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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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艳伶-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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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秀儿看不见,却知道疼。

    但疼也没用啊!

    她知道,这些动作的幅度,其实都是在可承受范围内的。

    她见过,那些以武戏出名的、或者杂耍班的伶人,就是以类似这样的动作来讨彩,所以,这些动作的幅度,也同时是极限。

    就在这又疼又渴中,商秀儿能用来解渴的,只有一碗苦的不得了的黑乎乎的汤药。

    她就觉得自己此时像厨师们炮制甲鱼那样,火烘着,甲鱼觉得渴,就只能喝眼前的调了味儿的盐水,最后等熟了以后,自然也全身入味了。

    待这一轮揉搓完,商秀儿几乎自己连路都不能走,但却必须走,不但走,还得练功,这是第三轮。

    按照梁师父的说法,浸了药,喝了药,包括被人推拿一番,都是被动承受,若商秀儿接下来是全身放松的一躺一睡,被动拉开的筋骨,会自己再缩回去,那么这些效用就不剩多少了,商秀儿必须自己再主动的拉伸筋骨才行。

    这“锻骨”的蒸浴屋子,就是在梁师父用来教商秀儿的练功房内隔出来的,出来就是一个大大的空场子,她需得按照梁师父的指点,从出屋那一刻起,就用走台步的方式来走路,然后就是重复练着各种基本的身段、手法、功法。

    但凡有一丝差错,或时间上早或迟了一点点儿,或差了一丁点儿尺寸,梁师父的教鞭就会毫不客气的打下来。

    商秀儿实在怕极了他的教鞭,她泡的骨头都要烂了,何况皮肉呢,落在身上真是钻心的疼啊。

    所以像走台步,跑圆场这种,错过不超过三次以后,她就再也没有错过了,甚至连膝盖弯曲的角度都一毫不差——用梁师父的道理说,戏是打出来的,那些出了大名的角儿,谁小时候没经历过啊?能熬出来,才能为以后打下个夯实的底子来。

    有时候商秀儿也会想起胡爹。

    胡爹没有打过她,若她有练的不对的地方,胡爹总是摸着她的头说:“是胡爹没本事,教的不好。”

    后来她练的对了,胡爹又会高兴的说:“秀儿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啊!”

    商秀儿没觉得是因为胡爹教的不好或不严,才会有她今日的“回炉重造”,胡爹努力的领着自己入门了,竭尽全力,如果说胡爹有湖泊那么多的水,也都倒在自己的碗里了,但是,现在她看到的是更宽广的江和海。

    就拿梁师父来说,他是个神奇的人物。

    萧六爷说,他是“五盏灯”的师父,“五盏灯”就是那天在观音台和商秀儿对戏的“鹿仙”,武生功夫是极好的。

    在练功中间稍有休息的时候,“五盏灯”偶尔也会过来找梁师父请教,二人有时候会对打,有时候会讨论,大多时候是梁师父训教,一旦他训上了话,“五盏灯”是连头都不敢抬的,和观音阁演戏那天的率意潇洒迥然而异。

    他们师徒俩对打的时候最精彩,那时候只要在旁边的人都会围过去看,商秀儿自然也会一饱眼福。

    于她而言,“五盏灯”已经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了,可是梁师父呢……她没法形容了,当真是慢的时候稳如泰山,快的时候急急惊风,却又完全不曾乱过,一招一式都透着点到即止的美感,不招摇,也不低迷,最重要的是那么自然。

    商秀儿想:这是要打过多少场、练过多少次,才会形成了这样的习惯一般的美妙无比的动作啊。

    可有时候梁师父为商秀儿亲身做展示的时候,突然又像从武生变成了大青衣一样,整个人显出一种或袅娜、或端庄的种种女子气势来,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即便商秀儿已经觉得梁师父深不可测,对他的指教无不遵从,他却道:“人说艺无止境,学无止境,直至今日,我也还在揣摩各种身段和动作,因为在旦角儿上比我教的好的,也有十余个,为什么萧六爷请了我,你知道么?”

    商秀儿摇摇头。

    梁师父道:“萧六爷跟我说过你的《西厢记》,入了六爷眼的不是你的红娘有灵性,而是有几场戏,是你撑起来的。再一个,便是你演的那四出戏里的《游园》,虽然没有人和你搭戏,但却能通过你的演,让人看到一个‘春香’,六爷才真正上了心。”

    商秀儿知道她的这几出戏,萧六爷跟她说起的时候,当面几乎没有夸奖之词。而这些话通过梁师父的嘴里说出来,听到耳里,内心竟有些不能平静了,眼睛也觉得酸酸的,仿佛突然有人认可了她的演绎手法,认可了她素日认真的揣摩,竟突然起了知音之感。

第二十九章 无用的课业?

    梁师父道:“若只想做个一人成名的旦角儿,哪用如此麻烦?现成的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六爷,他要的是一个全才之人,所谓‘全才’,决不是生旦净丑样样儿都来得的意思。作为一个名角儿,在班里,绝不是俯就众人,而是能带着其他人一起拔高。戏有十分,在台上能调动大家伙儿演到十二分,这才是真正的名角儿。所以,这个角儿,非得要各行当都有很深入的了解才行。”

    商秀儿吃惊的张大了嘴,这样的名伶,她见都没见过,而梁师父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她成为这样的“全才”?

    梁师父看着她吃惊的样子,道:“戏台上几乎没有独角戏,上面的角色可谓藕断丝连,每个人绝不能各演各的,而是每个身段动作,都有来由,都互有勾连,这样精雕细刻出来,内行人才会叫一声好儿。拿《武家坡》这出戏,我见过演的最好的是落天霞,老生进窑,寻常的青衣会背身扭脸,落天霞演的时候,是回头身子稍抬,然后又落座不理,因为土窑低矮,王宝钏怕薛平贵撞了头,所以一时间因为担忧而起身,但又气他十八年音信皆无,才又狠下心扭脸不理。这么演顿时生动的多,生旦之间也就有了互动,这不过须臾的功夫,得经过多久的浸润,才有这一个灵机?”

    商秀儿听的如痴如醉,内心同时又充满了激动,还有不确定自己到底行不行的忐忑。

    梁师父继续道:“自然了,不是说非这样不可,外行人看热闹,只要嗓子亮,动作利落好看,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就看你求什么。”

    说到这里,梁师父倒也有些自得:“我不知道你怎样得了六爷的看重,但我想到了今时今日,六爷一定不会准许你打退堂鼓,找了我来,就是因为各样都教的来的,没有比我更好的师父了。”

    商秀儿摇了摇头,又急忙点了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打退堂鼓?

    谷、梁两位师父说的通透,商秀儿更增了一分久违的拼劲儿——这劲头儿,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她每日要吊嗓,要锻骨,要练功,即便这几样下来,已经占据了她太多时间、精力和体力,尤其是后两者更是让她浑身酸痛,但是她仍觉得不够!不管是谁,谁能教她一部一部的把戏唱起来,演起来呢?她觉得好似有很久很久没有开嗓唱戏了,真是憋死人!

    但萧六爷在安排了谷师父和梁师父之后,并没有安排教戏的师父了,反而又为商秀儿请了两个师父教她从头认字、写字、读书和作画。

    若是练功,再多一个时辰商秀儿也不怕,但是这课程放在梁师父的功课后面,不由得她一点都提不起来精神,听着听着眼皮就要打架。

    几次下来,商秀儿是真的摸不清萧六爷的套路了,这些子曰诗云和唱戏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还是下了决心,要去找萧六爷谈谈,但没等她找,萧六爷已经派了人来喊她过去。

    午后的莫忘居里阳光斜着射进来,因而挡了竹帘子,可能这竹帘子是新的,颜色还泛青,所以透进来的光也显得有些清冷,在这夏天里就显得尤为舒适。

    屋里原先放着暖炉的地方换了冰盆,商秀儿进了屋子就觉得一阵凉意,原本在外面走了一身汗,竟突然打了个哆嗦,她抬手捂住了鼻子,强忍下要打喷嚏的冲动——因为这屋子里实在太安静了。

    商秀儿在萧园里,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身份,但见到萧六爷,总要比对谷、梁两位师父还要畏惧和恭敬。

    商秀儿进了右侧的书房,萧六爷正展开了一幅画在书案上在那欣赏,听见了脚步声,才抬头道:“坐吧。”

    商秀儿见他头发、胡须打理的一丝不苟,可能是午后无事不需要外出,穿着倒有些随便。一身雪白的长袍,那料子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有光线滑过冰层一般,看着就凉爽,虽然不识得是什么名字,但想也知道一定是名贵的衣料。

    大概屋内的冰盆缓解了夏天的燥气,商秀儿觉得萧六爷的那一双凤眼并无什么明显的喜怒,态度还算平和,不知怎的,就松了一口气,在旁边坐下。因为萧六爷和谷师父都早有过交代,所以松香进来只给萧六爷上了茶,就又安静的退了下去。

    萧六爷放开画卷,看着商秀儿道:“听说你上课的时候打瞌睡?”

    商秀儿突然就被萧六爷盯得有些局促,她没想到是两位师父先向萧六爷告状,不安的挪动了一下双脚,嗫嚅道:“两位师父的课程在梁师父的课后,精神实在有些不济。”

    “哦?”萧六爷嘴角微抬,笑道:“倒是我的疏忽了。那你看呢?可以放在上午,在谷师父教你练嗓之前之后都可以。”

    商秀儿一滞,想了想,站起来道:“萧六爷,我有话要对您说。”

    萧六爷点点头道:“说。”

    “我原先并不是一个大字都不识,不然连戏本子都看不懂,还怎么演戏呢?”商秀儿说的有些迫切,身子微微的向前倾着,道:“六爷,两位岳师父都是文人,我这一辈子也够不上他们的程度,可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学那些和唱戏没什么关系的本事,我不是文人呀,又不是要去科考。”

    萧六爷看着商秀儿,觉得她的灵气都在戏台上,平时却并不是一个一点就透的人,相反的,有些认死理。若是不能说透,那商秀儿恐怕始终都不能好好儿的学。但他却也不气,草台班子的女伶,见识有限,也情有可原,比起太油滑太精明的人,还是这样的商秀儿比较入眼。

    他绕回桌案那里,道:“你过来。”

    商秀儿见他没回答到底是可以学还是可以不学,但实在没有勇气再追问,或者再说一遍,只得惴惴的走到他身边去。

第三十章 梦黄粱

    萧六爷指着桌面上的画道:“你来看看。”

    那画上是极粗的老树干,看来似乎到了秋天,数片黄叶落在地上,错落有致,商秀儿说不出来什么道理,只觉得这样安排布局真是很舒服。又见那树根下面是数十只蚂蚁,姿势各异,有十几只在抬着一只虫尸,还有一只个儿大的好像在呼喝着指挥它们,在树洞深处,隐约可见两只蚂蚁在争斗,又有一只蚂蚁举着米粒向另一只,仿佛在上贡一般,种种形态不胜枚举,仿佛把蚂蚁画活了一般,极为生动。

    萧六爷道:“如何?”

    商秀儿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画蚂蚁,画的可真好啊!我小时候也掏树洞看过蚂蚁的。”

    萧六爷笑道:“你看看落款。”

    商秀儿才注意到,这幅画左下角落了“萧师雅正”,还有日期和题名,盖了小小的红泥印,那名字写的草率,辨认良久,商秀儿才“呀”了一声,抬头看着萧六爷,似有些不确定道:“邬奇弦?”

    萧六爷点点头道:“知道他么?”

    “怎么会不知道?”说起这个,商秀儿有些激动道:“那卢生真是好极了,唱的好,演的更好,从青年到老态龙钟,从困顿到富贵,都让他演绝了!”

    萧六爷看商秀儿说起戏和角儿来,双眼放光,有些发笑,听她说的也算是有些见识,在心里微微点头,觉得她也不算不堪造就,就反问道:“你看过《梦黄粱》?”

    商秀儿点点头。

    萧六爷也不去问她怎样弄到价值不菲的邬奇弦的戏票,只轻描淡写的道:“大概五、六年前吧,邬奇弦找到我,求我给他写个本子。《梦黄粱》的故事古来有之,但能写出本子的却不多,能演的更不多。”说到这里,他慢慢将画轴卷起,插在书案旁的青花卷缸中,看着商秀儿一脸的艳羡,道:“懂么?”

    商秀儿想说“懂”,可她还是摇头了,道:“懂,也不懂。六爷这样的人物,在梨园的名号这般响亮,想必什么样子的本子都难不倒六爷您吧?可是我不懂您为什么说能演的不多。六年前,邬奇弦还没有那么大的名气,我看他的《梦黄粱》,是两年前看到的,听旁的人说,就是因为这出您为他写的《梦黄粱》,他才一跃而成为能和余梦余并列的人物……”

    萧六爷摇摇头,笑着打断商秀儿的话,道:“曲部恭维我的人多,不少你一人,况且邬奇弦本就有一身本事,倒不是凭我这一部戏。你既然说到余梦余,十几年前余梦余就早享盛名,但我却不会把《梦黄粱》给他演。”

    “啊?”尚秀儿道:“为什么?”

    萧六爷道:“余梦余是世代梨园世家,功底深厚,唱功了得,嗓音比他父亲老余班主还要高上三分,登台以来,不演则已,演则满座。”

    “那你还……”商秀儿更不能明白了。

    “但是就因为他是出身梨园世家,所以底蕴有限,说白了就是文气不够。”萧六爷道。

    商秀儿道:“那邬奇弦呢?”

    “邬奇弦这个人,你年纪轻,所以不知道,他出身书香门第,他父亲曾任礼部尚书一职,就算他自己,也是个少年举人。若不是四王之乱,起码一个探花是跑不掉的。只是邬尚书搅了进去,全家老小都跟着获罪。圣上宽厚,甫一登基也不愿大行杀戮之道,因此没有满门抄斩,但是得了活命的人都做了奴役,连邬奇弦都不能幸免。他原先就爱好南腔,反正伶人当年也是贱业,干脆就下了海,倒也唱出了一些名气。”

    说到这里,萧六爷停了口,看着商秀儿,似在等她接口。

    商秀儿听邬奇弦的故事,有些发怔。

    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一个平时她想不都不敢想的、高高在上的人物跌落到尘土里,喃喃道:“那您愿意给他这个本子演,是因为他自己本来就经历了这样的富贵穷通、人生起落么?”

    萧六爷原只指望商秀儿能察觉出有些戏非要有些文人底子才能吃透演好,倒不曾想到她想到了这一面,不愿意敷衍她,因此沉吟了一会才道:“邬奇弦固然因为本人经历,而将《梦黄粱》演的格外出神入化,但卢生却不只是一个经历穷与富、贱与贵的普通人。你看邬奇弦演卢生,无论是穷书生,还是做了官,无论是狂放气还是书呆气,均十分感染人,这点,余梦余做不来。但反之,我不知道你是否看过邬奇弦演市井角色,却仍能胜任,原因就在于读书可明理,也可明世间百态,揣摩起来事半功倍。”

    商秀儿不由得点点头道:“我晓得了。”说完有些怪自己轻浮莽撞,俗话说有的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可不就是她自己么?

    萧六爷看着商秀儿低下的头,又道:“你还不算完全的明白了。你羡慕我为邬奇弦写了本子,但我也只为他写了这一本戏。余梦余北戏世家,他爹老余班主留了百十来部的戏给他,就算没有新戏,他捧着这些传承也大有人买账。你呢?纵然我也为你写戏,又能写几本?别说我不可能只为你一人写,就算是我愿意,难道你就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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