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静公主声若蚊蚋:“不是听见,是亲眼看见……”
雅和公主耳力不弱:“姐姐看见到了什么?”
“两日前,我到山上的大昭寺拜谒菩萨,回城的时候,一拔黑衣人随我的轿子后面进城,侍卫感觉可疑,遂前去盘问。对方起初不愿理会,当侍卫说出奉大公主之命时,对方大笑,言道自己是奉波融大人之命从外地赶回哈萨执行要务,连叶诺王子也只有乖乖带他们进城的份儿,大公主的侍卫更莫多话。虽然我素来怯懦怕事,可也惟恐那是一群顶着波融大人之命借机闹事的歹徒,遂命府里武功最高的侍卫前去跟踪,发现他们奔赴的地方虽不是波融府,却属于波融家名下,而且一连两日都有眉目凶恶的人进到那座宅院内。”
雅和公主蹙眉:“姐姐既然在我面前提到了,我过后为姐姐问一下舅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就算确有其事,这与姐姐求我放过叶诺又有什么干系?”
“因为那些人有人出来喝醉酒,说漏话,说是要一兴趣灭掉赫兰氏。谁都知道赫兰氏与叶诺走得最近,我怕他们真正想杀的人是叶诺……”
“这样吗?”雅和公主的眼底逐渐浮起一层寒冷阴悒的波纹,她不认为这个向来平庸笨拙的大公主敢在自己面前耍什么花样,何况,她毫不怀疑自家那位舅舅具有阳奉阴违的操守与胆量。
“雅和,你可以命他们放过叶诺的吧?无论怎么说,叶诺是你的哥哥……”
“姐姐。”雅和公主唇角噙笑,眸内冷冷生光,“你那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可以借我一用吗?”
十五、殊途未归各主张
翌日。
“卑职 颂达拜见二公主殿下。”
雅和 公主打量着这位貌不惊人的侍卫,将信将疑:“你就是大公主府内武功最高强的侍卫?”
“禀殿下,卑职不知道。”颂达应得铿锵有力。
“不知道?”雅和公主瞥一眼旁边的姐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府中侍卫并没有统一比武,没有办法定位高下。”颂达答。
“哦?”雅和公主一笑,“姐姐,既然他这么说,你又是如何确定这个人是你府中武功最高的呢?”
雅静公主叹气:“有一次我出城前去王陵拜祭母亲,遇到一拨拦路的悍匪,府里的侍卫全不济事,是他一凭一人之力打败二十多个匪徒,将我平安护送回府。”
“如此的话,委实不错呢。”雅和公主点头称许,“说说你是如何跟踪波融氏那些高手的如何?如果他们当真隶属波融氏,武功定然不会太差,你是如何跟踪确保自己不被发现呢?”
“这……”颂达语含迟疑。
“怎么?”雅和公主轻掀眉梢,“是什么不能对本公主说的秘密吗?”
雅静公主释笑:“颂达,二公主见多识广,不会视你为异类,直管把实情告诉二公主吧。”
“是。”颂达揖礼,“禀二公主殿下,卑职在幼时跟随一位高人学过一些术法,虽然因为悟性原因只习到一些鸡毛蒜皮,但用在跟踪上恰到好处。”
雅和公主稍讶:“你居然还懂术法?什么样的术法,可否让本公主眼见为实?”
“是。”颂达闭目稍作沉淀,迈出一步,两步……
“隐身?”雅和公主兴致大增,“这可是项顶顶有用的才能呢,姐姐是如何招募到了如此杰出的人才?”
雅静公主轻笑:“说什么招募,方才不是说过颂达曾经打退悍匪救下我吗?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将浪迹天涯的他留下,在府中做事直至如今。”
雅和公主颔首:“如此得力干将,雅和势必要和姐姐一抢了,不知姐姐可否割爱?”
“如果能够助雅和一臂之力,顺便也能保叶诺平安的话,就算姐姐我这条命,雅和拿去也是可以的。”雅静公主慷慨应允。
雅和公主娇笑:“姐姐真是说笑……”
“如此,你从此便在二公主的府内好生效力。须记得此处不同于本公主那座无聊的府第,你要处处当心,当好这份差使。”
“多谢大公主提拔,卑职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不负公主所望。”
公主府前,大公主对属下一番耳提面命,方乘轿归去。
从兹易主的颂达目送旧主离去后,回身进府,按二公主的吩咐先行前往侍卫处报道,在院门转角处,与一眉目清秀丫鬟擦身而过,刹那起了逗弄之心,伸手将对方脖颈揽住。
“美人这是去哪里?如果闲来无事,陪本大爷消遣一番如何?”
“你……”那丫鬟大眼眨巴眨巴,忽尔嘴角大咧,“你是……”
“切,败兴。”颂达怏怏放手,“这么快就屈服在本大爷的魅力之下,不要也罢。”言讫,昂首离去。
丫鬟站在后方傻笑不止。
~
三日后,
二公主领着颂达及王都卫队赶到了波融氏藏匿高手的庄园,欲以不法之众私相聚集妄图不轨的罪名逮捕庄园中人。经庄园总管苦苦哀求,公主殿下网开一面,答应等家主到来再予处置。
于是,得到家丁报信的波融家主飞骑而至。
“原来这个地方当真是舅舅的产业?”雅和公主端坐于大厅之央,好整以暇,“本公主得到禀报,说近来有一些形迹可疑的人聚集王都密度不轨,故而派手下人暗中查访,循着行迹找到了这处。方才总管说舅舅是这里的主人,本公主还当他是信口开河,竟是真的吗?”
波融家主踞于旁位,形容间略现局促尴尬,讪讪赔笑道:“老臣向来喜欢结交江湖人氏,这些人是老臣从四面八方请来府中做客,准备在老臣六十岁寿辰当天进行一次比武大赛,给自己找些乐趣。惊扰了公主,是老臣事前考虑不周,在此向公主赔罪。”
雅和公主一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公主也不是外人,舅舅何苦还要编故事隐瞒?这些人是舅舅用来对付赫家家族的吧?本公主明明答应了舅舅会将赫兰家三子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看来舅舅并不相信呢。舅舅打算按自己的方式解决,却又不想被本公主和赫兰那边认出波融家族的手法,特地请一些养蓄在外地的江湖人士参与,也真是用心良苦。”
波融家主一僵:“公主……”
雅和公主摆手,意兴阑珊道:“今日本公主原是当真是想把这些人关进大牢,可是,舅舅的面子本公主不能不给。那么,三天如何?三天内,舅舅让他们离开哈萨城,本公主权当这一切从未发生。”
“是,老臣遵命。”波融家主俯首。
雅和公主满意于这份顺从,摆驾离场。
波融家主率众恭身相送。待公主的大队人马撤离干净,庄园总管小心靠近,问:“家主,真的就这样把他们送走?”
“不然还能怎么做?”波融家主冷问。
“可是……”
“哼,一个黄毛丫头,如今居然敢对老子颐指气使,也不想想是谁把她捧到今天?”波融家主恨恨道,“通知那些人,现在就离开庄园,离开哈萨城。然后……”他切齿,一字一句挤出喉咙,“命他们住进城外山庄,随时候命!”
公主殿下,老臣已经厌倦了以牺牲家族利益的代价对你俯首听命,这一回,老臣势必要向赫兰家讨回公道。
~
随时待命。虽然对二公主心生怨隙,但对方身上毕竟托付着家族的未来,波融家主也不敢轻举妄动触怒这位主子,惟有暂时隐忍。
但,当波融家族祖山受到攻击的惊讯传来,彻底打破了波融家族的忍耐底限,不止家主,整个家族群情沸腾,未待家主下命,已有人自作主张。
赫兰家族族众开始接二连三受到攻击,非死即伤。
有武功高强者擒住袭击者,将之提到家主面前,一经审讯,问出近来所有的祸事皆由波融家族制造,自是怒不可遏,当即拘提人证赶到公主府。
这么一来,雅和公主对波融家主的容忍也到了极限,将波融主家传至府中,施行规整。
“舅舅这个家主之位坐了也有几十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是时候让那些后起之秀走到前台,舅舅就去颐养天年吧。”
波融家主愤怒咆哮:“你的身上好歹流着一半波融家的血,为何处处偏袒赫兰家?赫兰家的人袭击波融家的庄园你不闻不问,袭击波融祖山你还要我忍气吞声,你到底是何居心?”
“多少年以前,赫兰家在与波融家的争斗中已经处于下风,早已失去挑衅波融家族的勇气,那时尚且不敢做的事,在如今的同盟关系下又为何要为自己重新招惹强敌?摆明有人有人从中挑拨,舅舅连这一点也想不明白,这个家主不做也罢。”雅和公主语声幽冷,“表哥,以后波融家就仰仗你的带领了。”
“遵命!”有人出列响应。
波融家主愕然看着自己的儿子。
“从此,袁贺表哥是波融家的新任家,全族上下务必惟他马首是瞻。”雅和公主扬声道。
波融家主这时才恍然惊悟:自己被公主联手自己的儿子算计了。如果寄予最多信任、知自己所有的秘密的儿子是当下的既得利益者,他做再多的抗争也无济于事,除了令自己更加凄惨。
他接受了公主的建议。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大部分势力早被逆子蚕食殆尽,但做家主几十年,不可能没有培植几个心腹死忠。
这个夜晚,他将一干部众召集到郊外林内,部署反攻大计,然后,一道白色的形影无声无息地侵入他们所布置下的结界——
“波融家主若想夺回失去的东西,我来帮你如何?”
“谁?”波融家主右手利刃直指来者,“是赫兰家指使你来的?还是二公主?”
来者驻足:“波融家主如果有外界所传得那般,便该看得出我对阁下毫无杀意。”
波融家主眯眸打量:“你的来意是什么?”
“帮家主击溃你的敌人。”
“你认为本家主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者?”
“家主可以不相信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来者浅笑,“家主到底想不想灭掉赫兰氏,夺回你的家主大位呢?”
十六、喜怒无常费思量
叶诺王子再度邀约。
只是, 这一次的接风宴是设在哈萨城最大的酒楼内,更多了一位分量极足的参与者。
“听 叶诺哥哥说中原的观云公主来到了哈萨城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上一面,无奈近来百事缠身,一直不得空闲。”雅和公主身着一袭紧袖窄腰的西漠宫装,头顶镶嵌着红色珍珠的覆额,艳丽如火,顾盼自得,“不过,晚见也有晚见的好处,观云公主在西漠国待得越久,就越了解我国的风土人情,我们之间也越有话题不是?”
秋观云仍着男装,却是峨冠博带,华丽尽显,道:“我初到西漠国的时候,正赶上二公主的比武招亲,当时恁是遗憾,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娶得像二公主这样的美人归。好在今日拜叶诺王子所赐能够见上公主一面,也算不枉此生。”
“啊……”雅和公主微怔,没料到可以从对方口中听到这种角度的赞美,“观云公主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
“是吧?”手摇一把玉骨折扇,她笑得灿烂夺目,“一直以来,我都会被自己的‘有趣’有趣到,也一直走在寻找和我一样有趣的人的路上呐。”
“……”雅和公主不自觉与陪座的叶诺王子交换眼色:这……是个什么怪胎?
后者咳了一声,揽杯起身:“既然两位公主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今日就该举杯畅饮,庆祝这份因为迟到更显珍贵的友谊吧?”
“叶诺哥哥说得好。”静和公主执觚相邀,“雅和敬观云公主,祝我们友谊长青,两国国运昌隆。”
她亦高举酒觚:“观云也敬雅和公主,祝公主貌美如花,青春永驻,与驸马夫妻情深,永沐爱河。”嘿,这明显属于外交短信的范畴了吧?没想到本大爷还有这份天赋,应酬起来得心应手,即使是如此违心的表达,也毫无违和感呢。
雅和公来目光投来:“观云公主来西漠多日,对西漠感觉如何?”
“感觉吗?”她歪首思忖,“很好。”
“……很好?”雅和公主哑然失笑,“如此言简意赅,倒让雅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她粲然一笑:“因为大漠风光多变,无法一言概之,千言万语,惟有‘很好’。就如我看见公主,本该有无数的语言赞颂公主的美丽,但又发觉再多的华丽辞藻,也不足以形容公主的美于万一。”
雅和公主怔了怔,叹息道:“现在,我有点理解叶诺哥哥为什么对观云公主念念不忘了,不由庆幸观云公主不是男子,不然雅和一定会奋不顾身地爱上你。”
她掀眉,意气风发道:“公主的厚家,观云受chong若惊。虽然做不成爱侣,做朋友也很好,我再敬公主。”
雅和公主微笑回应。这位中原公主如此擅长避重就轻,果然不好应付。
“观云公主,雅和有一个不情之请。”
既知“不情”,何必来“请”?她第一千零一次感慨着人类语言中的悖论,在心中向老天爷送个白眼,笑道:“公主有话直讲。”
“听说观云公主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正巧雅和自幼也喜欢武艺,不知可否找个机会指点雅和一二?”
“如果公主不嫌弃的话,找个时间切磋一下也无不可。”她应得煞是爽快。
一个时辰后,这场看上去宾主和睦其乐融融的宴会散场,雅和公主做过改日过府一聚的邀约后,托请兄长送秋观云返回客栈,方踏上那辆长辕阔轮的四骑马车。
“颂达,出来。”短暂的闭目养神后,雅和公主酒意稍退,道。
“公主。”颂达应声而至,单膝跪于车门之畔。
“到福禄客栈,看好那位中原公主,无论看到什么,须向本公主一一禀告。另外,拿本公主的令牌,请叶诺王子过府一趟。”
“卑职遵命。”颂达倏乎隐形。
两刻钟内,叶诺王子赶到公主府。
雅和公主已经卸下宛若上阵盔甲般的盛装,斜靠于偏厅长榻上,便服加身,微见疲惫,懒懒道:“我不知道表哥向你施加了什么压力,但是,有关于你想对观云公主做的,一切暂时停止 。”
叶诺一怔:“为什么?”
雅和公主举睑:“你曾经在我面前一再说起过她的不同寻常,我以为你早已了解到她所具有的力量,还问为什么?难道你的举足不前,不是因为顾忌?”正因为他迟迟不作行动,才有今日这场聚宴。
叶诺微窒。
“今日的酒里菜中都有一些东西,我们事先服过解药自然无事,可她却丝毫未受影响……仅这一点,便我我有点庆幸你的优柔寡断。表哥教给你的方法,绝对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
叶诺稍作沉默,道:“波融那边,需要我怎么回复?”
“交给我。你从明日起,将手头所有事俱放下,专心陪伴那位公主,发挥你所有的魅力,倘若如何努力也不能成为她深情的恋人,也须成为一个贴心的好友,在摸清巫界传达信息的方式前,一定不能使她离开西漠国。”
“明白。”叶诺应下。
雅和公主凝颜思索片刻,道:“看着那样的人,很教人生气吧?”
“啊?”
“家世、容貌、财富、权势……只拥有一样便可以令人活得不错的因素,她全部拥有,难道不令人生气?”
叶诺一笑:“论及这些,二公主难道会逊于对方吗?”
雅和公主睐其一眼:“我当你的话是由衷的好了,那么,我们曾经得到过父王的疼爱吗?”
“……”
雅和公主讥笑:“我们在父王的眼里,永远不及他那些鲜花嫩柳般的美人们。但那个公主,在你所看见的皇宫内,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吧?她显然得到了太多东西,那个因此产生笑容端的是刺眼,刺眼到想令人把她的一切都……毁掉。”最后两字,放得极轻极缓,浸在充满舌尖、唇角、齿间的戾气内,令闻者……
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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