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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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地图-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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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关系的,”布莱恩轻松地笑道,“反正我们也不急着走,以后总有品尝的机会。”
  “那好,小人就不妨碍各位清谈了。”木拉提赔着笑说,欠身退下。
  这个细节十分寻常,凝神思索的苏珊甚至连头也没有抬一下,面对门口端坐的余伯宠却备感蹊跷。木拉提进门时原本气色败坏,似乎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通知布莱恩,看见旁人在座才隐忍不言,细微的神情变化仿佛不为人知,但还是没有瞒过余伯宠一双饱历沧桑的眼睛。
  木拉提毕竟油滑狡黠,随口便托词掩饰,只是惶急间暴露了破绽。和贪图口腹之欲的威瑟不同,布莱恩对饮食向无苛求,又怎么会对一道菜肴产生兴趣。既然是谎言,那么木拉提最初想说的话是什么?为什么只能告诉布莱恩一人?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余伯宠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的疑团却纠结不清。  虽然布莱恩坚持等待三天的要求纯属多余,宽容的伦庭玉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因为分配文物的日期终于确定,他原先若有隐忧的心理已然缓解,何况三天很快过去,之前还有不少琐碎事务需要安排。伦府设备齐全,苏珊在此负责冲洗从楼兰遗址带回的大量照片,按序编列,附文注释。余伯宠则在方子介等学者的协助下,整理汇总各种资料,逐步策划制定新的探险方案,并且遵从伦庭玉的指示,每天抽出空暇去往木拉提旅店,对那批即将分割的文物检点审视一番。
  考古队运回的文物总共有三十四箱,如今存放在旅店花园西侧的库房里。库房四面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密不透风的大门上挂着两把坚固的铁锁,钥匙分别掌握在萨昆和盖勒手中,若非中英双方共同许可,任何人也难以擅入。
  每次奉令查看,余伯宠都不免感慨万千,积累如山的几十箱文物固然珍贵,换取的代价却是数量近乎相等的生命,难道这种劳民伤财的发掘行动果然意义深刻吗?倘若得不偿失,无穷的遗憾又有谁能弥补?苦思冥想,莫克究诘,在第三遍例行勘察后,便觉得身心疲惫,意兴阑珊,只想找个地方安静片刻。于是淡淡地告别了萨昆和盖勒,独自走向客房主楼。
  刚在厅堂的吧台附近坐下,就有侍者上前招呼。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维族汉子,肤色黝黑,虬髯满面,穿一件酱紫色长袍。
  “老爷在等人吗?”
  “不,随便坐坐。”
  “请问想用点什么?”侍者态度恭顺,却像是患了伤风,讲起话来鼻音浓重,听上去十分滑稽。
  余伯宠神思不属,却也未曾留意,胡乱答应了一声。“哦,给我来壶奶茶吧。”
  侍者奉命唯谨,去而复返,手捧的托盘上放着茶具及奶酪糖块等物。他熟练地替客人斟满茶,躬身退到一旁。
  奶茶热气腾腾,清香飘溢,加上银制的杯壶精巧可爱,似乎具有一份无法抗御的诱惑。余伯宠忍不住端起茶杯,正欲一饮而尽,肩膀上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紧接着对面的座位上多了一条剽悍魁梧的身影。
  “余先生好自在呀。”
  余伯宠愕然抬头,随即放下茶杯惊呼:“啊,原来是你。”
  来人正是受雇于浦斯金的乌兹别克枪手卡西列夫,沙漠中的遭遇使他和余伯宠化敌为友,再度相会自然欣喜异常。
  “卡西列夫,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个多月了,起初住在将军府,最近才搬到旅店。”
  “你的手下都好吧?”
  “都好,多亏余先生所赠的八副水囊,否则我们也不可能顺利逃出沙漠……”卡西列夫语气诚恳,感激不尽。
  余伯宠微笑摆手,示意无须赘述,卡西列夫改口道:“听说中英联合考古队损失惨重,不少人丧命沙海,弟兄们也都在替余先生的安全担忧。不过,我始终坚信余先生吉人天相,必定可以化险为夷,为此还和别人打了一赌。”
  “赌注是多少?”余伯宠笑问。
  “一百卢布。”
  “哈,别后重逢已经是件高兴的事,想不到还能让你额外发一笔小财,这就更值得庆贺了。来,我们以茶代酒,先干一杯。”余伯宠笑着说,吩咐旁边的侍者拿来一只空杯,亲自为卡西列夫倒上奶茶。
  卡西列夫却似不甚满意,撇着嘴说:“这是娘们喝的玩艺儿,好朋友见面哪能派上用场,还是喝我的吧。”他从腰间摘下一只扁平的白铁酒壶,拔去木塞,递给了余伯宠。
  余伯宠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一道火辣辣的热线由喉咙直落丹田,因为不曾提防,竟被呛得连连咳嗽,泪眼汪汪。“好厉害,是什么酒?”
  “纯正的伏特加,你喝得太猛了。”卡西列夫纵声大笑,随即接过酒壶,也仰头喝了一口。
  “我也品尝过不少烈酒,如贵州茅台、泸州大曲及洋河高粱等,今日领教了伏特加的滋味,才知道从前喝过的都是些白开水。”余伯宠摇头苦笑,由衷感叹。
  卡西列夫却放回酒壶,收敛了笑容,说:“余先生,当初我曾讲过,希望再见的时候我们已是朋友。事实上这个心愿至今未变,只可惜还有一道难题无法解决。”
  “难题?你指的是……”余伯宠目光闪动,隐约意会。
  “不错,库房里收藏的那堆东西,已经成为我们建立友谊的障碍。”卡西列夫惘然若失。
  “唉,我早该想得到,你潜入旅店目的原本是受俄国人指使来抢夺文物的。”余伯宠轻叹。
  “不,”卡西列夫说,“雅布毕竟不同于迪化府,浦斯金大人虽然狂妄,却也不敢公然和英国人及伦先生作对。”
  “那么,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呢?”余伯宠脱口而道,立刻感到过于幼稚,对方的机密岂可轻易泄露。
  谁知卡西列夫毫不避讳,“旅店外围有官兵把守,我和弟兄们则负责监视中英双方在旅店内的行动,至于如何取得那批文物,要看浦斯金大人同裴将军交涉的结果。”
  “这么说,如果文物不被转移,你们就不会率先发难。”
  “是的,”卡西列夫说,“但愿那些木牍文卷在仓库里慢慢烂掉,大家和睦相处,平安无事。”
  “你能将真实意图和盘托出,足见襟怀坦荡,待人赤诚。”余伯宠说,“我也不妨直言相告,那批文物不可能永远放在库房里,你我之间只怕还是避免不了一场冲突。”  “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形,”卡西列夫悠悠地叹道,“大恩尚未酬谢,却又反目成仇,简直是卑鄙小人的行为。”
  “嗨,你多虑了。”余伯宠温婉劝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世上的事岂能尽如人意。为了生存而刀头舔血是一种无奈,却绝不是一种耻辱,何况言而有信是你们维持声誉的根本。危急关头仍然念及故情,已经不枉我和你结交一场,如果上天庇佑,让我们同时躲过劫难,或许以后交朋友的日子还长得很哪。”
  “说得好,能够认识你太让人愉快了,无论是敌是友,我都感到无比荣幸。”卡西列夫兴会淋漓,轻轻一笑,“放心吧,就算真的动了手,我也懂得临机应变的诀窍。虽然我和弟兄们都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但若想子弹偏离目标,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余伯宠明白,这是对方在暗示日后将手下留情,得此承诺,愁思困扰的心境也为之一宽。正想开口称谢,却见又有一名乌兹别克枪手大步走来,看到余伯宠,少不了一番热情问候,然后附在卡西列夫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卡西列夫遽然起身,向余伯宠道别。“参赞大人召见,我必须马上离开,改天再陪余先生共谋一醉吧。”
  “请便。”余伯宠礼貌地站起来,目送两人匆匆离去。
  当卡西列夫的背影刚刚消失于厅堂门口,从门外迎面走进一个头戴圆帽,留着山羊胡子的老汉,正是旅店的掌柜木拉提。余伯宠心中一动,扬手召唤:“木拉提老板,请过来一下。”
  木拉提闻声抬头,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一溜小跑赶了过来。“余老爷有什么吩咐吗?”
  “我独坐无趣,想找个人聊一聊。”余伯宠一本正经地说。
  “咦?”木拉提似乎颇感讶异,“眼下的形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想不到余老爷竟有如此雅兴。”
  “我倒要请教,眼下的形势有多么紧张?”余伯宠说。
  “唔……”木拉提自知失言,神情略显尴尬。“我也是看着街上官兵到处巡查才胡乱猜测的。其实我一个买卖人,哪里懂得什么时局变化。”
  见他局促不安,余伯宠却没有摆出咄咄逼人的姿态,像是漫不经心地问:“最近的生意还好吧?”
  “托真主保佑,还过得去。只是四城戒严以后,客人来的不是很多。”
  “有件事实在过意不去,前段日子我急于赶路,在贵店住宿的费用尚未清算。趁今天有空,请你核对账目,我好一并奉上。”
  “余老爷不必操心,”木拉提说,“伦老爷已经派人关照过,你老在小店的花费全部由他垫付。”
  “噢,”余伯宠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些英国人的花费大概也归伦老爷承担吧。”
  “怎么可能?”木拉提笑道,“那些洋人和您是两码事,伦老爷虽然慷慨,却也不是‘冤大头’呀。”
  “可是,”余伯宠忽然侧目而视,“为什么像你这样精打细算的人,却宁肯做一个‘冤大头’呢?”
  “余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木拉提吃惊地说。
  “英国考古队人员众多,在此久住所费不赀,你既没有收取定金,也从来没有讨要欠款,难道不教人觉得奇怪吗?”余伯宠追问。
  “你老应该知道,”木拉提赔笑道,“小店的规矩都是临行前结算房钱,哪里有撵着客人讨账的道理。”
  “恐怕到他们走的时候,你的账目还没有弄清楚吧。”余伯宠冷笑。
  “当然不会,每笔款项都有记录,不信我去拿账簿给您瞧……”木拉提话未说完,看见余伯宠从怀里缓缓掏出一本纸簿,脸色骤然一变,喃喃道:“今早发现帐房失窃,银两财物分文不少,唯独不见了一本账簿,原来是……是余老爷动了手脚,但您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只不过想探究一下你和英国人的暧昧关系。”余伯宠晏然自若,目光炯炯。“事实证明,英国人的食宿费用在账面上全无显示,这一点又该如何解释?”
  “啊,有这回事?也许‘地下巴扎’期间客人太多,管账的伙计疏忽了。”
  “这么一大笔收入也会疏忽,你的旅店不早该关张了?”余伯宠呵斥,“说实话,从最初回到雅布,我对你的时运亨通就产生过疑惑。原先三两间破土房,短短几年竟变成了高楼广厦,在这么个偏远荒凉的地方,即使天天顾客盈门也难以实现。如今我总算想明白了,保佑你发财的并不是真主,恰恰是你甘于提供免费服务的英国人。”
  “余老爷的想象力真是够丰富的。”木拉提勉强笑道,脸色青白不定。
  “还不够丰富,”余伯宠说,“大英领事馆的情报机构‘白胡子’遍布西域,当然不会错过在边塞重镇雅布安插耳目机会。你以旅店为基础,招待四方宾客之余可以收集各种讯息,本身又老于世故,八面玲珑,岂不是一个最佳人选?这一点我直到现在才想出来,已经显得十分迟钝了。”
  “‘白胡子’?和我有什么相干?你老的话越来越让人胡涂了。”木拉提矢口抵赖,装做一副抱屈衔冤的模样。
  “你不胡涂,却是块十足的‘滚刀肉’。”余伯宠漠然道,“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不会采取暴力手段。但伦老爷那里就不好交代了,每个人都清楚他在官府的影响,如果想套问实情,或许会换个环境找你谈话。”  木拉提虽然圆滑,却又生性胆怯,听出了威胁的意味,顿时愁眉锁眼,股站而栗,嗫嚅道:“余老爷,何必苦苦相逼,就算我是……什么‘白胡子’?也从来没有得罪您的地方。”
  “不错,”余伯宠眯着眼睛回忆,“当布莱恩遭‘樱花社’囚禁时,你曾巧妙地提醒我前往地窖搜救;当联合考古队同俄国人发生对峙时,你又暗中通知官兵赶来解围。虽然你的本意完全是维护英国人的利益,顺便也曾给予我一些帮助。但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中英双方的合作关系已经走到尽头,形禁势格之际,谁知道你会耍什么花样。如实招供倒还罢了,倘若顽梗不化,只好将你移交官府,到时候仅凭隐瞒住客漏逃税金一条,估计裴老六也不肯轻饶。”
  木拉提诚惶诚恐,汗出如浆,急切之间只觉得口中苦渴,适见面前有一杯奶茶,便不假思索地拿起来一气喝下。然后一双眼睛溜溜乱转,仿佛在极力构想着脱身之计,却又不住长吁短叹,似乎始终打不定主意。
  “别再犹豫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余伯宠催促一句。
  “余老爷,我……啊吆……”木拉提正要开口,却先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按着小腹蹲了下去,面色苍白如纸。
  痛苦万分的神态绝不是装出来的,余伯宠悚然心惊,莫非茶里有毒?他猛然记起,那杯茶原本是自己的。看来有人试图置自己于死地,只因接连和卡西列夫及木拉提说话,一直未曾沾唇。最后阴差阳错,竟致使无辜的木拉提误落陷阱。
  可是,凶手是什么人?余伯宠首先想到那名斟茶的侍者,左右查看,方才肃立旁边的“大胡子”侍者已然不知去向。余伯宠顿生懊恼,一边伸手搀扶倒地翻滚的木拉提,一边继续纵目寻觅。这时厅堂内的其他伙计侍女纷纷围了过来,或是上前帮忙,或是惊呼询问。混乱之中,余伯宠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条酱紫色的身影从大门附近的廊柱后悄然掠过。
  那正是“大胡子”所穿长袍的颜色,想必刚才就躲在廊柱后窥探,此刻又要趁乱逃走。余伯宠的反应极其敏捷,分开人群,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口中厉喝:“站住——”
  “大胡子”听到呼喊,脚下移动得更快,即将跨过门口时,却又莫名其妙地回头一望。这一下余伯宠心如明镜,眼前的侍者居然是由杜昂——即“樱花社”头目田仓雄次装扮的。
  余伯宠既惊且怒,田仓能够只身逃离荒漠,实在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勇气和耐力。“樱花社”大势已去,他却不思躲避潜逃,反而藏匿在旅店内暗施冷箭,可见其怙恶不悛,逞性妄为。
  余伯宠拔出手枪,发足狂奔。但田仓雄次的步法也无比迅疾,并且显然对撤退路线有过精心谋划,身形腾挪跳跃,只在楼前树木掩映的地带穿行回绕。余伯宠无法瞄准射击,只有紧追不舍,几经周折,面前的酱紫色背影倏尔一闪,竟然在旅店东南角的马厩附近消失不见。
  余伯宠一愣,随即走进马厩。马厩的构造宽阔,足以容纳四十匹马,但不知什么原因,此刻大部分木栏后空空荡荡,仅剩下不到二十匹马,或是伏槽嚼料,或是驻立休憩,似乎从未受到闯入者的干扰。果然,余伯宠蹑手蹑脚,屏息搜索,并没有发现田仓雄次的踪迹。搔首踯躅之际,忽听马厩尽端传来一下轻微的响动。
  马厩尽端紧挨着旅店的围墙,余伯宠循声跑过去,看到墙脚下整齐叠放着两只木桶,看来田仓雄次早有预备,无论得手与否,事后都会由此逾墙而逃。余伯宠不敢怠慢,提气纵身,踩着木桶跃上墙头。刚刚站稳脚跟,却不由得呆住了。
  原来,墙外除了一条狭窄的街道,正对着的是一个三岔巷口。彷徨四顾,周围阒然无闻,唯有午后的阳光懒懒地照在地面上。田仓究竟从哪个方向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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