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楼兰地图-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哼,”方子介却嗤之以鼻,“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教授洁身自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我已经接受了伦先生的委托,自然不得躲懒,让您觉得别扭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余伯宠说,虽不致十分懊恼,却也甚感无趣,讪笑了两声退出舱门。
  伦庭玉拦阻不及,不无责备地对方子介说:“教授的言辞过于苛刻了。”
  “对于作恶多端的文物大盗,我是绝不会稍加词色的。”方子介不屑一顾,“伦先生肯将这样的人招致麾下,未免有些良莠不分吧。”
  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伦庭玉没有争辩,无声地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教授,你认为我们这一趟西北之行称得上意义重大么。”
  “当然,如果能找到楼兰故址,可以揭示许多不为人知的历史,无疑是考古界的一次伟大突破。”
  “假如这一切发现都由外国人完成,在你的心里会不会感觉有一丝遗憾呢。”
  “所以我们才组成了联合考古队嘛。”方子介不假思索地说,仿佛此问纯属多余。
  “可是,”伦庭玉不紧不慢地说,“沙漠的艰苦环境众所周知,平心而论,以你我的实际状况,是否有十足的把握坚持到底呢。”
  “这……”方子介踌躇了,以前为了精研细证,他已经多次领教过沙漠的严酷,即使没有过分深入,却也曾数度死里逃生。毕竟自己只是一介文弱书生,伏案执笔尚可不畏辛劳,但若亲临险境,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因此我才荐贤举能,”伦庭玉委婉地说,“而经过明察暗访,似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取代余伯宠。教授大概还记得,当年曾文正公有句名言,‘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想必你能够体会到其中的深意吧。”
  方子介顿口无言,脸上却依旧流露出崖岸自高的神情。伦庭玉感到无能为力,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叹息:“其实,余伯宠不过是误入歧途,等你了解他的清华家世和传奇经历后,就会明白此人并不是想象中的罪孽深重。”
  兴味索然的余伯宠返回自己的客舱,同屋的杜昂正在整理行李,对他的出现也未加理会,依然弯腰忙碌着,只是偶尔回首巡睨,像是不经意的样子。
  “需要帮忙吗?”余伯宠问。
  “不用了,谢谢。”杜昂淡淡地说,又扭头看了一眼。
  余伯宠感觉十分滑稽,通过两日来的观察,他发现杜昂有一个怪癖,平时和人说话的时候,常常无缘无故回头张望。这在《麻衣相法》里被称做“狼顾”,是过分机警或心怀叵测的特征。
  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余伯宠搭讪着说:“杜兄,我觉得伦先生的随员里,除了那位金口难开的唐君外,就数你的言语最少了。”
  “也许余老板忘记了两件事情,第一,我俩的交情算不上深厚,本来就无话可谈。第二,这次出来并不是游山玩水,谁也没有工夫陪你闲聊。”杜昂的口吻相当生硬,目光也格外冷漠,其中蕴含着几分轻蔑和愤恨。
  余伯宠一下子愣住了。
  前脚刚刚离开,伦庭玉随即走进,余伯宠无暇揣测,连忙欠身让座。伦庭玉嘘寒问暖,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眉宇间的神色却略显怪异。
  “伦先生有什么吩咐么?”余伯宠问。
  伦庭玉稍作迟疑,说:“方教授半生致力学问,涉世不深,身上难免沾染了一点头巾气,方才的言语冒犯还请你多多担待。”
  “伦先生过虑了,我看上去像是个感情脆弱的人么?”余伯宠不以为然地轻笑,虽说是一件小事,却可以领会伦庭玉处处维护的苦心。
  “如此最好,既然大家目标一致,理应同舟共济,不该彼此闹意见。”伦庭玉坦然笑道。
  “放心吧,我不会同他计较的。”余伯宠说,“但是,以此事为例,或许能让您体谅我的一些苦衷,从前之所以不敢到府上拜望,除了无从报效的原因外,也深恐我的恶名影响了您的清誉。”
  “嗨,伯宠,何必妄自菲薄呢。”伦庭玉正色劝解,“那段明珠暗投的经历实在是迫于无奈,一旦旁人清楚了你的坎坷遭遇,自然会消除偏见,另眼相看的。”
  余伯宠闻言微微一怔,和伦庭玉相识虽久,却是纯粹的君子之交,非但平日素无往来,基于一个特殊的原因,就连自己的家世根源也从未提及。如今听他的口气,竟似底蕴尽知的样子。
  “嗨,”伦庭玉轻轻摆手,温婉地笑道,“到我舱内喝一杯如何。”  为示优容,伦庭玉嘱咐将饭菜送进自己宽绰的卧舱里,唐怀远和赵根发在外守卫,杜昂领着一名船上的侍者前来伺候。那侍者长得瘦小枯干,和身上一套雪白的制服极不相称,然而神态恭顺,举手投足十分利落,给人一种莫名的好感。
  菜肴张罗停当,酒是自备的一小坛“虎骨木瓜烧”——伦庭玉特意向余伯宠解释,“我有了年纪,喝惯了这个味道,如果你嫌火气大,可以换别的酒。”
  “没关系,喝什么我都无所谓。”
  “只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伦庭玉戏谑,“倘若一会儿你春兴勃发,船上未必找得到解闷的女人。”
  余伯宠轻轻笑了,没有言语。侍者用一块洁净的餐巾擦拭完两只高脚玻璃杯,又准备揭取酒坛上的泥封,却被杜昂断然制止。一面亲自开封,一面沉声呵斥。“这些事情不用你动手。”
  “是。”侍者眼里闪过一丝疑惧,赔声下气地笑了笑,露出了半颗残缺不齐的门牙。然后肃立一旁,再不敢轻举妄动。
  倒满两杯酒,杜昂拿出一副多余的筷碟,从桌上的盘子里分别挟了些菜,匆匆塞入口中咀嚼。伦庭玉像是熟视无睹,余伯宠却暗暗惊奇,对杜昂的警觉周密又多了一层认识。
  “好了,你俩下去吧。”伦庭玉说,“菜也吃不完,分出一半给根发他们送去。”
  杜昂依言照办,和侍者一起离去,随手带上房门。伦庭玉举杯笑道:“请吧,伯宠,‘莫思身外无穷事,且饮生前有限杯’。”
  虽然两人在一场同仇敌忾的争斗中败落,无形之间却加深了彼此亲厚的程度,这或许是花再多金钱也难以收到的效果。余伯宠喝了口酒,发觉伦庭玉过分在意自己的情绪变化,于是首先声明。“伦先生,我不可能因为一场牌的输赢徒增烦恼,只是担心与威瑟的合作没有乐观的前景。”
  “哦,为什嘛?”
  “此人利令智昏,私欲膨胀,日后难保不会节外生枝。”
  伦庭玉缓缓啜了口酒,说:“所以更需劳烦大驾,西北之行不止是翻山越岭,也有监督牵制这些洋人的作用在内。威瑟的行径确实令人不齿,但是,‘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在尚未把握主动以前,我们只有暂且忍耐。”
  “您指的是那半幅楼兰地图吗?”余伯宠说。
  “不错,”伦庭玉说,“还请你一切从大局着想,权当是与虎谋皮吧。”
  “与虎谋皮虽然困难,但不要忘了,我本身也是一条修行多年的狐狸。”余伯宠笑着说,“不过,在到达新疆之前,您最好先查验一下那半张地图的真伪。”
  “噢……目前还办不到,”伦庭玉说,“这次威瑟并没有把地图带在身边。”
  “什么?”余伯宠瞠目结舌,“您……您也太草率了吧,怎么能仅凭一面之词就相信他的诚意。”
  “是这样的,”伦庭玉解释,“虽然我持有半幅地图的事情已不算秘密,但当年和那个印度仆人之间的来往细节几乎无人知晓,威瑟之所以尽知详情,是因为与德纳姆家人的交情非同寻常,这一点足可反映他的考察方案并不是凭空捏造。另外,他还向我展示了英方领事馆出具的证明文件。”
  “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出示更具说服力的地图呢?”
  “据我所知,”伦庭玉说,“那半幅地图还掌握在德纳姆后人的手里,如今就在另一支由西而入的探险队中。威瑟与德纳姆的后人之间似乎订有一份微妙而复杂的协议,在进入沙漠之前,他也无法真正获得地图的使用权。”
  “他们的协议不外乎相互制约,利益均分。”余伯宠猜测着说。
  “或许是吧,”伦庭玉说,“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离不开中方的大力支持。至于威瑟的私欲膨胀,大可不必介意,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您的意思是……”余伯宠茫然。
  “私心杂念人皆有之,包括你我也无法避免,只不过各自的动机不同罢了。”伦庭玉说,“试想,假如人人淡泊名利,谁又会拿着生命作赌注前往那方荒僻凶险的地域呢。”
  余伯宠感触颇深地说:“是呀,忘情荣辱的境界总是难以接近。在奔赴沙漠的各路人马里,无论如何巧立名目,最终都不免暴露出贪婪无厌的本质。但依我看来,其中也有涅而不淄的特例。”
  “哦,还有例外,是什么人?”伦庭玉问。
  “不要忘记了,”余伯宠微笑着,“以您已经拥有的声望和地位,居然不辞劳苦,亲临险境,恐怕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片拯救国粹热心公益的初衷吧。”
  “呵呵,承蒙谬奖,不胜惭愧。”伦庭玉笑道,“其实,若非迷恋西域文化,有一份先睹为快的渴望,我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如此卖力。”
  卑以自牧的风范越发让人钦佩,但余伯宠并非巧言令色之辈,纵使心中敬仰,也不可能当面称颂不绝。又喝了一杯酒,忽然想起另有话说,正是上船前已酝酿于胸的一番告诫。
  “伦先生……有句话说出来也许不大妥当。”他欲言又止,暗自掂量着直言陈述的结果。
  “没关系,有话尽管说。”伦庭玉鼓励着,却连打了几个哈欠,像是疲乏不堪的样子,于是自嘲似的笑道:“唉,到底是年岁不饶人,天色尚早,我竟有些困倦了。”  “怕是连日操劳的原故,伦先生不如早点休息吧。”余伯宠见状不便多说,正想提出告辞,却也猛然感到眼皮涩重,头脑昏沉。再看伦庭玉,更加大吃一惊,发现他早已失去了雍容自得的气度,双目紧闭,口角流涎,一头歪倒在座位上,金丝眼镜险些滑落。
  “伦先生……”余伯宠心知有异,试图伸手搀扶,身体却没有半分力气,想要高声呼救,嗓音却已变得嘶哑。纷乱的思绪还来不及集中,就觉得面前一片乌黑,随即不省人事。  “圣玛丽亚号”渐次过了南通、江阴、南京、九江,直奔武昌而去。
  一日午后,“圣玛丽雅号”上汽笛长鸣,同时航速明显下降了许多。
  余伯宠清楚,那是两船即将交会的信号。果然,一条扁平的采砂船缓缓出现在客轮左翼,船上载货极少,有几个精赤上身的汉子紧挨船舷伫立,神情专注地凝望着“圣玛丽雅号”。
  余伯宠的心底冒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但更吸引他目光的却是方才跑向船尾的水手。只见那水手取下身上的缆绳,把其中一端牢牢地绑在船舷的栏杆上,无意间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块粉红色的印记。
  “樱花……”余伯宠疑窦丛生,连忙提醒赵根发。“快过去看看。”
  两人刚刚迈开脚步,却听到一句断喝:“喂,站住……”定睛细看,原来是在船尾巡查的杜昂也发现了水手,正疾声厉色地逼上前去。水手吃了一惊,侧身回望,嘴里咬着一只深黄色的油纸包。余伯宠认清了他的面貌,正是在“媚香楼”里挟持过自己的“娃娃脸”。
  “你最好放弃抵抗,免得自取其辱。”余伯宠和赵根发先后赶到,和杜昂一起形成了对“娃娃脸”的合围之势。
  由于嘴里塞着东西,“娃娃脸”无法讲话,但神情颇为冷静,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把手枪。余伯宠等人骇然止步,面面相觑着不知所措。“娃娃脸”并没有开枪的意思,眼角斜扫江面,看着那条采砂船越发靠近,提起缆绳猛然向外掷去。
  两船之间的距离约有两三丈远,“娃娃脸”臂力奇大,竟然一下子将沉重的缆绳抛上了采砂船。采砂船上的几名汉子早有准备,顺手拉直绳子,迅速固定在船舷上。“娃娃脸”没有丝毫怠慢,纵身越过栏杆,紧紧抓住缆绳,手脚并用滑向采砂船。
  余伯宠等人立刻扑上前去,杜昂抢先跨过栏杆,沿着缆绳向下移动。“娃娃脸”选择的逃逸路线显然经过精心策划,不可能容纳太多的人同时追击。余伯宠只有站在船舷后屏息观望,赵根发则在一旁大声呼喊求援。
  相比之下,“娃娃脸”的动作更加快捷,四肢如猿猴一般灵活,转瞬间即将抵达采砂船。在此紧要关头,杜昂大吼一声,仅以双手握绳,身体奋力荡起,飞出一脚正中“娃娃脸”的后腰。
  这一脚的分量相当沉重,“娃娃脸”负痛不堪,身体摇摇欲坠,险些落入水中,最后只是勉强用一只手勾住缆绳。杜昂趁势加快追赶节奏,眼看就要接近目标。但此时对面的采砂船上有人大声叫喊,一边冲“娃娃脸”激动地做着手势。
  余伯宠寻声望去,认出了喊叫之人正是不久前设计绑架自己的“杨大班”。“娃娃脸”像是明白了他的意图,用另一只手拿出嘴里的油纸包,拼尽全力向采砂船上扔去。“杨大班”刚刚接过纸包,便不再顾及同伴的生死,伸手抄起一把利斧,狠狠地剁向系在船舷上的缆绳。
  缆绳断裂,早已支撑不住的“娃娃脸”应声坠落,绝望的惨号随即被汹涌的江水吞没。悬在半空的杜昂也骤然跌下,先是重重地撞在“圣玛丽雅号”坚实的船体上,而后掉进波涛滚滚的长江里,所幸双手并未松开绳索,身子尚在湍急的激流中沉浮挣扎。
  “杜兄,抓紧绳子……”余伯宠高声喊道,与赵根发一起用力拽拉缆绳。闻讯赶来的唐怀远和几名水警也上前帮忙,有人丢下救生圈,有人端起毛瑟枪瞄准采砂船射击。
  但是,“圣玛丽雅号”仍在继续行进当中,采砂船却又开足马力朝着相反方向疾驶,片刻之间便远离了射程。留给余伯宠难忘的一幕是,“杨大班”躲在船舷后,冲着自己得意洋洋地挥动着手臂,手里紧攥着那只神秘的油纸包。
  得知消息的伦庭玉匆匆赶到甲板,当着众人的面,未便流露内心的焦虑,首先俯身看顾刚被救起的杜昂。
  “小杜,伤势如何?”
  杜昂并无大碍,只是肩头擦破了一层皮,另外脚踝青肿,估计近日内走路困难。他拧着湿淋淋的衣角,急不可待地说:“先生,快请大副调转航向,或许能追上那条采砂船。”
  “恐怕不行,”伦庭玉轻声喟叹,“大副绝不会答应超出自己权限的要求,何况此处江面码头广布,‘樱花社’的人有可能中途弃船上岸,我们根本无迹可寻。”
  “这么说,”久在一边察言观色的威瑟忽然发话,“连日来的搜查工作最终以失败结束了,我们的考察行动是不是也将因此而搁浅呢?”
  “当然不是,只不过……”伦庭玉想要解释,却又力不从心,眼前遭遇的重创犹如釜底抽薪,使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困窘。
  “我有必要提醒伦先生,”威瑟阴阳怪气地说:“根据先前制定的协议,如果由于贵方的疏忽而导致计划延误,我们就有权利索取加倍的赔偿。”
  此语一出,在场凡是懂英文的人无不怒目相向,威瑟却满不在乎,继续大放厥词。“大家都应该明白一个十分浅显的道理,我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原本为寻求圆满的合作,而绝不是陪着你们消磨时光的……”
  “威瑟先生,”伦庭玉强压愤懑打断了他的话,说:“请你稍安毋躁,容我考虑清楚,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