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妈不委曲求全,就没有你了。”她柔声说,“她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
许淖云摇摇头,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我宁愿没有自己就好了。可是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
“她不单是为了我。”许淖云的牙关不由得咬紧了,“她就是爱他。”
第52章 缘悭一面
钟艾看着许淖云,淡淡地说:“她爱他,你干嘛这么生气?”
许淖云回过神来,伤感地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笑了,叹道:“女人毕生所争的不就是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吗?你妈不争是争,争到了,怎么能说是‘不争’呢?”
许淖云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你们还能有点骨气吗?”
钟艾叹道:“太有了,所以惨败了。”
她不禁想起张默雷出国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晚上,她拿着求职信息去找他,他们最后一次在学校的操场跑道上散步。那天晚上他一直沉默着,她以为他心情不好,就默默陪他一圈一圈地走,直到她两腿发酸、再也走不动了,他才停下来、看着她,慢慢的说:“我要出国了。”
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呆呆看着他没有说话。
“对不起,小草,我们分手吧。”他无比清醒地说。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蓄积起全身的勇气,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知道刘院长的女儿吧,刘姒。”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她一直陪着我,在准备考GRE的那段时间。她真的很好,刘院长说,希望我陪她一起出国,他会给我写推荐信、联系教授……对不起,小草,我没有拒绝。”
他看上去是那么清醒,那么沉静,仿佛这只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决定。
他们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在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天天围着他喊“小雷哥哥”;小学时,他是他们那个年级的大队长,她是她们年级的大队长,两人最喜欢在大队会议上抬杠;她上初一的时候,他已经初三了,他创造了全校建校以来的最高分,而她三年豆蔻时光都用在读书上,一心一意要打破他的记录;上了高中,她的物理化学渐渐跟不上了,一次物理考了60分,自尊心强的她抱着被子哭,父母去找张默雷来给她辅导,暑假里,风扇呼呼吹着,她埋头认认真真地做题,一抬头,却发现他正盯着她看,她就在那一瞬间开了情窦,满脸涨得通红,他却镇重其事地吻了她……
她二十岁以前的生命里,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曾无数次抱着被子想着他,感谢上天赐给她一个能够陪伴她一生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那样理性平静地跟她说分手。她整个人完全被摧毁了,却剩下了一颗金刚钻似的自尊心。她当时看着他不发一语,转身平静地离开。回到宿舍,她抱着被子哭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求他留下来的话。
她后来才明白,坚强的女人是最容易成为弃子的。如果当时她哭着求他,他会留下来吗?
……“你怎么了?”许淖云打断了钟艾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微笑着问:“你到现在还是很恨你爸?”
“他不是我爸。”许淖云冷冷地说。
她淡淡一笑,指着那尊观音像问:“上次我跟你说过,这尊观音像的手印叫‘与愿印’,能满足众生愿望的意思。你觉得你母亲这一生在佛前求的是什么呢?”
许淖云摇了摇头。
“你觉得她求的是男人吗?是一个丈夫吗?”
许淖云又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见到你、跟你介绍这尊观音像时,我就在想这个问题。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你母亲她终生所求的,不过是内心的平静而已。”
“平静?”许淖云诧异地问。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你以为她不恨吗?不痛苦吗?可是她知道,她越痛,只是说明她越爱他。她受着爱和恨两重煎熬,到最后,她只想获得平静。”她看着他问:“许总,你把这尊观音像捐出来,是因为它是你爸送给你妈的,你恨你爸,所以也不想见到这尊像;可是它又是你母亲最重要的遗物,看到它,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所以你才时不时回来看它,对不对?”
许淖云看着女孩清冽的眼睛一言不发。
她继续说:“你母亲对你父亲的感情,就好像你对这尊观音像一样,既爱他又恨他。她受着两重感情的煎熬,后来她发现,宽恕别人其实就是宽恕自己。只要这样,她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许总,我希望你像你母亲一样,原谅你父亲。允许自己不去恨一个人,其实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智慧的。孔夫子说,圣人之道,忠恕而已矣。忠于自己、宽恕别人,不论人心世事如何变幻,你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你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一向是忠于自己的,可是你要学会宽恕别人,这样你会更豁达、更快乐。”
许淖云久久地看着她,终于说:“对不起,我的人生信条就是‘一个也不原谅’。”
她叹了一口气:“那你就是不原谅自己,你妈看到你这样一定很痛心。”
他又沉默了很久,突然话锋一转说:“我觉得你刚才好像在说自己的事一样。我猜得对不对?”
她惨然一笑:“或许你猜对了吧。”
感觉有点像佛教中的设问,在他机缘巧合的引导下,她突然也想通了许多事。
念念不忘,未必会有回响;一朝放下,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道闪电刺穿了她心中的阴霾,新鲜的空气扑入五脏六腑。
“原来是这样。”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
“是怎么样?”许淖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没什么,谢谢你!”她甜甜地笑了。
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突然很想伸出手把她的口罩摘下来,看看那张灿烂的笑脸。
“既然是谢我,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他对女孩说话的时候,从未如此温柔。
她愣住了,笑容在她眼中凝结,慢慢变成了戒备。她身体向后一缩:“不行,你会失望的。”
“我不会。”他坚定地说着,朝她慢慢伸出手。
她从未想到,一向冷漠的他,竟然会有如此温柔的眼神。她的心突突跳着,瞪大眼睛看着他慢慢靠近。
他真的这么想看她?他真的不在乎她的长相,下定决心要她?看到她真面目的那一刻,他会如何反应?他是会欣然接受她,还是愤而离去?
温暖而坚硬的手指已经触到她的耳畔,她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她噌的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转身飞也似的逃走了。
许淖云被女孩的举动吓了一跳,愕然看着她从视线中逃走,心好像被抽成了真空。
第53章 众里寻她
钟艾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许总,已经九点半了,您还不回去休息吗?”
许淖云回过神来,看了看手表,抱歉地说:“我刚才在想事情,耽误你下班了,你早点回去吧。”
钟艾微微一笑,柔声说:“那我先走了,许总,您也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跟黑石基金开会呢。”
许淖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钟艾便转身收拾东西下班。
上次在博物馆差点被他摘下口罩,现在钟艾看到许淖云总是有种异样的感觉。有时候觉得气紧胸闷,有时候又很伤感。她不知道,那天要是让他看到自己的真面目、让局势明朗起来,现在的她会不会更潇洒。
见钟艾背着包走了,许淖云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转身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刚才那半个小时,他一直在想着博物馆那个戴口罩的女孩,当时她为什么要跑,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虽然他们只见过三次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熟悉的感觉。他那天跟她说的话,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埋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屈辱和痛苦,即使是对自己最好的朋友郭浩,他也从未谈及,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竟自然而然地就和盘托出。
她是他见过的女孩中最善解人意、最聪明温柔的。每次看着她的眼睛、听到她的声音,他总是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现在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却连她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太不公平了。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真正认识她,他们不应该永远是陌生人!
许淖云下定决心,从桌子上拿起车钥匙,匆匆下楼开车。
一路上,他开得很急,一栋栋灯火通明的建筑物在车窗外迅速后退。今天是周三,他记得上次他晚上去博物馆也是周三,说不定今晚她就在博物馆值班!
半小时后,许淖云把车停在博物馆前广场的停车场,然后匆匆跑向大门。晚上博物馆不开放,他管不了那么多,用力地拍着玻璃门。
拍门声惊动了保安,一个年轻的保安走过来,戒备地说:“现在不开放,你想干什么?”
许淖云说:“我是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
“一个女孩,是你们博物馆的,她应该今天晚上值班。”
保安闻言更戒备了:“我们馆晚上只有保安在,没有女人。”
“怎么可能?”许淖云辩驳说,“上上个月,也是周三,我晚上来参观过。当时她就在视频监控室值班!我们还说过话!”
“博物馆晚上从来就没有女人值班。”保安还算耐心,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许淖云一愣,尴尬地说:“……我不知道。”
“连名字都不知道?那你为什么找她?!”保安一脸狐疑,他的手按住了腰带上的警棍,“你快走吧,再不走不就报警了!”
许淖云想了想,从钱包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说:“我是创联的许淖云,你们博物馆一楼的那尊龙门石窟观音像就是我捐的,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保安隔着玻璃门仔细看了那张身份证,又看了看许淖云,恍然大悟似的说:“怪不得看你眼熟,我想起来了,你来过我们博物馆。”
许淖云说:“是的,今年3月份我来参加国捐赠仪式。”
保安憨憨地笑道:“你的照片在我们馆里摆了半个月,活动结束后好多女馆员抢那幅大照片。”
许淖云无暇管那些风月,直截了当地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保安摇摇头说:“这个时间不开放,除非有我们领导的批准,否则谁都不能进来。如果让你进来,我会受处分的,你明天再来吧!”
许淖云急了:“我是文物捐赠者,难道不能进去看看自己的东西吗?”
保安说:“我们馆不止有你的东西,还有很多国宝,丢了哪一样我都会被判刑的。您就别为难我了,明天再来吧。”
许淖云觉得很沮丧,不知道以前钟艾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放行了,他却找不到“穿墙术”。他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
………………
第二天,许淖云从一摞名片里找到江海博物馆馆长盛怀石的手机号码。他给馆长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帮忙查到当天晚上接待他的那位女管理员。
在解释自己的奇遇时,许淖云再轻描淡写也不免尴尬。不知盛馆长会不会认为他很荒唐,把他当成那种乱泡女人的纨绔子弟,竟然还要这个老人家帮忙找女人。
如芒在背地说完自己的请求,电话那头的盛馆长宽厚地说:“好,我帮你找找。照常理来说,我们馆晚上应该没有女馆员值班。您知道的,我们馆那么多国宝重器,晚上发生危险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所以尽量不安排女馆员晚上留守。但是也不排除有人晚上留下来加班,我先帮您问问。”
许淖云再三表示感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花这么大的力气去找她,找到之后又能怎么样,正式地追求她吗?他并不确定自己一定会爱她。
可是,要他一直假装不认识她、假装这个人在世界上不存在,他实在是做不到。
………………
两天后,盛馆长给许淖云打来电话:“许总,你要我帮你找的人我找了,我问了那天晚上值班的保安,他们也查了值班记录,那天晚上确实没有女馆员在馆里。我想,您会不会是记错了,或者是把男人的声音听成了女人的?”
许淖云说:“那不可能,那天晚上之前我见过她,之后也见过她。我敢肯定,那天晚上就是她在跟我说话。”
盛馆长似乎无言以对,沉默过后,他沉声说:“那这样,您没事多来我们馆里逛逛,说不定你们还能再遇上。您知道,我也只能做到这步了,我也不能跑去挨个问我们馆里的女馆员,你是不是戴口罩了……”
许淖云被盛馆长那种一本正经的孩子气臊得不行,又毫无办法,只好表示感谢然后匆匆挂断电话。
那天晚上值班的人里没有女人?难道他真的见着鬼了?可是他们曾经两次面对面交谈过,她的声音和笑容那么真切……
不知为什么,许淖云突然有种感觉——或许他再也遇不见她了。
第54章 牵线搭桥
卢奕去了云南,周五的“三贱客”聚会变成了闻蕾和钟艾两个人的恳谈会。
钟艾平时觉着自己还是心智挺成熟的一个大龄女青年,可不知道为什么,跟闻蕾在一起时,她总是一不留神就成了无知少女和被批判对象,没有了卢奕从旁插科打诨,这种情况尤其明显。
闻蕾怎么就一不小心从闺蜜变成诤友了呢?钟艾觉得自己真是交友不慎。
于是,钟艾决定主动出击,把话题火力集中在闻蕾身上。她笑嘻嘻地问:“蕾蕾,你的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咱们什么时候去试婚纱?”
闻蕾说:“别提了。最近根本没时间去管婚礼的事。”
“怎么了?”钟艾眨巴着眼睛问。
闻蕾愁眉苦脸地说:“我们报纸开了一个CEO访谈的栏目,这期轮到我负责了。本来想约太平洋银行行长做专访,结果被无情地鄙视了,下周三就要交稿,我到处约不到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别死别死,我还想跟你白头偕老呢。”钟艾狡黠地笑着,“蕾蕾,你眼前就有一个总裁助理,你怎么就没想到利用我一下?”
闻蕾看着钟艾,突然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她又转念一想:“不过许淖云从来不接受记者采访,你能说动他接受我的采访吗?”
钟艾微微一笑,假装高深地说:“我尽力,周一给你答复。”
…………
周一下午,钟艾给闻蕾打去电话:“蕾蕾,许总同意接受采访了,专访时间定在明天上午十点,你看行吗?”
“真的?!你竟然真的说动许淖云了?”闻蕾兴奋地大叫起来,“小艾你太棒了!看来你对他的影响力不一般啊,我觉得你应该离成功扑倒不远了!”
钟艾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跟他说,你们江海日报是党报,我们需要在体制内媒体中间交一个朋友。”
闻蕾开心地说:“不管怎么样,你真是太厉害了!谢谢!”
钟艾难得从闻蕾那里听到溢美之词,心里也不禁飘飘然,但还是谦虚地说:“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她又补充说:“不过,许淖云说他只能给你半小时,如果内容不够,你可以去找郭浩副总,他说郭浩说的就等于他说的。”
“郭浩?”闻蕾听起来有点失望,“他是技术副总吧,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公司上市融资的事,他能答得上来吗?”
钟艾笑着说:“郭浩这个人看起来老实巴交,其实心里门儿清。他也就是懒得自己打头阵,不然单飞创业说不定早就已经超越许淖云了。你放心吧,他那里很有料,而且他比许淖云好说话。”
闻蕾对许淖云的敷衍有点不满,但这毕竟是一次难得的独家专访,此前许淖云从来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自己能捞到这个机会已经万幸了。她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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