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坐下。
黑衣人只得面容焦黄,神色枯槁的站在朱少爷身后,像是抹有气无力的幽魂。
公孙静又向白玉京微微抬手:“白公子请。”
白玉京仍没有动;他面容冷漠的与方龙香站在廊下,开口道:“有话请讲吧;公孙先生。”
公孙静微笑了下:“那也好。静与各位朋友今日前来;绝无得罪长生剑的意思,只是想跟您做个买卖。只要您愿意将东西拿出来;在下愿以珠宝相赠,恭送白公子上路。”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说话。庭中一片寂静,只有大白果树的绿叶被风吹出瑟瑟的细响。
白玉京沉默片刻,道:“我要见到人。”
除了公孙静表情不变之外,对面桌上的武林豪强神色俱是微微动容。他们若是原本还有些怀疑,如今也确信孔雀翎图在白玉京手上了。
公孙静道:“也好。”他微微提升;抬袖一挥;“来人。”
这句话音未落;公孙静袖中已陡然炸出一捧样式各异的暗器,宛如漫天星斗般朝白玉京笼罩而来。微笑着的白衣张三,擦着汗的朱家少爷,冷笑连连的赤发苗烧天,当世的一流高手瞬间都向仿佛毫无准备的白玉京使出了自己的绝技。
白玉京的脸上映着潺潺的日光,他冷漠的面容在这一刻微微染上了笑意。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拔出了剑,银光灿烂一瞬,公孙静的暗器便似被剑光吞噬了,他丝毫未理会身边其他人的攻击,下一剑到处,已是公孙静的胸膛。
公孙静似乎没料到这个结局,他脸色惨白的低头一望,长生剑已穿透了他的心脏。在他蓝衫下那件保命的宝衣已被黄珊在耳鬓厮磨间震断了经络,这是他再死十次也想不到的了。
而白玉京也没料到这个结局,因为苗烧天的金环,朱少爷的珍珠已重击在了他身上。他微笑的脸庞苍白了一瞬,长生剑借日光一耀,先是铛的一声脆响,又仿佛同时刺入了人的血肉。
白玉京先挡住了方龙香的铁钩,又一剑刺死了白马张三。张三雪亮的长刀还未及白玉京的身体,便死不瞑目的仰面倒在了地上。
血腥味缠绕在了风中,压过树木的春香。
院中如今只剩下了三个半活人,中央的白玉京,乌檐阴影下的方龙香,仍木呆呆的站着的黑衣保镖,还有快要死了的公孙静。
白玉京没有与方龙香说话,连看也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只是重复问公孙静:“她人呢?黄珊在哪里?”
公孙静躺在地上面如金纸,但他目眦欲裂,此刻发狂般的大笑了起来,声嘶力竭道:“早晚有一天……你也同我一样!”
白玉京的剑像春风般掠过他的手脚,四蓬血雾花一般绽开来,他继续问公孙静:“她人在哪里?”
公孙静在血泊中抽搐了片刻,狰狞的微笑起来,断断续续的嘶声漏出几个字:“……我要杀你,岂会留她?”
他终于才知道所有人都被一个叫黄珊的女人骗了,但是此刻他已快死了,为何要将真话说出来呢?
公孙静脸上仍带着恶毒之极的神色,无声无息的死了。
白玉京提着剑,一动不动的站在中庭。
方龙香对白玉京究竟是为了哪个女人自投罗网不感兴趣,他只对孔雀翎图,对真金白银,对他在青龙会的地位感兴趣。
从他向白玉京出手那刻起,他就不能再回头了。
方龙香忽而望向那个黑衣保镖,后者只用无措的表情看向地上朱少爷的死尸:“你的主人已经死了,似乎再没人能替你养活家里的人。”
保镖枯黄的脸孔抽搐了一下,抬头看向了方龙香。
方龙香道:“白玉京的右手已不能再拿剑。只要杀了他,那么你今后都不需要再为钱财发愁了。青龙会说到做到。”
保镖的眼睛已死死望向了白玉京。
白玉京仍恍若无觉的站在原处,像是失神般的凝视着公孙静的尸体。
下一刻保镖腰间的弧形长刀,方龙香右手的铁钩已电光火石间击向了他。
但是方龙香没想到,那把弧形长刀竟中途诡异调转,雪白的光在他眼前刺目的晃过,瞬间他颈间一凉,身体停滞在了原地。
又是一蓬血雾自人的身体中绽出。
方龙香喉咙赫赫作声,却已经无法说出一个字,只是双目充血的瞪着黑衣保镖。
那个黑衣人忽而就笑了起来:“你没想到我并非一个三流高手,也没想到我为什么会杀你。”
方龙香仍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即使死了也不肯倒下。
黑衣人叹了口气:“今天着实死了很多人。”
白玉京此刻终于动了动。他像是同拂过的春风一样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缓缓望向黑衣人:“听闻卫天鹰曾远赴东瀛避祸,其间刀法精进,又习得了一种忍术。”
黑衣人仍笑着,他那双深凹的双目兀鹰般盯住白玉京:“不错,易容也是忍术的一种。”他看了看白玉京,似乎言谈间染上了一丝恶毒的怜悯,“袁紫霞与我定下了这条孔雀翎图的计,后续虽然情况有所变动,但总归还是达成了目的。”
白玉京微笑着轻声借口:“哦?想来袁紫霞本想引诱我保护她,借我的手除掉方龙香和公孙静,以便买家自相残杀,最后你二人坐收渔翁之利?”
卫天鹰笑道:“长生剑的确是聪明绝顶,不过聪明的却太晚了。”
白玉京也不动怒,他好像平静的置身事外一般:“没想到小方也是青龙会的人。”他似乎只是随便一提,转而又道,“既然公孙静也不过是枚棋子,那么他临死前说的话就不做准了。”
卫天鹰见他深受重伤,也不着急,还很耐心的聆听着。
白玉京右肩已被血染红,一股细细的血线顺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流下剑身,无声的滴在地上。他整个人仿佛也变成了庭中的一棵绿树,静又从容到有些古怪,卫天鹰听到他声音很缓很轻的说:“那么我身边那个女孩,大概是在袁紫霞的手中。”
卫天鹰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微妙,他像是陌生般的打量着白玉京,开口道:“长生剑竟然是个情种?”
白玉京听他这话,似乎自己也不禁笑了一声。
卫天鹰的眼神显得愈发高高在上了,他笑着道:“袁紫霞为了勾引你,怎么可能留着别的女孩在你身边碍事?原本她便已计划杀了那个女孩,不然也不会托我故意引你离开。”
白玉京漆黑的眼睛安静的凝视着卫天鹰,笑意渐渐在他脸上干涸了。
卫天鹰仍笑,他又握住了腰间的刀,表情已与看死物毫无区别:“白公子自己上路,还是卫某送你一程?”
白玉京面容漠然的望着他,像是思绪已飘远了,但继而他嘴角一弯,似乎轻松之极的笑了。
卫天鹰看着他把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他原本轻松靠近的步伐停住了。
两人在中庭静默的对峙,卫天鹰的脸容从微笑变成了麻木冰冷:“原来你左手也会用剑。”
白玉京此刻反而成了庭中唯一微笑着的人。
春风仍簌簌的吹拂着白果树的绿叶,日光碎成羽状洒落一地,他穿着雪白的衣衫,站在鲜血中,看上去仍然动人极了。
白玉京声音很轻很稳,但像是再说给什么看不见的人听:“我说过,长生剑永远不会死。”
下一瞬,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两道冷光,在庭下风中交错而过。
冲天的火光在风云客栈后熊熊燃起,烧天蔽日。
白玉京站在一地死人的院子里,循着烟气向远方目光淡然的遥遥一瞥。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便从小方的家中摸出一只火折子,静静的点燃了正堂的帘幔。
火舌舔过丝绸,爬过栏杆立柱,顺风烈烈作声,呼地腾上乌漆的牌匾。
白玉京望了眼渐渐起火的小楼,终于想起了廊下已死的方龙香。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姗姗来迟的触及了他的内心。
这痛楚像是大火一样,无声无息的扩散,越烧越烈,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看下去,转身要弃之而走,然而他刚迈出一步,院外的林径中,一阵急促如雨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白玉京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下一刻从他面前的大门外,一个白衫少女步履轻盈的闯了进来。
黄珊一眼就望见了正站在小楼前的白玉京,她倏尔停住脚步,有些惊惧似的望了望起火的阁楼和满地鲜血死尸,讷讷道:“……这……这是怎么啦?”
她又重新看向白玉京,像是放了心又像是更不放心了,最后只稍显迟疑的走近一步:“……白玉京?你怎么在这里?”
白玉京只是用一种仿佛从没见过她的眼神盯着她,表情古怪极了。
黄珊一副奓着胆子的样子,又小心翼翼的靠近他一步:“喂?!”
白玉京喉咙微微动了动,他张开口,声音竟然还很冷静:“……你去哪了?”
黄珊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似与往常无异,清澈的眸子眨了眨,似乎放松了一些,开口道:“你还说呢!当天那个袁紫霞跑来说可以放我走,我一时高兴,就跑了。……”她说到这里,看着面无表情的白玉京,有点心虚似的加快语速,“但是后来……我,我想我这么走了,也不太好……”
白玉京道:“哪里不好了?你不是总想跑的远远的吗?”
黄珊被他这么一说似乎更心虚了,但是又像只是在着恼,她的面庞被火光映亮,看不出是不是脸红了,只是美丽的惊心动魄。她支吾半晌,大声道:“还不是想着好歹你对我还算不错,我走了你会担心?!”她说完这句话,顿时底气足了,“我就又偷偷跑回客栈了,可是当时袁紫霞和你都不见了,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心想你要是想找我,大概会从池州找起,就……就又来了池州啦。”
白玉京听着,半晌才“嗯”了一声。
黄珊又皱起眉头:“结果到了池州,到处都在说你抢了青龙会的货。我……我觉得有点害怕,就没敢去风云客栈,这几天都在池州乱转,今天刚刚突然见到风云客栈起火了,我抓住一个小厮一问,听说公孙静在方家客栈,又急匆匆的跑来这边,谁知在林子外就看见这边也起火了……”她说到这里,似乎才再次意识到自己身边全是死人,而身前小楼的大火越烧越盛,人站在附近已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由抬手去抓白玉京的衣袖,“我们先走罢!”
然而出乎她意料,白玉京竟然顺着她的力气,像是有些支撑不住般的朝她倒了过来。
黄珊睁大了眼睛,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白玉京迎面靠在了她身上,一手轻轻环过她的脊背,落在她的肩头。
在这个又像拥抱又不像拥抱的姿势里,他身上的血腥味终于在烟火气里扑面而来。
黄珊有点惊慌似的,轻轻把手落在他的腰背之际,在热气回荡的空气里摸到一手湿粘,顿时“啊”了一声,她惊声结巴道:“……你,你背上都是血……”
白玉京的下颔轻轻搭在她的颈窝里,闻言不由苦笑了一声,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简直无话可说,不由又苦笑了一声,他这么笑着笑着,忽而在这已仿佛炼狱般的客栈中,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和悦然。
最终他只是道:“算了,走罢。”
黄珊却仍惊慌失措,她的声音在火焰蒸腾之中像是要哭了一样无措:“去哪儿啊?”
白玉京道:“我真是怕了你了。先找个歇脚的地方,给我养养伤?”
黄珊闻言才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想要在白玉京怀里转转身,好扶着他走路。白玉京见她身体微僵,神态羞涩的艰难动作,原本能自己走也想要假装不能,很自在的继续拥着她。
黄珊这厢好不容易才架着他走出了院落,开口就脆生生的抱怨道:“我对你也是有救命之恩了!往后你可不能再要抓我回去了!听见了没有,白玉京?”
白玉京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只是微笑着道:“好。不会再抓你回去了。”
“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白玉京的伤也不知道是重的要命,还是轻的不疼不痒。说是轻伤;他脸色苍白如纸;只抬抬手,翻翻身,血就要从厚厚的纱布里渗出来;说是重伤,他整日里却微笑嗪嗪;悠哉极了。
于是当九公主黄珊连着几日看到她请来美貌侍女们蝶恋花般绕在白玉京身边,而他一副安之若素;似乎很愉快似的样子后;她决定把刚买下来的花苑府邸卖了,把白玉京这个老不死的随便撵到个破院子里去。
然后月余就转瞬而过了。
四月水暖;黄珊提着一只肥嫩白鹅,踩着夜雨涤净的白石板,在巷子里兜兜转转了盏茶功夫,绕进一座碧瓦灰墙,榆柳垂檐的三进旧院里。影壁上的缠莲秀藕半藏在门檐下,明明灭灭的颇有几分鲜香。绕过这一层石壁;踏进二重垂花门;在中庭墙沿旁的一弯柳影里;白玉京正盘膝坐在张竹榻上,左手悠搭着一枝嫩叶,逗着打着响鼻儿的小红马。
阳光如银如水般从柳绦中流淌过,一阵微风吹过,金银花和柳叶缠绕成丝缕片光,落在他的宽松的白衫上,还有黑漆漆的眼睛里,嘴角的微笑上。黄珊拎着那只肥鹅,刚踏过门槛,他就若有所觉的抬头,向她投来一瞥。
黄珊站在原地,等待那一瞥满溢于她心胸的光去消散,片刻后才瞪着眼睛说:“你就这么喂马?除了吃干饭,你还会干什么?”
白玉京坐在榻上动也不动,仍然悠搭着他的树枝,叹了口气:“你实在不该这么说一个男人。尤其是我这种很喜欢秋后算账的男人。”
黄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显然很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但这似乎只是她习惯了跟他对着干。说话间,她一步步挪到白玉京旁边的榻上,故作娇蛮的将他硬向旁边推了推,挤出一个座位坐下。
白玉京只是不动声色的任她推了,微笑着摸了摸小红马凑到他襟前的头。黄珊一副大仇得报之态,又伸手去抢他的树枝,她顺利的从毫不反抗的对方手中抢到了。
白玉京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左手,道:“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毕竟我是为了救你才受了伤?”
黄珊道:“可是分明是我救了你?谁看见是你救了我?”
白玉京问:“可是像你这样一个好人,不论如何总该对一个病人好一点的,对不对?”
黄珊得意的摇了摇头:“像我这样一个正直的好人,正该这么对待你,因为你这样一个病人,要比一百个坏人加在一起还坏的多。”
白玉京本就是与她说笑,话到如此,不过付之一笑了。
大白鹅脚掌上的草绳被松了开,满院子的跑了起来。黄珊与他同坐着,安静了片刻,忽而轻声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白玉京“嗯”的疑了一声,才开口道:“我不告诉你。”
黄珊杏眼圆瞪,半晌没反应过来,刚要恼羞成怒,却听他又笑着说:“什么时候我知道了,我会说给你听。”
黄珊又是一愣:“你不记得啦?”
白玉京又微笑着道:“像我这种人,没有家未必是坏事。”他说着,像是忽而想到了些别的,垂睫向她淡淡瞥来,“你呢,你不想回家吗?”
黄珊沉默半晌,望着手中的柳枝。
白玉京却像已尽然忘记曾说了什么,目光远而宁静的投注着绕墙的藤蔓花,再自然不过般慵懒的晒着太阳。
白鹅找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窝在墙角鲤鱼池旁边不动了。燕子也只蜷在巢中。除了风声树声,院子里仿佛一瞬间因此而寂静了下来。
黄珊却突然把柳枝望他怀里一塞:“我现在不想回家,想听天下第一剑客吹个小曲听听。”
白玉京沉静的眼眸里一瞬间说不上闪过什么思绪,他有些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柳枝上,终究还是捏下一片叶子来,似模似样的凑到嘴边吹起来。
…………半晌也没吹出一个音。
黄珊瞠目结舌:“你在干什么?”
白玉京随手放下叶子:“天下第一剑客吹曲子,自然跟别人都不一样。”他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