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拔剑就砍,狐狸毛非得到处都是。
夭卿往山下逃去,正看到宁长闲上山,慌张变回原形从她宽大的袖子钻了进去。
宁长庚看到宁长闲,这才收敛了杀气,将剑放入剑鞘里,拍了拍浑身上下的狐狸毛,道,“阿闲你跑到哪里去了?整个子归上下都找不到你。”
“我去了一趟天池。”宁长闲回答道。
宁长庚听她平静的口气和清冷的表情,立刻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试探地问道,“阿闲?”
“嗯。”她平和的嗓音低低应了一声,抬眉询问他有何事,不像小包那样欢快地喊爹爹,她是宁长闲,当年无心无情的仙门长闲上仙。
宁长庚已经从天池无极上仙那里询问到了她一旦想起往事的后果,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他苦笑着后退离开,“天意,果真是天意啊。”
宁长闲垂眼不答。
夭卿在她袖子里钻啊钻啊,袖口虽广却回不了头,他只好一往直前,前边终于看到了光亮,他欢快地舒了一口气,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宁长闲平静看着宁长庚离去背影的侧脸。
夭卿这才对现况有了个重新的估计,他居然从她胸口钻了出来……o(≧v≦)o~~
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揉了揉某个地方
嘿,没想到这个大冰块身材还不错,手感也不错。
宁长闲垂下头,眉心微微隆起。
旁边待着的宁玄予看不下去了,伸手揪着他耳朵把他揪了出来,夭卿变幻回人形,耳朵尖粉嫩粉嫩的。
“你来何事?”宁长闲问道。
夭卿揉揉耳朵,狠狠瞪了宁玄予一眼,才回答道,“我路过,来看看你身子好些了没。”
“尚好。”宁长闲回答,然后开始赶人了,“你快些回去,这里毕竟是子归。”
夭卿皱皱鼻子,挑剔道,“你们子归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我大老远来了,结果就是这么个态度,一见我就拿剑砍人,实在是让人寒心。”
宁长闲心中有事,也无心与他多计较,嘱咐宁玄予道,“你将他带到长平那里去,尽快送他回去,现在子归虽然我在,但是长老问起,也是麻烦。”
“是,师尊。”
堂堂魔尊陛下现如今乖巧的模样倘若被天虞和麾下魔将魔兵看到,故意要伤心喷泪了。
???
而另外一边,刚刚离开就发觉事情着实不对劲的宁长庚找到了湘寺,抬手一道惊雷劈在他身上,湘寺闷声不吭地受了,疼痛过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血迹。
“只能是你,只有你!子归只有你会下这种毒手,也只有你知道这样她会死。”宁长庚急红了眼睛。“亏我还以为你能够救长闲,现在看来,我真是瞎了眼睛!居然找到你这条毒蛇!”
湘寺静静坐着竹林下,右手抚着一根簪子,没有说一句话辩解反驳。
“我记得当年的相思上仙医术高明,起死人肉白骨,仁医妙手博得的赞美多的连东海都装不下,可现如今却是这副险德行,你真是丢了无极上仙的脸,丢了仙门的脸,丢了殷卿梨的脸。”宁长庚愤怒地说。
殷卿梨当年也是魔界出了名的女魃,是个妖魔就要让她三分,嫁给相思之后,相思医名在外,总有妖魔来求医问药,相思来者不拒,所以相思因为殷卿梨的关系和自己的医术,在妖魔两界都是能受到尊敬的。殷卿梨曾经道出了女魃这个身份外,相思就是她在世间最大的骄傲。
湘寺终于有了动静,他嗤笑地看了宁长庚一眼,说道,“我已负相思,所以不能再叫相思这个名字,我是湘寺。不是相思,更不是什么相思上仙,说我丢了谁的脸,未免穿凿附会。”
宁长庚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但是心中怒火着实无法浇灭,他喃喃道:“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怎么下的去手,你们相识那么多年一直是朋友,你怎么下得去手!她会死的,是真的会灰飞烟灭的。”
湘寺将一边的五弦琴放在膝上,胡乱拨了两个音,道,“当年她做的,我一并奉还。”
“你这话何意?”
湘寺抬起通红的眼睛,恨恨看着宁长庚,“她欠卿梨一条命,是时候还了。”
宁长庚听了只觉得好笑,“殷卿梨她自己求死,与阿闲何干?”
湘寺手底下的琴弦断了一根,他愣愣问道,“自己求死?”
“所有人只知道你杀了殷卿梨,而你却埋怨阿闲跟你下了套子让你往里边钻,可是那明明是殷卿梨跪在阿闲面前求她安排你们再见一面,然后死在你手里的。”
湘寺抬起自己的手,恍惚看到了上面满是血腥。
宁长庚甩袖要走,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且慢,”湘寺拦住他,“当年的事情,能……能再跟我说一遍么?我答应你,我会尽量救宁长闲的。”
☆、39花妖情根
子归的早课上;长汀和长平站在一起,盯着脚尖;瑟瑟发抖。
宁长闲轻轻瞟他们一眼;二人连声道:“师姐;我们真的知错了。”
她嗯了一声,然后走下长清殿台阶去看子归弟子们练剑。穿着洁白道袍的半大弟子好奇地注视着这位上仙。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她;可是为什么长汀师叔和长平师叔都对她很尊敬的样子,为什么如意大师兄看她的眼神那么崇拜,为什么那个傲慢孤高的魔君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小孩子藏不住话;他们干脆推出一个代表;问道:“上仙,你是谁呀?我能知道么?”
“我叫,宁长闲。”她温和地说道,轻轻抚了下他的头顶。
年龄稍小的弟子依旧是一脸惘然,但是年纪大些的却已经反应过来了,宁长闲这个名字,无论是长平师叔还是长汀师叔,提起她的时候都是一脸崇敬和竭力压抑着的悲痛。
年长的弟子开始在师弟师妹耳朵边絮絮叨叨当年宁长闲率领仙门击退妖魔的情景,和她最后在天劫中的灰飞烟灭。听者无不唏嘘。
这时候,一个年龄小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弟子突然问道,“上仙,当年天劫你为什么不避开?为什么一心求死呢?”小孩子的生气奶声奶气,然而问的却是最尖锐的问题,连一边的长汀长平都竖起耳朵,一心偷听。
宁长闲丝毫不隐瞒,平和地告诉他,“因为魔障。”
那小弟子皱起眉头,严肃地点点头,怜悯地看着她,不在问了。
然而一边的魔君陛下,却仿佛醍醐灌顶。
当年宁长闲天劫之前,心中已生魔障,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活下去,无论任何人劝阻都无法改变她的想法,这点又何尝不是魔根深种的表现。偏执固执,不顾一切,这点绝对不是以前的她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宁玄予仔细地回忆着,深深呼了一口。
解铃还须系铃人,倘若知道了原因,那么救下他也是有可能的。
“师尊,我去去就来。”宁玄予对宁长闲说道。
宁长闲回头,看到他眼眸里压抑不住的激动,浅浅皱了下眉头,道:“去吧。”
???
宁长庚正窝在后山种桃树,宁玄予的到来吓了他一跳:“你不缠着你师尊,到这里做什么?”
宁玄予看着他那一副死心了的样子,问道:“你真的不怕她倒是再自己寻死去?”
宁长庚闻言放下了浇水的木桶,怔怔道:“那孩子执拗得很,从前好歹还肯听我的话,但是……”他苦笑了下,“现如今谁能劝得了她,她是你师尊,你天天跟着她,难道还看不出来这点么?”
“师尊以前不是那样。”宁玄予摇头说道,“师尊以前总是会考虑你的想法的,但是,自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不一样了,我行我素,倔强不听劝告。”
宁长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尤其是天劫之前,长庚上仙,恕我直言,”宁玄予认真地说道,“我怕师尊她是早已进了魔障。”
那边的宁长庚苦笑一声,提起木桶继续浇树。
宁玄予看到他这副表情,送了一口气,“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阿闲不乐意我告诉你的。”宁长庚说道。
宁玄予看到他又恢复了那副慢吞吞的蜗牛样子,扶额懊恼,“宁长庚,现在不是讲究你以前承诺的时候,你倘若再不告诉我,她安排好后事之后就自己去寻死了,到时候看你后悔不后悔。”
宁长庚浇水的动作有些停滞,“你劝不了她的。”
“我是劝不了她,倘若能除了她的魔障,清了她的魔根,她自然会愿意活下来。”
宁长庚终于动容了,他犹豫几番,哆嗦着嘴唇讲了个故事。
那是几百年前,宁玄予还是子归的首席弟子的时候。
他带着一堆年幼的师弟师妹们外出游历,不在子归山,他刚走的那天黄昏,顾乐安拜访子归。
顾乐安说西山出了个花妖,喜欢迷惑过路人,之后将路人杀害吸其精血。
宁长闲以为只是小事情,所以没有怎么准备,提着剑就和顾乐安一道下山了。到了地方才知道,那花妖原来是情花妖,数千年来听尽了世间负心之人负心之事,感慨世间无真情,于是修炼成妖,要杀尽负心之人。
即使数千年寿命,但是它毕竟是个小花妖,蛊惑不了人心就什么也做不了,长闲一颗心平静得连天池无极上仙都摇头的程度,如此小小花妖,自然是更加无可奈何,很快就束手就擒。
宁长闲本来想直接碾碎它的魂魄,可是顾乐安在一边求情,说道:“情之一字,痛彻心扉,这情花妖也是个苦命妖,你送它进轮回道吧。”
宁长闲不赞同,说道:“即使送它入了轮回,它下世若为妖魔,还是有害人之心,下世若为人,更是媚骨天成,蛊惑人心,人间徒增爱恨情仇。”
“那它下世倘若成仙呐?”
“那就更不能留它。”
宁长闲捏碎了花妖的魂魄,可是那时候花妖的一滴血溅入了她眉心。她平素是稍微有些自负的,所以并不把那当回事。哪里料到那一丝情根竟然越发深种,到最后竟然成了魔障,她连控制都控制不住。
宁长庚将到这里,轻微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再后来,她将情根封印在灵魂深处,可是魔障已生,她的心也陡生变化,虽然旁人看她依旧是平素温和高洁的长闲上仙,可是她的心中如野草般疯狂生长的偏执已经无法控制了。”
放下浇水的木桶,宁长庚苦涩地说道:“你知道的,你师尊虽说看起来温柔宁静,可是实际却冷心冷肺,孤傲自负,怎么肯受这般折辱,所以此事唯独只有我知道。”
“现在想想,这些年的事情,都是拜那花妖所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问那夭卿打听大厅吧。”宁长庚怔怔看着不远处的桃林花雾,目光深沉苦涩。
☆、40再用不忧
宁长闲刚从长清殿下来;正好遇到在殿门口等待的湘寺。
湘寺靠着一颗桃花树站在那里,温和儒雅的书生模样如今却狼狈地不如人间乞丐;眼神木然空洞地盯着宁长闲。
“湘寺?”宁长闲快步走过去;轻声打招呼。
湘寺转了转眼球;猛然回过神来,看到面前的宁长闲;似乎吓了一跳。
“湘寺,你可好?”宁长闲温和问道。
靠着桃花树的湘寺看起来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肩膀和衣襟上落了许多的桃花瓣和青色的竹叶;宁长闲看到此景微微耸眉;重复问道:“你可好?”
湘寺身子猛地后退;可是他身后就是桃花树干,又能退到哪里去,他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愿意宁长闲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你是否有话问我?”宁长闲道。
湘寺靠着树干的身子缓缓下滑,说道,“是。”
“你问吧。”宁长闲嘴角淡淡微笑,“不过要快点,我时日无多,要早些把后事安排好。”
“魔君陛下呢?”
宁长闲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于是干脆说道:“玄儿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放心,我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定然不会告诉他,你我二人之间的谈话和我答应你的交易,只是秘密。”
湘寺似乎放下心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吃力地站稳身子,说道,“我想让你原原本本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
宁长闲眉心微蹙,难的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湘寺苦笑着说道:“卿梨是我一生的挚爱,她死了,我活着本来没有意义,靠着旱魃一族四百年能够重生次的传说,才妄想活下来等她。无论她是否原谅我,都要和她说一句抱歉。”
“那传说倒是真的。”宁长闲说道。
“可是倘若她不愿复活呢?!我以为那一切都是你和卿梨一起设计好的,可是现如今宁长庚却告诉我那只是卿梨要试探我,她拿自己的命试探我?她怎么会那么幼稚。”湘寺几乎是低吼着这些话。
宁长闲垂下眼睛,道:“那是我前世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湘寺闻言,怔忪道:“她当真只是是试探我?”
宁长闲深呼一口气,平淡地说道:“顾乐安总是说我不懂情,不懂爱。那年,我正好犯了魔障。那天我在野外救人时候和殷卿梨遇上,比斗几番后,她停下来捧着剑对我说,要么答应帮她做一件事情,要么让方圆千里的人给她陪葬。”
“殷卿梨子一向刚烈,我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出,所以就问她要做什么,她说要我安排让你二人相见一面。”宁长闲抬头平静地看着湘寺的眼眸。湘寺慌乱不敢和她对视。
“我问她为何要这样,她说她想知道,是不是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你还能原谅她。”宁长闲抚了下清欢剑,“她告诉我她要赌一场,倘若你肯原谅她,她就放下一切同你躲藏到海角天涯,到族人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倘若你不肯原谅,她就心甘情愿死在你手里。”
宁长闲唇角露出出一个轻柔的笑容,“我已经说了,我那年正好犯了魔障,心中诧异情爱之事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人,妖,魔,仙,甚至于那些修行深厚的上仙,落得个生生死死的凄凉落魄下场,所以便答应了。”
“她……她只是想赌一赌?”湘寺感觉喉咙干哑,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嘶哑难听。
宁长闲轻轻点头:“我不知道你们两个相见之后到底放生了什么,但是,倘若不是我心中魔障作怪,也不会让你落得个杀妻的下场,也不会让你如此愧疚不安,到最后跳了堕仙台,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湘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事情的真相原来就是这样。”
宁长闲垂下眼睛,“我万万想不到她如此刚烈决绝,竟然真的宁愿死在你手里也不愿意解释,倘若她不是心存试探,而是将话说出来,我想,我是乐意将你们放走的。”
“我知道了,”湘寺似乎不想再听,他捂住了耳朵,抱着脑袋跪在了她面前,“你不要再说了。”
宁长闲似乎声音低了几分,似乎是自言自语,“我也没有料想到,所谓的不死不休的爱情,原来是这般不堪一击。”
她看着湘寺,平静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怜悯。
她翻手接了个手印,一指点在湘寺的额头上,湘寺感觉头脑突然一阵清凉,然后昏昏欲睡,宁长闲轻声说道,“忘了吧,忘了这一切,好好活下去。”
???
无极上仙收到宁长闲的来信的时候,简直是哭笑不得。
他赶紧驾云带着几个弟子来到子归,问了宁长闲在哪里,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无极打开房门,大声地说道:“小长闲啊小长闲,你什么时候才能把随时随地喜欢用不忧的毛病给改了呢!”
房间里宁长闲正坐在凳子上,相思站在她面前。
相思穿了一身子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