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静公主称谢,坐到桌边,偏首看着未阖上的窗:“虽然风向相反,雨水撒不进来,但这么开着窗,不冷吗?”
她莞尔:“来到西漠之后只见骄阳似火,像这种大雨滂沱的风景第一次看到,觉得新鲜, 一时舍不得关窗了,见笑。”
雅静公主支颐,望站窗外的雨幕,道:“西漠有大片的土地是沙漠,的确需要雨水的滋润,但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无论在多么艰辛的环境内都顽强活着,延续着家族的血脉,延续着这个国家强悍的生命力。这个国家的人们只需要正确的引导,便可以生生不息,绝对不需要自以为凌驾于所有生命之上的救世主。”
“喔。”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我知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毫无交集的我会来找你。”眼见对方的处之泰然,雅静公主的言语表情松驰许多,“说实话,这是斋的主意。”
“……那只大鸟?”
雅静公主点头:“斋是我的朋友,是母后给我与叶诺的礼物。它是一只有灵性的生物,曾多次保护我和叶诺躲过灾难,也是它教会了我漠化之法。”
“漠化之法……什么东西?”难得有巫神洞里不曾记载的术类,她精神大振。
“弱化气场,令周围人的视线漠视自己,就如同一抹若有若无的影子。当你出现时,并非是看不到你,当你消失,却很难想起。”
她恍然:“所以,无论是在你出使兆邑城时,还是在这座哈萨城,你都在使用这种术法吗?”这也是明明是个美人却不被人注意的原因。然后,你看不到她,她却看得到你,妙哉。
雅静公主颔首:“母后在病重时告诉我,若想保护自己平安长大,惟有弱化自己的存在,在那些视前王后遗孤如眼中钉的人眼前消失。我按着母后的吩咐这么做了,所以从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他们很难想到我这个大公主。出使贵朝那次,他们欲将一位公主嫁进贵朝皇室,年龄适中的二公主有重任在身,其他几位公主年岁太幼,最后因为叶诺,才想到了他的姐姐。而即使我没有达成他们的期待,也没有受到责难。只是,他们却因此将全部希望转移到了叶诺身上,这是我不曾料到的。”
“叶诺王子的志向与公主不同,应当没什么关系吧?”她倒不认为那位王子值得同情。
雅静公主眉宇间闪过一丝恼意:“那些人说是拥护母后的遗孤,其实有几个人是真正为我们姐弟着想?再多的热血表白,无非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盘算。我曾劝过叶诺不要为他们所用,可叶诺也想利用他们的野心达成自己的目的。我无法阻止一个男儿建功立业的梦想,惟有从旁仔细看着,防着他行差踏错太远,果然……他在那些人的怂恿下,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天朝公主的头上。”
秋观云笑而不语。
“当下,我也只有暗中阻拦,唆使他的旧情 人在他来接观云公主的途中做一些恶作剧。”雅静公主无力苦笑,“斋告诉我,你曾将一个术式加予在它的身上,它无法反抗,亦无法窥测你所具有的力量。”
“啊……”她略有几分歉意,“貌似,我给它拔毛的时候有点不太温柔。”
雅静公主喟然:“纵使观云公主仅是一位弱质纤纤的深宫秀女,只要公主的父兄对你爱若珍宝,叶诺即将对你做的事,便是引火自焚。何况,你敢孤身来到哈萨城,已经说明了一切,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人推上这条死路。”
“……难怪圣人云:最清醒的人,总是旁观者。”她笑吟吟道。
雅静公主起身施礼:“现在,这个旁观者可以将多年的旁观所得告诉观云公主,只请你答应雅静一个请求。”
“请坐下说话呗。”她将人按回原位,“无论怎么说,我此刻都是身处贵地,当真计较起来,我未必能占到便宜,公主何苦放低自己来求我?”
“天朝的运数正盛,各方神灵俱给予庇佑,纵使叶诺当真能够如愿娶得公主,也无法撼动天朝根基,到头来,只是将战火引向西漠,为这个国家的百姓带来灾难。”雅静公主望向风雨如晦的窗外,“为了平定内乱,我的母亲呕心沥血,盛年逝去。纵然这是一个环境恶劣的国家,仍然是我们深爱的家园,我无法容忍那些人为了私欲,破坏这片土地的安宁。”
“……”好吧,这份大爱她自愧不如。她之所以找准叶诺,远涉西漠,起初的动因不过是因为一份玩心和几分因为自己被当成目标而衍生的怒气,当然,对方觊觎巫界术力也是一个原因。而这位公主想得是子民的福祉,是整个国家的未来和前程,好气魄,好胸怀。
对于这么一位内外兼俱的美人,秋观云自然愿意给予充分的热情,道:“公主的要求是什么,但讲无妨。”
“无论个中有多少曲折,请饶叶诺一条性命。”
“好。”她满口答应。
“即使他也许会犯下一些错事?”
“看在公主面上,仍然饶他不死。”真若罪不容赦,左右这世上比死亡更有趣的惩罚方式不胜枚举,“下面,公主可以告诉我,‘他们’及‘那些人’是谁了吧?”
~
门是被踢开的。
客房外设有一层防卫结界,能够如此轻易进来且喜欢采取如此惊天动地的敲门方式者,也只有一个。是而,百鹞动也未动。
“老狐狸,雨过天晴须离榻,装睡的人容易老,起来呗——”踢门者扬声道。
他依旧阖眸“深睡”。
秋观云眯眸:“你明明是只老狐狸,打座才是你的休息方式,学人住客栈也就罢了,还学人躺在榻上,东施效颦容易丑哦。”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凭什么她浑然不知,留他一个人徒劳品忆?狐王大人蓦地起立:“你这么闲的话,何不去关心你那个呆瓜弟弟?”
“啊?”她张口结舌,“为什么突然提到查呆呆?”
“……你大清早来此做什么?”
“邀你去和本大爷做一件事。”她神清气爽。
他兴致寥寥:“什么事?”
“你不是想去试探一下波融家族的实力?”
“现在?”
“不可以?”
“查获身在公主府,你能够放心离开哈萨城?”
“为什么要离开哈萨城?”
他长眉深锁:“波融家族的祖山在克蓝城不是?”
“本大爷也没说要去克蓝城吧?”这厮是哪来的先入为主?
他顿时沉默,稍顷,问:“去哪里?”
“你前时曾提起过冯珍的叔父为波融家族名下产业看守铺面,我们就去那家铺面大闹一场,走走走……”她振臂在前走了数步,没听到后方的跟随声,“老狐狸不去?”
他淡道:“我晓得你不会无的放矢的胡闹,告诉我你的计划。”
她痞笑:“这么了解我?”
他颜色冰冷不作回声。
“……唉,无趣的老狐狸。”她垮了脸,“本大爷本来想卖个关子,碰到你这只不解风情的老狐狸也只有开诚布公,听好哦,昨夜本大爷的房中,有夜奔的佳人来访……”
百鹞突地旋身出门。
“诶?”她急步追上,“本大爷话还没完,你不想听了?”
百鹞步走流星:“不管你想干什么,我们兵分两路。”
“你要去哪里?”
“哈萨城。”挥去结界,狐王大人与之一并消失。
……好吧,这只老狐狸行事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特立独行,本大爷不勉强就是。她回身稍作布置,也悠然离去。
就在她堂而皇之地踏出客栈大门不久,两位匿藏街间多时的身影潜入客栈,分别潜进她与百鹞的房内,一气的翻找寻摸,毫不在意因此造就的颠倒凌乱,最后,均将目光投往最可能隐藏秘密的睡榻上……
“啊——”
“啊——”
两条慌不择路的身影前后差不多时从两间房内奔出,一路嚎叫着逃蹿而去。
此刻,走在路上的秋观云张开手指,两个由枝叶搭成的人状物什现在手心,继续信步倘佯。
等在客栈门前方暗巷内的人影,看过两名属下的狼狈形状,蹙眉狞笑:“看来果然是个棘手货……这样玩起来更有意思不是?”
十四、谁遣风沙暗天地
“赫兰 家的老三大闹波融家名下最大的产业?”
今日 一早,新婚不久的西漠二公主被两方势力惊扰,来到客厅做主判官。
这两方为首者,一方是来自波融氏的二公主舅父,一方是来自赫兰氏的前王后堂兄,此一刻正分坐大厅左右,横眉冷对,怒目相瞋。
“据本公主所知,赫兰家的老三消失已久,什么时候回到了哈萨城?”居中而踞的二公主蹙眉问。
赫兰氏家主闻言大喜:“说得就是啊,公主殿下。那个逆子自从被赶出家门便再未出现在哈萨城,如今也不知死在哪个荒郊野外,怎么可能去捣毁波融产业?”
“你这话是在说本督在冤枉你不成?波融氏家主大怒,“光天化日下,庄园内一百多个护卫,三百多家丁,皆亲眼看见你家那个逆子闯了进去,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打砸,把侍卫们打伤一半不说,甚至还闯进库房将其内细软洗劫一空。这种事,除了赫兰家的人,谁还干得出来?”
“波融大人把话讲清楚,什么赫兰家的人?莫说闯进贵庄园的不是那个逆子,纵然是,他也是早被赫兰家除名的族外人,请波兰大人不要借题发挥含沙射影!”
“你……”
“两位舅舅。”二公主声量提高,“如果是吵架,这里不是吵架场;如果是来解决问题,就请平心静气。”
“……是,公主。”虽然辈份高了一截,但地位差了一等,双方皆压抑下了怒气,等待公主明辩是非。
二公主忖思半晌,道:“三舅舅,请把贵庄园遇袭的始末详细说上一遍。”
“是,那一天……”
在波融氏当家说得口沫横飞怒不可遏之际,有丫鬟送来了贵客所需的茶点,再恭身退下。
~
当夜,查获赶到秘密会合地,奉上这则讯息。
“然后,你也把那两个当家的相貌记下来了吗?”秋观云问。
少年不无烦恼:“记着是记着,可我不会画,说出你也没办法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吧?”
“切,本大爷从没指望你是个多才多艺的孩子。”她将掌心抵在呆货胸前,稍顷撤身,
“那位二公主对待这两家的家主当真很不客气吗?”
查获点头:“像是训斥两条狗。”
“……有些奇怪了呢。”她眉心颦拢,“那两位既是大家族的家主,也是二公主走向大位的坚定支持者,那般不留余地,实在与常理不符。”
“……巫界恶霸,老狐狸呢?”查小呆环顾四周,问。
“你这小呆瓜!”她气叱,伸指点击呆货脑门,“本大爷在这里如此认真的烦恼,你一心想着那只不冷不热的老狐狸作甚?是爱上他了吗?”
躲不敢躲,查获委屈咕哝:“我是觉得有他在,至少有一个人帮你烦恼嘛。”
她嗤声:“谁知道?老狐狸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吗?”
查获稍稍积蓄了下勇气,问:“巫界恶霸为什么对老狐狸这么冷淡?”
“啊?”
“你看啊,老狐狸到这里来,是为了帮你解决那群居心叵测的坏蛋吧?就算你不喜欢他,也应该对他好一点吧?可是,你对他很少有真正的好脸色呢,不过,他对你也一样就是了……”
“你这只呆瓜!”莫名地,她恁是火大,一把揪过这只居然敢大放厥词的呆货,将那只大脑瓜一气蹂 躏,“区区小呆瓜居然敢教训本大爷?看本大爷把你这颗呆头揪下来喂客栈后面的那只可爱狗狗!”
……不过,查呆呆的话似乎不无道理呢。
无论老狐狸为什么会如此鼎力相助,但他在这里,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战斗力是事实,面对一位前来帮助的朋友,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太过随意?
但是,那只老狐狸本身也有问题吧?每次面对她,哪怕总是那张一千零一号的不具任何表情的木头脸容,眉梢眼角的烦躁和不耐仍然清晰可见……是说如果这么不喜欢见到她,何苦留在这个地方管一桩与他无关的闲事?
最令人困惑得是:自己和老狐狸的相处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就算因为帮助寒月堂兄产生些许不快,在如今小嫂子婚姻美满的情形下,他们还如此剑拔弩张着实很可笑吧?
“唔唔唔……巫界恶……放休……掐死……偶了……”她想得入神,可怜的查小呆在一双魔爪下口齿不清的呼救。
这笨蛋不知反抗的吗?她放开这只呆笨脑袋,懒懒道:“本大爷一向与人为善,喜欢听取各方意见,今后对那只老狐狸稍稍和颜悦色一点也不是可以,不过……”
“咳咳……不过什么?”
她坏笑:“小呆瓜须利用你的魅力从老狐狸嘴里探听一下,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趟这趟浑水?”
哼,欺负我,我也懂得反击!查小呆脑子一热,悻悻道:“也许他喜欢上巫界恶霸……啊呜痛!”
秋观云放下敲击他脑壳的素手,恶声恶气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至少你该懂得这些吧?”
为什么不能说啊?查小呆很费解。
何止他费解,秋观云自己也是满头满脑的困惑,更为困惑得是连这份困惑的来源也如一团迷雾,越是想看清楚,越是茫然无路。
~
尽管二公主恩威并用,欲使赫兰、波融两家莫因为一个不知哪里冒出的三爷伤了当下的和气,破坏了缔结多日的联盟,但该伤的还是伤了。
如这种明争暗斗百年之多因为眼前利益暂时握手言和的同盟,外观上是强强联合铜墙铁壁,实则只须加入一点猜忌,即如纸遇风不堪一击。
当然,这点猜忌也须捏准脉门,有的放矢才好。
雅静公主旁观多年,熟知两大家族的芥蒂。近几年内,曾因与波融家族女眷的不伦恋丑闻声名狼藉的赫兰三爷便是扎在双方心头最深的一根刺。
于是,根据雅静公主的描绘,秋观云化成那位传说中的豪门逆子样貌,大闹波融庄园,打破了双方和平的假面。
现在,在二公主面前未能取得应有的利益,向赫兰氏讨回公道,波融氏怒了,秘密召集族中高手,筹备起一场完美反击。
这些,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二公主耳中。
“这些年姐姐过得如同一位与世无争的隐士,逍遥自在得令人羡慕,连雅和大婚也没有出现,今天居然登门,雅和既高兴,又惶恐呢。” 公主府客厅内,二公主笑对最意外的访客。
雅静公主浅哂:“你也知道我身子一向虚弱,每逢季节交替时就会变成药罐子,雅和妹妹大婚是整个西漠国的喜事,我这个做姐姐的纵算再不济,也不能在那个时候带着一身病气来扫雅和的兴。”
“姐姐这么说就见外了呢,不过雅和领姐姐的这份情。”雅和公主以国家未来之主的心胸道,“不知姐姐今天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是恭喜雅和大婚,补上一份迟到的新婚礼物;二是想借这个机会与你聚上一聚,我们姐妹也有多年未见了不是?”
“仅仅是这样吗?”雅和公主要笑不笑,“虽然不清楚姐姐是怎么做到的,但父王和母后的寿辰时你似乎都是缺席,这么多年我们姐妹的感情更谈不上亲洽。劳姐姐特地前来,这份荣幸不知消不消受得起?”
雅静公主微窒,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讲。”
雅静公主垂首:“请放叶诺一马。”
“……这话怎么说的?”雅和哑然失笑,“叶诺是父王惟一的王子,是西漠未来的王,怎么轮得到我来放与不放?”
“可是……”
“可是什么?”雅和公主目光一闪,“姐姐是听了什么谣言,以至于对雅和有这样的误会?可否告诉静和,让做妹妹的为姐姐参详一下。”
雅静公主声若蚊蚋:“不是听见,是亲眼看见……”
雅和公主耳力不弱:“姐姐看见到了什么?”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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