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太子殿下。”待到轿辇靠近的时候,一众百官尽皆跪立在地,齐声的说道。如果是寻常情况,大家看到储君也不用行这等大礼,但这位兴王殿下的太子之位仅仅是一个过场,等进入宫中后,就会直接登基为帝,这礼重一点也是正常。
“东华门?”朱厚自轿辇之中走了出来,抬头看到城头上的几个大字,面上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殿下可自东华门入,居于文华殿,择日拜见宗庙,过继孝宗膝下,方能承袭大统。”梁储在一边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皇兄遗诏,命我嗣皇帝位,非皇子也,岂能走东华门。吾若进宫,当走大明门。”朱厚从怀中拿出了圣旨,看了梁储一眼。
“这……怕是不合规矩。”梁储一听这话,心中就觉得不妙了,这位兴王殿下怎么突然变卦了?当初路上不是说好的,将其过继到孝宗膝下,认孝宗皇帝为父,而其亲生父亲则为皇叔父。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根据皇兄遗诏所言,只命我来继承皇位,并未言及过继之事。尔等何须曲解皇兄之意?”朱厚言辞激烈了几分,体内真龙气运翻腾。
而梁储没来由的察觉到了一丝压力,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看向这个少年人的眼光,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轻视。这位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并不似他们想象的那般好掌握。
“殿下,此事真是不合古礼啊。就如定陶恭王和濮安懿王,尽皆过继其子入大宗。此事古已有之,自当尊奉正统才是。”梁储哪怕心中有些怯意,但依旧劝说着说道。
他所举得两个例子,一个是汉朝的定陶恭王刘康,其过继其子汉哀帝刘欣给汉成帝,才让刘欣继承皇位的。还有濮安懿王赵允让,将自己的儿子赵曙过继给宋仁宗,才有了后来的宋英宗。这些事情都是古礼,不可轻易违背。
“非也,汉哀帝和宋英宗尽是自幼过继,长于宫中,岂能与我之事混为一谈?皇兄的遗诏之中,可没有说让我过继一事。”朱厚虽然外貌仅仅是一个少年,但心思是何等的圆滑,立刻抓住了梁储的漏洞,诡辩着说道。
“若是尔等不允,那这皇位我就不也不想坐了,劳烦你们还是送我回去吧。”说罢之后,朱厚就又回到了轿辇之中,不肯进入皇宫。
“这……”梁储等人彻底的为难了,这可如何是好啊,这过继的规矩,是古便有之的,这怎么能说改就改。再说了,武宗遗诏也并非真的是武宗写的,因为武宗是暴毙,这些诏书都是内阁和上后商议着来的,谁会想到出了这么一个事情。
此间的消息,也立时让四周的百官心里震动,这一路以来,兴王殿下总是一副温和待人的模样,怎么来了京城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杨慎站在人群之中,眉头暗暗的皱了起来。其实让朱厚过继给孝宗皇帝,是他跟杨廷和一起商议出来的,因为这些都遵从朱程理学的纲常道理。如果不过继,那孝宗这一脉就断了,对于这些讲究正统的读书人来说,那是最无法忍受的。
如果朱厚不肯认孝宗为父,那这皇位便得位不正,而皇位不正,又何以威天下。
“兴王不肯走东华门?真是胡闹,莫非真的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不成?”内阁很快也得知了此事,杨廷和只觉得火冒三丈,如今皇帝快登基了,竟然又来了这么一出?
“此是礼法,不可违背,这还未上位便耍小性子,那登基之后,还不得闹出更大的事情?”杨廷和狠狠的一拍桌子,大声的说道。
他们之所以愿意立兴王,出了兴王和孝宗乃是关系最近的宗室,还有一点,就是听闻兴王善待读书人,以后于国有利。但兴王却非要走大明门,那就是违背纲常和规矩,杨廷和岂能容忍?
“依哀家所见,不若就让其先进宫再说吧,这大明门还是东华门,又有多大的意思?国不可无君,难不成还能把他赶回去?皇上遗诏都发了,我们哪里还有退路?”在暖阁的一个隔间之内,一个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叹了口气说道。
说话的正是张太后,正德皇帝的死,对她来说还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十几年前死了丈夫,如今又死了儿子,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苦痛了。她也懒得去管外面那些事情,她只想快些立好了皇位,自己好回仁寿宫吃斋念佛去。
第八百一十八章 咄咄相逼
此事一直僵持了有半天时间,最终没有办法,只得先让朱厚先走大明门入宫,反正他是迟早要当皇帝的,提前进来也勉强说的过去。
这武宗遗诏已经发了出去,大家总不能再变卦更改吧,也犯不着为了这个事情把事情闹的太僵。
“轰隆隆。”紫禁城的大明门被缓缓的打了开来,两边站满了三大营的士兵,而朱厚的轿辇直接被抬着走入了大明门。
这大明门很少开启,只有国家有重大的祭祀或者盛典,方能开启,也只有皇帝太后才有资格进出。
在进入皇宫的那一刻,朱厚身上的龙气忽然翻腾了起来,直接一跃而起,飞入半空之中,整个大明的国运,也纷纷的朝着他的身上汇聚。
从大明门进宫,本就象征了一种正统,乃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请殿下走这儿去文华殿,择日继承大统。”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朱厚下了轿辇,而梁储走了过来,伸手往边上一引,恭敬的说道。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就是吉时,何不就在今天登基?在安陆之时,梁阁老就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必再多等下去?”自大明门进入皇宫之后,龙气便开始和大明的国运进一步勾连起来,朱厚明白大局已定,连底气也足了几分。
“万万不可,这不合规矩。”礼部尚书毛澄连连的摇手,这怎么能行呢,登基乃是最重要的事情,岂能如此的草率敷衍?
“不合规矩?是你们让我早些来登基的,我现在要登基,你们又横加阻拦?嘿嘿,好坏都被你们说了,倒弄的我不是人了。”朱厚冷笑了一声,直接拂袖往奉天殿的方向而去。
梁储和毛澄想要阻拦,但徐光祚却清咳了一声,领着几个副将,跟在了朱厚的后面。
“定国公,你……”见到这一幕,梁储的眼皮子直接跳动了几下,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们之所以觉得能够拿捏这个年轻人,就是看对方年纪比较小,在宫内外也没有什么势力,可以让内阁的政策更好的施行。
但是,在定国公徐光祚走到朱厚后面的那一刻,梁储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妙了。这位兴王竟然早早的跟勋贵搅和到了一起,还是这位大明的头一号勋贵。
一个掌握了军权的皇帝,那肯定也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且,这位才十几岁,竟然有了这般的心思,这不由的不让人遍体生寒。
……
“现在就要登基?不可能?登基之前,应该沐浴斋戒,祷告宗庙,岂能如此的仓促?”原本同意让朱厚从大明门进宫,已经是杨廷和在忍让了,但对方如今也太过分了吧,竟然还想咄咄相逼。
在听到了几个太监跑到暖阁来说兴王殿下通知登基一事,杨廷和当即就气愤异常。一方面,他信奉的是朱程理学之道,对于规矩一事最为看重。另一方面,他觉得这位兴王殿下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好掌控,如果他一而再的妥协,说不定对方会变本加厉,提出更多过分的要求,这是他不允许发生的。
一个合格的内阁,不能仅仅是皇帝的应声虫。
“这位兴王殿下似乎不简单呐,我们这回算是打眼喽。”蒋冕在一边苦笑不已,好不容易那位胡闹的正德皇帝死掉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更加难缠的皇帝。
“打眼?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已,我就不信他还能翻了天去。通知礼部,就说今日并非良辰,不适宜登基。”杨廷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芒,他就不信了,自己连一个后辈都摆平不了。
他们内阁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贤君,而非对他们颐气指使的主子。
蒋冕的心中叹了一口气,这老朱家的皇帝还真的让人不省心,难得出一个孝宗那样的明君,一个个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礼部尚书毛澄本来就跟杨廷和私交甚好,再加上也觉得这位兴王殿下所做所为有些过分了,这还没登基呢,便打算给众人一个下马威,这以后还能得了?
文官集团,之所以可以跟皇权抗衡,就是因为天下的读书人很容易就抱成了团。同年、同窗之间,是一个个天然的利益小团体,而这些小团体再联合起来,就是一个大团体。只要你惹到一个,那基本上就等于捅到了一窝。
面对着兴王的任性行为,所有的文官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对抗。他们的理由也充分的很,这登基典礼应该隆重严肃才是,岂能如此的随便?这与古礼不合。
内阁不肯合作,礼部也不肯合作,登基的事情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你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跑到龙椅上去登基吧,没有文武百官的合作,谁跟你玩啊。
“哈哈,早就听说这帮文人难缠,今日一见,还真是如此。”朱厚并未进入奉天殿,他如今还不是皇帝,擅自进入其中,反倒会落人口舌。
“殿下,那些文官端是讨厌,不若我们去找太后,让太后帮忙说说话。”徐光祚站在朱厚的后面,提醒着说道,如今唯一能解这个僵局的,只有太后了。只要太后发话,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必了,人家儿子刚死,我们就跑到人家面前着急要登基,这吃相太难看了。”朱厚摇了摇头,随意的在皇宫内走着,显得十分轻松。
“那殿下准备如何做?这话都发出去了。”徐光祚觉得有些纳闷,兴王殿下从不做没把握之事,今天都放下话去说要登基,若是登基不成,那不是平白丢了脸面?
“既然内阁不允,那我们就再等两天又能如何?这该我的,反正也跑不了……对了,我前些日子听说朱程之学跟陆王之学爆发了冲突,可有这回事?”朱厚笑了笑,并未太在意,他如今龙气已经和国运开始融合,一切几乎是尘埃落定,任何人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所以他丝毫不惧,一点焦急的意思都没有。
第八百一十九章 一杨代朱
“确有此事,听闻那王守仁学术高深,尤善心学,门下弟子也是众多。如今学习心学之人与日俱增,不过多是一些后学晚辈,并不能跟旧学相抗衡。”虽然徐光祚是个武官,但理学和心学之间的矛盾,他也是听说了,据说国子监还下了规定,禁止任何人去学习心学,将其斥为邪门歪道。
“王守仁,那可是一个人才啊。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谈及王阳明,朱厚倒是有些感慨,这位可算是大才,纵观整个大明,估计也是独一个,儒学水平很高,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几乎都完成了。
不过,儒学讲究顺天应命,而他神道就是为了逆反天命的,二者之间是天生的水火不相容。
徐光祚站在一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倾听着。
“话倒是扯远了,我们还说说这心学理学之争吧,这理学霸占庙堂的时间太久了,也该挪挪位置了。一会儿你去联系一些钻研心学的学子,就告诉他们一句话便可。”朱厚伸了个懒腰,觉得今天的阳光还真舒服。
“殿下请讲。”徐光祚将自己的身体微微的侧过来一点,小声的问道。
“三马食槽,一杨代朱。”朱厚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精光,声音加重了几分。而徐光祚则是嘴巴微张,心神震动无比。诛心之言,这可是真正的诛心之言呐。
三马食槽,讲的就是司马家篡了曹魏天下之事,而这一杨代朱,自然不言而喻,是在暗讽杨阁老要对朱家取而代之。
如果是在寻常时候,这话也不会有多少人会相信。但偏偏杨阁老联合文官不让兴王登基,这总会让人联想到些什么。再者,朱厚可是让他去联络心学儒生,那帮钻研心学的人都被打压的厉害,一个个郁郁不得志,如今逮到这个机会,那还不照死里往杨廷和的身上泼脏水啊。
徐光祚后背有了些凉意,这位兴王殿下还真是妖孽,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懂得着平衡打压之道,还未登基,就先拉拢了心学之人,如此一来,皇权便可一家独大,皇帝高坐于上,坐山观虎斗,可比历代先帝要厉害许多。
以前的皇帝,就算是想要维护平衡,也是用锦衣卫和太监作为杀人的刀,而兴王却直接从文官集团的内部开始动手,让其内部自乱,手段要更高一层。
……
“三马食槽,一杨代朱,这话倒是够狠。”方洪在这状元楼倒是常住了下来,每日里出了靠着窗户喝酒,几乎也就没有其他什么事情了。
而从昨天开始,整个京城内就开始流传着这句话了。一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反正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这事越传越离谱。
那些理学门人听了这话,当然是要拼命的给杨廷和辩解了,说什么阁老一向忠心为国,温厚纯良,又岂会做这等事情?但被心学门人一句“王莽谦恭未篡时”就给堵了。
人家王莽在没有篡位之前就差没被称为王圣人了,那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篡了汉朝的皇位?你杨廷和是温厚纯良了,但你越是温厚,那就说明你越心怀不轨。
想要抹黑一个人太容易了,连证据都不需要,只要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自然会其他人来凑这个热闹。你越是想要辩解,反倒显得你有鬼。
再加上,内阁确实是不让兴王登基了,有了这个事情在,杨廷和怎么都说不清。就算你确实是按照礼法来办,但底层的士子和百姓可不管这个,自然是怎么精彩怎么来了。
“蹬蹬蹬。”方洪正晒着阳光,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状元楼的楼梯再次响了起来,抬头一看,却是杨慎走了上来。
不过,这位当是意气风发的大才子,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和愤怒。他落寞的是整个京城都在议论他杨家之事,而他愤怒则是因为兴王,当初他力挺兴王上位,却没想到圣旨下了之后,兴王却变成了这般模样,直接就翻脸不认人了。什么仁君贤帝,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
“怎么样?这场好戏可还精彩?”方洪慢悠悠的喝着酒,在街对面的角落之中,正跪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头上插着一根草标,边上有个中年人正不住讨好的看着四周,似乎想要让人买走这个女孩。
“我这是瞎了眼了,先是认识了你,又遇到了兴王,我这辈子的运气,还真是够差的。”杨慎冷声了一笑,心中满是悲凉之色。
“你遇见了我,怎么能是坏运气呢,我早就跟你说了,兴王并非良主,你又不信我,我杀了他的爪牙,你又来埋怨我,真是好赖不分呐。”方洪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外面。那中年人见到没人来买那个小女孩,便气愤的回头,上前就踹了那女孩两脚,口中还骂骂咧咧几句,似乎在说什么“赔钱货”。
“你这是诡辩,我青林学社,也不过是受到了兴王的蒙蔽,等真相大白,他们自然会背弃兴王,站在公理这一边,你又何必杀人?”杨慎一拍桌子,很是愤怒。
“哈哈哈,你看你,依旧是那么天真。世上的事情,如果全部这么简单就好了。你知道,最难看透的是什么吗?”方洪将酒杯放下,看到那小女孩被踢了两脚之后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仇恨之色。
杨慎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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