何时又来过了,自己竟是沉睡至此。”也不再客气,将盒中食物吃个干净,又放在壁洞之内,看看天色又快到了傍晚时候,正不知如何来消磨这室内时光,却听见隔室的丹鲁丝叫道:“石大哥!”
石继志应一声,沙漠红叹了口气道:“我们总要想个办法,要不然在此关一辈子也出不去!”
石继志苦笑了笑道:“姑娘,你就静一下心吧!急也不是办法,这石室建筑得太坚,要出去可不是容易的事!反正我想,总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沙漠红丹鲁丝哼了一声道:“要是那丫头来救,我情愿关一辈子也不出去!不过……
她才不会救我呢!”
石继志顿了顿道:“不管是谁来救,反正只要我能出去,一定救你便是了!”丹鲁丝这才开心,一时反倒愁怀尽释,二人在室内竟谈了起来。
也不知哪来这么多话,二人竟是谈个没完,由目前境况谈到了师门,又谈到了各门各路的武功。由这些对话之中,石继志颇为惊讶,这沙漠红丹鲁丝虽是处身沙漠,却对于中原各门绝功简直无所不精,谈锋之健,见解之精,俱令石继志惊异不已,暗忖:
“如今的女孩可都不简单了。”
又想他自己所认识的几个少女,哪一个不是有一身奇功,差一点的高手恐都不是她们对手,由是可想见武林中尽多能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有此一念,不由又加强了石继志向上的决心,使他日后成为武林中百年仅有的一位奇人,这是后话。
二人这一谈,一直谈到了黄昏,直到那丫鬟晴梅又送饭来,二人才相继住口。
晚餐依然是由那洞口内用推盘推进来的,晴梅只露出一个头,笑眯眯地看着石继志。
石继志问她什么,她总是笑,要不就是摇摇头说不知道。石继志知道问也是白问,赌气不问了。
饭后天就黑了,隐隐听见石栏外莲湖一阵水响,石继志忙扑向栏口,却见穿过荷层划进来一叶小舟,舟头站着一身材高大的红衣老人。
待舟行近,始看清那老人竟是天山三老中铁扇老人沙梦斗。这老人想是有意卖弄身手,在小船头笔直地挺立着,可是一双大袖却凭空向后连连挥动着,双袖所击出的风力,直把半池莲荷摇了个刷刷直响,那小舟无人摇桨,却快如箭矢似地,直往石继志和丹鲁丝关处石栏飞驰而来。
一霎时已行抵尽头,老人大袖一前一后一阵疾拂,那小船竟在水面上滴溜溜打了个转儿,横着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