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又冷又饿的她,独自置身于完全陌生的原始森林中,四周一片漆黑,到处都能听到不知名鸟兽的叫声,浑浑噩噩中,只觉得自己恐怕是要把命撩到那片林子里了。
可是却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黑暗中,那个人就像是天神一样倏忽降临,把她从树上背下来,把一种食物放到她嘴里。
凉丝丝,甜津津……那种口感记忆犹新,那种能解渴又能充饥的食物,简直就是天神用来挽救她生命的天地间最珍贵的宝贝!
然后,绵软脱力的她完全放下最后一丝警惕,就像个孩子一样安心地在他怀里睡去。
然后……然后据他说,那天晚上,她蜷缩在他怀里,迷迷糊糊中说梦话,居然抱着他叫妈妈!
额,好丢脸!一定是那个家伙编出来羞她的吧!
可是,她那天过敏实在太严重,什么都想不起来,怎么也没法儿捕捉到什么细节去戳穿那人的谎言了!
只隐约记得,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温暖的大手,一下一下在她头上轻抚,小心翼翼,动作轻柔极了。
……
后来,孟诗鱼告诉过她,那天晚上,刑震谦亲自爬上林子里的野生柿子树,把被秋霜杀去了酸涩的风干柿子摘下来,耐心地掰成小块儿,一点点喂进神志不清的她嘴巴里。
风干柿子……是了,眼前这种半干的嫣红果子,原来就是曾经救过她命的风干柿子。
何念西站在色彩暗哑而温暖的风干柿子货架边,情不自禁地伸手,拿起一只风干柿子,放到鼻子下面,闭起眼睛深深细嗅。
泪水,忽然就那么迷蒙了双眼。
206 最后的那首歌
那一段往事,段卓远当然不知道。悫鹉琻晓
看到何念西一脸悲伤的样子,他并没有多问,只是轻声微笑着说:“挑选一些吧,我帮你——”
随即取了水果店提供的牛皮纸袋,默默地往里面拣风干柿子。
何念西本来想说不需要,但是看着他那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又觉得直接说出口显得太生硬,拂了人家的好意。
况且她心里乱糟糟一团,又要转过身去偷偷地擦眼睛,确实也顾不上跟段卓远客气了。
从水果店出来,夕阳倾斜,白城屋檐上的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不过下午四五点的样子,温度已经骤然下降,与之前暖阳盛隆的感觉完全相悖,就好像忽然间从春天倒流至寒冬。
今年冬天,恐怕是这个城市最冷的一年了。
何念西皮肤是那种吹弹可破的柔薄,被冷风一吹,立即泛出两团高原红,其余部位能看到的肌肤于是显得更加白希如乳。
“很冷吧?”段卓远迅速打开车门,示意何念西赶快上车。
一路上似乎都没怎么说话,何念西从坐到车内开始,就一直把脑袋靠在座椅靠背上,满脸疲惫,眼睛也懒懒地睁不开。
直到段卓远在她居住的酒店门口停下车,大概不确定她是不是正在睡觉,试探性地轻唤一声时,她才睁开了眼睛。
苦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哦段总,刚才我犯困了。”
段卓远的笑容似乎永远都那么谦和而优雅,“早知道就不叫你了,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
“没事。”
何念西摇头,顺手抽出安全带,却忽然额上一热,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抬头,看到段卓远修长白希的手指僵在空中。
“我看到你头发枕乱了……你自己放下镜子整理一下吧!”
他笑笑,面上似乎掠过一丝尴尬,借着说话的功夫,顺便也就把那只手放回到了方向盘上。
原来,他是打算帮她整理头发呢。
何念西最近经常搭段卓远的顺风车,知道副驾遮阳板放下来后会有一面镜子,不过她现在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一点都不适合继续逗留在他车上整理什么劳什子头发。
于是慌慌张张推开车门,一条腿就伸了出去,“我回房间再整理——谢谢段总,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段卓远笑着点头,看着她飞快下车,抓着包包就像是逃跑一样,大步流星地冲进了酒店的旋转门。
“再见……西西……”他又轻轻地呢喃了一句已经说过的道别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打着方向盘,浅碧色眼眸怅然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旋转门。
他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某个重要的部分也跟着进了那道旋转门,随着那枯燥沉冗的规律,不停地转呀转,整个人仿佛坠入一片飘渺,思维完全陷入空洞。
回到房间中的何念西,关上门,还没来得急放下手中的牛皮纸袋,便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催得整个人直接陷进沙发,忙不迭地拿出手机摁下接听键。
号码是完全陌生的国际号,何念西铁定以为是郭南骁打来的,劈头喊了一声“瓜瓜”,听到的却是甘凝的声音——
“何小姐——来英国吧!你可以来英国吗?”很明显,甘凝的语气有点沉重,甚至还隐约带着一抹颤抖,仿佛是在……哭?
何念西一愣,连忙从沙发上坐起来,“怎么啦甘凝?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南骁,南骁他……”甘凝似乎是在努力隐忍,但却终是没忍住,话都说不出来,连连抽泣。
一种不好的感觉霎时萦绕全身,何念西慌了,又担心又着急,“我证件丢了,现在恐怕去不了英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甘凝?南骁他怎么啦?”
何念西几乎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郭南骁,此刻顺着甘凝的话喊出来,只觉得很是别扭,但是跟巨大的担忧相比,这点别扭简直不值一提。
等到甘凝终于啜泣着断断续续可以说出话来,一开口,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直接把何念西震懵住了——
“何小姐,南骁他……他的病恶化了,癌细胞开始扩散,今天已经出现饮食困难的状况,医生说,除非立即转去美国,接受医学院实验室的尝试性治疗,但是风险很大……”
何念西浑身发抖,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她完全被这个消息吓坏了,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电话。
“你说什么?瓜瓜病了?什么病?什么时候得的病?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我啊甘凝!”
说到最后时,她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情绪激动得不能自控。
“喉癌……”甘凝悲痛地说:“在你们那次去西宁之前就已经查出来了,当时还是早期,癌细胞控制得很好,医生只是给予口头警告,让他停止一切排练和演出计划,他的嗓子再也经不起任何消耗,别说唱歌,就算说话,也得要少说。”
甘凝潸然恸情,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责怪的意味,“就在那时,他刚刚为你改编了一首歌曲,跟我说要带你去西宁,在那里唱给你听,为了你,他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何小姐,他的性格你知道的,我想劝,又怎么能劝得住?”
西宁,歌曲……
何念西的思维一下子被拉到不久之前,郭南骁那张阳光璀璨的娃娃脸仿佛就在眼前,灿灿地笑着,背着贝斯包对她嬉皮地招招手:“姐,我带你去西宁,那是一片寂寥而辽远的天地,那里的一零九国道,比美国五十号公路孤独美丽很多倍!”
他是那样一个顽皮的大男孩,童心未泯般,甚至会想到那样的糗主意:雇一群人冒充歌迷,荒诞地成就了他骑着哈雷摩托,载着她在夜晚的一零九国道上狂飙的心愿。
即使后来被她发现了真相,他也并没有为自己的“欺骗”行为感到多么愧疚,象征性地道过谦后,立即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说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想效仿王洛宾和卓玛,共骑一匹马,自由而浪漫地驰骋在青海湖边,扬鞭唱歌,把纯真和诗意洒满整个金银滩草原……
他是那样一个对于音乐梦想可以不顾一切地穷其所有而投入的人,为了寻找创作灵感,深陷其中,有着角色上身般的癫狂。
他傻呀……毕竟他不是浪漫多情的才子王洛宾,她也不是活泼俏丽的藏族姑娘卓玛,期望值越高,注定会受伤失落得无以舔舐。
只是那时候,她真的不知道,原来他说的最后一个愿望,竟然真的会是“最后”一个愿望!
就在她执意要提前结束旅程的时候,郭南骁曾经做过最后的尝试,请求她满足他最后一次唱那首美丽浪漫歌曲的愿望。
只可惜,她那么蠢,那么蠢!竟然一点都没能听出来这话里的不对劲,毫不犹豫地,直接摇头拒绝了。
他说:只要是何念西说的话,我一定会听!
他说:只要何念西不愿意的事情,我一定不会强求!
……
那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弟弟,那样一份纯真无私的情感……这一切,何其珍贵?
可是,却被她轻而易举地就那么拒绝掉了。
她,原来是那么残忍的一个人……
自责,疼痛,各种不良的情绪充斥全身。
何念西泣不成声,恼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她哭着,颤抖着,苍白的手指使劲儿抓着沙发扶手,“甘凝……我现在去不了英国,怎么办……让瓜瓜去美国,赶快去美国治疗,实验室就实验室,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希望,也不要错过,好不好!”
“可问题是,他现在哪里也不愿意去,只要有人跟他说开刀取肿瘤,他立即开始暴跳如雷,嚷嚷着谁也别想夺去他的歌喉……”
甘凝泪流满面,无奈地一声接一声叹息,“何小姐,他说什么也不允许把他生病的事情传出去,都到这种程度了,还在担心,怕会影响在歌迷心中的形象,担心歌迷会因为他不能唱歌而抛弃他,就连你,他都不许我通知,怎么办呢何小姐,郭先生夫妇俩,或是我,无论谁的话,他都不肯听呀……”
“糊涂——”何念西急得嗓子都高了好几倍,“瓜瓜他好糊涂!就算歌声再怎么完美,总得有命去唱才行!你把电话给他,让我跟他通话!”
甘凝竟然像个孩子似的,倏忽破涕为笑:“我今天偷偷给你打电话,就是这个目的……何小姐,你打他手机号吧,他现在还能接电话,你的话,他肯定会听!”
何念西泪珠子唰唰唰往下掉,“嗯,那先挂掉了!”
“等一下!”甘凝又叮咛一句:“他今天连粥都喝不下去,喉咙全肿了,说话声音很小,有可能会因为担心被你发现而不接电话,所以何小姐,如果他不肯接,请你一定多打几遍!”
“知道了,我一定努力到打通为止……”
收了甘凝的线,何念西立即开始拨打郭南骁的号码。
果然,同甘凝担心的一模一样——连续拨打了五遍,郭南骁始终不肯接听。
五遍不行,那就十遍,五十遍!
何念西咬咬牙下了横心,今天说什么也要逼得让他接电话!
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何念西都已经记不清楚究竟拨了多少遍,或许早就已经超过五十遍了吧,可是郭南骁却依旧没有接听。
何念西急了……有一点,甘凝说得非常正确:郭南骁的性格,何念西最了解。
那个看似人来疯的大男孩,虽然满口胡掰没有遮拦,而且性格还十分冲动,通常想一出是一处,真的完全就像一个没心眼儿的孩子。
但是就在这个长不大的孩子身上,却深深地藏着一根拧筋儿,如果是他想好了要做的事情,那么一定会穷极一切方法、不顾一切后果地实施出来,即便身后惹下一堆烂摊子,他也丝毫不担心,大不了回过头来再慢慢拾掇——譬如诓骗何念西去西宁的事情,又譬如她决计要跟刑震谦较量一番的勇气。
那么这次,他是铁了心,不打算接何念西电话了?
也铁了心,打算把生病的事情对她永远隐瞒下去了?
何念西无可奈何地又一次挂掉电话,长吁短叹着,又是担忧又是焦急又是气恼。
郭南骁只是不接她电话呢,还是其他所有人电话也都一律不予理睬?
那么米蓝呢,或者白疏呢,她们俩的电话,那小子也不肯接么?
何念西忽然猛地一拍脑袋,从沙发上跳起来——
对呀!她怎么早没想到米蓝呢!
木棉巷的几个小伙伴,从小在一起摸爬滚打,那绝对是铁打的交情,郭南骁不至于真就忍心把几个好伙伴儿全部撇一边儿不搭理!
可惜因为特殊原因,白疏现在没了音讯,那么能求助的,也就只有米蓝了。
虽然郭南骁送给何念西的土豪金里面没有存米蓝的号码,但是完全用不着——那姐们儿的电话号码,何念西背得比自己个儿身份证号码都熟悉流利。
米蓝的电话倒是十分地好打,一拨,立即就接通。
听到何念西的声音,尖叫欣喜过后,免不了又是一阵毫不留情的挖苦责备,痛斥何念西玩儿失踪,居然连好姐妹儿都隐瞒着不通知。
这姐们儿完全连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何念西,自顾着吧啦吧啦先骂了个过瘾,这才恢复了烟火人情味儿,忧心忡忡地问何念西身在何处,日子过得可还凄凉?
要不是有郭南骁那事儿压着,很久没有听到米蓝声音的何念西,没准儿真能高兴地笑出声儿。
可惜,现在却没那个心情。
“我的现状随后再说,现在顾不上了——”
何念西焦急万分地,把甘凝刚才打电话的事情原原本本描述给了米蓝。
米蓝的反应基本和何念西差不多,震惊,诧异,懵然……总之,就是半晌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妞儿,你没事儿吧?”何念西急了,“咱们几个里边儿,就数你点子最多,这个时候都火烧眉毛啦,你就别只顾着自己伤心难过了,赶紧想想办法吧,瓜瓜不肯接电话,这事儿,怎么办呢……”
“我试试——”
米蓝说罢,吧嗒,干脆利索收了线。
何念西拿着手机,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时间,跟着秒针一起焦灼地计着数。
郭南骁这回真是铁了心,要跟木棉巷的几个小伙伴儿断绝音讯了。
米蓝的电话,他也没接。
米蓝急得使劲儿挠头发,那一头乱糟糟的短头发完全被她揉成了稻草团儿。
跟着何念西一起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末了,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何念西你傻呀!郭叔叔不是驻外使馆的嘛,直接找他想办法,给我们弄个邀请函什么的,让这边儿海关放行,我们不就可以飞过去了?”
何念西连连摇头,“英国和我们这边不一样,官员要是利用职权之便为己谋私,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我们不能让郭叔叔冒这个险。而且,就算拿到邀请函,我什么证件都没有,也没法儿去办签证呀!”
“嗯?”米蓝疑惑,“你证件怎么啦?打包丢了?”
“跟打包丢失差不多啦……唉以后再跟你说!”一想起那茬儿,何念西就烦恼头大,现在哪里有心思说那些。
米蓝破口大骂:“你个笨木瓜脑袋!我要说你什么好呢亲!你家刑首长那是什么人物呀?要说一般小老百姓丢了证件就别想出国,可是刑震谦的夫人不能出国,那绝对说不过去!”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这茬儿呢!
人命关天,何念西顿时也顾不上那些恩恩怨怨的小事儿了。
当即拍了自己脑袋瓜:“米蓝你骂得对,我这脑袋瓜子最近确实有点儿不好使哈哈!你等一下哈,我这就给刑震谦打电话,让他给咱俩想办法!”
手机屏幕上忽然出现何念西的号码,这件事儿,竟然令刑震谦激动了好几秒!
那颗坚硬的军心有点把持不住,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什么,反正扑扑嗵嗵的,竟是跳得跟个十六七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一样了!
“喂——”清清嗓子接通电话,正在激动中的刑爷们儿端得很稳,完美地隐藏着情绪,滴水不漏拿捏开腔:“谁呀?什么事儿?”
就算再怎么激动,也不能被何小妞儿知道她的电话号码早就被他弄到手、并且还时不时抽空监听一下不是,噗嗤……
装糊涂,正是腹黑的石头同志惯常使用的小手段。
可是,下一秒,刑石头再也激动不起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