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抬头,“什么?”
他垂眸望她,她犹豫了一下,硬是强撑着没有移开目光,勇敢的与他对视,恒久,恒久,到底是他输了,率先移开视线,她有些忐忑,却又听他简单的一声回答,心底某处,复而云开雾散。
他偏过脸,似笑非笑,“你轻了好多。”
这句话的信息量略大,几乎涵盖解答了她先前所有疑问,登时明白了些什么,怎么她居然是被他一路……抱着的么?她张口结舌,“梁薄……你,你是病人。”
“那你说怎么办?”他轻轻哼了声,有些不屑的意味,“你睡的像头……那个样子。”
“你……”有些难堪,但却无言反驳,恰在这时,她后知后觉的发现窗外是同来时全然不一的风景,于是重新开口,“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意味不明的笑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去哪儿?”
叶臻张了张嘴,又合上,终究没有再问。
回去的路上,她靠着窗,看着玻璃外流光溢彩的世界,灯火阑珊。
上海的夜晚是从来不是幽雅的,而且相当喧嚣。
很适合大笑,酣畅淋漓的玩闹,挥洒,或者……发呆。
什么都不想,只是发呆。就像叶臻这样。而他则在一旁专心开车,同样的一言不发。整整一路,气氛都相当的沉闷,一直无人说话,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叶臻。”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口停下,同时他打破了沉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她被他的语气问的有点疑惑,虽然是宛若不经意的提起,却不似玩笑,渐渐的,心提起了半截,没有驳回,而是顺势接下,“嗯?”
“你和姓苏的,是怎么认识的?”没有一点婉转,他直接问道。
她措手不及,“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
“并不是突然。”他简单解释了下,“早就想问了。”
他倒是没一点避讳。
叶臻哑然,更加无法逃避,想了想,轻声开口,“问这些……有什么意义么?”
“没意义。”他干脆的回答,“就是随口一问,你不想说也无所谓。”
叶臻看了他一眼,深深吸气,细声,“你知道黎恩么?”
他怔了怔,点头,“有点印象,全球败血病领域的权威人物,我们曾经计划去拜访她的?”
“是。”叶臻颔首,“后来我去了。”
他僵了下,笑容微苦,“有用么?”
叶臻摇头,“有用没用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想说,她是苏牧天的母亲。我和他结识,确实是因为当初想要去寻她。”
他沉默,许久才说,“就只是这样?”
叶臻犹豫了下,还是缓缓补充道,“我本来打算,如果黎恩也没有办法,就再去美国试试,但也没想到,他……苏牧天的父亲还和我爸爸是战友,再之前我爸还在经济上帮助过他,总是有点情分在,小唯的情况……他们没有一次把话说死,说是要再研究看看,刚到英国,有一线希望,我也不想轻易放弃,也就想着先看看吧。”
“然后你和他们的儿子一见钟情,相恋订婚,在一年之后有了纫玉?”他不紧不慢的补充道。语气中有着点说不出的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码完字都是这个时间了,明明写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_〒,会不会死的早。
第四十章
他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剜过她的心脏,生疼生疼的,她无言,亦是无颜反驳,默然许久,怅然叹息,“梁薄,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我想象中那样。”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微哑的嗓音中带着些笑意,“哪样?”
叶臻不敢再看向后视镜中那双黯蓝的眸子,强压住心头的酸意,慢慢的垂头。
“你问我是如何结识他的,我已经告诉你了。”她说,“其他的,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车子骤然停了。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有些抖,指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攥的发白。
“无可奉告么?”他笑笑,并不含丝毫烟火气,只是言辞间却自有一份压迫,“好,很好。”
她将脑袋压得更低,愈发没有吭声的意思。
“叶臻。”他喊了声她的名字,语气中像是强行压抑着什么,“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
她甚至都没有犹豫,很果断的摇头,“没有。”
梁薄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疲惫的叹了口气,合上眼睛。过了很久,才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的声音并没有响多久,那一头便被接起,“是谁?”
让他有些意外的,竟是个小姑娘的声音,甜甜腻腻,愣了许久,才不确定的开口询问,“臻惜?”
“咦?你怎么知道是我呀?”她似是有些惊讶,但听得出来还是在轻松的笑。
“小乖,电话给我,别闹了。”微恼的声音插了进来,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短暂的空场之后,终是听见了友人开口,“梁薄?”
他“嗯”了声,“你现在在哪儿?”
“苏格兰。”那头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情绪忽而激动起来,“小乖!把Emerson放下,立刻!”
紧接着那头很是应景的传来了婴孩儿的哭啼,他自然而然的脑补出了一幅画面,大致猜出了又发生了什么,一时语塞。
“sorry。”折腾了很久,那头的动静才平了下去,终于安静下来,“又让你笑话了。”
“跟我用不着说这些。”梁薄有些无奈的叹,“又闹腾了?”
“左右不过那样吧。”那一头轻描淡写的带过,不太想多谈,“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跑来跑去的,捉都捉不住。”
梁薄想了一下,不太确定的提醒,“今天不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么?”
那头的呼吸忽的一滞,过了许久,才渐渐缓过来,“这样啊。”
梁薄有些多余的咳了声,试图缓解这份尴尬。
“这么多年了,早都给忘了。”那头终于再传来声响,从追忆中突然抽身的怅然若失,“算了,不说我了,你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梁薄沉默了下,“我是想问问你,现在方不方便帮我在英国查一家人?”
“可以。”没有丝毫犹豫,“哪家?”
“华夏药业的苏家。”
那头安静了下,旋即是有些疑惑的喟叹,“怎么你也要查苏家?”
“怎么?还有谁也在查的么?”梁薄问。
“嗯。”那头应了声,不紧不慢的,“我弟。”
“安瑞?”他不解,“他查苏家做什么?”
“谁知道呢,他做事又不会和我报备。”clavin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也是人家找上门了我才知道的。行了,你们也都少操点心吧,我下个月应该会来趟中国,这事儿就我来办吧,你想查什么,一会发我邮箱里。”
“哗啦——”那头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清脆响动,像是什么碎裂了一般,紧接着是他几近崩溃的低喃,“天呐……那先这样吧,回头再联系你。”
“好,bye。”梁薄应了一声,摁断电话。
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他才想起摁亮车内灯,暖暖的黄色,看似温暖,却还是无法驱逐胸口的凉意。
遥遥望着,并不深的弄堂里,那一栋老洋楼同样点起了暖澄的光,只是窗帘拉了大半,只能隐约看见那个窈窕的身影,坐在窗前,大约是妆枢的位置,拿着吹风机烘烤着湿漉漉的发,一下一下梳理着云鬓。
很小的时候,她就有一头柔软的长发,很有光泽的棕色,衬着白瓷一样无暇的肌肤和肥嘟嘟的脸蛋,让她看起来像个讨喜的洋娃娃。
可是她很懒,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每次晚上洗完澡,她都懒得打理那头长发,总是像只小白猪一样往他被窝里一拱,哼哼叽叽的就要睡觉。
他怕她感冒闹头疼,总是沉着脸地把她拖出来,帮她吹,这一吹就成了习惯,那之后多少年,她有了形象这个概念之后,他几乎成了她的专属设计师,晚上负责帮她吹干梳顺,白天还得听她的喋喋不休,说是班里这个姑娘怎没怎么美丽,那个同学的新发型漂亮。
无奈,也只能按照她的指示给她编发辫,扎蝴蝶结。
犹记得某个晚春的上午,满院的栀子花都开了,微风过处,一片的清香四溢,莹华满目…
却被风儿眷恋的接住,转而在半空流浪…
而那个小胖妹,欢快的穿着他为她设计的,一身浅紫的衣裙,在庭院当中,张开双臂,转了个圈。那个身影,在莹白漫天的花雨里显得那样的不真实,如梦似幻,似烟非雾…
与衣裙同色的发带束不住她柔滑似水的乌发,挣脱开来,被风吹到了他的脚下…
那样美的发……
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别人站在她身后,替她绾发,再后来,便耳鬓厮磨的吧?
她一定……心满意足的吧。
而clavin和臻惜,虽然历尽了人间惨剧,可最终还算是得了圆满。电话里虽然抱怨不断,但他们应该是平安喜乐的。
这样的夜里,只有他是一个人。
久疾必多思。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孤独。
曾经她飘洋过海,洒然离去时没有。他独自一人,数度守在小唯的手术室外命悬一线时没有,从来,从来似乎都没有。而如今她回来了,近在眼前,他却感觉如此难受。
大约,真的是因为病了吧?
下午的点滴并没有打完,而按照医嘱,他炎症还比较严重,所以那半吊子的疗效在半夜便撑不住了。浑浑噩噩中,脑袋一阵高温过一阵,一些尘封已久的怆痛和甜蜜,也尽数掀了出来。
“哥哥,哥哥,你以后就一直住在我们家了对吗?再也不走了对不对?”
“小叶子不要吵了,哥哥生病呢。”叶妈妈温柔的声音依稀在耳边盘旋,“以后不要我们家,你们的家的了知不知道?哥哥现在和咱们是一家人的。”
“喔……”她娇娇软软的声线被似懂非懂的情绪拉的绵长,软糯的甜腻,直到如今还能尝到点点,“那我就算是‘过门’啦,对不对啊妈妈?”
“这都听谁说的啊宝宝。”叶妈妈好笑的敲敲她脑袋,“怎么成日里只想着嫁人呢。”
那一年,父母在同一天牺牲亡故,那么突然,那么残忍,临行之前,他还因为学校中的一些琐事和他们大吵一架,父母留给他最后的神情是深切的失望和无奈。再见面,便是停尸房里,双双冰冷的尸体。受不了如此打击,他一病不起,或许后来好了,但是依旧是萎靡不振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色。
那个夏天,只有她寸步不离的陪着他,随时随刻被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发火。其实她没有错,只不过想来找他玩而已。每次受了委屈,她也不告状,就傻乎乎的站在一边一直瞅着他,泫然欲泣的瞅着他,之后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带着自己的娃娃,自己和自己玩。
她当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小垃圾桶,后来他缓过了劲,她反倒不好了,又点怕他,见着他总是有点怯怯的,生怕再说错话得罪了他。
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可以在一个人的夜晚微笑着想她,以为那些过往曾经,皆可再不翻阅。可直到近在咫尺,才明白这些皆是胡编乱造的谬论。
叶臻,叶臻……那是他的小叶臻,他怎么能够允许……
“呀!”
颠三倒四的梦境里,他隐约听见一声惊呼,却不知是从何处传来,像是源于回忆,可更觉得是耳边响起。接着便是额头变得冰凉又潮湿,自己被什么东西反复摆弄,有些心烦意乱的抬手要赶,却意外的握住了一只柔腻的手,这是谁啊?心头惴惴,只是眼皮太过沉重,求证太过艰辛,意识最终还是松懈下来,人事不知。
翌日醒转的缘由,是扑鼻而来的,渐渐浓厚的食物的清香,昏沉着睁开了眼睛,窗外一片的血色如荼,不知是朝阳还是残暮,染红了半壁的天空。
他勉强动动,坐起身来,眼前有重影交叠不清,努力调整着虚弱的呼吸,良久,才能微微侧过脸去,床头小立柜上,放着一份山珍粥煲,一杯水,还冒着淡薄的白烟,他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嗓子快要冒烟的干渴总算消退了些。
放下杯子时,才发现桌面上还有一张淡绿色的信笺:给你打了针,可以不用去医院。小唯我会照料,不用挂心,好好休息。桌上的粥记得一定喝掉。
他勉强起了身,连忙在屋内寻觅。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昨夜那场不算争执的争执之后,双方心里多少有了点疙瘩,虽说原本也不少,但是发生在近期的,总觉得更加淋漓些吧。尤其是二人之间的关系现在如此微妙。
只觉得一阵的头晕目眩,一种浓浓的倦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这与病痛和过度的愤怒无关,那是一种对之后道路的茫然与无力。
他慢慢的返回了卧室,小心的捧住那只粥碗,一口一口,细细吞咽,像是要品出每一粒米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啥每次写梁薄视角就特别顺溜……难道我内心其实是个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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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糯米香甜,鸡肉软嫩,连带着香菇熬成了入口即化的绵柔。粥饭旁边还搁了几道清爽的佐餐,虽然没有什么米其林几星那么夸张的水准,但就居家养生而言,的确是很不错的了。起码……比以前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这已经是第六天的第六碗粥了,同前几日一样,在材料烹饪上没有一点重复。很难猜清是怎样一种原因,她连日的刻意与他错开,却又无时不在的,在这个家里留下她的气息,生活的气息。
屋子里的薄尘渐渐消失,窗棂和墙角逐日变得明朗干净起来,冰箱又被塞的瞒满,连带着空了许久的瓷瓶,也插入了新鲜的,还没有褪去水珠的花朵。连旺财好像都胖了不少。作为一个单身男人而言,他的家被料理的算是很不错了,只是在某些方面,的确是不如女人那样精细浪漫。
很慢,很慢的喝完那份薄粥,馥郁的味道顺着食道慢慢的在身体里漫延开来,胃里暖和很多。搁下碗,他在心头不出声的感慨。
这个小女人,似乎自从离开了自己,事事都愈发的进益了。无论是哪个方面。
从小到大,没舍得让她沾过阳春水,把她当宝贝似的哄着宠着,也许就养成了一种惯性,所以他们婚后,即使她有意向要做一个贤妻良母,但常常会做出一些几乎把厨房炸掉的蠢事。连两只小包子都很嫌弃她。
“那怎么办呢?你总是煮成那个样子……也难怪孩子们不喜欢吃饭。下回你接他们下幼儿园,路上带点水果给垫垫好了,等我回来煮?”
好像是哪一天,小唯彻底‘罢饭’,还趁着她不注意,拖着哥哥出门去吃炸鸡。他下班回家的路上刚巧在小区门口那家KFC里看见那两只包子,也就顺带停车进去和他们一起。刚巧她气势汹汹的奔了进来,看见他们三只,气的说不出话。
那个时候,自己好像是如此回答的吧?其实这方案他觉得还挺可行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更生气了,甚至搬出了主卧,一个星期没有和他同房。
现在想想,也许当时她只是想要一个安慰,仅此而已。
饮下最后一点粥粒,他黯然笑笑,起身走向厨房。事实证明,没有谁是一定做不好什么事,也没有谁是离不开谁,一直都是他太小看了叶臻,始终觉得,她还是印象中那个拖着鼻涕眼泪找他要糖吃的小胖妹。可事实上,她已经独自一人,撇开他,又生养了一只会要糖的小胖妹了。
白白胖胖,玉雪可爱。很像当年的她。
纫玉……
胸口骤然传来一下尖锐的锐痛,手一松,碗碟坠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支离破碎。
那样讨喜乖巧的孩子,他再不会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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