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用“平常心”仔细观察早良京子的神情,在她进房间时,我说不定就会发现她眼底闪烁着淡淡的可疑光芒。
都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倾盆大雨,早良京子为什么非得在这时候来我的住处找我不可?我连这么基本的问题都不愿认真面对。因为,我怕她的眼泪会跟芦屋扯上关系《小说下载|wRsHu。CoM》,这样的恐惧阻断了我的思考。不用说,这都是因为一年前那件事影响了我,尽管有些情况不同于当当时,但我还是把从高村那里听来的“鸭川落泪理由”,也无条件地套用在这次的事件上。
譬如说,一年前,早良京子固执地不让我发现她在笑,还倔强地隐瞒到底,在我面前绝不会吸鼻子或用手帕擦拭眼角。
从这些微妙的差异,我就该感觉到某种信号了。但是,经过八天的“闭关斋戒”,我的心已经不知怀疑是何物,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被彻底净化了。我没有抱持任何疑问——不,我甚至将疑问之心视为卑鄙的行为,俨然以一个绅士的态度迎接早良京子的突然来访。
我暂时离席上完厕所回来后,虽然目睹与一年前相同的光景,还是没有影响我当时的心境。也就是说,当我发现早良京子上半身趴在床上唿唿大睡时,我不但没产生疑心,还有点惊慌失措,而且仍然以绅士的态度去面对那样的情景。
“哇,哇!早良同学。”
我慌忙走向早良京子。她坐在坐垫上,把手臂放在床上当枕头,沉沉睡去。我跪下来,窥视她的侧脸。美丽的鼻子线条清楚地呈现,看得我不禁屏住了气息。但是,想到这个鼻子已经为另一个男人所独占,也同时感到无限的悲哀。
“早良同学,你快醒醒啊!”
我轻轻叫她。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我并不打算让早良京子就这样睡在我这里。不管雨下得多大,我也要让她搭上出租车。回到修学院的住处。一个有男朋友的年轻女孩,不该在其他男人的房间里度过一晚。万一因为今晚的事情而引发早良京子和芦屋之间的争吵,那不就太没意义了。
再见了,早良。
我心痛地看着残留在她眼角的睫毛膏污渍,向她做了无言的告别。不管我多么倾慕她和她的鼻子,她的心中从以前到现在却都只有一个男人。人们说“海畔有逐臭之夫”,虽然只是比喻,我还是难过得不得不称她为“逐臭之夫”。听高村那么说,我只能断言她丝毫没有欣赏男人的眼光。现在,她还是跟一年前一样,一心一意把珍珠般的泪水献给了那个男人。我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一旦面对她本人,我就知道什么都不用说了。她选择了芦屋,那就是一切。
我要离开京大青龙会,然后——忘了她。
“早良同学,你不可以睡在这里!”
我用强硬一点的语气叫她,但还是完全叫不醒。我往前挪动膝盖,把手伸向她瘦弱的肩膀,想用力摇醒她。
然而,意想不到的陷阱,就潜藏在此时此刻。
向她的鼻子告别吧——
我非常认真地这么想。
对我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寡廉鲜耻的事,而是从诚实衍生出来的行为。就像我总是满怀敬意地对待早良京子的人格那样,我对早良京子的的“鼻格”,也充分表现出了敬意。不,可以说是表现出了这世上最高的敬意与爱意。所以,今晚在向她本人告别之前,先向沉默不语的鼻子告别,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我又不是要做出亲她鼻子那种犯罪的行为,只是想用指腹轻轻沿着线条抚过,代替告别而已。
之前曾在这个房间严厉劝诫我的心之声,现在已经听不见了。我缩回就快碰到早良京子肩膀的手,做一个深唿吸,将颤抖的食指伸向她的鼻子。
这时候,她的眼睛毫无预警地突然张开了。
我来不及把手缩回来,只能张大嘴巴,一副正要扑向她的姿势,而伸出去的手指之间离她鼻子一寸的位置颤抖着。
接下来只能用“惨不忍睹”这句话来形容。
响彻房间的一声尖叫、我的右手被拨开、抬头看着我的惊惧眼神、匆忙站起来的身影、衣服摩擦声、踩踏地板声、开门声、跑过走廊声——我只能无力地将手伸向玄关,无奈地目送着早良京子的背影离去。
第二天,我的“闭关斋戒”结束了。
或许有人会说,在早良京子来找我时,“闭关斋戒”就被迫中断了。但是,我还是想假装“闭关斋戒”没因此被打断——请容我这么想。因为要我把早良京子当成不洁、应该“避忌”的东西,未免太悲哀了。更何况,真正的结局是以大家都能认同,且再明显不过的形式发生的。
那是早上十一点多的事。当门外响起咚咚敲门声时,我正为了与早良京子告别的场面反反复复后悔第一万次,嘴里还啃着可以当早午餐的干面包。
我不由得站起来,竖起耳朵。敲门声只响一次就停了,过了一会儿才又含蓄地响起。
一定是早良京子——我确定后,立刻冲上前打开门,并且把昨晚想了一整夜的道歉话语都先在嘴边准备好。
但是,站在门外的不是早良京子。
是表情无比凶恶的芦屋。
“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还来不及招唿他,他的拳头已经与怒吼声同时挥了过来,接着,我就倒在地上了。
我按着脸颊,茫然躺在地上。他对着我一阵谩骂,最后丢下“你这个变态!”这句话,便粗暴地关上门离开了。
我说芦屋是我最该“避忌”的人,相信大家都会认同吧?就这样,不管愿意与否,我在第九天结束了我的“闭关斋戒”
☆
我和阿菅学长隔着暖炉桌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章鱼烧。
这是我结结实实地挨了芦屋一拳后的第二天,在阿菅学长住处上演的画面。
下午睡醒时,我看到手机里有阿菅学长传来的短信,大一是想找个地方跟我聊聊。我立刻回电答应他,他说:“那么,下午五点在我住处见。”就这样敲定了。
我不知道阿菅学长是不是听说早良京子去我那里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才找我出来谈。但是,不管怎么样,也该把我跟京大青龙会之间的关系做个了断。
我在半路上买了章鱼烧,当阿菅学长兴冲冲地打开装着章鱼烧的纸袋时,我立刻切入了主题:“我想退出京大青龙会。”
阿菅学长打开纸袋的手停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默默地拿出了袋里的两盒章鱼烧。
“这样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行吗?”
不管阿菅学长如何决定,我都已经决定退出了,只是觉得事前请示会长是应有的礼貌。
“也不是不行啦!只是……”
“只是什么?”
“恐怕不可能。”
“什么意思?”
阿菅学长瞄了我一眼,抓了抓鼻头。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退出呢?我跟楠木去找你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你有这种念头啊!是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阿菅学长还不知道我跟芦屋的那件事。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理由。”
“看来似乎有很严肃的理由呢……啊!这是美乃滋。”
阿菅学长从纸袋里拿出小包装的美乃滋,放在桌上。
“为什么不可能退出?”
“也不是啦!其实只要你想退出,就可以退出,但是……”
“但是什么?不总不会还有事情瞒着我们吧?”
“哟!你真敏锐。”
阿菅学长诧异地看着我。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竟然说中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袭向了我。但是,阿菅学长不但不设法消除我的不安,还露出沉重的表情,开始在章鱼烧上加美乃滋。
“说到这个问题,就是……你们都签了契约吧?”
阿菅学长一副很难启齿的样子。
“契约?什么契约?”
“就是……那些家伙答应在你们面前现身,你们就得成为‘使用者’,负起所有责任,直到下一次的交替仪式……这样的契约。”
“我不记得签过这样的契约。”
“当然啦!因为是我替你们签的。”
我不由得停下往章鱼烧加美乃滋的动作,抬起头来,直视着装傻的阿菅学长视线,尴尬的沉默气氛一时间蔓延开来。
“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其实我真的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们。嗯,我要吃了,不客气啰!”
“不能Cooling off(解约)吗?”
“恐怕没办法耶……啊!真好吃。”
此时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我和阿菅学长继续埋头大嚼章鱼烧。过了好一会儿,阿菅学长才用嘴对这滚动的章鱼烧唿唿吹起,边断断续续地说起“吉田世代交替仪式”的意义。
据阿菅学长说,那个仪式的难点,在于把一元硬币丢入吉田神社的香油钱箱的那个部分。也就是说,向所有人收集来的一元硬币,不只是一般香油钱,而是跟那些家伙解约与签约的契约金。跳舞前投下的十枚,意味着阿菅学长等第四百九十九代成员的契约结束了,也就是所谓的解约金。而我们在前殿排成一列时,跟青铅一起投下去的那十枚,则是申请成为新“使用者”的签约金。
“那么,如果我中途退出京大青龙会会怎样?总不会违反契约吧?”
“嗯,就是那样。”
“简直荒谬嘛!”
阿菅学长不回应我的嘲讽,只管大口大口动着嘴巴。
“请老实告诉我,退出会怎么样?为什么不可能?”
阿菅学长抬眼瞄了我一眼,咕嘟吞下了章鱼烧。
“如果中途退出,会被那些家伙视为违反契约,就会遭到惩罚,而且是非常不人道的惩罚,没有人承受得了。我们这一代也有人中途想退出,但是,不到三天就重回社团了。”
“惩罚……什么惩罚?”我惶恐地问。
“那些家伙会来找你。”
“咦?”
“某天你醒来时,会看到房间里到处都是式神,地上、床上、厨房……它们在所有【文】地方走来走去。就算走【人】出屋子,它们也会跟【书】你到任何地方。在学校【屋】上课时,它们会在桌上赛跑。在研究室做实验时,它们会在烧杯里玩起相扑。进了澡堂,它们就会从浴缸下面浮上来。禁了厕所,它们就会在马桶下面往上看。早上醒来时,它们会一起在你额头上做体操……”
我张大嘴巴,任凭章鱼烧停在空中。
“那就是惩罚?”
“嗯,二十岁小时都要跟它们生活在一起。我也不太清楚,听说不管早上、中午、晚上,它们都会吵闹个不停,不让你安静地睡觉,不会给你一个人冷静沉思的时间,也不再听从你的任何命令。”
那有如噩梦般的惩罚内容,让我不寒而栗。如果我真的遭到那样的惩罚,我想我可能连一天也受不了。
“那个惩罚会持续多久?总不会一直到死吧?”
“理论上是持续到下一次的世代交替仪式那天。但是,应该没有人可以忍耐到那时候吧?以你的状况来说,就是要跟它们过着亲密的同居生活,直到明年三月下任京大青龙会会长在交替仪式中投下一元硬币的那一刻。”
“没办法停止它们的行为吗?”
“当然可以,只要重回社团,它们就不会再来闹你了。”
我总算知道阿菅学长一开始所说的“恐怕不可能”是什么意思了。太过分了——我彻底认清了京大青龙会是多么恶劣的社团。
“所以,安倍,你再试一次看看嘛少了你,我们多寂寞啊!我想这件事应该跟芦屋有关,不过我不想追问。但是,我想不管任何问题,总会随着时间慢慢解决的。”
阿菅学长把最后一个章鱼烧放进嘴里,温和地对我说。
他说得很有道理,问题是,我已经无法想像自己继续待在京大青龙会的模样,也不想就近看着芦屋和早良京子相依偎的身影。然而,我也绝对不想跟那些小鬼过亲热的同居生活。
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前有芦屋、早良京子,后有小鬼。我只想一个人独处,为什么大家都不放过我呢?——
“留在社团里有这么难过吗?”
可能是看到我茫然失措地用手指画着地板,一脸颓丧的样子,阿菅学长于心不忍,这样问我。
“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吗?”
“应该是吧……不过,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啦!”
“咦,什么意思?”
阿菅学长话中有话,我不由得抬起了头。
“我想这个条文,应该是为了像安倍这样不能再参与荷尔摩比赛的人而订的……我没仔细看过,所以不太记得……呃,内容是什么呢?……等一下。”
阿菅学长拉长身子,从正面贴着一大张印有偶像明星泳装照的日历纸,上面堆着厚厚的专业书籍的书桌上,抽出一本老旧的册子,封面上用漂亮的毛笔字写着“荷尔摩相关备忘录”、“那是什么?”
“这个啊,应该说是荷尔摩的使用规则手册吧!所有跟荷尔摩相关的事都记载在这里面。呃,刚才提到的条文,好像是在总则的最后面……啊,就是这个。”
阿菅学长皱起眉头,看着翻开的那一页。我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大篇片假名与平假名夹杂的文绉绉文章,因为我站在相反方向,所以只能辨识出开头是“第十七条”这几个字。
“就是这个第十七条……使用这一条应该就没问题了……不过老实说,我不太建议你使用。”
“为什么?别这么说,快告诉我该怎么做!上面写了吧?”
“的确写了,可是,该怎么说呢……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我还不曾听说过有人遵循第十七条采取实际行动。”
“你是说没有前例?不要先个公务员似的说的那么保守嘛!”
“这世上没有比荷尔摩更保守的东西了。企图改变自古传下来的某种东西,通常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们身边不是常有这种故事吗?所以,我觉得最好不要做这种违反常态的事。”
“可是既然条文上有记载,就不是被禁止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拜托你告诉我。”
我把双手平放在暖炉桌上,深深低下了头。我没有余力顾及阿菅学长那毫无根据的忧虑,那个“第十七条”关系着我的将来。
结果阿菅学长拗不过我,为难的把“第十七条”的相关规定告诉了我。虽然成立的条件很难达成,但是“第十七条”上记载的文字,确实可以解决我现在的所有问题。
“期限到什么时候?”
“你是说哪个?”
“两个。”
“其实两个都差不多。”阿菅学长笑出声来,又把视线拉回小册子上。“首先,根据细则,提出‘第十七条’的期限是在季前赛结束之前,也就是在下一次龙谷大Phoenix战结束之前,至于违反‘契约’的规定……从我那一代的经验来看,如果没有正当理由,连续两次未出席荷尔摩就会被那些交火视为违约……所以,不管由哪个期限来看,你都必须在下次与龙谷大Phoenix之战结束前,备齐所有提案条件。不过,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
“请让我那么做。”
我打断阿菅学长的话,斩钉截铁地宣告,其实根本想都不用想。因为往前进是地狱,往后退也是地狱,既然这样,我要选择没有芦屋、没有早良京子的地狱,纵使哪一天必须直接与他们两人对决也无所谓。
“如果我备齐了所有条件,你会帮我提案吗?”
“这个嘛……”阿菅学长露出复杂的表情,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没办法,到时,我会让你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把剩下的章鱼烧塞进嘴里,离开了阿菅学长的住处。跨上自行车后,我在心中喊着:“走,去岩仓!”接着拼命踩着踏板从北川通往北前进。
☆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盘腿而坐,抬头看着贴在墙上的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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