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团在垫子上睡觉的样子和人无异。好像戴着老虎帽子睡觉的小孩。
她在猫沙盆里刨坑然后坐下方便的姿势也和人无异。之后刨猫砂,手指娴熟,就好像家庭妇女狠命擦洗厨房地板。
她吃几口猫粮,喝几口水,更是有条有理,不用人教就比人还懂西餐Manner。
她鬼鬼祟祟想避开主人我的视线去做坏事,看我一个不注意就撒开脚丫子跑,游击队一样,先埋伏再前进,目标对准敌人的动向,每次隐蔽之处都是深色环境,不用迷彩服,只差有人掩护了。
只是她能瞬间战斗全副警戒,又可以在下一个瞬间倒头便睡,这一点似乎太不就像人了。
…
9/12MARLA的笼子
…
自从Marla出现,我的房间里就增添了很多东西。但是有一天晚上,似乎是为了身为主人的尊严,我终于封死了她独自拥有的〃山洞〃。
她发现了电视机柜子下面有几公分的空地,黑漆漆的安全。我相信猫喜欢又黑又脏的角落完全是因为:那里无人迹。
那几天她得意极了,在这个山洞里钻进钻出,蓬头垢面,还对电视机柜后面的数根电线萌发爱意,嘶咬不断。
就是那天夜里,我们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她倔头强脑,卯准了山洞,无论如何就是不出来。我一气之下,把电视机柜搬开,将她赶了出来。然后把山洞用牛皮纸信封全部糊了起来。我记得我是恶狠狠地干这件事的。同时把她关在阳台上,她愤怒地叫喊,听到她抓挠铁门的声音。我还放了花儿的CD。不为别的,就为那种小朋克的闹腾和开心。
Marla叫了一会儿,安静了。睡着了。吃饱了。进来一看,啊!所有的私人领地都被封锁了。她沿着以往的路线焦急地查找。无奈主人我的手工艺成绩曾经优良,真可谓天衣无缝。
她无奈之下,又瞄准了旁边的电风扇。似乎妄想通过电风扇进入她的山洞。
圆头圆脑的老牌华生台扇,一圈栅栏式的细铁杆。她居然像只跑轮子的小白鼠一样,奋力地钻进去,这个动作更是匪夷所思,不说那个比巴掌更小的入口,只说她在三片叶子和罩栏之间的穿行,就够得上杂技表演的水平。肚子鼓在外面,爪子乱扑腾,终于如同坠下悬崖一般,体会了一次地球重力加速度。如此在栏杆上攀爬,必定是要跌落的,而且样子很难看,想必她也很惨痛。所以,电风扇也被我罩上了布套。
回想起来,我不知道我们哪个才更倔头强脑,哪个才更孩子气。而那些角落的私有属性,也不知道应该是谁的了。
闹腾之后的一天,一整天,我们都非常祥和。甚至温柔。她特别特别乖。
她其实还有很多别的玩物。比如拖鞋。
这成为第二个山洞的选择。有一次她在玩儿我的脚指头,被她抓了之后,我就把脚指头缩进拖鞋的那条拱形横布下。这下子她可算长见识了。知道原来她主人的柔韧性远远比她强,甚至很神秘。我看着她掏我的脚指头,简直是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还作出她最近几天才发明的〃泰山压顶〃之动作,直立起身子,用一双前爪猛地压下来。我是乐不可支。
这样的困惑,Marla每天都有。今天晚上,她发现拖鞋翻过来之后是完全不同的。〃山洞〃不见了!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翻过来。和一般时候一样,她玩儿拖鞋经常就玩儿得满地打滚,侧躺在地上,双手抱着拖鞋,双脚死命地蹬,兔子似的。现在她也打滚,然后飞快地跳起来,一边跳跃一边完成了270度的大转身。一只拖鞋被打倒翻身,她就立刻去找另一只拖鞋,把它又研究了一遍,甚至把脑袋整个儿钻进了〃山洞〃,直到发现无法通过:拖鞋的洞口前小后大。她后腿蹬着拖鞋,才把自己的头拽出来。这番挫折使她对拖鞋和我的脚又大大地起了戒心。
这时节,我但凡想趿着鞋冲出去,都要先翻拖鞋。所有的拖鞋,无一幸免。
今天我很郁闷。所以晚上出去散心。
在陕西南路的藤艺店给Marla买了一只笼子。拱形设计、牛皮筋搭扣、本色藤条。我想装着她带出去,早晚的事情,比如:打针。
每次我回家大包小包的,Marla是又好奇又害怕。可是每次我难得出门,回家必定如此。
撕掉包装纸的声音、塑料袋的声音,她都害怕。一个人躲在黑色转椅下面,鬼头鬼脑地看着。
然而笼子让她非常好奇!
我引诱她慢慢地爬进去,她把整个儿笼子都嗅了一遍,当然还免不了用她的招牌动作:前爪试探性的探虚实,然后后腿才挪前一步。看着这种动作,你会相信卡通片里的猫啊狗啊真的都是栩栩如生。
养猫使我越来越钦佩迪斯尼大叔了!
我悄悄地把笼子门合起来,只够她一只爪子的距离,没有上搭扣。
一分钟之后,惶恐的Marla开始叫了。她通过实践明白了这个东西的可怕。她的脸和爪子企图从笼子门的格子里挤出来。她似乎推不动门。
我把她放出来。对她说,不要怕嘛,小小实验啦。
可是不。对于Marla来说,它的威胁无时无刻不存在。只要她看到它,便跳上跳下钻进钻出,想弄明白它究竟是怎么把她困住的。现在的Marla跳上十多公分高的拱形笼背简直是不在话下。但是她不会知道,所谓笼子的可怕,只有身在其中才会发生。跳上把手狠狠嘶咬、扭动着搭扣……都是无济于事。那些,是控制者拥有的。
Marla的笼子诞生了。本来,她有一个舒适的大笼子28层楼上的阳台。可是她终于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禁锢〃。以此推演,我,或是您,在一个舒服的城市里,难保不是一种变相的囚禁。
空间之大小,能令人忘却牢笼之本质。真是Marla教给我的真理。
我把笼子的门半开,放在她经常出入的地方。我想几天之后,她可能不会那么害怕它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计策是不是有用。
…
9/22小命
…
中秋节这天,我的手臂上终于有了小猫的抓痕。因为我不停地逗她玩儿,好比猜拳、拳击,石头剪子布,最终,我输在了伤疤上。
比我想像得要疼。但我一直不想给她剪爪子,因为上次看了一个文章说剪完的爪子就想火柴梗一样粗粗平平的。我想只要她不来抓挠我,就让她留着那灵活的、设计精巧的圆弧尖爪吧。抚弄她的肉掌,看着这尖爪如何从指缝间弧形伸展出来,真是赏心悦目,赞叹造物主巧夺天工,果然是利器出鞘的感觉。
小猫就用那尖爪子做了很多开拓世界的壮举。比如攀岩。
前天,小猫突然在外面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我还在床上躺着呢,毫不犹豫地冲出去看她,第一个反应是飞进来什么怪物要把她吃了。我的阳台上的确有鸟飞进来过。可是照理来说,应该是让她兴奋吧。
原来她是爬上了折叠起来的藤椅,并且似乎卡在那里,上不了也下不了。竖在墙角的藤椅因她的动作而微微颤动,仿佛就要平着砸下来。
我觉得她恐惧极了。我一着急,可是却一个巴掌把她打了下来,而不是自己伸手去把她抱下来之类的动作。
当时我一楞。我想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独自一人到处爬高,知道危险时自己又不能控制。我也讨厌那种叫声。可是我却一巴掌把她拨了下来,确切地说,是本能地一巴掌把她拍了下来。
她可能为自己能够飞身下来而感到某种兴奋。迅速到来的安全感令她恢复了常态。就好像一秒钟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而我傻乎乎的,直到现在还在反思,为什么我会本能地做出那么凶狠的、不慈善的动作?
后来我把阳台的窗子关紧,第一次把她放在玻璃窗朝内的窗台上。大约1。3M高。
她走了两圈,途中连连退步。然后知道我在身边,看着我,我们对峙着,她知道没有必要大声叫,只是看着我呜咽了一声,我就终于去把她抱了下来。
有了我,她胆子就大多了,在我的怀里伸长脖子看着窗外,似乎脖子突然之间就长得惊人。在初次的窗台之行中,她的爪子形同虚设,被惊慌吓得如同缩头乌龟。剪它作甚呢?圆钩一样的爪子已是她的游戏工具,在熟悉的地盘上制造一点刺激而已。
Marla的九条命里,我陪伴的、我占有的应该就是最小的那条命,只是作为生物生存的命。
我想和一只没心没肺的猫一样,九命不死,得过且过。这种想法总是一闪而过,我怀疑那是随大流的习惯,所有人都会这样想。似乎为了保留正常的想法,而想到死和成为猫。
有时侯想到要变成非人的东西,便会想到这个问题了:究竟是不想作为人生存了?还是想像哪一个动物一样生存?这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作为人的生存、作为动物的生物,比如都有九命极限,我们当下拥有的只是些什么呢。
到底怎么活,才不枉费天生的爪子呢?
…
9/23身体
…
一只猫的身体是极其多变的。
蜷成团。
接着,转瞬就拉伸成几十公分,突然又拱背成弓。
想起短腿狗和褶耳猫,想想生物的身体真是无穷的奥秘。我还不可遏止地想到低等生物,漂亮的水母,海底神秘的软体动物,它们是不是也长得各不相同?
为了实验一下她对笼子的忍耐可以达到多久?我把她关进笼子里,可是没过几分钟她竟然又生龙活虎地跑到厨房来找我了。我惊讶无比,又把她关进去,在外面看着她的动静。简直犹如魔术大师玩儿的〃脱身大法〃。那么小的格子,她就艰难地挤出来,在那一瞬间,脖子和肚子终于不成比例了,肚子忍受着格子的挤压,好在肚子不是用骨头做的。
她的逃脱让我目瞪口呆,那个格子只不过5公分左右。至於她的肚子的〃腰围〃,偶就不好意思写出来了。
她奋力地从格子(甚至不是笼子)里逃出来。令我特别伤感。
从此没有再做过笼子忍耐力实验。
在不同的人身边,她的姿态是不同的。有一次她在7姐姐腿上呈10:20的姿势睡着了,我想那该表示她对她的极度放心。后来嘛,睡着睡着那钟点就变成达利的画了。
每次我抚摸着她的脊背,一节一节的脊椎,会想起小时候,我趴在书桌上写作业,爸爸进来,拍着我的背,叫我坐直身子、或者叫我早点睡,他也这样,一节一节摁着我的脊梁骨,仿佛在检查它们生长得是否过硬,是否笔直。
…
9/24我们可笑的暴力倾向
…
我和Marla已经很熟悉了。通过恐吓和必要的出手,她已经明白了厕所和垃圾桶是不可以随便进的。而我也明白了,她有一个鞋子是专门用来磨爪子的,生气的时候她就去挠啊挠,而被我骂过之后她只会乖乖地找个地方待着。
我说过有一次我竟然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巴掌把她打下来,我总是想到那个瞬间,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没有在发火,只是一时间的反应而已。
回想她淘气的时候,我去逮捕她,总是听到她被一把抓住后腿、肚子时发出叫声,我却越发要抓住她,把她抓离地面。还抓过几次尾巴,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她逃跑得太快。有一次把她从垃圾桶里揪出来,她竟然异常的乖巧,直到悬到了空中才发现事情不妙。后来她果然没有再去垃圾桶里玩儿。
有几次踩到她的尾巴,你知道,家里有小猫,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她也只是呜一声,我倒是口口声声赔不是。
Marla是那种狡猾的小东西。她闻到饭菜香,从来不是径直跑来,而是在房间里绕着弯,模仿游击队的巷战策略,直到你看都没看清,听也没听到,她就已经凑过来了。至於她要发脾气,也是找个安静地儿,自个儿发泄一通。和我一样,属于〃面壁型〃的暴力方式,别的人就险恶多了,有人喜欢吼叫有人喜欢砸锅。所以理论上来说,我们都是很安全的对象。
你要是看着她,她立刻警觉地看着你,绝对不爆发。
我们在一个空间里,感受彼此可笑的、小儿科的暴力倾向。有一天我抱着她看《杀手阿一》,里面好多血腥暴力的折磨镜头。我就对Marla说,看看人家,我们这都算什么暴力呀,无非就是一些行为规范罢了,想要对方满足自己的要求,无非是些出手、出口、出牙重了一点的表达而已。
真正的暴力?哦,可不是这样的。残忍的本领,一辈子都没地方学习。偶尔在心里发现苗头,不过是为了嫉妒和报复。为了看到残酷而故意为之的暴力,谁做到了呢?
我没有。我没有为了要看到痛苦就去折磨,为了看到死亡就去谋杀,为了建筑快感而打穿安全罩下的日子。
有个人说我因为不让猫进垃圾桶就打她,是没有人道主义。但我想我是对的。我对猫的确是人道主义,而不是猫道主义。谁让她和人住一块儿呢。我养猫不是为了变成猫。大多数人养宠物可能是怀着想让动物变成另一个人的念头。我发现我也有点,所以才对一只巴掌大的猫强调〃洁癖〃。可笑的所谓暴怒,可笑的所谓洁癖,可笑的种种欲望啊,在Marla看来,不如一盆香喷喷的猫粮来得重要,不过是睡醒后的一场游戏。
…
9/20新同居时代(1)
…
我看着现在的Marla,她已经找到了很多东西,扩展了她的世界。她今天似乎刚刚找到自己的尾巴,小猫围着尾巴追击的模样是很逗人乐的。但是对于我来说,这远远不是她的强项。
给她一只纸团,她能诚惶诚恐地玩儿它半个小时,还发明了很多怪动作去攻击它,惯例是首先用爪子去刺探虚实,纸团一颤动、一滚动,它就抬起两只手、直立起身体,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它抱入怀中,旋即用侧躺地上双脚蹬踏的标准兔子动作去折磨那刺不楞登的纸团。
Marla扩展世界的步骤有条不紊,循序渐进。
第一个星期她的活动范围只敢限于阳台(全封闭式样),那是她的正经闺房。第二个星期,她跟着我在电脑下(当然我是电脑前)每天渡过漫长的时分,便主动地、抑或是不由自主地发现了书房里原来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她钟爱电视机柜子下的几厘米孔隙,每天钻进钻出。先前被封锁过,后来贴牛皮纸的胶纸都松脱了,她发现自己就算再缩身,相对于那么小的空隙也是肥头大耳了。
第三个星期,她就敢在我的卧室里造次了。先是找到了上床的路径。再是捣动垂荡到地面的床单,发现了床底下这片无人开垦的处女地。那是每次大扫除被故意忽略的终极灰尘领地。于是,Marla每次都浑身披挂着灰跑出来,无论姿势再怎么雄赳赳的,都显得灰头土脸,非常滑稽。胡子和耳朵都变成了灰尘挂白旗的地方,尾巴更是离奇,像是吸尘器的管子一般。这也让我汗颜不已,遂开始无休止的拖地板行动。
第四个星期,她就在门厅和厨房发掘了很多有趣的玩具。我的鞋子具有不同玩具的价值。靴子的牛皮可以用来磨牙,拖鞋的空洞刚好是无尽的山洞可以钻,扫帚的塑料黑毛可以用来捉迷藏,冰箱则是闻不够的宝库,喝完的蜂蜜罐子她都能舔一口……
为此,作为她的同居者、养护者,我不得不养成了每天大扫除、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并且经常刷鞋子的好习惯。
有时侯我觉得Marla不是被我供养的小猫,而是我的同居伙伴。
比如这样的一个下午,秋高气爽,下午的阳光把阳台照得暖烘烘的,白晃晃的温暖。我支开阳台上的藤椅,拿一本邓肯的自传看起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