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墙角站起身来,身上那件大麾不慎滑落,受伤的手臂上还缠着布条,空气中刺骨的寒凉再次袭向她盈弱的身子。
或许是受伤的缘故,又或者是两天滴水未进,她只觉得头晕眼花的,天地都颠倒混沌了。
在她倒地之前,有双手接住了她。她睁开迷蒙的眼,那个人的脸近在咫尺,清癯的容颜冷冷的,看着她的那双眼却很复杂。
至少,那是她完全读不懂的复杂……
墨千沧把她放置在床榻上,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却也只是拉过锦被,帮她盖上。
见他要走,她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刚才还冷如冰的眸子里,似乎又变得像以前那般,多情妩媚起来。
墨千沧回过身,眼睛却没有看她,把她不安分的手轻轻放回了被子里。他眉头轻轻皱了下,那只细嫩的手臂上,还受着伤。
“好好休息。”他说,声音竟轻柔了些许。
她一愣,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墨千沧转身走出了她的屋子,很决然的,像是没有丝毫的留恋一样。
这时,窗外亮起了红红软软的灯火,香馆又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只有她此刻觉得,世界太过安静了。那个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似乎带着一抹她忘不掉的沧桑。
是她的错觉吗?那个嗜血如魔的人,竟会露出普通人类的一面。
是她心软了吗?那隐忍了八年的仇恨,那些无以偿还的血债,都被她抛至九霄云外了吗?
眼泪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胸中纠错之感让她难以呼吸。双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那被包扎过的嫩白手臂上,再次渗出艳红的血来。
拾壹()
玛骨一夜未眠,西域的冬天甚是寒冷,屋子里虽然点了碳,却依旧感觉不到暖意。
她躺在榻上不愿起来,这之前月儿已经来过,想伺候她梳洗,她也不理。
有仆人把饭菜端到她屋里的桌上,到现在也凉成冰坨子了。
午时刚过,外面那些吵杂声渐渐响起,她似乎感觉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这才不紧不慢的从榻上起来。
她刚穿戴好,就有人声来到她的屋外。
“姐姐,去楼下吧,主人找你。”
来的人是之前的侍女小月,站在门外仔细的听着门里的动静。
“知道是什么事吗。。。。。。”她不动声色的梳理着头发,脸色还是很苍白。
“好像是中原那边来了人。”小月细细的回答道。
“知道了,我即刻过去。”她嘴角微微一动,一抹笑意渐渐浮上眉梢。
小月听她如此说,就急着离开了,墨千沧那边还等着她的回话呢。
外面的天空有些暗暗的,可能是因为冰雪天气,此刻虽才过午时,天边的颜色却已然要沉入黑暗了。
香馆还未到迎客的时候,却也已经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仆从们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各色姑娘们也都提前出了香闺,原因是香馆里似乎来了很的客人。
时辰还算早了些,而香馆楼下的大堂里却灯火通明。
香馆的大堂之内,站着四个装扮奇异的楼兰人,都是些墨千沧的心腹,炎风也在其中,见到此刻喝着茶,还一脸悠闲的白衣人,他的右手紧紧的握着剑柄,神情有些紧张,却是敢怒不敢言。
白衣人察觉到炎风的杀气,却也只是淡淡的一笑了之,直接将炎风无视了。
倒是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位身居正位的人,这个香馆的主人,此刻似乎也在思量些什么。
墨千沧此刻看上去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一双眼睛里看不出波澜。
但人人都知道,最危险的人,往往是深藏不漏的平凡人。阴狠决绝,狡诈难敌。
他是让人防不胜防的毒门之最,也是西域一带的最强霸主。
“这西域产的雪莲茶的确不错,口齿留香,不过好茶是不能多喝的,否则,我也就成了那只知解渴的蠢人了。”
白衣人放下手中杯盏,清冽的音色打破了凝聚在空气里的宁静。
墨千沧闻言,露岀一个平淡的笑容,眼神微微变得凌厉了些,无形的压迫力浮在每个人的感官之中。
“无幽小主年纪虽轻,懂的倒是不少,你能坐上那把交椅,看来是下了功夫的。。。。。”他不动声色的说道。
“我那点小伎俩,哪里值得前辈的夸赞,也就是混混时日,打发无聊罢了。”无幽摇头笑了,这话一听上去显得此人很是知趣,却暗藏话端。
墨千沧的脸色更是冷了些,打发无聊?整个离恨天有多大他墨千沧怎会不知,那领主陌云开更是实力难测。
其组织垄断了整个中原势力,如今还想将手伸向他西域地界,可见其野心勃勃。
“那么,无幽小主大驾光临此地,也是来打发无聊的吗。。。。。。”墨千沧收起心中那抹怒气,年轻人毕竟都喜欢争强好胜,他混迹江湖大半辈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几句话打乱方寸的人。
“我来这里的目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看前辈,肯不肯卖无幽这个人情了。。。。。”
白衣人把玩着茶碗的杯盖,语气轻缓,好似完全没有该紧张的意思。
墨千沧突然笑出声来,整个大堂都为之颤动,“人情倒是好说,不过。。。。。这世上没有白送的人情,无幽小主,你说对吗?”
无幽放下了杯盖,这才转头面向墨千沧。“那就说说看,这份人情需要的条件。”
墨千沧闻言,眼神泛起一丝危险的寒光,“东西我可以给你,但。。。。。。我要七花小筑从西域疆土消失。”
无幽的脸色微微僵了下,随即又恢复以前的轻松表情,“没问题,前辈说话可算数?”
“我墨千沧说的话,自然是算数的。。。。。”墨千沧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充满肃杀气的眼里,尽是质疑。
一个区区手下,会放弃一座城池吗?现在的年轻人都太会撒谎了。。。。。。
拾肆()
第二日一早,香馆来了一位绝艳非常的红衣女子。
哪怕是面对一干陌生的异邦人,她也只是从容可掬的站在厅堂之上,等着那个,她此回要等的人。
厅堂两侧的一干人虽然都恭敬的站成两排,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位红衣女子几眼。
此女子带着一抹柔软的江南气息,那般柔态温婉,是西域女子没有的风情,看之醉人心神。而且不论身段与容貌,皆不输于香馆的头牌舞娘。
而那个头牌舞娘此时正站在厅堂上的最前方,她脸上一直保持着魅惑的笑容,心里却少不了要思量些什么。
依然是一身白衣的无幽淡淡的站起了身,看了眼红衣女子,浅浅笑了下。
“公子身边当真是美人常伴,也难怪你昨晚竟然那般对待骨儿了。。。。”堂上那个同样身着红色异域服装的女子嗔道,也不顾及其他手下在场,满眼都是幽怨之情。
“姑娘说笑了,西域王的地界上,在下哪敢造次,还望姑娘能理解。。。。。”无幽开口回答,语气里满是玩笑与滑稽的意味。
“我的小主真是艳福不浅,看来。。。。。红药这回是不该来接您呢。。。。”一直不曾说话的红衣女子突然悠悠的开了口,声音娇软可爱,却好像带着醋味。
无幽瞪了红药一眼,又回过神去,看向另一边一身红衣的玛骨,“时候不早了,在下还得赶路,就此告辞了。”
“恕不远送。”玛骨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一声。
回程的路上,白衣装扮的无幽与那红衣女子一同坐在车厢中,红衣女子不说话,却只是盯着无幽,一味嗤嗤的笑。
“闹够了?”无幽只淡淡的扫了红药一眼。
“还好小主不是真的男子,不然一定会有一堆姑娘要为你打起来……。”红衣女子说着,依旧不依不饶的掩嘴偷笑。
“好了,就你最古灵精怪。”无幽再瞪她一眼,似怪罪却又无力怪罪,也只好摇摇头作罢。
“让你安排的事情你可都安排好了?”他突然问道。
“回小主,一切都妥当了。”红衣女子自信满满的答道。
“就这样吧,接下来就看听墨的本事了,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无幽叹了口气,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向外看去,飞快后退的景物尽收眼底,又的消逝不见。
他的眸子里,划过一层又一层的深沉。
天色已经昏暗,七花小筑内燃起了灯火,花弄影遣散随侍左右的侍女,独自一人掩上门呆在房中。
原因是此时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不知身份的黑衣人。
“这么说,领主让你来,是早就有了安排。”她面对着黑衣蒙面人,身子无力的靠坐在桌边,喃喃说道。
“希望花首领能将我的行踪对小主保密,这也是领主交代的。。。。。。”黑衣人说着,声音浑浊不清,辨别不出是什么身份。
“既然领主有了对策,属下自当遵从。。。。。如此一来,属下也就无牵无挂了。”花弄影微笑着点点头,极度的眩晕感袭来,她只是反手撑住桌面不动,完好的隐藏了过去。
黑衣人离去不到半刻钟,无幽和红药便回来了。
她急切的走到花弄影的房间,却看她勉强支撑着身子,显得更加虚弱。
她拿出那个琉璃小瓶放到花弄影面前,那是她这回从墨千沧手里拿来的,却不知道真伪。
“这些并非解药,只是普通的药物罢了,对我无用的。”
花弄影看后摇摇头,只是恬淡一笑,她早就意料到会如此,也就从未抱过多大希望。
一缕怒气串上无幽的心头,紧握的拳欲砸下,却又隐忍下来。
“早就料到那老狐狸不会那么轻易给我解药。。。。”她冷静的脸上升起一丝杀意。
“罢了,其实就算你拿回了解药又如何,以我这身子,再撑个半年恐怕已经是极限了。”花弄影说道,似有许多难言之隐。
“怎么会,你还这么年轻。。。。。。”
“正是因为这年轻啊。。。。。。”花弄影叹着气道:“无幽你可知道,我早已年过五十,为什么还能保持着这般容貌?”
她笑意温柔的看着无幽,语气和缓,似在讲述故事的说书人。
“我曾听人说过,有保持容貌的秘术。”无幽回答,却也只是他的听说。
“没错,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生在蓬莱,年少时就给蓬莱鬼母做了徒弟,学得一些秘术的皮毛,后来与师兄趁着海难时侥幸逃脱才来到中原。这些年,我一直拿至毒的东西来调制秘药保持着青春容貌,而我的生命却也因此耗费的所剩无几了。。。。”
“生老病死实属常理,你又为何要容貌耗费这一半的命力呢?”无幽不解,该说他是心有不甘,昔日那般照顾她的花娘,此刻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花弄影沉思片刻,想起了什么似地,竟然甜甜的笑了,“师兄说过,他最喜欢我这个样子。”
“娄少堇。。。。。”无幽念叨着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想起些什么来。
她当年初入离恨天时,那个与花娘形影不离的男人,那个被花娘称之为师兄,却含着别样情愫的男人。。。。。
她记得,六年前蓬莱鬼母来中原寻衅,娄少堇保护花弄影不慎中了奇毒死了。
“也是时候去找他了,六年之期已过,我一直觉得很不忍,竟让他在黄泉路上等了我这些年。”花弄影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推开小院的后窗,眼眸温柔似水。
在那百花丛里,屹立着一座墓碑,那上面刻着的,是她生命之中最的人名。
墓前的曼陀罗开的很好,随着风儿一晃一晃的,在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小影。。。。。”
一丝风儿掠过她的耳旁,带去了她最想听到的声音,那是他在唤她。只有他,才会柔柔的唤她一声“小影”。
“生是人间双飞燕,死做黄泉并蒂花。。。。。”她喃喃念着,终于,终于可以兑现曾经共同许下的诺言了呢。。。。。
她靠窗而坐的身子歪斜着,脸上保持着那抹清甜的笑意,眼眸微闭,白如晨霜的脸颊上,有泪滑了下来。
拾伍()
花弄影的葬礼是在极为低调的形势下完成的,应该说是没有形式的,整个七花小筑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异样的痕迹。
只不过,在那座小院的旧墓旁边,又添了座新坟。
无幽站在墓前,她并没有落下眼泪,脸上既不悲也不喜,根本无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或许,她是为花弄影欣慰的,至少她完成了最后的心愿,与那个人共赴黄泉,那是她想要的结果和幸福,外人没有理由为她悲伤落泪。
也或许,她也是羡慕花弄影的,羡慕花弄影与娄少堇之间有着超越生死的情感。
那是她这一生都望尘莫及的吧?想到这一点时,她竟然落寞的笑了笑。
“炎风派的使者来说,要与我们合作,小主怎么看。”
红药悄无声息的来到无幽的身后,汇报着的消息。
无幽深吸一口气,双眼望了望暗沉的天思量片刻。
“西域这种地方,野狼太多了。。。。。。”她说:“你去告诉使者,我们应下这交易了,炎风一味的心高气傲,这是他的缺点,他玩不出什么花样,迟早都得死,我们要防的人不是他,而是墨千沧。。。。。。”
“我明白了,小主。”红药安静的退了下去,一抹红色像风一样飘出了视线。
而那个白衣的无幽,还站在远处,对着冰冷的墓碑,相看两无话。
她对自己最期望的结局何尝不是如此,一座荒冢了却一切是非恩怨。
不过,她身上背负的使命还太多,直到她完成之前,那份结局对她而言,都不过是天外星光罢了,只能远远观望着,却触手难及。
午后的天空有些低沉,低沉到像是马上就能砸下东西来。
楼兰城内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人行走,小摊商贩也早早的收了场,热闹繁华的地方突然变得冷清异常。
酒肆饭馆中偶尔有几人从楼上探出头,看看外面越来越低沉的天空。
这里的居民都习以为常了,因为再过不久,或许就有一场大风雪即将到来。
楼兰城极富盛名的楼兰香馆,此时应该是安静的,白天里正是姑娘们休息的时候,而此刻却一反常态的嘈杂。
刀剑兵器的碰撞声从外传至内,低沉的空气沉闷的游荡着,风里掺了腥味,而且是越发的浓稠了。
外面杀伐声震天,却还有人依旧淡然自处,从容的对镜理妆,画笔瞄过细细的眉角,那女子的笑容正倾城。
门外声响越来越大,玛骨这才起身而出,推开门的那一刻,正好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倒在她的脚边。
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还没抬头,前面就有刀向她劈来,她嘴角上扬,身形微微侧转,手指轻弹,与刀锋碰撞出叮铃的回响。
一缕妖娆的黑线漫过银白的刀锋,疯狂爬上了执刀的人,那人就和刚才的尸体那般,僵硬的倒在地上。
她从容的绕过那满地横陈的尸体,满地都是血污,她的脚尖在地上轻柔漫步,却没沾上半点赃物。
而那些想来取她性命的人,都尽数与地上的尸体们做了伴。
推开议事堂的门,她走了进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显得安静无比。
高居正位的玄椅上,坐了一个人,隔了纱屏,只能认出大概身形。
除了墨千沧,无人会坐在那里,也没有人敢坐在那个位置。
“主人。”她走到那人的身旁,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只是乖顺的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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