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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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地图-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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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召唤了。”余伯宠黯然道。
  “天哪,”苏珊心惊胆寒,却又浑然不解。“我父亲的绘图技术精湛,怎么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呢?”
  “苏珊,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这只是令尊的无心之失吗?”余伯宠目光闪烁,意味深远。
  “你的意思是……啊,不,”苏珊悚然警醒,难以置信地说,“我父亲背负着生活的压力和重振声誉的理想,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西域,怎么可能只为了故意绘制一张虚假的地图。”
  “最初的目的也许并非如此,只不过濒临绝境以后就不同了。”余伯宠肌擘理分,侃侃而言。“一个人在生机渺茫之际,各种情感的积蓄涌动达到极致,包括对亲人的深切怀念和对仇人的刻骨痛恨。在令尊眼里,忘恩负义的威瑟是不可饶恕的,若不实行惩罚,必定抱憾终天。他预测到自己在楼兰的发现将轰动世界,从而会吸引贪婪狂妄的威瑟,于是一条构想精妙的计策油然而生。所以,当《乔治日记》广泛发表后,楼兰地图却始终没有公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使威瑟误入歧途。”
  “不对,”苏珊提出异议,“如果你的判断属实,辛格返回英国后,本来有不少机会将地图脱手,他为什么一再拖延,直到我们迁居印度多年,威瑟亲自登门寻访。”
  “中国有句古话,‘放长线,钓大鱼’,”余伯宠说,“这正是令尊和辛格的高明之处,假意躲避掩饰,让威瑟费尽周折,反而更加相信地图的真实性。”  “可是,”苏珊仍有疑虑,“辛格总该把真相透露给我吧,他怎么忍心看着我和威瑟一起落入圈套呢。”
  “这也是阴差阳错使然,开始辛格讳莫如深,或许有替令尊维护形象因素,同时也担心你城府不深,和威瑟交涉的过程中暴露破绽,所以只是一味劝阻。等到后来有了和盘托出的想法,却又突遭暗算,口不能言,继而导致一段隐秘最终湮没。”
  苏珊五内如沸,急于找出一条理由推翻余伯宠的结论,回味良久,想起辛格临死前有口难言的凄惨形状,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分析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冥思苦索,只觉得迷离惝恍,荒诞绝伦,以至于神智错乱,失声悲啼。“上帝,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呢?”
  “相对于险象环生的荒漠,波谲云诡的人心更加难以捉摸。令尊被威瑟害得倾家荡产,萌生复仇的念头也属正常,只可惜……”余伯宠慨然长叹,不忍卒言。德纳姆耗尽心血策划的骗局已然奏效,但出乎意料的是,当仇人跌入陷阱的时候,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将成为牺牲品。想到这里,竟不知该替无辜的苏珊扼腕兴嗟,还是替九天之上的亡灵感到遗憾。
  苏珊的感触更不必说,任凭多么坚强的性格,也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愁眉锁眼,哀思如潮,因饥渴折磨而日渐消瘦的娇躯瑟瑟发抖,依靠余伯宠的扶持才勉强坐直。
  “伯宠,”她泪流满面,哽咽低语。“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真的要陪着威瑟一起去死?”
  “不,不,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余伯宠紧紧搂着苏珊,即使脑海里一片空白,也没有流露半分惆怅的神态。他十分清楚,苏珊的身体已经相当虚弱,虽然重新振作不大容易,却也不能长久沉浸于颓唐忧怨的情绪中,倘若万念俱灰,整个人很快就会垮掉。于是他一刻不敢离开,温柔呵护,婉言宽慰,尽量抚平苏珊内心的创伤,试图捱过最痛苦的关口,天明起来再作计议。但没有想到,一夜过去,等待他们的还有一场更大的劫难。  黎明时分,余伯宠才哄得苏珊睡下,自己则在一旁和衣打盹。尚未进入梦乡,隐约听到帐外人语喧哗,其中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他遽然惊醒,一跃而起,刚刚掀开帐帘,却不由得愣住了。
  他看见两支毛瑟枪正迎面对准自己,持枪者分别是威瑟及英方队员史蒂芬。附近的营地上,不少探险队员和劳工正在拆卸帐篷,捆扎行李,仿佛即刻出发的样子。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余伯宠迟疑道。
  “余先生,请你把武器交出来。”威瑟说,表情异常冷漠。
  “为什嘛?”余伯宠的音调很高,一半是诧异,一半是做作,意在拖延时间。他已经感觉事态严重,只是还不清楚底细,并且留意到两人脸色发青,手臂僵硬,显然于寒风中守立了许久。
  一面搪塞周旋,一面盘算着反抗之计。他的右手缓缓伸入怀中,准备趁缴枪的间隙突然实施袭击。不料,这时候苏珊恰巧从帐内走出。
  由于忧心如捣,苏珊根本无法安眠,听见外面吵闹,连忙起身查看,相见之下也不禁一怔。余伯宠却不免踌躇,唯恐发难之际殃及苏珊,只得委屈从顺,轻轻拿着枪柄递给对方。
  “威瑟先生,你要干什嘛?”苏珊质问。
  “先不要提问,你也一样,把枪交出来。”威瑟恶狠狠地说。
  “凭什嘛?你有什么资格收缴我的武器?”苏珊厉声呵斥。
  “看来你是想逼着我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了。”威瑟面目狰狞,举起毛瑟枪向前踏了一步。
  “来吧,看看你能占得什么便宜?”苏珊横眉昂首,凛然无畏,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的枪套。但是,枪还没有掏出来,就被余伯宠按住,同时小声劝诫。“苏珊,形势对我们不利,何必自讨苦吃,先把枪交出去,看他有什么企谋。”
  “余先生果然是聪明人。”威瑟阴阳怪气地笑着,接过苏珊的手枪,脸上泛起一丝怨毒之色。“好吧,我现在来宣布一项决定,从即日起,我和苏珊·德纳姆小姐之间的联合考察协议彻底终止,今后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你是说,”余伯宠面色微变,“要先带领队伍离开,而把我和苏珊留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里。”
  “我越来越佩服你的理解能力了。”威瑟说,“其实,我个人对你并没有成见,也不想破坏与中方的合作关系。但是,你和苏珊一路上送暖偷寒,情深意切,似乎已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谁又忍心拆散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呢。所以只得区别对待,相信你对这样的安排也会感到满意的。”
  “是的,我很满意。”余伯宠说,“不过,你总该透露一点改弦更张的原因吧。”
  “心照不宣的事情,还用得着具体说明吗,”威瑟冷笑,“这趟中亚考古实际上是一场用心险恶的骗局,我怎么可能继续受人愚弄?”
  “啊,原来昨夜你窃听了我们的谈话……”苏珊蓦然憬悟,咬牙诅咒道,“你这个卑鄙龌龊的小人!”
  “不错,我本来想找你商量撤离路线,却在无意间得知一段骇人听闻的秘密。”威瑟恼羞成怒,眼角下的肌肉不停抖动。“哼,若论卑鄙龌龊,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比得上你的父亲呢。一个人临死前居然还能想出如此歹毒的诡计,恐怕天堂里面已经没有他容身的位置了。值得庆幸的是,我及时洞察其奸,尚可补偏救弊,你却必须为令尊的阴谋付出代价。哈哈,父亲酿制的苦酒由女儿代为品尝,其中的滋味或许妙不可言。”
  “不要得意得太早,你以为自己有控制整支队伍的能力吗,只怕大伙儿也不会轻易服从你的调遣。”苏珊轻蔑地说,目光转向史蒂芬。“史蒂芬,难道你们不了解他贪婪残暴的本性吗,怎么可能甘愿听从摆布?”
  史蒂芬神情窘迫,忸怩不安,犹疑了片刻嗫嚅着:“对不起,苏珊,我受雇于人,实在是身不由己。”
  “这时候挑拨离间已经晚了,”威瑟不屑地说,“我和队员之间虽有一些隔阂,却也并非化解不开的矛盾。而由你造成的恶果又是什么呢?一幅刻意篡改的地图不仅使我损失了大量钱财,也害得队伍深陷绝境,伤亡不断,此刻还想来争取同情,岂不是显得很滑稽么?”
  苏珊痛心疾首,欲辩无词。而揆情度理,余伯宠也不得不承认威瑟的自信绝非盲目。想必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威瑟窥探机密后,连夜召集探险队员,极尽渲染蛊惑之能事,兼以采取威逼利诱等手段,趁余伯宠和苏珊在帐内喁喁私语之际,已然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相对于苏珊的曙后星孤,自己的处境同样困顿。队内仅存的两名中方学者已在风暴中丧生,那些仰俯随人的民夫驼工更不会见义勇为。力量悬殊,缺乏援奥的情况下,除了与苏珊做一对苦命鸳鸯外,似乎再没有机会和威瑟进行抗衡了。
  彷徨四顾之间,探险队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队员们牵拉驼马,慢慢聚集在威瑟身后。看到余伯宠和苏珊时,不少人低眉垂首,面有惭色。但更多的是神容凄楚,摇头叹息,仿佛正在向两个垂死的伙伴默默道别。
  余伯宠可以体味出他们目光中的悲悯意味,环境恶劣,严重缺水,自己和苏珊又即将脱离队伍以外,失去了相互扶持关照,无疑等于被判处了极刑。然而,事既至此,恐慌惊惧已经无用,告哀乞怜更是徒劳,索性摆出泰然自若的姿态,和苏珊并肩而立,嘴角甚至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欣赏你从容优雅的风度,”威瑟盯着余伯宠,满含嘲讽地笑道,“或许在你看来,没有外人打扰,在广阔无垠的沙漠里度过一段浪漫时光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这确实是难得的人生际遇。”余伯宠反唇相讥,“但我想提醒你一句,在迷失方向缺乏水源的情形下,即便你先行一步,也未必能摆脱死亡的阴影。”
  “放心吧,就算完全依靠骆驼尿维持生命,我也一定会顺利撤出沙漠。倒是你们俩应该注意,苟延残喘的日子并不好过,倘若没有勇气承受干渴和痛苦的考验,不如我趁早成全你们。”威瑟狂妄叫嚣,做出端枪瞄准的姿势。
  余伯宠尚无反应,旁边的史蒂芬已侧目惊呼:“威瑟先生,你不是答应过大家放他们一条生路吗,怎么又出尔反尔?”
  “史蒂芬,你的幽默感哪里去了,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威瑟讪讪地笑了笑,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背对众人的承诺。而后一边持枪戒备,一边吩咐史蒂芬归队,自己也翻身跃上驼背,看着余伯宠和苏珊说:“虽然两位对我的评价非常苛刻,我却要以德报怨,显示一下真正的人道精神。除了适当的补给装备,剩下的冰块也归你们所有。嘿嘿,那些冰水喝起来也许不大舒服,但起码看上去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嘛。好了,最后声明一点,千万不要图谋不轨,或是尾随跟踪,否则我不会放弃开枪射击的权利。”
  说完,一声令下,队伍随即开拔,刹那间驼铃脆响,沙尘飞扬。余伯宠和苏珊肃立无语,神情麻木,默默观察着眼前的一切,竟有一种恍若梦中的错觉。当人畜渐行渐远,视线为沙丘阻隔,焦灼无助的感受才猛然笼上心头。
  余伯宠留意,苏珊的目光忧郁无比,眼角略显潮湿,却又在极力克制,直到四周归于寂静,两行泪水才悄无声息地滑落。
  余伯宠明白,那副泪水里蕴涵的不仅是惊骇,更多的还有功亏一篑的悲哀及遭受同胞遗弃的失落。于是率先开口,试图打破沉闷的气氛。
  “分明残暴不仁,却又偏偏装得慷慨大度,威瑟的惺惺作态简直令人作呕。”
  “他确实不必浪费两颗子弹,只需扬长而去,置人于死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苏珊幽幽叹息,容颜越发黯淡。
  余伯宠自知失言,急忙乱以他语。“咳,不要管他了,先看看我们的装备还有什么?”
  他们在空荡零乱的营地间检点巡视,先看见两峰瘦弱的骆驼,又陆续找到一架破损的照相机、两三袋坚硬似铁的干粮腊肉、一厚摞笔记本、平板仪、坎土曼、煤油炉、望远镜及倾倒在沙沟里的四五箱冰块。加上两人原有的行李和一顶喀布尔小帐篷,威瑟的“遗赠”还真不少。不过,在没有水的前提下,这些东西只能算做不便携带的累赘。
  余伯宠一面动手整理,一面对苏珊说:“你一夜不曾合眼,还是先回帐篷里补一觉吧。”
  “你不是也没有睡吗,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哦,我想再去附近碰碰运气。”
  所谓“碰运气”自然指的是寻找水源,苏珊明知希望渺茫,却也没有理由拦阻,只是低声嘱咐:“不要走得太远,不行就赶紧回来。”
  语气凄婉,意态萎靡,就像是害怕独自等待似的。一个伉爽不让须眉的女人,忽然表现得柔弱畏怯,模样愈加惹人怜惜。余伯宠轻轻拍着苏珊的肩膀说:“放心,我不会耽搁很久。”
  其实,对于找水他也不抱任何幻想,只不过想避开苏珊片刻,借机排遣一下胸中的苦闷。拿着洛阳铲在营地四周反复搜寻,结果仍旧一无所获。他不仅颓然倒地,失神的双眼望向无边无际的苍穹,内心的感受空虚而竦惶。
  经历了几重风波变故,他的承受能力也趋于极限,所幸头脑还算清醒,深知断续存亡的关键是保持确乎不拔的信念。于是暗暗告诫自己,即使陈尸荒漠,也不可以在苏珊面前显得意志消沉。唯有彼此勉励,和衷共济,才有可能逢凶化吉。
  焦思冥想,运筹谋划,在沙堆上躺了足足一个钟头,感觉心境平复了许多,却又蓦然想起,出来的太久或许招致苏珊担忧,连忙站起身来,大步返回营地。
  走到帐篷前,发现一丝丝白气从门帘的缝隙间飘出。他不免奇怪,匆匆掀帘而入,顿时又大吃一惊。
  他看见苏珊正盘膝而坐,身前的煤油炉上放着一锅热气蒸腾的开水,旁边有切割零散的冰块。更加可怕的是,苏珊的右手上端着一只木瓢,里面的水已经所剩无几。
  “苏珊,你怎么能这样想不开呢……”余伯宠愀然变色,首先想起,苏珊绝望之极竟欲步艾买提的后尘,也要凭借着一瓢毒水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意识到为时已晚,却还是忍不住冲上去抢夺她手中的木瓢。
  “别动,再等一下。”苏珊侧身闪避,眼睛只顾盯着左腕上的手表,神色略显紧张;但也没有过分沮丧。
  余伯宠茫然不解,却也不敢妄动,只见她屏息凝神等了一会儿,然后长吁一口气,眉目尽皆舒展,欢喜万分地说:“好了,已经过了五分钟,我平安无事,看来这锅水也没有问题。”
  余伯宠莫名诧异,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伯宠,”苏珊放下木瓢,平心静气地说:“你大概也有预感,剩下的冰块不可能全部含有毒药吧。”  “是啊,最初的中毒状况表明,‘樱花社’故意将冰块良莠混淆,既可保证自己饮用,又能导致草木皆兵的恐慌局面,田仓雄次仓促逃走之际是没有工夫仔细挑拣的。探险队不清楚辨别真伪的诀窍,才会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这也成为威瑟最终放弃的原因。”
  “你想过没有,既然要方便自己取舍,‘樱花社’就不会采用非常复杂的甄别标志。”苏珊说,“所以只需处处留心,也不难找出破绽,事实上从开始有一个细节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
  “哦,什么细节?”
  “探险队初遭横祸,我发现劳工们使用的铁锅略有区分;有的锅内清澄见底,有的锅内则漂浮着几粒尖瘪的沙枣核,后来我又在那个田仓的锅里看到了相同的枣核。当时虽有怀疑,却因为连日波折不断,无暇取样求证,直到刚刚静下心来,才决定做一个小小的试验。”
  “看起来你的试验已经成功了。”余伯宠豁然大悟。
  “不错,”苏珊兴奋不已,“我连续融化了两块夹杂着枣核的冰,喝过之后都没有异常反应。”
  “太好了,这下子我们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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