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震谦皱了眉头,手指在沙发扶手上发出一串无节奏的敲叩,“你怎么知道,她的所需没有被满足?”
郭南骁浅笑:“你知道吗,她最可贵的地方,就是从来不肯轻易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即便在婚姻中受到伤害,也是如此。悫鹉琻晓所以如果你用心观察过她、留意过她对待事物的反应,就应该能够看得出来,在你给予的这场婚姻生活里,她的自尊心几乎时时刻刻都在面临挑战!当然,你的出发点肯定不是这样,但是无心之伤,却恰恰说明用心不够,对吗刑队?”
用心不够……
郭南骁含着淡然笑意说出的这四个字,犹如一把重锤般,猛然撞击到刑震谦心口上。
“郭南骁,你病了一场,心智提升了不止一两个台阶嘛!”
他第一次,对他眼里的个小屁孩说出的话,露出赞扬的笑意。
郭南骁哼一声:“那么我现在可以和你谈关于公平竞争的话题了吗?”
噗嗤……刑震谦乐了!
这小子还挺记仇呀——之前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对这个毛头小子撂过话,让他长大了,不再跳起来说话时,再来跟他谈公平竞争……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上了心!
他摁下遥控器,把电视机关掉,站起来到落地窗前,从容地点燃一支香烟。
把自己沉浸在袅袅烟雾里,望着窗外花园子里星星点点的灯光,黯然浅笑——
“我一直以为,为她安排好一切,是对她最大的宠溺和关爱……我有着一段还在扯皮的历史情事,是个有污点的人,我一直在等待,打算等手头的任务彻底完结,也彻底终止跟江小乔有关的一切事情之后,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心洗刷干净,然后以洁净的身心,面对纯洁无暇的何念西……在这之前,即便她对我主动表白自己的心,即便我心理受到偌大的冲击和悸动,本应回应的,但是却陷入犹豫……”
他猛吸一口,对着窗外的夜色吐出一大团跳跃的烟雾,遮住他黯沉而沮丧的表情——“那是我这一生截至目前,遇到的最大的心理障碍……你知道吗小子,在你姐面前,我始终有着羞耻心。”
他句句发自肺腑,羞耻心——没错,在单纯透彻的何念西面前,他深深为自己曾经有过一段情史而羞耻。
如果上天能够给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好整以暇、洁洁净净地等待着生命中这个纯美可爱的小女子,不让他和她之间相隔那么多影响感觉的事物。
他的心已经沦陷过一次,那么这一次,即便全身心地投入,还能算作是完整吗?是否还有资格问心无愧地面对她?
郭南骁显然被刑震谦的话吓到,足足惊愕了将近一分钟后,才发自内心地笑了,酸涩,却又感到一阵解脱——“我今天才知道,没有哪个人,比你更值得让她去爱!”
刑震谦把明灭烟头上的灰烬弹进陶瓷莲花缸,戏谑呼气,“是吗小子,那么,你的潜台词是放弃竞争了?”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郭南骁掀了掀甘凝刚刚帮他戴上的太阳镜,眯缝着眼睛瞅天空中那一轮骄阳,笑得豪迈万丈,“刑震谦,只要你敢不对她好,我就有机可乘!”
这小子未免太猖狂……
可是,他说得又岂非不无道理。
何念西现在有很多事情转不过弯,而他自己,亦是未能完全整理好心情。
两厢俱乱,硬性糅合到一起,只能产生出更糟糕的结果。
既然如此,不妨真的如她所说,分开一段时间,两个人都静一静。
爱情里也有兵法——退,亦是进。
那天晚上,何念西先是睡得忐忑不安,唯恐自己一闭眼,刑震谦就会打开门锁闯进来,强行发生什么令她不愉快的事情。
后来逐渐迷瞪得撑不起眼皮,眼见着都快凌晨两点了,外面儿一点异常响动都没有,可见似乎比较安全。
这厮,忽然间变得讲道理起来,还真是令人有点不太适应,呵呵……人嘛,潜意识里总是有那么几分贱皮子劲儿!
抵不住困顿,也安了心,于是闭上眼,呼呼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清早,在蒙悦的安排下,兰笙和吉米各自采血,核对结果几乎毫无悬念地证明这两人是真真切切的亲父子。
幼子失而复得,终于有机会来补偿以前犯下的错,兰笙的激动,可想而知。
千恩万谢,又千祈万求,唯恐蒙悦不肯把孩子还给他这个曾经很不负责任的父亲。
可是在血脉亲情面前,谁又能有资格阻止幼小的孩子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团聚呢?
……
蒙悦让兰笙在律师面前发誓,如果再发生伤害孩子的事件,将会永远失去抚养权。
然后依依不舍地,叹息着,让何念西把吉米牵出来,交给了兰笙。
送走吉米和兰笙,何念西在刑家陪蒙悦一天,晚上说去医院陪爷爷,遂开着那辆十分扎眼的香槟色卡宴离开刑家。
按照她的意愿,本来说什么都不愿意开着那辆车招摇过市,但是如果她不开,刑震谦必然要送她过去,当着刑家人的面,她不像把两人之间的僵持摆到明面儿上来。
并不是心里还留存着什么想法,只是很惧怕麻烦——刑家人,尤其是刑震谦的姑姑和大伯母,那天劝她收养吉米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呢,那种阵势真不是一般地令人发毛。
她和刑震谦现在的状况万一不小心露出苗头,招致来刑家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苦口婆心死死相劝,想方设法让他和刑震谦和好,那才真是招惹不起呢,想一想就头大。
晚上去医院也就是个幌子,病房虽然有套间,但是还有个警卫员小李日夜照顾何老连长呢,何念西住在那里,毕竟不怎么方便。
时间还早,她在小厨房里给爷爷煲了虫草胶汤,虫草和阿胶都是刑家亲自送到医院来的,小李不知道怎么料理,所以一直存放在冰箱里。
换成文火后,何念西琢磨着还想再去白疏家里陪她父母坐一会儿,于是把小李喊进厨房,交待了关火时间,遂跟爷爷告辞。
她那辆卡宴放到医院停车场还行,如果开回木棉巷,停在自家小院儿里,未免太过于招摇。
主要是小院儿没扎院墙,直接对着马路,其实就等于是门口的一小片空地而已。
作为多年的拆迁规划区,木棉巷的治安出了名的差,两溜儿平房都是挨着马路牙子,夜里要是谁家忘记锁窗户,小偷一伸手,没准儿就直接摸到睡在窗户里面、床上的主人的脸。
不过现在已经大不一样,木棉巷的人都知道时代居住的这条破巷子收到了神秘富商的巨额捐资,要成立老城原住民生态保护区,整体风格面貌统一化的蓝图已经汇到巷口白灰墙上,巷子里的路灯全部撤换成明亮的太阳能白炽灯,以前那种一到了夜晚就昏黄不清的景象彻底一去不返。
尽管如此,何念西还是觉得,如果在自家门口停一辆豪车,绝对有可能会招来祸患,她胆儿小,又有九十多岁的爷爷还需要养老送终,她担不起风险。
于是把车放在医院,搭了末班小中巴回家。
从巷口走进去,有了明亮的灯光,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先去白疏家,把刚才在医院门口小超市买到的水果放到桌子上,叮嘱白疏妈妈别存放太久,要即使吃掉,又坐下陪他们唠叨一会儿闲话,这才起身准备回家。
白疏妈妈不放心,顺手捞起桌上的手电筒,就要跟着何念西出门,何念西笑得眉眼弯弯,把白疏妈妈推了回去——忙碌一天,赶紧收拾收拾早点休息吧,现在巷子里灯火通明,跟以前不一样了,哪里还用得着拿手电筒送她回家!
尽管如此,可白疏妈妈还是坚持把何念西一直送到家门口,看着她开锁进门,这才放心地转身回家。
其实自打何念西没了父母后,白疏的父母处处照顾何念西,早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米蓝父亲经商发迹后,早早搬离木棉巷,而郭南骁亦是更早就随他父亲出国,几个小伙伴里,自然也就属何念西与白疏相处的时间最多。
现在白疏又闹出这种难以对父母启齿的事情,自己一个人躲在国外不回来,何念西必然应该找机会多去陪陪白疏的父母,隔三差五给老两口送去一点安慰。
其实很惭愧……说起来是她去看望白疏父母,但事实上每次受到照顾的都是她自己,每次去了,都要累带白疏妈妈给她做饭什么地,还得铺床给她住。
想到这些,何念西心里满是暖暖的感激。
挥挥手,目送可爱的胖阿姨步履轻快走过马路,何念西唇角带着微笑,转身准备关门。
可是还没来得急叩上防盗门,一个黑影一闪,急促地说了一声“是我!”一把推开门,闪身进入屋内。
何念西目瞪口呆!
第一反应就是坏人进屋了……心肝一阵乱颤,后脊梁顿时蹿出一溜儿白毛汗,迅速抬脚,就要往门外跨——
“西西——”
身后一声轻唤,何念西怔住,跨出去的那条腿立即又收了回来。
心慌意乱转身,一松手,防盗门恰好被风吹得自己关上,嘭一声,吓得何念西一哆嗦,连忙伸手去墙壁上摸日光灯开关。
摸到的,却是一只温凉的手。
“啊——”
一声闷闷的惊呼——何念西捂住嘴巴,努力控制住了音量。
那只手却轻轻地抓住她的胳膊,“别怕,西西,是我——”
啪,灯亮了,温润儒雅的脸颊近在咫尺,浅碧色眼眸忧伤地望着何念西,唇齿轻动,爱昵轻唤:西西……
轻轻地喊她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可何念西看清楚那双蓝眼睛后,显然更加紧张。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嗓音都有点抖了——“段总,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应该在公安局的某间拘留室才对呀,她亲眼看到的。
这么快就放出来了么?怎么没听刑震谦说到一点消息?
额……干嘛指望从刑震谦嘴巴里听到消息,工作上的事情,他向来守得很严实,一星半点儿消息都不肯在她面前走漏!
何念西心情各种灰蒙蒙,忍不住又想叹气。
她那张原本应该青春活泼的纯净面孔,此刻却覆盖着极其不符合年龄的黯然,这种模样,令段卓远那张眉眼间天生蕴含着浅浅忧伤的温雅面颊越发氲开落寞失意。
“西西——”他心疼地看着眼前表情惊恐又淡漠的女子,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笑笑:“我越狱了。”
其实严格地说,他还没正式进监狱,所以也谈不上越狱,他这样说,无非是想缓解一下气氛,令她不那么惧怕。
可是她在惧怕什么呢?他么?……在她心里,他就那么可怕?以至于灯亮时,她看到他的脸,吓得胸口一阵起伏,声音都变得颤抖。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导致她父母离开人世的那辆车上,当时还乘坐着他,恐怕在她心里,把他当成杀人凶手了吧,所以才会这么害怕。
“天哪——”她惊呼,随即又捂住嘴巴,盯着他,难以置信地呢喃:“你说什么,越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里锁了好几道铁门啊!”
她捂嘴巴的那个动作带给了段卓远莫大的安慰——她是怕外面过路的人听到么?她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
段卓远满脸疲惫,好几天没剃胡须,使他看起来更是万分落魄。
但他的语气却永远都是那种疏淡从容的感觉,即便落魄,身上也有着一种优雅温润的贵族气息,一如以前一样,从来鲜少使用严重的语气。
与另一个恰好相反——那个人,说话永远都喜欢用霸气凛冽的祈使句。
为了缓解她的情绪,表示自己完全没有恶意——段卓远转身往里面走几步,在穿堂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和地望着她,“西西,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公安局里那几道铁门,如果用来防一般人还可以,但是有一个人,却不是那几道铁门能拦得住——”
…
…
235 各自珍重
何念西惊愕:“谁?”
“我的哥哥——”段卓远叹气,“段兆祥。悫鹉琻晓”
这就令何念西纳闷儿了,段卓远在段家,不是应该很受段兆祥排挤的么?
段兆祥的生母都被段卓远的母亲后来者居上地赶出了段家大门,段兆祥还能不计前嫌去帮助段卓远越狱?
看着满脸疑惑的何念西,段卓远浅笑,唇角梨涡内盛满千万种无奈和苦涩,嗓音仍然保持着惯常的温和恬淡——
“曾经有一次,刑震谦带着一群人追踪我大哥,我恰好因为别的事情也在追踪我大哥,结果不小心看到刑震谦对着我大哥举起枪,正在缓缓调整角度进行瞄准,毕竟那是我大哥,所以我开了枪,子弹擦着刑震谦头顶飞过,顿时令他放弃了继续瞄准目标……所以西西,我大哥这次把我弄出来,其实是在还救命之恩。”
何念西紧张得心跳都漏了好几拍,子弹擦着头顶飞过,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假如段卓远对自己的枪法技能估计不足,稍稍有所偏差啊,那么刑震谦岂不是……额,好可怕!
不过段卓远说自己是被他大哥“弄”出来,这么说,“越狱”,并非段卓远本意?
果然,段卓远立即就澄清了这个问题——
“其实即便我大哥不自作主张插进一脚,公安局那种地方,又怎么可能关得住我?所以,西西你放心,我来这里看过你后,就会再返回公安局,继续接受调查。”
何念西恍然大悟,“刑震谦调查你,难道就是因为你开出的那一枪?”
“是的,”段卓远点头,“他以为我跟雇佣军及贩毒集团有关联。”
人心难测,不得不防……更何况,眼前坐着的,是一个“越狱”出来、并且跟何氏夫妇车祸案有着不可推卸责任的人。
面对这么一个温润和雅的人,其实何念西很不愿意做不好的联想,但是依然不得不打起警惕,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观点:“如果你今晚来这里,是为了利用心理暗示法让我接受你跟那些犯罪团伙没有关联,继而潜移默化地去影响刑震谦对案情的判断,那么很抱歉段总,我恐怕帮不了你。”
他对刑震谦开过枪,虽然子弹只是擦着头顶而过,起到一个警示作用,可是开枪人叩响扳机的那一刻,心里究竟有没有动过杀机,这种极其微妙的心态,除了本人之外,没有人能够窥得清楚。
何念西如此设防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遵循原则。
与段卓远开枪射击的对象毫无关系,把那个人换做任意一个路人甲,她一样会对段卓远的来意谨慎待之,不该招惹的麻烦,最好远远躲开。
她承认她是胆小鬼,怕黑怕鬼怕事怕死……因为她还有未完成的责任在肩上,所以,必须不能随意胆大。
她从来都只是一个真实的小女子,书本上的英雄主义与她无关,那种为了个人英雄气节而损伤家人应有权利的事情,她嗤之以鼻。
再说了,还有那么一丝丝隐晦的小原因——段卓远对她的心,自从被兰笙道破后,她更是觉得应该保持敬而远之的距离。
以前就曾经有过感触,段卓远这个人,心思隐藏得过于深沉,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妄自揣测得透。
对于情商偏低的何念西来说,心机沉沉的人,打起交道未免太过辛苦,她那个单线条脑袋瓜,完全搞不定。
只是她的话说得太生硬,委婉和润惯了的段卓远,恐怕会感觉到很不舒服吧?
略含歉疚地看过去——果然看到那张恬静淡雅的脸颊上早已满布苦涩和落寞。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那双碧蓝色眼眸里浓浓涌动的,应该是一种叫做“伤痛”的物质?
并且,恰好他也正在望着她。
两个人,两双眼,第一次产生直线交汇。
满心歉疚的故作冷漠,对上诧异和落寞衍生的寂寥,目光处于一条轨道,心思却注定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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