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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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脸-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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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颤抖着手拨通了解剖教研室的电话。铃声在响,一遍又一遍,她心里默祷着“快来接,快来接”,但迟迟没有人接。

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铃声突然断了,有人在电话那端问:“喂?”

正是章云昆的声音!

“章老师,是我,叶馨。”叶馨险些落下泪来,颤声说着。

“是叶馨啊,你在哪里,怎么声音这么轻?今天下午开始,全校都在找你。”章云昆显然吃惊不小。

“我怕……”叶馨不知该怎样描述自己身处的险境,脱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两个字。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不要怕,你在哪里?我这就过来接你。”

“我在旧行政楼顶的广播站,请你快来,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他们要送我去精神病院。”

“你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会慎重,先让你安顿下来再说。”

“章老师,要小心,楼里可能有危险。”

可惜,章云昆已挂断了电话。

叶馨抱着双臂,蜷在地上,仰面盯着功放器上的小屏幕,眼睁睁地看着“电波”的波峰不断增高,耳中扬声器里的怪声再次逐渐响亮,她的双手双脚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哆嗦起来。

她就在这样的折磨中度秒如年,怪声一阵阵地袭来,越听越像是歧化的一种脚步声,步步逼近。

终于,扬声器似乎被用足了功率,发出震天的巨响,叶馨紧紧捂住双耳,心想:也许,危险已到了门口。

果然,广播站的门被重重地敲响,整个房间的地面跟着震动起来,那敲门的力量之大,仿佛破门而入只是早晚的问题。也许是被惊吓得太久,叶馨忽然又生了勇气,她缓缓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调音台前的座椅,准备一旦门被撞开,就将那座椅扔出去。

门被拍得“砰砰”响不停,显然来者执意要进来。

“叶馨,是我,章云昆!”

叶馨觉得浑身一软,几欲跌倒在地。看来,希望总是有的。

她上前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只见门口黑暗中,章云昆拿着一个大手电。

叶馨忙说:“章老师快进来吧,这外面有危险。”

“什么危险?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章云昆将手电四下照着。

的确,扬声器没了声息。叶馨诧异地回过头,只见功放器的屏幕上,跌宕起伏的声波也不见了。莫非,这来的“非人”被吓跑了?也许该归功于手电的亮光,也许该归功于章云昆的虎虎生气。

“看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章云昆也感觉这黑洞洞的楼里绝非久留之地。

“好,但要麻烦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

章云昆迟疑了一下:“你是说……我的办公室……?可以……”

他迟疑什么呢?叶馨完全可以理解,作为一名青年教师,深更半夜和一个女学生同处一室,的确是忌讳,更何况,自己是名“通缉犯”。

她淡淡地说:“不是去你办公室,而是要麻烦章老师你陪我去一下解剖楼的底楼。”

“为什么?”章云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技术员冯师傅既然常常在夜里上班,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他,我有要紧的话要问他。找过他后,我就去一间通宵教室休息,一定不连累你,只希望你不要通知保卫科和我们学生办,他们真的会逼我去精神病院住院。”

章云昆顿了顿,显然又有些犹豫,终于说:“我不会说的,走吧。”

两人出了小行政楼,同打着一把伞,大概是雨天的缘故,一路来不曾遇见一个行人。

跨过了高高的水泥门槛,推开楼门。门内是漆黑的走廊,一眼看去,没有一丝光线。章云昆道:“我看我们也不用进去了,冯师傅显然不在。”

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开了!

但被灯光照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有人吗?谁在那儿?”章云昆高声叫着,显然,他也觉出了异样。

叶馨却渐渐明白,危险尾随自己而来。

她不想连累了章云昆。

“章老师,咱们走吧,这里有蹊跷,冯师傅显然不在里面。”

“是有人在弄鬼吗?什么人,堂堂正正地站出来!”章云昆朗声叫着。

忽然,一阵刺耳尖利的声音从走廊顶头传来,这声音叶馨记得,正是驼背老头的电锯声。

“冯师傅应该在里面,这是他的电锯声。”叶馨迈进走廊,奔向最顶头那间小屋。章云昆忙叫道:“叶馨,你等等,小心!”也许是鞋底沾了水,一跤滑倒,远远落在后面。叶馨恍若不闻,转眼已跑到了那标本预备室的门口。

门掩着,一阵阵的电锯声的确发自其内。

她出手去推那门,手伸出,却凝在空中。她隐隐觉得有大大的蹊跷:门内并没有灯光透出,这是当然,因为驼背老人没有开灯处理尸体的习惯,但今夜阴雨,也没有月光,冯师傅怎么工作?

犹豫过后,她还是推开了门。

门开启后,她似乎变成了雕塑,她再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自己的双眼,她聪明的大脑里已再也承受不了如此悚人的异像。

借着走廊路灯映进小屋的微光,她看见那把电锯,正在那摆放尸体的铁床上剧烈颤动。

她看清了,没有人持着电锯,这锋利的电器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自己在铁床上分割尸体。

她看清了,铁床上的确有尸体,已被分割数段。

她看清了,那尸体秃头、驼背,正是冯师傅!

冯师傅的双眼竟仍睁着,似乎看见了叶馨,眼光里透出的,是哀恳、绝望、还有警告。

这些天的惊吓、压力、失落、疲累,在此时似乎累积到了难以承受的域值,叶馨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叫,叫声划破了校园雨夜的宁静。

章云昆赶来时,叶馨委顿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仍在尖声惊叫。他忙俯身揽住叶馨,温声说:“叶馨同学,你冷静一下。你这样叫,会影响到附近楼里的教工。”

叶馨虽已在崩溃的边缘,脑中还是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样惊叫,不是在暴露自己,招来保卫科的人?”她立时止住了叫声和哭声,起身就往门外跑。

章云昆在她身后叫道:“叶馨,你要到哪里去?”

叶馨猛然站住,心想:是啊,我该往哪里去?心头忽然一片茫然,满面泪水地转过身,凄然无助地望向章云昆,章云昆走上前,柔声说:“这样吧,今晚无论你去哪里,我陪着你。”

正说话间,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多人奔跑而至,叶馨暗叫糟糕,知道时不我待,顾不上向章云昆解释,飞跑出了楼门。

一出楼门,迎面一道雪亮的手电光,照得叶馨睁不开眼,本能地双手护在脸前,只听有人叫道:“叶馨在这里!找到了!”

叶馨知道这些一定是学校派出寻找自己的人员,不加多想,拔腿向无人之处奔了起来。但她深知,如果单是在校园的路上跑,追赶者有高功率的手电,一定很容易追上自己,必须要尽快甩脱他们才好。

解剖楼斜对面不远就是旧行政楼,她想起那楼里有不少曲折,或许是个藏身的好去处,就一路奔进了大楼。

她沿着楼梯跑到二楼,就听楼下已是喧哗一片,有人在叫:“东楼门已经有人守着了,你们两个,把一楼和地下室一间一间地搜,其余的跟我上楼!”正是保卫科副科长于自勇的声音。

叶馨的双腿在颤抖:自己这样还能逃多久?

但她不能放弃,她不能轻易将自己送入精神病院。

于是她一步三阶地继续往楼上奔。

旧行政楼共五楼,楼梯直通楼顶,楼顶一直开放,上面还有几个水泥桌凳,供人休闲。追赶的脚步声一直跟在她身后,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口气跑到了楼顶。

细雨打在她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在楼顶上又跑了一阵,前面手电光猛然又亮起,原来有人已经从大楼另一侧的楼梯追上了楼顶。这下,她前后受困。

“叶馨同学,请你不要再跑了!你难道真的不理解学校的一片好心好意吗?”

如果我是一只鸟儿,就能自由地飞走。

这念头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很可怕。

追上来的人放慢了脚步,从两侧逐渐排成扇形,向她包拢过来。

那可怕的念头挥之不去,但她似乎又无力让自己恢复得更理智。

于是她爬上了楼顶护墙不到一尺宽的墙沿。

于自勇浑身一震,叫了声不好,一挥手:“停下,都停下!叶馨同学,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叶馨的声音向打在脸上的细雨一样冷。

“你不要胡闹,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你放心,学校不会误解你。会给你最多的关心,来,下来吧,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你也一定很累了,学校已经专门为你安排好了条件非常好的宾馆,你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个好觉,难道不好吗?”

“然后明天送我去精神病院,对不对?”

于自勇不知该怎么说了,幸亏此刻叶馨的班主任李老师赶到了,他叫道:“叶馨,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同学,怎么……快下来,有话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李老师,我不知你能不能做主,但希望你让学校做个保证,保证不送我去精神病院,我就下来。”

李老师一迟疑,于自勇在心里冷笑一下,高声说:“即便李老师做不了主,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不送你去精神病院,你这就下来吧!”

“我要这保证用学校对外的正式信纸写好,声明这保证有法律效应,学生处盖章,送到我手里,我才会下来。”

于自勇万没想到叶馨如此难缠,不免上了火气:“你这个同学,怎么这么天真!这么会胡闹!”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往下跳?我知道,光是以前住过我们宿舍的,就有十二个女孩子跳楼自杀过,你那天还告诉过我另外几个,这是多少个了?”也许,跳下去真的是解决这一切烦恼的唯一办法。

“你……”于自勇真的动了气。

“小馨!”一个叶馨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是妈妈!

叶馨的母亲乔盈由学生办公室主任金维铸陪着,缓缓走了过来。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只手捂着嘴,欲哭无泪,叫了叶馨一声之后,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

“叶馨,你看看谁来了。”金维铸庆幸自己吩咐得早,让李老师通知了乔盈,乔盈中午就坐飞机到了江京。

“我已经看见了。”叶馨还是冷冷地说,“妈妈,怎么,你也来逼我?”

乍见女儿的震惊后,乔盈这时已恢复了镇静,柔声说:“小馨,妈妈怎么会逼你?妈妈是来看你,还没有最后同意送你住院。妈妈只是……只是不愿失去你,你是……你是妈妈在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说到后来,声音又哽咽起来。

最后这句话,将叶馨的心彻底化了,她流着泪爬下护墙沿,几步奔上前,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尽情地哭出了声。

碎脸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疤脸女人和汪阑珊

  “坦白地说,我还是认为收叶馨住院是个错误的决定。”徐海亭紧皱双眉,目不转睛地盯着工作记录本上的年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6月16日上画了个红圈。

自从科室主任有了退休的计划,每周的科务会议就由徐海亭和滕良骏轮流主持。滕良骏紧盯着徐海亭:叶馨是他滕良骏极力主张收住入院的,此刻徐海亭当着同科诸多低年资医生的面在科务会议上直指自己的“决策失误”,是何居心?两人相争的主任医师的任命不久就要公布,从上层透露出来的风声说自己“略占上风”,徐海亭这一出击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徐医生,过去那些年里,你收住那些类似的女大学生住院时,是不是也这么思前想后,甚至痛心疾首?”滕良骏在美国进修过两年,知道残酷的竞争中,“襄公之仁”无异自戕,于是反唇相讥。

徐海亭知道滕良骏将自己的质疑当作了攻击,心下也怏怏,但还是尽力克制,平缓地说:“叶馨的情况和她们有所不同。以前的那几位女大学生,入院前成绩极度下降,话语间混乱的现象也比较明显,至少也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而叶馨的成绩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极为优异,她解剖课考满分,也就是几周前的事。”

“那么她口口声声说见到了她父亲的亡灵,也是清醒的表现?她还说看到解剖教研室的技术员被分尸,可那位老师傅分明尚在人世,不过是因为小中风住院观察,这难道也是她清醒的表现?”滕良骏指了指病房的方向:“还有一大堆不可理解的言行,都在病历里,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我一同问的病史,做的记录?”

众医生面面相觑,早听说叶馨这个病例不寻常,没想到竟是两个副主任级的医师同时问的病史。

“你说的这些都不错,但需要进一步分析。看得出来,她精神上是有很大压力,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会将一些下意识里的东西说出来,但并不代表是严重的病态,严重到要住院治疗的地步。我倒是认为,由于她对你我和学校方面都没有足够的信任,有许多话并没有和我们说,知道说了我们也不会相信。不要忘了她那次无锡之行,牵扯到了命案,决非偶然,她一定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什么,才有了强烈的动力去追查‘405谋杀案’之谜。我想说的是,她并不是丝毫不需要我们关注,而是应以心理帮助为主,不要急着用药。”徐海亭沉浸在对这个病例的思索中。

“住院后,难道不是可以更方便、更精心地对她进行心理帮助吗?如果徐医生你对叶馨的住院有强烈的保留,不如就把她交给我一个人来负责治疗吧。”滕良骏仍然觉得徐海亭在强词夺理,索性更咄咄逼人。

徐海亭冷笑一声:“滕医生真的觉得,咱们住院部的环境,对一个有可能仍然精神健全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很好的心理帮助吗?”

精神病总院座落在以江京第二医学院为中心的“医院区”边缘,已接近市郊,整个医院为一圈足有三十年树龄的梧桐包围着,格外幽静。尤其住院部,完全和院外的车水马龙隔离开,少了许多风尘喧嚣,倒是个让人心宁的所在。

住院部大楼分三层,男病人在二楼和三楼,女病人在底层。绝大多数病人都住在所谓“大病区”。“大病区”分为普通精神病科、重症精神病科、老年护理科和戒毒科。每科都是数十张床位排在一间硕大的病房里,病房四面都有用有机玻璃板隔离开的护士值班室,这样护士们对病房里发生的事可以一目了然。普通精神病科的住院人数最多,又分了两个大病房区,东面的护士值班室外是餐厅兼娱乐室,排着一些长排桌,屋四角挂着四台彩电。娱乐室外是家属接待室和医生办公室,再向外是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另一座七层的门诊兼行政楼。少数病人住在三楼的“小病区”,也就是寥寥数间单人和双人病房,有专门的护士护理,通常只有比较重要的人物或严重的病人才能住上这些小病房。

小病房已满员了很久,乔盈努力打点也没有结果,还是只能让叶馨住普通精神病科的大病房。

叶馨不知哭了多少回,又不知故作镇静了多少次,但她越是努力证明自己的神智健全,越让学校方面和精神病专家认为她反复无常,情绪波动巨大,更坚定了他们对她的住院建议。

几乎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甚至包括自己的母亲。多少次,她觉得怨气充塞胸臆,堵得她呼吸维艰,让她想蓬勃爆发一次。自己的命运,似乎被一个无形的黑手攫住了,任其摆布。

但她还在思考,知道再吵再闹只是为自己的“病历”上再添一笔“症状”,尤其爆发不得,躁狂症往往是精神病医生用药的最好提示,她不能盲目地接受治疗。精神病的治疗是针对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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