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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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地图-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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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丽多采的西域古文化不胜向往,因而曾多次游历新疆。当年乔治·德纳姆的探险队进入西北时,适逢我在沙漠边缘小城雅布暂作逗留,恰巧遇上了那个只身逃难的印度仆人辛格。劫后余生的辛格除了怀里的一本日记和背上的两包行囊外几乎一文不名,根本无法前往喀什与英国领事馆取得联系,最后依靠我的资助才得以上路。这个印度人还算知情重义,为了表示酬谢,就把德纳姆精心绘制的楼兰地图一分为二,送了一半给我留作纪念。”
  “不用说,”余伯宠似有所悟,“剩下的半幅地图就保存在目前的那支英国探险队里。”
  “不错,”伦庭玉说,“鉴于以往各国探险家的诸多教训,更能体现出运筹策划工作的重要性,而把那幅楼兰地图合二为一正是其中最关键的因素。经过与英国友人的协调磋商,政府决定成立一支联合科学考察团,不日将开赴西北。由于我在社会上还有一点微薄影响,这一次得以忝居中方首席代表之位。”
  “恭喜了,伦先生大才槃槃,此去一定出手得卢。”余伯宠虚言奉承,内心的疑团渐渐理出一丝头绪,感觉到对方即将切入正题。
  “不要取笑我了,伯宠,”伦庭玉坐直身体,说,“其实从开始接手此事我就有不堪负重的感受。一来年事渐高,精力衰微,一些繁琐环节恐怕照料不周。二来腿有残疾,走动不便,许多事情不能身体力行,所以迫切盼望有一个得力的帮手。而放眼天下,似乎再也没有比你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余伯宠神色淡漠,缄口不言,似乎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加入积德行善的行列。却见伦庭玉微微一笑,从衣袋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余伯宠低头细看,原来是一份“中英联合西北考察协议书”。上面条款清晰,分工明确,附注两行中方队员的名单,其中不乏当今考古界的权威人士,最著名的要数燕京大学的历史教授方子介。文件末尾是英方代表约翰·威瑟及伦庭玉的亲笔签名,并加盖一方灿然醒目的政府学部印章,看上去规格颇高,不容置疑。
  坐在客房舒适的床上,余伯宠回想起半日来的经历,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受。念及伦庭玉的计划,越发局促不安,虽说知恩图报是做人的本分,但前往沙漠探险势必承受太多的艰苦考验,不仅吉凶莫测,也意味着即将告别奋斗多年才争取到的安逸生活。
  好在辛酸坎坷的身世使他早已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格,事既至此,索性听天由命,先把所有徒劳伤神的杂念统统抛开。但在宽衣上床,准备就寝的时候,脑海里却油然闪过花影老九勾魂摄魄的眼神,还有那一身温软光滑的皮肉,刹那间禁不住腹内燥热,心痒难止。
  他不由得奇怪,以往走马章台的情形也不在少数,对于闲花野草的态度从来是随意而洒脱,事后便丢开,绝不会心存惦念,何以今日有所不同。况且花影老九不过略显妖媚,并不是自己由衷欣赏的一类女人。
  事实上,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遇见过一个真正喜欢的女人,只是在心灵深处珍藏着一段圣洁而美妙的情结。多年以前,他流窜到和田南部盗掘一座古墓,曾在墓室的墙壁上发现一副形象逼真的美女出浴图。画面中央有一个四周装潢华丽的正方形水池,水上漂浮着色彩不同,姿态各异的莲花,在池中沐浴的女人赤身露体,只有一块印度风格的纱巾绾着高而黑的发髻。她的颈部和腰间有一些精巧的饰物,右手纤指轻抚胸口,左手攥着一条系有铃铛的蓝色丝带。美人细眉高挑,凤眼微睁,似醉似梦的神韵栩栩如生。在死寂千年的沙漠废墟里看到如此艳丽脱俗的壁画,余伯宠早已目瞪口呆,内心交织着诧异、惊疑、爱慕与渴望,几乎代替了一个少年人的狂热初恋。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余伯宠整束完毕,见伦庭玉施施然走来,笑着说:“来,我替你引见两位朋友。”
  伦庭玉的身后跟着两个凸鼻凹眼的洋人。为首一人长着浓密的络腮胡须,一只硕大的鹰钩鼻子格外惹人注目。另一人身材魁伟,举止颇显干练。通过介绍,得知他们正是远渡重洋而来的英国考古队代表———队长约翰·威瑟和测绘员保罗·盖勒,其中约翰·威瑟还是《乔治日记》作者德纳姆当年的好友。
  由于考察计划和分配方案已经议定,谈话内容便相对轻松,词锋强健的伦庭玉自然成为主角,一会儿问及英伦三岛的风物人情,一会儿又聊起国际间的时局变换。然而,兜来转去,最终又回到沙漠探险的话题上。
  伦庭玉微笑着说:“面对恶劣的环境,我何尝没有退缩畏惧的念头,只是始终无法割舍对西域文化的眷恋,加上这次机会难得,德纳姆的地图完整化一,或许可以为我们提供不少便利条件。最重要的是,有了伯宠的加盟,更使我感觉信心百倍。”
  余伯宠一直没有发言,就着一碟锦州酱菜喝红豆粥,听了伦庭玉的话,立刻有不胜负荷之感,放下汤匙说:“伦先生太抬举我了,只怕以后会失望的。”
  “不必过谦了,你有多少本事我还不清楚么。”伦庭玉说,面色忽然变得沉峻。“不过,承蒙相助的同时,还希望你能够明白此行的意义重大……”
  一语未完,骤然住口,目光轻轻扫向威瑟和盖勒,仿佛有不愿与外人道的隐衷。余伯宠纵然不解,却也被那份肃穆的神容所感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已经预定了明天的船票。”
  “明天?太仓促了吧。”余伯宠惊讶地说,“何况现在也不是进入沙漠的最好季节。”
  “但你不要忘记,此去新疆关山万里,就算一路上没有意外情况,日夜兼程,舟车交替,也许耗费不少时光,再说威瑟先生和同伴还有约定。”
  “是的,”威瑟补充道,“我们与其他队员在印度分手的时候,曾经约好两月后赶到小城雅布会合,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余伯宠释然,不再多说,却仍感觉过于匆忙,似乎身心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去迎接天翻地覆的转变,又像是在毫无提防的情形下被卷入一个激流回荡的旋涡。
  翌日清晨,天色略显阴沉,六部载满人的汽车缓缓开出伦府,迤逦向北行驶。
  伦庭玉请余伯宠同乘,车内除了赵根发担当司机外,还有一个伦府的高级侍从唐怀远,生得精气内敛,寡言少语。出发不久,半空中有雨丝飘落,是那种细若轻尘润物无声的牛毛小雨。余伯宠最喜爱这样的天气,漫步雨中,无须打伞,可以切实体味一份心灵澄静的意境。或者约上三五知己,携一壶美酒泛舟湖面,浅斟慢饮,高谈阔论,简直是人生的至高享受。但他此刻只能收起所有绮念,迷离倘恍地踏上一条难以预料的行程。
  神思昏沉之际,忽然发觉有异,原来赵根发驾驶的方向并没有同前面的车辆保持一致,却是中途左转径直朝西开去。余伯宠不免错愕,问:“伦先生,我们不是去浦江码头吗,怎么走这条路?”
  “反正时间来得及,绕点远路一样可以到码头。”伦庭玉说,“如果有人在身后盯梢,就会被搅得晕头转向了。”
  余伯宠蓦然回首,透过后窗张望,并未看到任何意外状况,于是暗自不以为然。其实上车以后,他便发现车身的钢板格外坚厚,四周的玻璃也像是特制,想必具有防弹性能。伦庭玉防患于未然的本意虽说无可非议,但若时刻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也未免令人好笑。
  哪知一念未了,身体猛然向前倾斜,脑袋一下子撞上了前排座椅,耳畔也响起尖锐的刹车声。定睛细看,却是一个手提水果篮的小贩横穿马路,险些撞上汽车,自己也收不住脚,一跤摔倒在地,篮内的苹果梨撒得满街都是。
  “小赤佬,没长眼睛呀!”赵根发把头探出车窗呵斥,“赶紧爬起来滚蛋。”
  头戴绍兴毡帽的小贩也不敢辩驳,只顾弯腰往篮子里捡水果。他穿着一件粗布短褂,不经意间袖子撩起,露出左腕上一块鲜红醒目的纹身,似乎是一片漂亮的花朵。
  伦庭玉一直在凝神观察,看到那块花纹,立刻脸色大变,不迭地高喊:“根发,快倒车———”
  余伯宠茫然不解,小贩却倏尔抬头,毡帽下生着一张“娃娃脸”,正是在“媚香楼”中遇到的持枪男子。余伯宠尚自犹疑,又见“娃娃脸”目含凶光,右臂高高扬起,手里攥着的却不是什么水果,而是一枚黑黝黝的东西。
  “炸弹?!”余伯宠惊呼,正感到手足无措,机敏的赵根发已做出了最快的反应。换挡、倒车、调头一气呵成,冲着斜刺里一条小胡同急速开去。
  车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迸裂的弹片碎屑“劈里啪啦”打在汽车外壳上。幸而车身坚固,三人得以安然无事,却也感受到一股强烈气浪的冲击。赵根发丝毫不敢怠慢,加大油门穿过胡同,飞快地驶向另一条马路。
  跨越几重街巷,估计已将刺客远远甩开,车速才稍稍减缓。余伯宠长吁了一口气,内心波澜起伏,终于明白了伦庭玉的谨慎并非多余,但同时又有几分困惑,难道伦庭玉和“娃娃脸”也曾有过瓜葛,不然何以一眼就识破了他的不轨企图?  “伯宠,”伦庭玉像是看穿了余伯宠的心事,首先开口,“如果我判断正确的话,刚才那个小贩和前夜劫持你的人必有关联。”
  “不错,正是其中之一,伦先生如何知道?”余伯宠越发惊奇。
  伦庭玉镜片后的双眼微微眯起,说:“你可曾留意到他手腕上的那块纹身?”
  “啊,确实有一块,”余伯宠回忆着说,“好像是一朵梅花,咦,又不大对……”
  “是樱花。”伦庭玉神色严峻地说。
  “樱花?”
  “是的,”伦庭玉说,“你在上海呆了这么久,总该听过‘樱花社’的名号吧。”
  余伯宠眉头一皱,说:“是不是近年来崛起于虹口的日本浪人组织?”
  伦庭玉沉重地点点头,说:“该组织的人数虽然不多,实力却不可小觑。其成员全是一些阴狠毒辣的亡命之徒,平日贩卖烟土,走私鸦片,绑票勒索,无恶不作。由于行动隐秘,来去无踪,无论在本国或海外都令当地政府极为头痛。和其他帮会不同,‘樱花社’的犯罪动向毫无规律可循,越是大家以为万无一失的领域,他们越是敢于铤而走险。甚至有一次潜入日本京都,密谋窃取明治七年铸就的那颗赤金玉玺,只因皇宫警卫森严才最终没有得手。”
  余伯宠震惊不已,说:“莫非这一回他们也想染指楼兰的宝藏?”
  “是啊,”伦庭玉叹道,“随着《乔治日记》的广泛流传,‘德纳姆的财宝’成为太多人觊觎的梦想,除了西方列强之外,日本人也在暗中窥望。他们四处网罗情报,刺探消息,只为争取到一点顺利进入楼兰的线索。其中活动猖獗的地下组织有两个,分别是英国人统辖的‘白胡子’和日本人控制的‘樱花社’。”
  “‘白胡子’?可是由英国驻喀什领事馆创立的那个情报组织?”余伯宠插言道,关于“白胡子”的声名早有耳闻,其成员形形色色,参杂不一,有英属印度的买卖人、穆斯林商贩、僮仆驼工等,他们来往于西域的大小绿洲,秘密搜集各种信息,影响遍布新疆全境,甚至包括甘肃西部。
  “不错,”伦庭玉说,“由于目前和英国人的合作关系,‘白胡子’暂时不会成为我们的敌对势力,而最须提防的就是奸滑凶险的‘樱花社’了。事实上多年以前,‘樱花社’的一个头目田仓雄次曾经派人与我联系,想要利用我手中的半幅地图共同寻找楼兰遗址,然后将发掘出的珍品卖给国际文物市场。这种无耻要求自然遭到我的严词拒绝,几次威逼利诱不成,他们也不再上门骚扰。后来虽然犯案累累,却均和寻宝之事无关,我本以为田仓一伙已经放弃了计划,不料时隔这么久,还是被他们缠上了。”
  “可是,”余伯宠不禁抱屈衔冤,“近年来我安分守己,远离是非,怎么也忽然成为‘樱花社’挟持的目标?”
  “仔细分析也不难理解,”伦庭玉说,“‘樱花社’大概是仰慕你‘沙狐’的威名,在赶赴西域之前,想要找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
  “如此就让我受宠若惊了,”余伯宠淡淡地冷笑,“可惜他们不了解我的性情,并不是轻易肯替人卖命的,何况以那样卑鄙的手段,更不可能使我就范。”
  伦庭玉侧身望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说:“‘樱花社’突施暗算,除了想借助你穿越沙漠的能力以外,或许还另有缘故。”
  “哦,是什嘛?”
  “我曾多次呼吁政府抢救发掘西域文物,醉心考古的形迹昭著,很自然便成为那些野心家的众矢之的。‘樱花社’既然已探知半幅地图的下落,也难保不查明你我之间的交谊。因此,在阴谋伎俩无法得逞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先采取翦除羽翼,迂回打击的策略。”
  余伯宠垂首深思,颇有同感。以伦庭玉在上海滩的声势地位,几乎无人可与之正面抗衡,“樱花社”把自己当做突破口也是一种很实际的选择。只不过“他们公然在手腕上刺上花纹,也过于明目张胆了,既不利于掩饰行迹,又容易冒充混淆,岂不是显得十分愚蠢么。”
  “倒也未必,”伦庭玉说,“‘樱花社’平日潜踪匿影,行动人员往往直接受命于上司,彼此间当然需要一个相互识别的标志。那种纹身所用的颜料极其特殊,外人很难仿造,况且他们惩戒假冒者的手法异常残酷,没有几个人敢于斗胆一试。”
  余伯宠喟然,觉得有几句话要说,但碍于赵根发和唐怀远在场又不便直言,只得隐忍不语。伦庭玉忧心忡忡地轻叹,“我临时起意改变路线,尚且遭遇埋伏,也不知小杜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于是命赵根发继续加快车速,穿行环绕,终于在半个钟头后抵达了浦江码头。
  由于事先有过关照,码头上巡警林立,防护严密,除了手持船票者一律不许入内。一艘巨大的豪华客轮紧靠江岸,深灰色的船头上有五个黑漆大字“圣玛丽亚号”。
  “圣玛丽亚号”总共有十四间头等客舱,伦庭玉一行人就占据了十二间。其中最大的一间由伦庭玉、唐怀远和赵根发三人合住,除了两个卧室,还有一个极宽敞的客厅,于是成了考察队在船上的临时指挥所。
  开船不久,伦庭玉请余伯宠进舱叙话,顺便引见一位很重要的同伴,正是燕京大学的方子介教授。  “我曾经拜读过方教授的《西域纪略》,”余伯宠颔首致意,笑着说,“考证严谨,文词通畅,真正大手笔。”
  “哪里,哪里,这位先生是……”方子介面容清矍,神态谦厚,听了伦庭玉的介绍,脸上的微笑却倏尔不见,目光惊疑不已,怔了片刻才冷冷地说:“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沙狐’呀。据说阁下足迹遍及新疆南北,从你手里流失的珍贵文物数不胜数,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什么新的劫掠计划?”
  余伯宠颇觉尴尬,正不知如何应对,伦庭玉已抢先打圆场,说:“乱世谋生难乎其难,道德公理的约束也相对淡薄,好在伯宠已经幡然思悔,倘若此次西行考察一举成功,尽可弥补以前的所有过失。请教授不必胶柱鼓瑟,最好拿出一点精诚合作的态度。”
  “哼,”方子介却嗤之以鼻,“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教授洁身自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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