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蕴觉得自己在外时间真的有点久,久到和自己家人都无法沟通。他说,“你怎么知道,她们给我的朋友都打了电话?”
“我猜的。我爸妈就这么干过。”看到车过来,刘嘉一拉车门说,“好了不说了,咱们饭店说正事去。其实是我有事找你,走。”
韩蕴没有拿到钱,自然上了车。
******
餐厅人不少,是附近的人气餐厅。
他们三个人一桌,很快刘嘉就熟门熟路点了菜。
韩蕴喝着水,心里算着可能会是什么事。om刘嘉是他出国后才认识的朋友,曾经做过同学,但这家伙学画学到一半,竟然说“挖矿”不如做送人去“挖矿”的挣钱。大彻大悟的去转行做艺术品经纪了。
如今在意大利也算有点门路。
看着服务生走了,刘嘉说,“这次帮你出手画的时候,惹了点小麻烦”
语气“欲语还休”,显然等着对方搭下一句。
可韩蕴没说话。
端起杯子喝水,好像没听出这话引子。
刘嘉顿时觉得自己没趣,和韩蕴玩这种小心眼,半点意思没有。他换了张脸,推了推韩蕴说,“真的惹麻烦了,你不问问我?”
韩蕴不紧不慢,“什么麻烦?”
刘嘉讪讪的,继续套近乎说,“老朋友我就直说了,你现在是有名气,但是得罪了人,那些真正有钱的人,都忙正事,最怕就是遇上那些不知道怎么发财的,和咱们还不是同族的,不给面子”
韩蕴问,“难道人家黑了你的款?”
“不是。当然不是。”刘嘉答的条件反射。一说完他就后悔。
大陶低下头,心里笑翻了。
人都爱面子,这样直接问,人家黑了你的款?刘嘉当然不会承认。
刘嘉好歹在外混的人,厚脸皮是基础装备,立刻没事人般的说,“款当然在我这里。这你放心。”
韩蕴看他一眼,刘嘉只是嘴皮子动,还没有掏钱的意思,他说,“那你有话就说。我今晚就想开车往佛罗伦萨去。”
“好,好,我长话短说。”刘嘉也不敢再拿着端着,靠近韩蕴说,“我就是说,你还得再画一幅,我已经许人了。”
韩蕴问,“画什么?”
“要莫奈的仿作,题材你挑。”
韩蕴看他一眼,视线深沉。千回百转,又好像一瞬间,他收回视线,摇头,“不会。”
“怎么能不会?你别逗了。那有什么难的,我知道你能画。”
韩蕴还是摇头,“这事不行。要不是缺钱,谁愿意画那个,上一次那张卖的钱,够我用。”
“画一张仿作也是画,两张也是,你这人,我答应人家了。”
韩蕴说,“不行。”
刘嘉的笑容僵住,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的拒绝。
韩蕴心里也很不高兴。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开头,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这事情水太深了,既然是有钱人,为什么要仿作?他知道一些家里有真画的,也喜欢在外挂个高仿的。这叫“以防万一”,博物馆精神。
可是让自己随便画这里面的意思就多了。
至少他,这一会就能想出五六种可能。
餐厅的人端着两个大盘子过来,他拿过餐布,决定先吃饭。
*******
三人从餐厅出来,天都黑了。
刘嘉说,“你今晚别走了,留下吧。”
韩蕴说,“晚上开车舒服。”
晚上有凉风,韩蕴的态度也不热。
“还是想走?”刘嘉语气丧气。他一直都知道韩蕴是个心硬的,他不想的事情,谁也没办法逼他。就说这次这事:几个月前韩蕴找他卖画,他当时不明白。现在知道韩蕴逃婚,一下就明白了。――这人就这样,明明知道和家里要闹翻,也没有“防患未然”先弄家里一笔钱。
是男人,都靠自己。
想到这里,刘嘉说,“好好,我不求你。走,我家给你拿钱去。”
三个人上了车。
大陶往山上开去。韩蕴看着那,只比一辆车距离陡峭的小路,他直起了身子,这路太窄了。地砖黑的发亮,路灯下泛着年轮的味道,好像久经岁月已经分泌出油脂。
车攀了一会,一处稍稍宽敞地方,旁边却趁机停着一辆摩托车,不止如此,有家门口还“唯美派”地摆着两把细腿夏椅。
韩蕴没有来过viterbo,看还准备往上,小路蜿蜒,不知深浅,他问道,“这地方能继续往上开?”
“当然,就是技术要非常好才行。”大陶笑着说,“你试试。”
韩蕴说,“行呀。”
车停在斜坡上。
大陶下车。韩蕴上了驾驶位,高难度的半坡起步,一点点攀山似的往上。这会,他倒是觉出点兴趣来。
路越来越窄。
他视线向上,路灯朦朦胧胧,照出行车指示牌。但路越来越窄,有点地方堪堪一辆车能过,还得拐弯!
他笑了出来。
“这地方太好玩了。”
“给你说好吧。”刘嘉趁机说,“这地方就得住几天,画几幅画再走。”
韩蕴没理他,也没反驳。俯身从车前玻璃往外看,两边都是石头房子,木质门窗,二楼有向外开的长木窗。
有些还有铸铁的栏杆。
灯光是黄色的,透过大玻璃照在他脸上,这样寂静的夜,有种冷峻克制的认真。
偶尔的那些玩世不恭都没了。
刘嘉坐在副驾驶,偷看着他,趁机说,“所以来意大利,一定要开小型车,这是金玉良言。”
韩蕴嗯了一声,表示对。
“特别是这种地方,还有阿玛菲那边,全是绕着海岸线的小路。”刘嘉又说,“韩蕴你到时候去了阿玛菲,千万记得开小车。”
韩蕴说,“我去阿玛菲干什么?”
刘嘉立时卡壳。停了几秒又笑嘻嘻说,“那个买画的有钱人,住在阿玛菲。”
韩蕴看都没看他。
把车稳稳停在一座教堂门口,他甩上车门,周围看着,这一处,像城上的广场。
前方不远处一个喷泉,一直在向外冒水。
两米宽的圆,中间一尊雕像。
这样的东西,意大利数不清。可是这样白天热辣辣过的地方,晚上忽然见到这种水,涓涓流下,就流的上了心。
远处有酒吧还在营业。
“走去坐坐。”刘嘉指着那酒吧。
小城盘旋半空,有各种小路蜿蜒上来,他们现在这处算是城上面的中心。
韩蕴却看着脚下,方砖油光发亮。
泉水潺潺,生机流动,令人心情畅快。
他抬头看天,星空很近。
城高,显得周围很空,天不是黑色,而是墨色发深蓝。
刘嘉的脚步停下,蛊惑道,“住一晚?”
韩蕴指着前面另一处窄巷入口,问道,“是不是下山走那边?”
“怎么你还想走?”刘嘉说,“必须留一晚,我还没想好怎么劝你呢。”
韩蕴看着那一米多宽的窄巷,觉得等会如果要从这处下山可不容易。本来就是拐弯的地方,才一米多宽的样子,半边还有小斜坡,歪到另一边,车大一点,轱辘等会一定会耽空。
思路没展开。
就听“刺啦――”一声车身金属卡壳的声音。
从他看中的出口传来。
他诧异了,“那边也是上山的地方?一米多宽的路怎么错车?理论上不是应该是单行吗?”
“是单行!”刘嘉走前一步。
大陶也是。
然后他们没说完,就看到一辆银色的座驾,正挤着从拐弯的地方往这边挤过来。金属车身和民居的石墙近距离接触,夜色里擦出很明显不愉快的声响。
那声音像给车在剥皮。
“这也行?!”刘嘉喃喃。往前几步。
那车终于不挤了。
彻底卡死!
刘嘉说,“窄就是窄!16号的身材,能挤进去10号的衣服吗?”
他们走近了几步,看清楚那车。
堪堪转过来一个车头,银色的,灯光下分外滑稽。
韩蕴看着那车辆的大小,估计里面是游客。不知道规矩的,自然是游客。他又往周围看,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下山。
大陶却噗嗤一声给笑了,“这谁这么傻逼,开着宝马上这地方?”
午夜寂静,连喷泉声都能听到,何况是这样大的声音。
韩蕴看向对面。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听到,就算是说国语,也不好。
却见对面的车灯忽然闪了闪,灭了,变成近光灯。
一个女孩从开天窗的位置钻出来,用中文说,“太好了,既然是中国人,那能给我指条明路吗?这路怎么这么窄呀,挤死我了。”
白色的纱巾,被夜风吹着,长发,典雅,隔空几米不见外,说着求助的话。
大陶刘嘉瞬间失声。
没想到会是同胞。
以他们“艺术家”的眼光来看,古典派的呢。
莫名好感从天而降。
加上刚刚骂过人家的内疚
刘嘉忍不住就开始“怒其不争”地说道,“你还敢说挤?你你怎么就敢把车开上来,你闯大祸了你知道吗?”
7。Chapter 7()
韩蕴一看是中国人,就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om
“闯祸了呀”那女孩机械地重复了一句,看着刘嘉,“那怎么办?”
夜风温柔,吹的她的纱巾一飘一飘,灵动极了。她的人却有点木纳,呆滞,好像开车开久了
刘嘉愣了愣,说,“那你出来吧。”
韩蕴转开脸,心里明白刘嘉为什么这么痛快。有人正找借口不想自己走,如今有同胞出事,如何能袖手旁观?
他看过去,现在唯有等这“意外”快点过去。
就见那女孩已经弯身下去,忙碌了一阵,片刻,车顶举起来一只高跟鞋,又一只鞋,随即她钻了出来,开始从车顶往外爬
姿态艰难。
当然,车门都挡死了,她必须艰难。
这也没人能帮,她只能手肘撑在车顶,笨拙地向外爬,人爬出来,也露出了身上的香奈尔套装。韩蕴之所以一眼认出来,是他妹妹今年春天正好和他要过,发了照片给他。说有人买了几件衣服好看,她也要。
他不懂这些女人的东西,就直接推了。惹的他妹很不高兴,结果好几个月也没理他。
大陶和刘嘉走到车前头,伸手,她提着高跟鞋危危险险地跳下了车头。
高跟鞋扔在地上,她穿着鞋说,“我叫成汐韵,真是谢谢你们了。”
大陶介绍了自己,围着她的车左右看了看,说,“这可不好开,上不去,只能倒车。”他看向韩蕴说,“这得你开,我看刚刚你技术比我好,我去后面给你看路,刘嘉得到下面去拦着车。如果有别的车再上来,还是麻烦。”
韩蕴觉得这样安排都没错,只有一点问题。――那就是他得和刚刚那女孩一样的姿势爬进去。
脱鞋。
然后当着他们三个的面爬进去。
这么热!四十度的天!他早上五点逃婚,折腾到现在。
让他现在脱鞋?
虽然没什么隐疾不能示人,但这种被迫拖鞋的事情实在令人不愉快。
但没人注意他的不自在。
大陶已经找路跑开。
刘嘉很“地头蛇”地安排那女孩,站一边凉快去。
她真的就走了,站在远处的一块干净地方,拿着她的白丝巾在扇风。
扮相,动作,贵妇一样。
韩蕴觉得自己一辈子周围都是这种女的,长得漂亮,别人为她们服务就理所应当。他拼命就想逃离这种装模作样的日子,怎么到了这里,还要给这种人“使唤”。
刘嘉不满意地催促道,“你怎么还没动,车顶进去就行。”
韩蕴缓出半口气,知道自己不帮忙也不行,带着也是“飞来横祸”的古怪心情,他走过去,脚踩在车前头,准备解鞋带。om
“不用那么麻烦,你直接进去就行。车顶都是灰。”那边的女孩说。
韩蕴的手指停了停,把刚刚的鞋带又绑上,没回头客气,也没说话,利落踏上车顶,从天窗进去。
刚落座,车尾却忽然被人狠拍了几下。
韩蕴抬头看倒后镜,看到是刘嘉,他很奇怪,自己还没发动车呢。他从车顶原样钻出去,也有点不耐,“怎么了?”
刘嘉说,“手机,你怎么不接手机,这样我们怎么互相给指令。”
韩蕴看了他几秒,说,“手机在你车里,我关机了。”
“去拿,去拿。”
韩蕴又从车顶出来,为了怕自己家找,他一早弄了个新手机。新号码。联系过刘嘉之后,他想着没用,就关机了。
他跳下车头,看到那女孩还在远处站着,正在低头看地上的砖,脚小步,小步地挪着,好像在找干净的落脚点,怕弄脏鞋底。她的白色高跟鞋纤尘不染。
大陶隔着一辆车急火火地催促,“快点,一会有车上来就糟了。”
刘嘉喊,“旁边住户一会回来更糟,快!快!”
韩蕴跑着去拿手机,心里憋气。
不是他说,他们三个,此时真的,真的很像车行的伙计。
从车里拿了手机回来,他第二次又熟门熟路从原路爬进车里。
刘嘉一边和他通了电话,一边向下跑,速度很快。
韩蕴听他喊着说,“这地方都是石头房子,有时候信号还会不好。”
韩蕴,“”
大陶大喊,“那我先去车头方向推,韩蕴倒车!倒着往下开”
刘嘉又在电话里发出指令,“韩蕴!韩蕴你眼尖一点,别再撞旁边住家户的房子,不然还得给人家修房!”
韩蕴手换了档,右手扶着方向盘,向后看着,深夜,窄巷漆黑,车灯照到的距离可以看出,左右距离之近令人发指,简直比他刚刚上来的任何一处都狭窄。
开上来的人怎么想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还在原地站着,对面的路灯照在她身上,她一身淡然,置身事外。
韩蕴回头,大陶用力,车猛地向后挤着开了出去。
三个人真是用尽一年的体力和智慧,才把这违章卡在半山窄巷里的车给弄出去。
那车身,剐蹭的不成样子了。
刘嘉又帮着把车送到了就近修车的一个地方。
韩蕴一直看着时间,折腾到越来越晚,他一直找不到可以说走的时机。
好不容易弄完了,在车行门口。
就听刘嘉对那女孩说,“车行咱们认识人,你真是运气好,遇上我们,还是本地的。不然像你这种游客,最耽误不起的就是行程。”
那女孩说,“嗯,还好。”
“还有你刚刚进了ztl区,这个你知道吧就是限行区。只有授权的车辆才能进,外头车进去就要收罚单。”
那女孩对着刘嘉摇头。
刘嘉卡了一下,惊讶道,“你不知道!”
韩蕴看了他俩一眼。
那女孩稳稳地站着,神态处变不惊。
但刘嘉神态复杂。
过了一会,大概也是经过了艰难的心理建设,好歹贡献了体力和智慧。刘嘉就又继续说道,“那你也敢开车?ztl,zona traffibsp;limitato。你没听说过。”
那女孩说,“我英语不好。”
韩蕴看向公路上车来车往。
大陶低头看地上没有的蚂蚁。
空了好久,刘嘉才尴尬地继续自己说,“我那个刚刚说的意大利语。”
风过来,又凉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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