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笑意一僵，顾明棠沉吟片刻方才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有个可能不怎么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但说无妨。”
“我要走了。”
“都这个点了，好歹吃了晚饭再走”方翎眉头一挑，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雁门？”
顾明棠脸上闪过一抹有些复杂的神色，点头道：“不错，封侯圣旨下来的第二天，就收到旨意说枢密副使常涂告老还乡，命老夫返京继任，而算上下一任雁门关守将到任，定西军兵权和印信的交接，最多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老夫就要离开雁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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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父辈恩怨（）
好不容易等到一棵大树长到了绿荫如盖的程度，正准备背靠大树好乘凉时，大树却被人移栽到了别的地方，如今方翎心里就是这么种感觉，这消息已经不是不怎么好的程度了，这简直就是噩耗。
“都说将军难免阵前亡，如今大将军征战半生载誉而还，足以成为我辈拳拳爱国之士的楷模。”
“得了吧，脸黑得和锅底一样还说这种屁话。”顾明棠咧咧嘴道：“先前兵部的一众老友为老夫请功时就曾经多次言及老夫卫国戍边十余年以致伤病缠身，结果那几个大头巾顺水推舟奏请官家让老夫回京养病，就堵得那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方翎摸了摸鼻子，这次显然又是那位身份不明的皇子出手了，只是相比上次，这回的手段也是更加凌厉，三言两语就让方翎失去了一大靠山，这损失不可谓不大了。
“官家莫非就不担心吗，您这一走，若是继任者能力不足，这雁门关国门岂不是危险了？”
顾明棠闻言老脸上倒是闪过一抹傲然之色：“放心吧，雁门关奇险雄绝号称天下第一又哪里是那么好攻破的，况且老夫在这里经营十余载，不论城防、武备、士卒都已经臻于巅峰，只要不是守将蠢得要自杀，这雁门关绝没有被攻破的可能，倒是你，这回恐怕会有些小麻烦。”
“麻烦？”方翎眉头一皱，顾明棠即使返回京师，扶风城也大不了就是回到原先那种孤立无援的状态，说是麻烦倒是稍微夸张了一点，心中一动，方翎连忙问道：“大将军可知道那位接任者的身份？”
“终于想起来问这个了。”顾明棠赞许一笑道：“凤武侯石守信的长子，殿前司指挥使石继言直接外放为定西军节度使，这一下子可是升了好几级。”
“石继言”方翎沉吟片刻，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同这人有过交集，不由心情微松：“小侄虽然跟他没什么交情，但也没什么过节，大将军口中的麻烦又是从何说起？”
“你是和他没过节，但是你爹跟他有过节啊。”
“嗯？”
顾明棠有些怜悯地看了方翎一眼：“当年凤武侯石守信有意和肃国公王肃结亲，据说双方父母已经见了面，对彼此家中的小辈也都是颇为满意，结果还没下文定，你爹就出现了”
“等等”方翎心头猛地一跳：“你说肃国公？”
顾明棠点了点头，眼神也是越发古怪：“不错，那石继言原本是该和你姨娘王嫱成就一段良缘，结果方蓝那家伙横空出世，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你姨娘宁愿嫁入方家为妾也不愿做那位小侯爷的正妻，整个凤武侯一脉的脸面也被彻底丢进了下水道，王肃大怒之下将你姨娘开出族谱，而石守信那老匹夫堂堂武侯之尊，为了遮羞，上朝下朝可是坐了大半年的轿子。”
看着方翎一副要吐血的样子，顾明棠摇头道：“最要命的还是石继言本人，当年王嫱可是京中美名最盛的贵女之一，追求者无数，而他也是在一夜之间由人人艳羡变成人人讥嘲，唔，比你小时候被人说成是傻子还要惨，毕竟孩子傻脸上没光的是父母，而头顶绿油油可就是自己的问题了。”
皇宫里的那货好毒的心肠。
方翎揉了揉有些发闷的胸口道：“那石继言不会直接率领定西军剿灭了扶风城吧？”
“这你倒是可以放心，那石继言再怎么不堪也不会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而且你毕竟是小辈，那家伙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只不过你想和现在这样三天两头地从雁门关敲诈一批物资那是不要想了。”
见方翎依然面沉如水，顾明棠道：“趁我现在还能做主，说说你攻打山阴城需要些什么吧，早些拿下那座大城你小子也多一些辗转腾挪的空间。”
“火油！”
方翎精神一振，要说如今他对什么怨念最深那一定是火油了，这种战争利器不论战阵厮杀还是攻城守城都能发挥极大的作用，尤其是对云梯、攻城车等木质攻城机器更是堪称天敌，只是如今盘古大陆长安城的疆域中并没有发现任何油田，像是方翎和公输瑜合作发明的燃烧弹本应该成为战场上杀人机器，但却因为火油的缺少，活活成了个摆设，像是先前守卫摘星城时，方翎无奈之下可是连金汁都用上了。
顾明棠点了点头，倒是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这东西如果保管不善相当容易挥发，倒是容易从账上销去。”
见顾明棠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方翎试探着说道：“云梯，攻城车也可以吗？”
“如果老夫有的话当然可以，只是雁门关是帝国门户又哪里会准备这种攻城用的东西，不过云梯、攻城车的图纸倒是可以给你来一份，需要吗？”
“这倒是不必了。”方翎有些失望，先前从匈族头曼城中缴获的攻城车只是有些破损，稍加修复后就能使用，至于云梯其公认的发明者就是公输家的宗师公输班，而他的亲孙女公输瑜如今就坐镇扶风城中，又哪里需要什么云梯的图纸。
“其余铠甲长刀铁箭之类的物资如果可以的话，自然也是多多益善”
顾明棠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见方翎有些惊疑地望着自己，低声笑道：“不用担心我销不了帐，如今春旱正炽，雁门关的军需库走一次水也是完全正常的，总之把你需要的东西都列出来吧，你如果能打下山阴城对雁门关的防务也是大有裨益，倒是不算老夫在徇私枉法。”
而在得到方翎那一份上至八牛床弩下至咸肉腌菜的需求清单后，顾明棠也只是咧咧嘴，领着几位亲卫便赶回了雁门关，十余年来，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战友将自己的热血洒在了这座雄关的城头，而如今眼看着就要离开，在这剩下的时间顾明棠只想回去多陪陪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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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关的商队（）
天空碧蓝如洗，从前生活在内陆城市的方翎一年之中能见到这种天空的次数屈指可数，在他看来，也只有这样辽远空旷的天空才能让人生出男儿心胸当如是的感慨。
和天空同样极为辽阔的渭北草原上，一些出身罪民家族的牧羊女正悠闲地看管着大片的羊群，相比生活在其他地方的同族，扶风城的羊群啃起青草也是格外的卖力，这是先前在需要它们制造荒漠时留下的后遗症，不过相对的它们比起同族也是格外的肥壮。
而在渭水南岸，一道道明渠将河水引入田间地头，紧邻河岸的稻谷长势喜人，绿油油的看着就喜庆，看那鼓鼓囊囊的顶端，最多再有五六天的功夫就该扬旗抽穗了，一阵清风吹来，极轻极淡的稻花香随风飘散，方翎知道，这就是希望的味道。
“顾明棠来去匆匆，看上去有些反常啊。”
身后脚步声响起，回头看去就发现公输瑜正缓缓走来，俏生生地和他站了个并肩。
“算是送来了个坏消息吧。”见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方翎摸着鼻子笑道：“咱们原本最大的靠山变成了一把抵着后心的尖刀”
公输瑜眉头一皱：“顾明棠要走？”
“嗯，继任者还是个仇家，不可调和的那种。”
有些诧异地看了方翎一眼，公输瑜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有些兴奋。”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是顺风顺水的又有什么意思，阳关大道固然好走但崎岖小路走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公输瑜轻轻撇了撇嘴：“所以说你的实话是什么？”
方翎耸了耸肩：“反正我们也没能力让官家收回圣旨，见招拆招吧，那石继信只要不会直接调兵平了扶风城就总是有法子可想。”
正说着，方翎忽然轻咦一声，看向远处一队由上百辆大车组成的庞大车队。
顾明棠小半个时辰之前才刚刚离开扶风城，他应承的那批物资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能送来。
而相比之下视力略微好上一些的公输瑜倒是看到了那些马车车顶上的一面旗帜。
“似乎是从雁门关出发的商队？”
方翎眉毛一掀，如今向西两百多里外的一座营地中，正有两千回鹘妇孺接受着于吉的传教，尤其是那八个回鹘部落已经灭亡的消息更是绝不能被外人知晓。
冲身旁似乎连自己存在都已经消去的辛甲低声道：“去找人查查他们的来历，如果是赤云的商队也就罢了，如果是回鹘或者莽荒其他部族的商队就把他们永远留下来。”
辛甲抱了抱拳，冲回营地中招呼一声，立刻便有百多位身穿皮甲腰挎马刀的罪民武士跨上战马向那支商队迎了上去。
尽管如今领地中的逐日军和玄甲军都已经赶去西面那座回鹘营地中镇守，但这些精悍的罪民武士也不是区区一支商队能抵挡的。
钱然觉得最近自己的运气似乎是不怎么样。
在两个月前定西军同回鹘人的一场大战后，有官方背景的商队倒还可以勉强延续，但他们这些原本将货物运往山阴城的民间商会想要去官府开一张出关的路引都是千难万难。
经过多方打听钱然才知道虽然大战停歇，但渭水两岸却还有小规模战斗依然在持续，为防资敌所有民间商队不得离开雁门关。
眼看着货物一天天积压，损失也是越来越大，钱然心急如焚，索性连同一帮同路的商会凑了笔银子塞给天水郡的那位郡守大人，好说歹说这才换得一张出关的路引。
只是路引只有一张，能出关的自然也就只有一支商队，其中势力最大，出钱最多的钱然得到了这个机会，而同样凑了一笔份子钱的其他商会则按照份额将自己货物和护卫托付给了他，毕竟大家都是在一条商路上捞食吃，像这样守望相助也不是第一次，当然该订立的契约和一位监管买卖的管事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众多生意伙伴的欢送下，拥有近两百辆马车的商队离开了雁门关，只是一路走来，静谧的草原却让钱然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渭南草场上的回鹘人的小部落消失不见了这倒是不奇怪，大战一起，这些消息灵通的小部落早早就会迁徙去草原深处避难，但那些困守在山中的罪民怎么也不见了踪影。
平日里一支小小的商队都可能引发一场惨烈的厮杀，而如今车队中的两百车物资更是足以招来这片山林中大批罪民家族的群起而攻。
在渭南的回鹘部落被赶走之后，商队将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直面罪民的袭击，这才是钱然最担心的状况，面对彪悍的罪民，他和一众小商会拥有的两百多位护卫也并不能带给他太多的安全感。
心中惴惴地走了百多里路，只是眼看着距离渭水越来越近，钱然的心情倒是渐渐轻松了起来，谁都知道距离渭水越近罪民的势力越弱，而到了北岸回鹘人的地盘，他们这些商队就将成为真正的座上宾。
柔软的棉布，清香的茶砖和结实的铁器，这些在关内不怎么值钱的货物可以在那些回鹘部落中卖出天价，而每经过一个部落也会有回鹘骑兵亲自护送他们前往下一个交易的部落，只是作为代价同他们交易时就必须给出一定的优惠，比如一口质量一般，成本不过几十文钱的铁锅可以在山阴城中换来三张牛皮，而在那些草原上的小部落中则通常需要多饶上半块茶砖。
疯狂地暴利让这些商队不惜一切地铤而走险，虽说常常遇上马贼乱兵的袭扰，货物和性命都难以保全，但只要能冲回雁门关内的文明世界，他们的身家就将获得数十倍的增长。
而在钱然的心情越来越好，甚至开始轻轻哼着不成调子的曲子时，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忽然远处传来。
钱然在车架上猛地站起身，就看到一队近两百人的骑兵马蹄隆隆地赶了过来，而看他们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五官相貌和那身极具辨识性的彪悍气息，这些装备精良的轻骑竟然是山中那些常年衣不蔽体的罪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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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远行的念头（）
钱然看着面前的一桌佳肴，感觉今天的经历简直恍若梦境。
先前在发现那支全副武装的罪民轻骑疾驰而来的时候，甚至连他本人都抽出一把短剑做好了死战一场的准备。
只要是出关的行商都知道罪民只抢劫不杀人，但购置这两百车货物不仅花费了他的大半身家，其中还有过半物资属于其他商会，一旦被人劫走，钱然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干净，但看着那些罪民骑兵手中明晃晃的刀刃，钱然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当即就泄掉了一大半。
他们这些小商会之所以敢带着大批货物出关，一来是心中存了罪民为了躲避战火或许会躲进大山深处的侥幸念头，再有就是商队护卫那身淘来的府兵制式装备足以碾压只有兽皮衣物，兽骨匕首的罪民，但眼前的这些可不是钱然记忆中那些苦哈哈的罪民，他们厚实的皮甲，闪亮的马刀，让钱然觉得自己商队中的护卫才是装备被碾压的一方。
而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反抗，那些只是有一把子力气的护卫又哪里是这些杀才的对手，到时候丢了性命还没保住货物又是何苦来哉。
好在另一边带队的辛甲和纳兰信看他们不像莽荒人氏，主动上前询问才让万念俱灰的钱然松了口气，而后在这百多名罪民骑兵的护送下，这支拥有两百辆马车的大商队赶去了不远处的扶风城营地。
而对于第一支赶来扶风城的商队，不仅是百姓们，甚至连方翎本人也给予了相当程度的重视，不仅给他们安排好了休息的帐篷，还亲自设宴接待了钱然这位商队的领头人。
一锅红烧牛腩，一盘爆炒牛柳，一盘清炒的红薯叶，一盆山药羊肉汤再加上一条洒满了香料的烤羊腿，满桌佳肴用来款待顾明棠这位侯爷都是够格的，自出关后风餐露宿了好几天的钱然更是看得眼睛发亮。
酒过三巡，自觉已经和面前这位贵公子一般的屯边领主混熟了一些，钱然沉吟片刻低声问道：“敢问方公子可知渭水附近的回蛮部落近来状况如何了？”
说起来对于这些行商而言，前往那山阴城沿途中的各个回鹘部落就相当于他们打尖歇脚的客栈，虽然和这些小部落的交易会少些赚头，但无需风餐露宿加上又能得到回鹘骑兵的护卫，这笔物资他们也是花的心甘情愿，只是前些日子听闻渭水流域双方小规模的战役不断，说起来钱然还是颇有些担心的。
“啊，渭水流域的十二个回鹘部落联手进犯扶风城，所幸城中将士用命，那些蛮子已经被尽数诛灭，至于渭水北岸的那些部落应该已经迁往草原深处了。”
正坐在钱然对面的方翎闻言一笑，对于这些商人来说那些回鹘部落可是个不错的交易对象，而为了防止这支商队渡过渭水后四处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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