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雪袖笑着道:“宫老板,您先请到我扮妆的房间里稍等片刻。”说罢告便去漱了口,这才进了屋,坐下道:“我下午不在,座儿卖的怎么样?”
“全满了。”宫老板不好太激动,怕声音不小心传到外面儿,收着音儿的说道:“福南戏馆是云水的第一大馆儿,总要顾着点儿,不然我都想卖站票了。”
商雪袖摇摇头道:“这倒不必,新音社还会再这儿唱一阵子,当时签了将近一个月呢!”
宫老板笑道:“只怕商班主的戏听了就要上瘾,那样一个月也不够呀。”
商雪袖淡笑不语。
宫老板便略开了门,向外四处张望了一下,道:“管老先生呢?”
管头儿是商雪袖差遣了去安排送梁师父回霍都的事宜了,这会儿应该在帮着梁师父整理行李——当然了,这些事儿自有他带着的那个龙套帮忙,管头儿的主要任务是替商雪袖劝梁师父回去。
商雪袖便道:“管头儿有别的事儿。您有什么话跟我说也一样。”
宫老板便拿了一个小包来,道:“之前有件事儿没来得及跟您说,郡守府的执事已经把楼上甲一的雅间包下来了,确切的说,是买下来了。郡守大人出手阔绰,我也不好全拿了。再说一个雅间而已,用不上那么多钱,之所以给的多还是因为商班主的缘故,这些银子,便做五五之分。”说罢将银包推了过去。
商雪袖并没有推拒,她看着那包银子放在桌子上,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宫老板,您能跟我说说邝大人么?”
她内心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她在上京、在霍都,都遇到过极为狂热的戏迷,颇有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撒钱一样的捧场,还扬言说要娶她回去,但却没有遇到过像邝明珠这样让人摸不到头绪的。
宫老板却并不像江阳城里那个店小二那样能说,听到商雪袖耳里,颇为枯燥乏味。
不过就是干巴巴的几句话,如南郡在他治下并没有什么不好,邝郡守是世袭的,堪比王侯诸如此类的。非但没太多说词,就连脸上也不像其他地方提起“南郡明珠”时那样充满了骄傲和崇拜,甚至宫老板都没有提起过这四个字。
商雪袖按下心里的疑惑,又问道:“那您知道邝大人的妹妹么?我听人说,她和邝大人是龙凤胎,名字叫做邝明玉。”
宫老板脸色变了变,道:“这……云水不知道的可不多啊。”
商雪袖自然没忽略他的表情,便道:“她是远嫁了?”
宫老板摇头道:“这事儿,您既然问了,我就跟您唠一唠,但您就别再往外说了。”他摆出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来,声音又压低了几分,道:“邝大人兄妹,是上一任的郡守中年的时候才得的,后来等到邝大人成年,他父亲向朝廷递了折子,将郡守一职移交到他儿子身上。当时一起下来的,还有一道恩旨,将这位邝明玉赐封为郡主。那会儿整个云水欢庆了几日呢!郡主正好也已到了摽梅之年,若没有这样的恩旨,定然是要和南郡的世家联姻的。但既然封了郡主,按着老郡守的说法和朝廷的规矩,就再不能像普通贵女挑了门当户对的世家出嫁,是要招赘郡马的。”
商雪袖起了身,将宫老板面前的茶杯续了茶,全神贯注的听他接着往下说。
“以明玉郡主的身份,想要招赘,什么样的人没有?听说上京的规矩是尚了郡主就不能再做官儿了,但即使是这样,也大有人想做这个郡马。”
商雪袖道:“倒不是不能做官儿的,只是只能做一些闲职。”
宫老板道:“商班主见识广,那就是了。最后到底是招赘了一位,据说也是又有才、又俊朗的,反正肯定都是样样儿都好啊,不然那么娇贵的郡主,怎么能配给他呢?只是好景不长,听闻打从一开始,郡主就不喜欢郡马。”
商雪袖道:“这就奇怪了,既然不喜欢,干嘛还挑这一位呢?”
“商班主,您想简单了不是?就算是招赘,说话算的可从来都不会是郡主吧?与其说是她看中了,不如说是她父母看中了。”
听到这里,商雪袖不由得点头,但心里边总归有些恻然。
“既然不喜欢,那肯定过的不快活,没多久,明玉郡主就身染沉疴,病故了。”
“啊?”商雪袖再也没想到前面儿说了那么久,最后这么简单一句就做了这一场婚姻的结尾。(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时传尺素
宫老板脸上倒没有什么难过遗憾的神色,道:“再多说一句,双胞妹妹亡故了,邝大人自是极为难过的……”
他将声音放的更低了一些,几不可闻的道:“听闻疯了一样,随身带着刀,到处堵着郡马拼命!后来老郡守亲自带了人绑了他回去。听说老郡守都被他拿刀子划伤了,但是这事儿不敢往上面报,给捂住了,你想啊,一个忤逆重罪下来,邝氏还能世袭郡守一职吗?那整个南郡岂不是要变了天?就这么着,邝大人每天都是醉生梦死的,过了足有一年,才重新理政。老郡守精力到底不济,所以那一年,云水的百姓,可没少受到这件事儿的影响。”
商雪袖这才明白过来,这样的事儿,一定被死死的按住了,连云水以外都没传出去。
所以对比南郡其他城市,云水城内的人,就像这位宫老板,对这位“南郡明珠”邝大人并没有太多的崇拜和自豪之情。
宫老板说起这段往事,语气略带些隐秘和不屑。深夜里,仍然在桌子旁端坐的商雪袖回忆起他的话来,也能理解几分,百姓自然希望在一位明理的郡守治下平平安安的过活。
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婚姻嫁娶,不过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过日子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
享受着荣华富贵,还因为这个一病而亡,实在荒唐,死了不要紧,还差点引发了南郡的动荡,所以从宫老板的描述里能听出来对明玉郡主的不喜,连带着,云水的百姓很可能也没那么喜欢“南郡明珠”。
但身为女子,商雪袖心中是颇为同情这位郡主的。
她忍不住展开了信纸,她不敢多过问军情和政事,千言万语,也只是汇成一句“你近来好不好”的问候。
她写着南郡的风貌,写着宋嬷嬷的照顾,展先生的打点,写那一场《吴宫恨》的盛况,写那无名氏送来的四扇画屏,也坦然的写着受到邝明珠邀请的事。
提及明玉郡主,她下笔不免流露出了遗憾。
最后,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满心甜蜜。
“阿虞,我很庆幸,我能做自己的主,让自己去喜欢你。”
她写道。
————
第二天早上商雪袖把信交到宋嬷嬷手上,还是略有些忐忑:“宋嬷嬷托展先生帮忙送走,但是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宋嬷嬷脸上露出淡淡的喜色来,道:“嗳。我这就去找展先生。”
今个儿上午商雪袖要把梁师父送走,老爷子一直沉着脸,但看着商雪袖忙前忙后的张罗,最后还是缓和了脸色,叹了口气道:“温叟不好找,这么大的南郡,哪怕知道他在云水,若是不想出来,除非挨家挨户的敲门,不然哪找得着?班子里就我一个认识他……”
“梁师父,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无论从六爷的信上,还是听您说的,温叟一定是喜好戏的,那我就一直唱好了,把他给唱出来!”为了安梁师父的心,就算是心里没底,商雪袖也做出一副极有把握的样子。
梁师父无奈的点点头,又道:“我是非走不可了?”
“师父,您听我的,先回六爷那里。”商雪袖诚恳的道:“我南郡这边儿唱完了,一定会回到霍都的。我出来了这么久,跑了西郡和南郡,必须得向六爷交差呀!谷师父的本事您知道,而且莫大夫也是常在萧园的,等您到时候调理的差不多了,我也就回去了,那会儿咱们再到处跑班唱戏,您说好不好?”
梁师父不由得笑道:“你这是哄小孩呢?罢了,你有事情多和五盏灯商量,如果他不好,回头你告诉我,我罚他!”
商雪袖笑眯眯的道:“好。”
“那些个孩子们,别落下了。我不在,你就要更忙了,勤盯着一些,不能都靠着班里的角儿们。”
商雪袖重重的点了头。
“你自己也别荒废了……”梁师父苍老的、已经略有些浑浊的眼睛殷殷的看着商雪袖:“若是练功,之前要注意一下地面啊、桌面啊,有个疙瘩、有个坑什么的,都容易出事儿。台上也要注意,检场的人要管的严,上次是谁的珠串掉在了台上,要是一个没注意,出丑不要紧,拧到伤到哪儿了才严重。”
“嗯。”商雪袖低了头,鼻子有些发酸。
梁师父低沉的、缓慢的声音谆谆的、不放心的嘱咐着,商雪袖的喉咙不由得紧了起来,答应道:“我都记下了,师父您放心。路上别舍不得花用,您徒弟我有钱,管头儿知道的清楚着呢。”
管头儿看他们师徒两个分别难受,便插了话儿道:“行啦,商班主您给六爷的信我给你带到,若是换地方了,在原来的地方儿留个口信儿,这样六爷回信也方便。就是这段时间,你自己个儿得多操点心了。”
商雪袖原本也是想有人回去给六爷好好说说这一段时间的事情,管头儿管着戏班子的各样戏务和账目,最合适不过,便也让管头儿同行,也好给梁师父做个伴儿。
只是两个老爷子行路到底让她有些不放心,便又吩咐了陪着回霍都的一个春字辈的学徒春盛道:“务必要伺候好梁师父和管头儿。”
那个学徒自知是得了一个美差,若是识趣一些,路上必定能得不少指点,对于商雪袖的话一个字不落的记下了,连连点头。
商雪袖这才看着载着梁师父和管头儿的马车出了北门,渐行渐远。
她这回没有那么难受,即便有些舍不得,但这也是为了梁师父身体考虑。
回到了福南戏馆,却见到宫老板又在门口张望,旁边还站着昨天来的那位执事,只不过他身后的小轿换成了马车,这阵势,瞬时让商雪袖有些为难。
那执事倒没有开口,是宫老板迎了上来道:“商班主,您回来了!这位官爷您昨天也见过了,还是郡守大人请您过府一叙,您刚出门,马车就到了,一直等到现在呐!”(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心软
宫老板的意思商雪袖懂,却不喜欢他这样献殷勤的说辞,便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难为宫老板一直陪到现在。”
宫老板一下子就知道自己说多了,有拿着商雪袖讨好郡守府的意思,老脸一红,偷觑了一眼那位执事就不再言语了。
那执事仍然是恭敬的拿出了请帖道:“我家大人请商班主百忙之中过府一叙,还请您赏脸。”
商雪袖昨晚听了明玉郡主的故事,既同情她这短暂一生的遭遇,又感慨邝明珠一定是很爱护这位同胞妹妹,不然也不会那样伤痛欲绝。
她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她最后看的柱儿的那一眼。
原本以为早已消失于记忆中的人就清晰的浮现了出来,柱儿有点儿黑,肉肉的,眼睛很漂亮,眉毛像爹,粗粗短短,长大了以后也一定会是个浓眉大眼的俊朗小伙儿。
她喜欢这个弟弟,而表达喜爱的方式常常是拽过他的胳膊,假装咬上一口,柱儿就会发出咭咭格格的笑声来……
商雪袖的目光突然柔软了下来。
因为她不会再有这样的亲情了,所以看到李玉峰和小玉桃会倍感羡慕,所以,现在,竟然不忍心说出一个“不”字来。
她柔声道:“大人,我刚从外面回来,可否容我去看看戏班子里有没有事情需要我处理?再者,即便要去,我风尘蒙面,这样去见郡守大人也太失礼了。”
那执事想不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看着她良久,又急忙低下头,低声道:“商班主请便。勿要在意宫老板的话,在下并没有等多久。”说到这里,又抬起头道:“您昨日说不方便带着随身伺候的嬷嬷,所以郡守大人派了马车,里面还算宽敞舒适,您今日可以带她同去。”
这是为了商雪袖考虑,有个嬷嬷在身边,不仅是伺候,也有避嫌的意思。
商雪袖微微施礼道:“多谢郡守大人的关照。”便回身进了戏园子。
展奇峰刚才正要出去,从大门里面远远看见了,便走在她身边,道:“郡守又派人来了?班主这是打算去?”
商雪袖道:“展先生怎么看?您要是觉得不妥我便回拒掉——我看这位执事和郡守大人还算客气,并不像会恼羞成怒进而找麻烦的人。”
展奇峰道:“那我就直说了。我在班主身边这段时间,也深有感触,班主和我不一样。你做事虽然也遵着理,但是很多时候,却是凭着自己的感情或喜好。昨天您还不想去,今天却没有那么抵触了,我看您答应的一面儿大——您做这些决定,并不是为了要从郡守府那里借势或怎样,想必只是因为昨天听了宫老板说的故事,心里边儿同情郡守大人,不忍拒绝罢了。”
商雪袖停了脚步,看着展奇峰,道:“展先生昨天也听到宫老板的话了?”
展奇峰摇摇头道:“听到什么?因为班主提起了邝明玉,我能打听的、离我最近的一个人,也是宫老板,宫老板这人……”他摇头笑了笑:“他前头跟班主说完了,一副唯恐你嘴不严的样子,结果转过去又跟我说了一遍。”
商雪袖这才低了头,沉思着缓步而行,展奇峰又道:“但是我若做事,或者说像我这样的幕僚做事,却几乎不考虑个人喜好和感情,只会思考怎样做才最有利。就班主和新音社来说,无疑拉近和郡守的关系是有利的,且不说不会有权贵找麻烦——自然了,现在以商班主的名声,也不会有人轻易来动您,就算是戏班子生意上,也会好很多。”
二人进了屋,商雪袖道:“我不需要借这样的势。”
展奇峰微笑道:“我知道。不过我还听说您要大海捞针般的找一个人,这件事,对于您来说可不那么容易做到。但是对于一郡之守来说,却不难。”他顿了顿,扬着唇,有些自嘲道:“所以,如果是我,一定会赴约。可惜郡守大人邀的不是我,不然我怎么想办法也要讨好他。”
商雪袖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而且对自己甚至是言无不尽,心中反倒有些百感交集,道:“像你们……太子的幕僚们,若总是这样,可会觉得辛苦么?”
展奇峰便笑了出来,道:“这辛苦什么?上到当今圣上,下到黎民百姓,能随心所欲做事的人并不多。就拿程大人来说,他的一家老小都在上京不知道生死,他随军在石城关也是九死一生,肯定也顾不上家人了,但为了搏一个前程,有的东西,只能往后靠了。对于男人来说,功名利禄从来都是比喜好、感情更重要的,就像班主在《春闺梦》里不也唱么?‘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二字是功名’。”
商雪袖怔在那里,无数的念头涌进了心头。
一时间,觉得若太子做事,怎样也少不得这些把前途看的极重的人们,身为女子,固然觉得这样的人薄情,可难道让阿虞以后无人可用么?
一时间,又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也是普天下这样的男子中的一个。
一时间,又想到,自己这样的伶人,有幸这样的一场梦成了真,又有什么值得太子拿来牺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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