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百鹞归来,他们安心等待,十数日后,三月份的花期过去,四月份继续开花,前来祭祀的人们额手称庆,欣喜若狂。
“这样,他们的记忆没有发生改变,过去的一百年没有任何改变,改变只发生在将来,而将来本就是存在无限可能。”墨斯道。
“但愿如此。”百鹞道。
此刻,他们并肩站在神庙最高的楼层,俯视着神庙广场已经两个小时。
“你在担心什么吗?”墨斯问。
“这只是一树一木的花期,而实际想要完成的事,关系观云、织罗的生命。”百鹞答。
墨斯淡哂:“想放弃吗?”
“不会。”
墨斯稍讶:“在这件事上,你意外的执着呢。若是因为对恋人生命的担忧,娥依诺也不是没有解决之道,不过不到最后一日,无法确定结果就是了。”
“到了那日,假使结果不是预期所料,也已经晚了不是吗?”
“是呢。”墨斯深以为然,“既然这一次试验还算成功,就再来试一次吧,我已经备好合适的案例。”
百鹞睇其一眼:“我的执着因为担心观云,你的执着是为什么呢?”
墨斯耸了耸肩:“因为那个三十年之期,是我执意设定,那时我已与天帝心存龃龉,想着优昙罗早日归来,便能早日与我联手遏制天帝。因为这点私心,做了多余的事,连累织罗和观云面临这场未卜的灾难,如今所做的,不过是为当初的自己赎回过错罢了。”
“我也有另一份私心在。”百鹞默然良久,“所以,多谢阁下的帮助。”
与娥依诺那席长谈后,他决定暂时不让自己晓得天帝的条件。然而,观云他一定要救,天帝那边,也一定不会如其所愿。
“那么,最新的试验案例是什么?”
“老狐狸和俊俏阎王的试验热情极高哦。”
天帝专用的无心镜前,秋观云和织罗捧颊闲坐,看着镜中景象,感慨不已。
“没关系吗?”织罗问。
秋观云明眸闪烁:“什么?”
“狐王大人那么热衷于修改过去,显然是用另一种方式向你道歉,如此,辛苦得不止他的身体。既然天帝的条件他已经晓得,你不想干脆挑明,省得彼此小心翼翼吗?”
“嗯……”她歪头忖了忖,“让他继续小心下去呗,就当本大爷对他的小小惩罚。”
织罗抿嘴浅哂:“很坏心眼呢。”
“多谢夸奖。”她扬唇,“不过,我为什么一点也不奇怪你晓得‘天帝条件’这件事?”
织罗沉吟:“因为我们好得就如一个人,这个理由如何?”
她撇唇:“难不成我以后都要被动和你分享所有私密?包括我对老狐狸的想入非非,以及对法卡那张皮相的馋涎欲滴?”
织罗失笑:“因这件事关乎我们两个共同的生死,属于优昙罗的那部分当然会自动与你的灵魂联结,至于其他,你想得再多,也不会向我泄密半分。”
她将信将疑:“不是在哄我?”
“不是。”
她痞痞一笑:“可是你对我和老狐狸的一切洞若观火,为公平起见,请将你与法卡的进展告诉我呗。发展到哪一步了?牵小手?亲小嘴?还是……”
两抹绯红飞上脸颊,织罗起身:“没正经,我不陪你了!”
她嘟嘴大嚷:“小气,透露一点会怎样?”
织罗不理,径自走离。
她留在原处,继续观望无心境内的一切,看着那个为了给自己修改命数劳碌奔波的身影,唇角含笑,眉宇间却有淡淡阴霾浮起。所以说啊,有时“知道”远不如“不知”来得幸福,这只笨蛋老狐狸……
第二次试验完成。
此前,墨斯寻到了一只被兽医诊断为还有三两日寿命的狗儿,按住那只可怜生物的躯体,获得过往的信息。
“两个月前,这只小东西因为贪玩,落进了捕捉野兽的陷阱,而后依靠自身的意志爬出,腹部留下了一道伤口。粗心的主人只将它的外伤包扎缝合,却没有想到它的内脏也遭受了创伤。随着时间过去,创伤逐渐扩大,直到最近,内脏几近全部腐烂,命之将尽。可是,你看,它现在已经在活蹦乱跳了。”墨斯道。
他们再度配合完成,来到那只因之获益的狗儿面前,看着它生机勃勃与主人玩耍嬉戏。
“我关键一刻托住它下坠的身躯,使其身体没有触上陷阱内的尖锐利物。但没有改变它曾经掉落陷阱的过去,也没有为它愈合腿腹间真正的外伤。它的主人依旧为它进行了医治,现在它外伤愈合,内伤又从不存在,自然性命无虞。”百鹞道。
墨斯欣然击掌:“既然两项试验皆已圆满完成,也该言归正传。”
“是吗?”百鹞面色清淡。
墨斯瞠眸:“你不会到这个时候想放弃吧?”
百鹞摇头。
“那……”你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是怎样?
“我在想,前两个试验的成功,只代表着眼前的成果,或者有其它潜藏的隐患是我们当下无法发觉的也说不定。”
墨斯失笑:“如此瞻前顾后,还真不像阁下的作风呐。”
“或许是吧。”
墨斯哑然半晌,问:“阁下的意思,要等等看吗?”
“那倒不必。”百鹞目视前方,“已经走到这一步,势必要走下去,而且比及娥依诺那个到最后关头才能晓得是否有效的办法,这个成功的机率要高得多。”
“你担心的隐患呢?”
“所以,才需要精益求精,我们须将所有的细节都做到完美。”
“……如何做?”总感觉这位狐王大人有些执着过头了。
“所以,你与神相大人须将那日仔仔细细的重现出来,供我们寻找最恰当的切入时间点,进行最有效却最微小的改动。”
墨斯意会:“对过往干涉得越少,带来的隐患就越小,甚至于无,是吧?”
他轻微颔首,心语:但愿如此。
“沧海首领不去干涉吗?”
同样是无心镜前,这一次观望的换成云沧海和娥依诺。后者目光从镜中影像转移到前者脸上,问。
“神相看得出他们……尤其是百鹞,是有多想做成那件事吧?”云沧海莞尔,“如果我生硬阻拦,且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法子,你认为那位孤傲狐王会买账吗?”
“但您不担心万一他们失手,观云……”
云沧海微摇螓首:“那两位的术力与修为皆属上乘,如此精心操作之下,不会出现太大的的失误。”
娥依诺一怔:这话中的言外之意,没有太大,却会有“太小”吗?
“至于一些伴随而来的后遗之症,那也是狐王大人求仁得仁,我们作为旁观者,只有期盼结果皆大欢喜。”
终于,到了这一刻。
娥衣诺、墨斯皆书写了只有自己认得的密语,而后依然是墨斯护法,百鹞携带两份手书,施行回溯之术。
经过了几次试验,无论是念词咒语,还是先后步骤,早已是耳熟能详,没有任何障碍地来到了他要到达的往日岁月。
时间:十九年前。
地点:冥界。
其时,娥依诺、墨斯站在彼岸镜前,讨论着分离之法。
百鹞没有任何前兆地出现,自然使得正处于高度警戒中的二位剑拔弩张,他只得按照来时商议过的,先启用定身术将他们制住。对方既是上古主神,定身术自然无法保持过久,利用短短的片刻,他取出手书,将所来目的简言道出。
最先相信的是墨斯。因在此刻他心中酝酿的即是三十年之期的设定,却尚未对娥依诺讲出。
而生性谨慎的娥依诺,即使面对自己的手书,仍有几分半信半疑,不过,既然对方说得是墨斯尚未出口的建议,权当墨斯没有这步部署按原计划行事就好,遂也没有太多反对。但,百鹞如果一定要在旁观看,必须施以双重定身术,确保他不能在他们术法进行的关键时刻暨最无法防备外力的时候予以破坏,方可获得允可。
百鹞答应。
于是,他站在那边,看着娥、墨联手从彼岸镜内接出了优昙罗泛着纯白色光芒的灵魂,想着这其中的一部分即将属于那个精力充沛、明慧绝顶、为自己的生命带来意外重重的嚣张小女子,唇角漾出柔和笑意。
正当此时,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出现了。
“你……”他盯着那个幽灵般的身影,“你来此做什么?”不,他更想知道的是,她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此刻,来者似乎能够与他心有灵犀,噙着胜券在握的微笑,道:“我自然是随着你来到这个地方,实际上,我已经跟随你许多天了。”
“你跟随我?”怎么可能?
“不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吗?你貌似忘记我是爱神吧?爱神拥有的力量,便是无形无息随念逐心,除非你的心中没有丝毫爱情,否则对我便是防不胜防。我将自己化成一团空气盘绕在你对秋观云的爱情与……”来者唇角扬起,“愧疚内,等得就是最好的出场时刻,果然让我等到了。”
他眸心肃杀一片:“你最好打消你心中的任何念头,否则……”
“百鹞,你吓不到我了。”来者转身就步,“我要抹煞那一半灵魂,抹煞秋观云的存在,你就拿你漫长的余生去怀念一个从来没有出生过的人,祭奠一个连幽灵也不是的幻影。”
他眉间戾气涌动,冷声:“织亚——”
前方身影回过头,目底荒芜无物,淡淡道:“如果可能,我真希望你呼唤我的名字的时候,是充满着热烈的爱意,而不是像此刻这般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不过,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永远会记得我,每当你怀念秋观云的时候,就将一并想起我,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就请充满感激的收下吧。”
这个刹那,从不曾体会过的恐惧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边施用念力解除定身咒语,边期冀着娥、墨尽快结束术法,口中道:“是我对你不起,我愿意道歉,也愿意设法取得你的原谅。”
“你在求我?”织亚声线缥缈,“如果你可以行动,是不是要跪在我的面前乞求?”如果他能够自由行动,当然会杀了自己,毋庸置疑。可是,这么说很有趣呢。
百鹞不作反驳,切声道:“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何须浪费精力做那样的事?你是这个世界的爱神,难道想为了一时的意气毁掉自己尊贵的神位?你须明白,那是优昙罗的半个灵魂,你不可能轻易将之抹煞,执迷不悟,赔上的可能是你的生命。”
“我知道啊。”织亚的脸上,透着青白色的绝望,“你认为没有那样的觉悟,我会来到这个地方吗?我纵然能够全身而退,余下来的生命也将承受你的仇恨和追杀,还不如就这样和秋观云一并消失,和她一起接受你的思念追忆,以及后悔莫及。”
“你——”
“再见了,百鹞。”织亚施来最后一瞥,向处于术法关键时刻难以关顾四遭的娥、墨走去。
“你想要什么?我来给你!”百鹞厉声道。
织亚脚步兀自向前,道:“晚了,在你将我的尊严践踏在地的那刻,就已经晚了。”
他长眉戾气:“你这么做,不怕连累你的家人吗?”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尽请去做吧。但即便你做得到,舅妈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安定,也不会准许你去做。”织亚低低笑着,将手探向分在娥依诺手中即将递向异世界的灵魂。
“……织亚?”娥依诺从术法迷沌中抬起头,依稀辨出眼前面容,“你在这里做什么?”
“舅妈,把这一半的灵魂交给我吧。”爱神目光盈盈,“我带它去做最美的旅行。”
“……什么?”
“她受天帝所遣破坏优昙罗灵魂!”如此厉喝之时,百鹞冲破定身术,迅即掠身而来。
娥依诺一怔。
织亚脸色丕变,眸际残光疾掠,双手豁出全力夺过舅妈掌中之物,向已经打开的时空之门飞去……
九九、魔由心发难料防
娥依诺 虽不明就里,但为了爱妹那一半的灵魂,依据本能,踢起脚下一截铁链勾住织亚足踝,将其拦截在时空之门前,
此时 ,百鹞也赶到,挥剑抵其后颈:“把她丝毫无损地交还神相,我饶你此次。”
织亚唇齿间挤出宛若哭泣的笑音,道:“你们一定阻止我是吗?舅妈,如果我非要毁掉这半个灵魂,您会杀死我吗?”
娥依诺依然处于震惊与茫然中,怔怔道:“你为什么要做如此恶劣的事?你当真是受天帝的指派,前来彻底毁灭优昙罗的吗?”
“舅妈你居然相信这个来自异世界的人?您可知道十九年后,这半个灵魂有一个如何恶劣粗俗的主人?优昙罗永远无法归来,您今日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不止如此……”织亚字字皆如在毒汁浸过,“这个恶劣粗俗的主人,还将给我们的世界带来一场灾难。我正是受了十九年后的舅妈的拜托,来到这里毁掉她的灵魂,使之永远没有机会降临于任何一个世界。”
娥依诺紧颦蛾眉:“你说真的?”
“假的。”百鹞道,“百某带来的那两份书信,是神相与冥神亲手所书,也只有亲手所书者读得懂其上内容。”
“你叫我‘神相’,十九年后,我做了神相吗?”娥依诺道,方才对这个人严戒慎防,居然忽略了他对自己的称呼,“我还以为在送走优昙罗后,我将回到勒伽山顶清静生活,居然还会留在喧嚣的神都?”
“这其中的原因……”
“娥依诺,现在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吧?”墨斯手捧另一半灵魂,“那半个灵魂你要是不要?”
此刻的墨斯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百鹞冷忖:本想利用与娥依诺的闲谈中分散织亚的注意力,竟被他坏了打算。
“织亚。”娥依诺开口,“不管什么原由,先把那半个灵魂给我。”
“不。”织亚摇首拒绝,“对不起,舅妈,我来此是奉了十九年后的舅妈之命,做事也只听从于那个您的命令,那个您命我将灵魂毁灭,我只能将灵魂毁灭。”
百鹞驭臂,令得剑气凛冽,问:“你手指稍动,这把剑即会将你一分为二,你确定要死得这么难看?”
织亚放声痛哭:“舅妈,您要帮助我,不能让这个异世界的人救走这半个灵魂,为我们的世界带来那场灭顶之灾……呜……”
娥依诺掀眉:“她带来了什么样的灭顶之灾?”
“她伙同沙漠之神塞冬……以沙子淹没了人类的村镇及神界的大片区域,我来的时候,神都已经陷入沙漠的包围中。”织亚抽噎道,暗暗自傲于这份急中生智,事已至此,反而冷静得超乎自己的想象。
“所以,我派你来到现在,诛灭那次灾难的罪魁祸首吗?”
“是。”
“这个异乡人。”娥依诺觑向百鹞,“你除了我的手书,可还有其它证据?”
“没有。”百鹞答。
娥依诺目色深邃:“那么,你为什么如此执意拯救优昙罗的灵魂?”
“因为他是这半个灵魂未来主人的恋人!”织亚恨恨答,“他作为那个恶魔的帮凶,为她杀死我们无数的神域使者,是世界上最冷酷的刽子手,舅妈千万不要放他回到十九年后继续屠害我们的同胞!”
“果然是这样吗?难怪我始终觉得不能相信这个凭空出现且带有外界气息的男人。”娥依诺扫向百鹞的视线变得锐利幽冷,“织亚,把那个灵魂交给我。”
“舅妈?”
娥依诺叹息:“那是优昙罗的灵魂,是我的父亲勒伽山之神与母亲源嘉江之神在天地未成之时孕育于勒伽山顶,天地形成之时,我们姐妹先后出生,同所与天地同生的主神一样,受到了天地初成之际天央地心最厚补的滋养。就算只是半个灵魂,也不是你能够摧毁的。只有先她一步出生的我,晓得如何使它永远消失。”
织亚语透迟疑:“她是您的妹妹,您下得去手?”
娥依若面色凛然:“如果送她走,是为了替我们的世界清除一个恶根,我不会有任何犹豫。”
“可是……”
“交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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