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更深的含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说。
冯小乐一呆。
正文 (39)
鲁刚抱着刘莎,出了别墅,一直朝背面的荒山走去。那面荒山对他们而言,一直是个禁忌,但是现在,他反而不那么害怕了。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死人,又有什么可怕的?他踩着柔软的湿泥,坦然地朝前走。有时候他会看看手里的刘莎,她柔软地躺在他怀里,仿佛是睡着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女孩其实很漂亮,以前他一直将她看作兄弟,但是在她死去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对她有了别样的感情。那种感情与风月无关,他感到她似乎是他的一个亲人,因为死亡,他与她的距离拉近了。他亲切而温柔地看着她——无论她是不是鬼,现在,他们都是同类了。人类中间没有他们的位置,也许那个安静无人的山洞,可以让他们忘记自己是鬼。
他不知道一只鬼要在死去多久才能摆脱身体的束缚,但是他可以等。
他慢慢地走着,时间对一只鬼来说并不重要。
穿过竹林就是荒山。竹林里散发着雨后的幽凉,不时有一两滴冰冷的雨水从竹叶上落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刻意避开瘦削的竹枝,那些枝叶从皮肤上划过,有一种久违的舒爽感觉。
竹叶的沙沙声也显得格外宁静。如果你曾在竹林里穿行,你一定知道,竹叶被风吹动时所发出的声音,和被人摇动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风吹竹叶,是天籁,是耳朵的享受;而当人介入时,这种声音就变成了搅扰。
任何地方有了人,就失去了安宁。
鲁刚在竹林穿行,享受着竹林的宁静和凉爽,他的耳朵很快就爱上了竹叶的沙沙声。
他的耳朵,也很快分辨出风吹竹叶的声音,和人经过竹林时发出的声音。
有人正经过竹林。
会是谁呢?
他悄悄站住了。刚刚获得宁静的心境,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人。
更何况,他的手里还抱着刘莎的尸体——在这个封闭的山谷里,出现在竹林里的人,必定是他的同伴,他们看见刘莎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
只怕,他们会认为他这个鬼害了她。他疲倦了,只想安静地躲到没有猜疑和恐惧的地方,再不想解释什么。
他辨认着来人的方向。竹林左边穿来沙沙的声音,人是从西面过来的。他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西边的竹枝被几只大手分开,陈若望、杨飞、粟诚和岑宇扬出现了,他们看见鲁刚,吃了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杨飞大声道。
鲁刚苦笑一下,他知道,麻烦来了。
杨飞他们很快就注意到了刘莎,他们惊呼一声,立即飞快地赶上前来,走到鲁刚面前。
“她怎么了?”陈若望问道。
鲁刚叹了口气:“死了。”在他没有回答之前,其他人都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刘莎只不过是昏迷了,但是鲁刚的回答让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
进入蝴蝶谷以来,虽然一直互相怀疑和猜忌,但是大家始终认为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们每想到会有同伴死去。
他们没想到,除了在洞中死去的同伴之外,还有另外的人会因为那场灾祸而死去。
而从眼前的情形看来,杀死刘莎的,不是鲁刚,又能是谁?
他们忽然恨自己当初太心软。
其实从刚才进入地下室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他们从楼上下来之后,就发现林霖雨不见了,而地下室的入口敞开着。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理所当然地进入地下室一探究竟。当江欢雅她们在外面听到男孩子们从地下室发出惊呼之时,正好是他们穿过通道,进入鲁刚容身的地下室之时。
他们发出惊呼,是因为地下室变了模样。
在他们将鲁刚关进这里时,地下室的四壁都贴满符咒,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形成一个天然的鬼的囚室。
现在,那些黄色符纸却全都不见了。
墙壁上光秃秃的,留下许多浅色的方形痕迹,那是长期帖着纸留下的印迹。
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鲁刚。
鲁刚的手足,原本被他们用铁链锁住,钉在地下室一角,动弹不得。铁链的钥匙,被他们好好地收藏着,就藏在陈若望的口袋里。
然而此时,鲁刚却手脚俱都从铁链里挣脱出来,舒展着四肢站在墙壁前,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听见众人的惊呼,蓦然转过头来,望着大家,神情又是困惑,又是惊恐。
杨飞等人,一见这种情形,立即转头望着陈若望,目光充满疑惑和怀疑——钥匙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他交出了钥匙,鲁刚又怎么能够出来?
陈若望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到了钥匙。
眼见众人都对他产生怀疑,他在一瞬间大汗淋漓了。他将手伸进口袋里,钥匙就放在那里。
但愿它依旧在那里——陈若望暗暗祈祷,否则他如何解释?
他的手触到一团冰凉坚硬的东西,心中不由一宽,取出一看,果然便是锁链的钥匙,一共两片,黄铜打造,在烛光下黄澄澄地发光,互相撞击着,发出微弱的叮当声。
他长吁了一口气。
其他人见钥匙仍旧在他手中,更加疑惑。
陈若望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决没有时间中途溜出来放人,而鲁刚的锁链,大家在离去前都曾经检查过,的确是锁得非常牢固。
如果不是别人拿钥匙放了鲁刚,那么就只能是他自己将自己放出来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鲁刚是鬼,谁能知道鬼的能力到底有多大?
这么一想,众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由衷的恐惧之情。因为他们将鲁刚关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鲁刚被他们确认是鬼。
而这只被他们认定的鬼,不但将所有的符咒都撕毁,而且从铁链中挣脱出来,这是不是表示,这只鬼的威力之大,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因为恐惧,他们全都不由自主地朝后一缩。
鲁刚见了他们的反应,苦笑一声,并不走过来,站在原地道:“是小林子做的。”小林子?
其他人无法相信。林霖雨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地下室?就算他进入了地下室,又怎么会有钥匙?
若非鲁刚在说谎,便是小林子也不值得信任。两相权衡之下,他们宁可相信鲁刚在说谎。
见他们不信,鲁刚又是苦笑一声:“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他这么一说,众人更加紧张。他们不知道鲁刚接下来将如何对待他们。
这种僵持的局面,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忽然从地下室另一面入口处,传来人跑动的声音。
“是小林子,”鲁刚道,“他一定还在那里!”众人略一迟疑,立即朝那边追了过去。
只要追到那个人,就可以知道鲁刚是否说谎。他们这么想。
然而鲁刚说谎又如何,没有说谎又该如何,他们却不曾细想,或许是不愿细想。
要前往另一处出口,势必要经过鲁刚身边,他们低头跑过,只觉得一股冷风从鲁刚站立的地方传来,令他们心中又是一凛。
他们也不知道,这阵冷风,究竟是鬼的森森寒气,还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错觉。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经过鲁刚身边,而他负手站立,目光闪烁,却并没有对他们采取任何动作。
他们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深究,便追随着前面那人的足音,直往外跑去。
前面那人,奔跑十分迅速,他们四人在后面,互相牵拌,速度降下了许多,原本就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渐渐跑远。等他们追出通道,到了竹林里,只见远处人影一闪,便不见了。他们追逐许久,那人或近或远,似乎在跟他们捉迷藏,既不甩开他们,也不让他们靠近,渐渐地将他们引到了西面的谷地。
西面的谷地,一片平坦开阔,只有一些低矮的树丛,此外便是花与草,蝶与鸟,一派欢乐祥和景象,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下一个人。当他们到达谷地时,那个人已经跑到背面的山上,只依稀望见一个影子一闪,躲入了树丛中。由于已经从竹林出来,没有密密丛丛的枝叶遮掩,光线亮了许多,原先在林中看不真切的身影,此时一晃之下,虽不能辨认容颜,却能看出一抹红黄交织的颜色。
那是多么熟悉的颜色!
这种颜色,让他们心头剧震,脚底下顿了顿,互相望望,终于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那是旅行服的颜色。
只属于他们十人的颜色。
正文 (40)
他们距离那颜色始终几十步,距离真相,或许也就只有这几十步?
他们紧追那个身影,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人,只听见前面树枝被人脚步踏得卡卡碎裂,那人却总是在他们视线之外。
在树林中不知追了多久,不知不觉,七弯八转,眼前一暗又一亮,居然又从山上转了下来。
他们茫然地站在谷地里,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明明眼见那人就在眼前,为何却始终看不见他?
其时山风微凉,天云低垂,从树林里一进一出,四人忽然觉得肌肤生寒,当初攒起的一腔勇气,骤然间消散了。
他们猛然想起,他们到地下室的初衷,是要找林霖雨的,林霖雨没有找到,鲁刚却放了出来。
一个已经自由的鲁刚,独自留在地下室里,而别墅里,还有四个女孩。
他们心头猛然一跳,为那些女孩子们担忧起来。
如果鲁刚从地下室出来,女孩们决无法抵挡——而鲁刚既然已经没有锁链束缚,又怎么会呆在冰冷漆黑的地下室里?
这个想法让他们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赶回别墅。
没想到他们还是迟了。
见到刘莎的尸体象一片布一般伏在鲁刚粗壮的手臂上,他们心中悲痛而懊悔,瞪大眼睛望着鲁刚,居然再不感到恐惧。
有什么比死亡更令人感到恐惧?而死亡已经发生了。
鲁刚见他们神色悲愤,也不由暗暗心惊,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不是我干的。”“哦?”杨飞大声冷笑一声,“难道这也是小林子干的?”鲁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实在什么也不能说。
难道他能说出冯小乐的名字么?
当时的情形他亲眼所见,冯小乐虽然下手狠辣,却也不能算错,她只不过是为了救江欢雅。
算了,算了,他在心中暗暗叹息,现在如果说出冯小乐的名字,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反正自己已经是个鬼,不如就背了这个黑锅吧。
然而知易行难,纵使心里这么想,不是他做的事情,要他嘴上承认,却也无法做到。
他只有沉默。
在这个时候,沉默无疑等同于默认。
他的沉默,让其他人更加愤怒,岑宇扬靠近一步,逼问道:“冯小乐她们呢?你将她们怎样了?”岑宇扬的话提醒了另外几个人,他们这才想到,刘莎既然已经死了,其他几个女孩只怕也不能幸免。目睹刘莎的死亡,推而至于其他女孩的身上,他们仿佛看见昔日的女伴们在鲁刚手下鲜血飞溅、纷纷倒下。这种想象中的情景刺激了他们,让他们忘记了一个鬼魂会有多么可怕,集体朝鲁刚扑了过来。
鲁刚见势不妙,朝后退了一退,眼见粟诚已经扑到了跟前,一急之下,将怀里的刘莎用力朝他推了过去。粟诚不防他有这一招,见刘莎被推过来,本能地伸手一接,将刘莎接到手里。鲁刚松开刘莎,刘莎的身体便往下一坠,粟诚怕她落到地上,将身子微微一蹲,将她完全抱住。也就在此时,鲁刚伸出双掌朝他肩上用力一推,他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臂上,被这一推,下盘不稳,朝后倒去。他身后的几人,被他这一倒势所阻,鲁刚便乘机转身奔跑,在林中左右穿梭,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等到众人手忙脚乱地站稳,只见前方竹枝乱摇,凉风透林入骨,几人都打了个寒颤。
刘莎被粟诚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几人凝视着她沉默的容颜,往日种种欢乐,一一涌入脑海,恍若隔世,一阵悲痛,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将他们击倒。
良久,他们才默默行路。穿越幽凉的竹林,雨滴一滴又一滴落在刘莎脸上,仿佛是她在哭泣,他们见不得这种情形,纷纷伸出手去为她抹净,然而刚刚抹去,又有水落下,仿佛她是注定要流泪似的。
这种景象,对他们是刻骨铭心,一生都不能忘记了。
“鲁刚,为什么要杀她?”杨飞沉沉地道。
这个问题,萦绕在每个人心里,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鬼的思维,不是人可以理解的。
“不知道冯小乐她们怎样了。”岑宇扬挥手拂去刘莎脸上一滴水,郁郁道。他的话提醒了其他人,大家都忧心如焚——一个朋友死了,一个朋友成了鬼,还有小林子,现在都不知去向,他们实在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再出事了。
他们加快脚步,很快就出了竹林,回到了别墅。
当他们在别墅门口出现时,江欢雅和冯小乐都站起来,先是高兴,再看到刘莎的尸体,两人骤然变色。
她们在别墅里这么久,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就那样呆呆坐着,伴随着眼泪与懊悔。直到这群人走了进来。
在她们的想象中,鲁刚已经将刘莎带到了那个又深又黑的防空洞里,她们用丰富的想象为那个洞和那两个昔日的朋友描绘了一副凄凉的图景,越想越是内疚。
没有料到,刘莎居然又回来了。
刘莎回来了,这表示什么?
鲁刚又如何了?
她们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可是却运转得毫无规律,整理不出丝毫头绪——她们觉得自己快要疯狂了。
尤其是冯小乐,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比刘莎的脸色更象死人。
刘莎就是死在她手里,她应该说,还是不说?
他们已经知道了吗?
男孩们见她们安然无恙,十分高兴,但是立刻就发现白笑笑不见了。
“笑笑呢?”陈若望问道。
女孩们没有回答,因为她们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们的沉默,引起了男孩们的注意,他们这才发现她们脸色不对。
她们的脸色让男孩们吃了一惊,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岑宇扬小声道:“小乐,你没事么?”冯小乐勉强一笑,摇摇头,提起精神,指着刘莎,却不说话。
她不说话,是因为她知道,一定会有人帮她说。
果然,岑宇扬见她指着刘莎,立即道:“刘莎死了,是鲁刚干的,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的话让冯小乐蓦然抬头,将岑宇扬吓了一跳。冯小乐黑亮的眼睛直视着他,让他有一丝不好的感觉。
非常不好的感觉。
他正要问,冯小乐已经开口了:“你们错了………”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江欢雅打断了。
“你们的确错了,”江欢雅道,“不是鲁刚干的,是刘莎自己不小心。”冯小乐听她这样说,住了口,吃惊地看着她。江欢雅没有看她,在众人迷惑吃惊的眼光中,缓缓地说出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将刘莎的死,改成是由于她自己不小心跌交造成。
“事情就是这样,”江欢雅说完,冷静地看着其他人,“你们冤枉鲁刚了。”她叙述的时候,男孩们都听得冷汗涔涔,不时发出惊呼——他们没有料到,就在他们离开别墅的这段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冯小乐听她说完,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出声。她原本不敢承认是她杀了人,但是既然大家都怀疑鲁刚,她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毕竟,鲁刚是为了她们才从地下室出来的,也是为了她们,他才要带着一具尸体离开别墅,去那个冰冷的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