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刚好!
右手击发子弹大约两秒,这段期间我的左手拉紧节流阀。
看着后方,看着左右,然后确认前方。
对方机身已经冒火。这是第一架。
回旋。
我一边慢慢旋转一边上升。第二架目标在相当下面,正在回旋。
有一架敌机从斜后方突袭过来,不过我判断不要去追。
这次用中速度下降。
我小心地再次旋转,确认过周围后,拉动升降舵。
旁边是海,白色海岸线在有点距离的地方。一片黑森林长长地绵延,是防风林吗?
附近有对空弹爆炸,明明没有比我更靠近海岸的我军了,敌方做了很无聊的举动。
停止呼吸。
身体被推向座位。
如我所料,敌人已来到眼前。
右手按下射击钮。
不行!
飞过头了,我马上往左回旋。
是高度一下降太多了吗?
无论是上方还是下方,都有许多的点。可是,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引擎声。
我不时看见小小的火焰。之后是黑色的烟,弯弯曲曲像蛇一样妨碍视线。我只想着要平滑移动。
左上空来了一架飞机,我反过来提前回击。
机身稍微上升。
“还活着吗?”是土岐野的声音。
“可能死了。”我回答。
虽然地方又再一次从远方射击,可是我无视于它的攻势。
我边抢占高度,边观察这个失败对手的动向。
他应该马上就会开始回旋了,我读出他的下一步,想再一次试他的功力。我故意让他以为我要飞往不同的方向,然后在途中,一直线地切到他的背面。
对方打算去追其他的飞机。
我推起节流阀,用完美的换气系统让机身扶摇直上。
一瞬间想起了笹仓。
反转。
用俯冲的姿态突击。
警告音马上响起,提醒我这已经是机身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
周围已经没有其他飞机了。虽然后方上空有三架飞机,可是还离得很远。
我再次看向前方,方向盘微微调整飞行角度。
转个半圈后扬翅急速回旋。
对方注意到了,因为他往左回击,而我这边也将机首顺畅地转向他。胜负已分,这种距离我才不会失败。
从一数到三,我只射击一秒。
直接脱离现场。
确认仪表盘。
没有异常。
我用副翼左右振动机体,试探周边的状况,然后继续保持这种状态上升。
刚刚被击中的飞机冒出黑烟,往下坠落。这是第二架。
斜右上的前面,距离数百公尺的地方,有对空弹爆裂了。我的动作慢了一下,座舱罩有碰到什么的声音,或许刮伤了机体表面也说不定。
附近好像没有其他飞机,所以可以从下方狙击。
大家更往海上集中,轰炸机已经通过危险地带了吧。
我抬头看,可是到处都是烟,所以怎么也看不见轰炸机的身影。
我确认时间。
上升的同时抛弃油槽,这样机身就变得更轻了。现在才要开始发挥真本事。
总算看见轰炸机和中型机了。它们好像已经侵入陆地内部,差不多要开始轰炸了吧。
上级发出往陆地前进的指示,其他的队伍往这边集中,多半是打算从别的角度进行攻击。当然,地方也调整姿态等待。
出汗了,这是身体暖起来的证据。接下来才是认真的,之前只是热身而已。
我慢慢地呼吸,让自己冷静。
我按捺住走得太快、像是坏掉的钟摆快速转动的时钟神经。
别急躁,慢慢来。
对,冷静下来……
我注视着约有二十架飞机错乱飞行的一带。周遭因为浓烟而混乱,现在还有两架飞机拖着黑烟斜斜地落下。我眺望四周,把机首转向那边。
这时的位置已经非常靠近飞在前方的敌机。他是要下降呢?还是因为没子弹而打算闪避敌人呢?不管是哪一种,我都不能等超过一秒的时间。用上一秒多的话就会射过头,不但浪费子弹,还会害自己丧命。
“过来这边的人是你吗?”是土岐野的声音。
“这边是指哪边?”
在确认土岐野的飞机之前,我正倾斜往下滑行。
正好前方有个运气不错的敌机出现,看起来就像气球一样一动不动。我射击了两秒。
在射中之前,我已经开始往上方脱离。
有个稍微慢了一点的我军也攻击了同一个对手。敌机的尾翼破烂不堪,被风吹走,而且开始回转。
“喂,是你吧!”是土岐野兴奋的声音。
“啊,是我!我!”我笑道。
然而此时,斜后方的上空来了一架敌机,我瞬间有些迷惑,不知要往哪里逃。
“喂,来咯。”土岐野告诉我,虽然他位在比较下方,可是看人却看得很清楚。
我一往右飞,对方也往右飞。
我毅然切回左方,升降舵全开。头被引力往上升,我用左手按住钢盔,在眼前即将变为一片鲜红的瞬间反转,再次换成升降舵全开。如果这样的动作多重复几次的话,那可是会比麻药还快让人晕眩。
我搜寻着刚刚的敌人,但没有找到——
就当我这么想时,对方却在左后方重整姿势。相当敏捷的对手。
我朝右手灌注力道。
对方技巧相当高明。我马上开始回旋,而且是大大的回旋。
像这样的情况,正面攻击会比较好。
对方也是这样想的吧,也用大约相同的半径开始回旋。
我看见了他的座舱罩内部,对方也看得见我这里吧。
他的引擎盖上有黑色的标志,看起来像是耳朵尖尖的猫脸。
机身刷地一转,划出一道尖锐的回旋,对方的机首笔直地朝这儿冲来。
我的机首也朝向他。
双方接近。
我射击一秒。
反转、脱离。
对方也射击。
子弹在数公尺之外掠过。
我鼓满襟翼急速回旋。
对方已经开始回旋了,好快!
土岐野从旁边切进来射击,有没有射中我也不清楚。
当我再次将机首朝向对方时,对方正往反方向轻轻地翻弄机翼。
我方的一架染赤正好在这时候闯进来射击。
“喂喂,不要来妨碍我们啦。”土岐野说。
“你就不能静静地飞吗?”女人的声音,是三矢吧。
黑猫标志的飞机一边旋转一边像树叶般落下,真是高明的操控技巧。他这么做是为了和三矢交错开来,然后降低高度往陆地那边逃跑,我觉得这是冷静又聪明的判断。虽然三矢的染赤追了好一阵子,不过始终没有追上。想往陆地深入追击是不可能的。
其他的敌机也开始撤退。
结果,这场空中舞会根本开不到二十分钟,而且因为人数过多,根本就是在混战。中途我已经感觉到双方之间的落差,彼此究竟消耗得如何我是不知道,可是的确在那一瞬间出现落差。时间在不知不觉间过去,用燃料表来计算时间比看手表还可靠。
没多久,无限电传来集合到上空的指令。
4
回程是向着夕阳飞行的。天空变成粉红色,然后是紫色、深蓝色,不就变成一片灰。
已经到了无线电无法使用的区域,在靠近基地的时候,我加入土岐野和筱田之间,散香机并排成一列下降。按照起飞时同样的顺序来降落是大家共有的默契,一定是因为想要体会再次照顺序并排成而行的那种奇迹似的感觉吧。
这时,我才第一次注意到飞在旁边的染赤只剩三架。直到现在才发现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不过我想那是因为心情亢奋而导致神经麻痹的缘故吧。
着陆后,我滑行到停机棚前当我爬出驾驶员座舱、脚踩在台阶上时,刚刚先降落的土岐野走了过来。
“人数一样了哪。”他皱着眉头咋舌,意思是山极的队伍少了两个人。
我从台阶上跳下来,手探进上衣的口袋里找香烟时,土岐野递给我一包烟。
“谢谢。”我从他的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你有看到他们坠机吗?”
“没有。”他也点燃香烟,边吐烟边看着跑道的反方向,“不过,我看到几架染赤着火。说到这些双引擎飞机,这次根本就是一面倒的被欺负惨了嘛。”
筱田虚雪也下了飞机,往这边走过来。他也很在意对面的停机棚,回头往那边看了好几次。三架双引擎的染赤很快就要降落到停机棚前面。
“筱田先生,你有看到吗?”我问。
“那家伙最后逃跑了。”筱田低声说。
“啊——那架黑猫的飞机啊?”我想起引擎盖上的标志。
“黑猫?”土岐野问。
“是那个图案吗?”
两名维修员开着保养车靠近,问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先让他们看看。我们三人都说出好几处,随后就离开那里。
我们一走到办公大楼的穿廊上,就看到草薙水素在那里吸着烟等我们。
“那边折损了两架。”土岐野看到她后说。
“好像是。”草薙看着跑道,点点头,“这样就是四分之一,唉,这是没办法的事啦。”她叹了一口气,“我们这边一开始就折损了四分之一。”
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高亢的声音,是小孩子的声音。
我往宿舍那边看去,这才想起来。
“喔——派对啊……”我低语。今天早上三矢曾说过这件事。“小孩已经来了啊。”
“嗯,刚刚真是累弊了。”草薙睁大眼睛,用很难得的表情说。
“咦?难道说草薙小姐你……”
“因为人手不足啊。不过麻烦的不是小孩,而是他们的父母。好不容易才能偷溜出来抽个烟。”
我看向穿廊底下的消防车和直升机,当然现在没有人坐在上面。
山极麦朗先前好像还亲自到停机棚迎接。我们在办公大楼等待时,看到山极带着三名飞行员回来了,于是我们才知道活下来的是哪三人。一个是三矢碧,另外两个是姓鲤目的兄弟。
我压根儿想不起没回来的那两人的脸。一个是在昨晚的欢迎会里弹吉他的男人,还有一个……是怎么样的人呢?虽然我努力搜寻脑袋里的档案,可是马上就放弃了。没用的事就不要去浪费力气,我也没兴趣去问他的名字。会把这种事记在脑海里的人很明显地是傻瓜,而我,就算会因此被认为薄情,我也不在乎。我只是不想在这种敏感的时刻,还特地去逼迫自己。
正因为如此,在之后的会议里,我尽可能地去想别的事情。虽然听到好几次死去的两人的姓名,可是我故意不去理会。
我在脑袋里重复回想了好几次今天舞会的舞步,特别是在最后遇到的,那只动作迅捷的黑猫。其实它的速度并不是特别快,只是操纵舵的反应比一般人快了零点五秒——也就是说,他的判断很快,还有那没有丝毫多余的华丽动作,顺畅且平滑的舞步,非常有资格做我的舞伴。
“黑豹苏恺利J2从岸沼机下方升上来。他跟在岸沼机的后方不远处,接着突然半旋转,他这样往上飞,我本来在想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不过他接着就让机体失速,越过打算从后方攻击他的熊竹机,然后用有点前滚翻的姿势,从斜上方像是要覆盖熊竹机那样进行极近距离的攻击。”三矢说明的同时边用两手比划出机体的位置。
黑豹吗?的确,与其说是猫,黑豹更适合,我心想。
三矢的目光投向我这边。我发现我正注视着她,于是把视线移开,右手在会议桌下移动着,好像在找寻操纵杆。
两架染赤似乎都是被那架黑豹击坠的。三矢的口气非常冷静,可是她的血气的确正往脑部涌,而且那个时候她也去追击了黑豹。果然,像我这样设法停止思考才是明智的。
接下来换草薙说话,虽然我几乎都没认真听,但还是恍惚听出她似乎知道有关黑豹的事。黑豹的驾驶员以前驾驶别的机体,也同样在引擎盖上绘上黑豹的标志。涂黑引擎盖的确能够防止阳光反射,不论哪种机体都会这么做;只是,会涂成豹脸的飞机就很少了。虽然不敢说很肯定,不过八成是同一个驾驶员——草薙这么说。
可是,这种情报能有多少价值呢?如果可以像运动选手事先知道对手资料的话就另当别论,但是基本上,这是个败者只能默默离去的游戏,在输的那一刻,所得到的技术秘密都不可能充分活用了。
这次对战我击坠了两架敌机,土岐野一架——虽然是我先击中的。三矢也击落了一架,总共是四对二的压倒性胜利,可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开口说些开心的事。
沉默持续。这种状况唯一的优点,就是能让会议早点结束。
“如果知道了些什么,要马上告诉我。”听到山极的这句结语,大家都默默地起身。
走到出口时,三矢从我旁边擦身奔下楼梯。她连在会议里都戴着帽子,我追着她的背影好一段时间。
“说句话也好啊。”不知何时跑到我身后的土岐野对我耳语。
“嗯?谁?”我回头。
“三矢女官长啊。嗯——怎么说呢,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我没感觉到她有那种态度。如果有两个同伴没能回来,任谁大概都会变得像她那样吧。我认为这是很正常的。
“没办法啊。”我喃喃自语。
下楼梯的时候,我又看到冲向穿廊的三矢,接着她飞奔跑进餐厅里。
“有派对耶。”我问:“要去看看吗?”
“没有酒的派对就像僵尸的庆生会。”土岐野嗤之以鼻,“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就是人类的小孩。”
“比僵尸更讨厌?”
“比僵尸的小孩还要讨厌。”
我想我也差不多。
我联想到草薙瑞季。就算是小孩,不过像她这样大到已经可以判断是非,那倒没关系。餐厅里现在应该有很多小孩在里面吧,想去看个究竟的心情,和尽可能不要去扯上关系的心情在我脑袋里呈五五拉锯。
“要出去吗?”走到穿廊时土岐野说:“去看看不认识的街道吧。”
我确认了一下没有人正坐在消防车和直升机上,然后点点头。
5
土岐野好像也邀请了筱田,不过他没来。
因为没有代步工具,所以我和土岐野就在基地前面的公车站等了二十分钟左右,终于搭上一辆小小的巴士。孩子们的派对好像已经结束了,有几对母子也搭上这班车。其他人大概都是自己开车来的吧,因为停车场停了好几辆车。牵着母亲的手的小孩们,一直盯着坐在最后排座位的我们两人看,大概是因为我们还穿着飞行上衣的关系。巴士的引擎情况好像很糟,车身一边卡哒卡哒地震动,一边辛苦缓慢地爬坡。道路变成下坡后没多久,巴士停了下来,大部分的小孩都在这里下车,这附近大概有很多住宅吧。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是半山腰,虽然已经在山的另一边,可是还是离基地很近,不能说是多安全的地区,或许住的都是和我们公司有关系的家庭吧,一定是这样。
下一站也有很多人下车。最后,除了我们以外,车上只剩下五名乘客。现在大约是晚上七点多一点,车子会那么空,八成是因为这辆开往街上的巴士和大家的通勤方向不同吧。可是就算靠近市街,也没看到什么热闹的地方,只有大马路中央的电车轨道让我觉得有点稀奇。巴士走了一段路,只看到眼前有市营的轨道电车闪烁着灯光。
土岐野站起来走到司机那边,好像问了些什么。
“我们下一站下车吧。”他回来坐在我身边时这么说。
我们在下一站下车,这里是保龄球馆前面。我四处张望,好像没有可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