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已经完工,目下亟需金箔装饰。驸马都尉沐昕仅拨交黄金三千两,仅够装饰大
殿。启圣殿与元君殿,至少也需三千两才够分配。其他堂祠坛阁,也需三千两左右。仅带回
四千两黄金,实在不敷分配,希望你能设法多带些,多多益善。”师叔只耽心黄金不足,故
意搁置当前的情势问题:“你返回苏州之后,务必全力筹措黄金,其他珍宝除非可用作上供,
不然你可以留下另作其他用途。”
这位师叔眼中仅看到黄金,只知道要求筹措黄金,至于如何筹措用何种手段筹措,却只
字不提。
沈万三富可敌国的财产,已被朱元璋所抄没,苏州老家仅有一部分财产逃过大劫,所剩
不多,大量珍宝黄金从何而来?
平江土地投入绝世人屠门下做走狗,替绝世人屠坑害苏、嘉、常、杭各府的豪门大户,
搜罗珍宝子女金帛,从中瓜分各得其所,可说每一两金银,皆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天地不
容。
玉虚宫在山门内五六里。那时山门玄岳门并没兴建,遇真宫仍在动工。
玉虚宫是第一座完工的宫观,去年竣工,仍在继续装饰内部,两千余座大小建筑倚玉带
河修建,预计整饰的时间,需十年岁月才能正式竣工。
这座宫的工程费用,两百万银子只少不多,十个府州全年的钱粮税收,也没有两百万两
银子。
北漠连年御驾亲征,安南仍在平乱,武当山有三十万丁夫构工,每件事都需要金银与人
力。
永乐帝把他老爹朱元璋,省吃俭用留下的国库,掏得一干二净。
郑和下西洋扬威海外,其实并没获得实质的利益,以天朝的泱泱大国地,怎么可能搜刮
海外各国的资财?所以做的是赔本生意。
花在宝船上的钱像是天文数字,却收不回半文利息,甚至血本无归。
“我当然希望追回那一千两黄金,尤其是那四件稀世无价之宝。”平江土地话中有不满,
侦查千幻修罗的事毫无进展,想追回有如痴人说梦:“但愿在师叔们逗留期间,能找到千幻
修罗,师叔便可多带一千两金箔返山了。回苏州之后……”
警哨划空传到,是从农宅的右侧传来的。
所有的人都跳起来,急急取了兵刃向外抢。
◇◇◇◇◇◇◇◇◇
农宅右侧是小平坡,是一座桃林,枝叶即将凋零,林下蔓草将枯。屋侧有一块五六丈宽
的防火带,生长着蔓草荆棘。
桃林中那位警哨,监视屋右与屋后的动静,事实上不可能看到每一角落,因此不时往复
走动,留意是否有人接近,接近的人定然来意不善。
远远地,便看到分枝排草而来的两个人影。
老人已将遮阳帽推至背部垂下,露出戴了僧便帽、须眉如银的面庞,手中仍握着竹头手
杖,脚下不再迟缓,健步轻快似已消失了老态。
中年壮汉其实年纪已近花甲,年纪不小了,只是身材雄伟,像貌威猛,精力充沛,外表
不逊于壮年人。手中那根大竹杖,实在不宜作为手杖用。
两人轻快地接近,大大方方无意掩隐行藏,像是寻幽探胜的游客,远远地便拨枝发声引
人注意。
警哨油然兴起戒心,从树后闪出,将佩剑那至趁手处,双手叉腰相候,虎视耽耽,怪眼
中精光四射。
“有人把守。”壮汉在廿步外一面接近一面说。
“盘问他。”老人信口说。
“遵命。”壮汉双手一扭一拉竹杖,取出里面暗藏的一枝铁杆三尺二寸三棱锋尖短枪。
尺长的三棱锋尖相当沉重,光亮耀目,一看便知这杆枪可作镖枪使用,近战搏杀极为灵活,
可兼作刀剑发挥威力,威力绝不比大剑差多少,甚至更大些,将人挑飞轻而易举。
警哨脸色一变,知道来意不善,发出一声警啸,警觉地一步一步后退,长剑出鞘隐作龙
吟,随时皆可能挥出阻止对方冲上。
“好像人真在这里。”老人在桃林前止步。
“对,朋友的消息可靠。”壮汉也止步。
“小霸王的朋友?”
“是的。”壮汉欠身答。
“他来吗?”
“应该不会来。”
“应该?”老人笑问,笑容相当令人害怕。
“他仅练了几天武,拳棒不登大雅之堂。”
“我听说过有关他的一些风闻。我问你,练了几天武,学了几天花拳绣腿的小伙子,能
和镇抚司三四百名高手密探周旋,而且占尽上风,可能吗?”
“这……弟子本来也生疑……”
人影纷现,卅余名男女先后涌到,在防火地带列阵,盯着站在竹林前,谈笑自若的两位
不速之客,不敢妄动,两人无视一切的气势相当慑人。
师叔三个老人的目光,凶狠地落在老人的面庞上,突然脸色大变,挥手示意让平江土地
靠近。
老人的像貌,的确令人望之生畏。脸上的皱纹,以及脸型的轮廓,真像一头猛虎。不同
的是,那双真正成三角形的阴森冷眼,与猛虎的火眼金睛迥异,胆气不足的人,被这种眼神
一触,很可能彻底生寒。
气色神情也不佳,简直可以称之为脸黄肌瘦。三角眼微张时,慑人的气势消失,看似老
病奄奄,毫不起眼。三角眼一张,慑人心魄的气势,立即如狂涛涌发,像利镞迸射贯人心魄。
形如病虎,天生嗜杀。这张面庞,京都几乎尽人皆知。这位老人,正是永乐朝第一大功
臣,太子少师道衍和尚姚广孝。其实说他嗜杀,的确冤枉了他。
永乐帝攻入京师,他在北平府燕邸。是他,恳求永乐帝不要杀方孝孺,是他,劝永乐帝
疏远盖世屠夫陈瑛,说这人残忍刻薄,贪鄙冷血不可重用。
结果,他两件事都失败了。他阻止不了永乐帝大开杀戒,连他的几位老朋友的命,也几
乎被永乐帝夺走。
十几年来,他很少露面。永乐帝也不想见到他,任他为太子少师,却又不许他接近太子。
京都人士听说过这位活神仙或活菩萨,真正见过他本人的人并不多。
平江土地住在苏州,从没见过这位大功臣,但一看像貌,便知道来的是甚么人了,难免
心中暗惊,却没感到意外。
符大小姐已经先透露了信息,所以看到姚少师出现,没感到意外,心理上早有准备,并
没惊惶失措,反而胸有成竹更为沉着。
像貌威猛的壮汉,在场的人并不陌生,正是护送符大小姐南返京都的何将军,济阳侯的
心腹虎将。
“原来是你,周乙飞。”姚少师的三角眼中,冷电四射,丢掉竹杖,从袍内取出一根紫
芒耀目的鸠首杖,向那位师叔一指:“武当五龙灵应宫住持丘玄清的师弟,贵山本山派的七
剑七子之一。很好很好,我找对人了。”
“我不认识你。”师叔周乙飞沉静地说,但心中暗惊:“贫道三年前曾经来京都小住十
日,认识贫道的人屈指可数……”
“我就认识你。”摇辟师淡淡一笑打断对方的话:“当时你和另一位师兄同来,南岩天
乙真庆宫的住持孙碧云。令师兄去年升任道录司右正一,目下在北京。我兼任僧录司左善世,
管得了天下的和尚,管不了天下的道士,但我会找他,带着你去找,他快要回来了,你不必
回武当啦!只有你,才有胆量劫持我的门人,很好,很好。”
永乐大帝可能真有意作弄姚广孝,登上龙座之后,命令他还俗,却又任命他在僧录司任
职。还了俗就不是和尚了,那能再管天下的和尚?
同时任命他做太子少师,却又不许他接近太子。当时太子太师是第一武职功臣丘福,在
永乐七年北征时,孤军深入不幸阵亡大漠。这是说,太子身边没有师长教授,永乐帝不喜欢
这位太子,喜欢的是次子汉王。
皇帝要他还俗,并赐名广孝,他怎敢不遵?因此身为僧录司左善世,却不敢正式穿僧衣。
其实是否穿僧衣,他并不在意,他曾经改拜另一活神仙玄门高士应真为师,所以平时所
穿的衣袍,非僧非道,这也是活神仙与活菩萨并称的由来。与人应酬,不自称老衲或贫道。
口气强硬,三角眼怒睁,厉光四射,宽大的袖桩与袍袂,无风自张,双手左右一伸,似
乎气流激荡,风起枝摇,四周半枯的野草,向外斜倾沙沙有声。
卅余名男女,悚然后退。
“贫道不知道少师在说些甚么。”周乙飞退了两步,手搭上了剑靶怪眼怒睁:“贫道这
些人从武当来,不知道贵门人是何方神圣。武当名门大派,朝野同钦,少师怎么无中生有,
指称贫道劫持贵门人?请明白提出证据来,不要以莫须有的事指责贫道不法。”
反打一耙,坚决否认,举手一挥,长剑出鞘。另两位老人也拔剑作龙吟,同时向前举步。
三才阵布妥,显然阵兵相胁,胁迫对方拿出证据来,三比一显示实力,没把活神仙放在
眼下,武当绝学敢向活神仙挑战。
只来了两个人,没有甚么好怕的。
左侧桃林中,出来了八个人,在右侧迅速列阵,八把绣春刀映日生光。
为首的人是天地双杀星,不言不动屹立如山,似乎他们是袖手旁观的人,与双方无关,
作壁上观只等结果。
姚少师瞥了八人一眼,冷冷一笑。
“看来,老夫今天难以过关。”姚少师一拂鸠首杖,爆发出一声气爆声,向前迈步。
“弟子先和他们单挑。”何将军说,超越而出。
“不,他们不会单挑。”姚少师伸手虚拦,何将军不由自主反向后急退。
果然不错,对方也出来三个人,准备迎接何将军,也是三比一。
何将军被拨退,对方出来的三个人并没退回原处,其中有平江土地。现在,是六比一。
一声低喝,又抢出一个身材高瘦,年约花甲,像貌堂堂的人。
七人齐动,七支剑光华夺目,一眨眼间,呈现外表参差,内部严密的天罡大阵。
七比一,聚力一击将石破天惊。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人排列在天权位置,向姚少师沉声说:“千幻修罗定然是妙师
的化身,今天无意中被咱们发现他的本来面目,天夺其魄,咱们的机会来了。他就是咱们武
当弟子,在京都建山门的保证,奠领袖江湖群伦根基的阶梯,是时候了。”
反咬一口,有镇抚司的人在场,天地双杀星成了证人,这一招相当狠。
“余十舍,你的话当真?”天杀星果然站出来沉声质问:“你愿意作证人吗?”
镇抚司的人办案,根本不需被告发的人任何口供,早已准备了罪状、证人、供词、证物,
被告发人唯一可做的事是画押。
再就是要家里的人,筹措巨额的财物打点,家产被榨干之后,如果镇抚司的人仍不满意,
下一步就是准备上法场了。至于到底犯了甚么天条,那并不重要。
如果有现成的证人,就不必预先准备证人了。余十舍如果挺身而出作证人,正好大家欢
喜。
“在场的人,皆可挺身作证。”余十舍声如洪钟。
余十舍,沈万三的女婿,平江土地的姐夫。沈万三是张三丰的亲传俗家门人之一,直系
俗家传承本支第一代,第二代就是余十舍。
张三丰这位活神仙,可能已年届两百高龄,他这一生中,到底收了多少道俗门人,连武
当本山派的门人子弟,也弄不清师门有多少支系。所知道的是,在已知的亲传第一代道俗弟
子中,年龄差距极大,有些早就升仙作古,有些仍仅壮年。太和四仙,目下已是高龄近百了
余十舍是俗家本支的第二代,已经年届花甲了。
姚少师也是活神仙,而且兼活菩萨,年届八十,是否能修至肉体飞升,荣登大罗金仙行
列,谁也不知道,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很好。”天杀星的目光,落在姚少师身上,话却是向余十舍说的:“城内城外毫无动
静,没有其他的人来了,你们放心办事吧!我等候结果。”
意思很明显:已无顾忌,动手吧!
姚少师韬光养晦深居简出的十年中,绝世人屠派有专人跟监,饮食起居言行作息,皆有
详尽的调查记录。
这是说,镇抚司的人,并不怕这位活神仙,只要永乐大帝有此表示,便会把这位活神仙
弄入天牢。
“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姚少师一字一吐,声震林野,迈步向剑阵走:
“又道是在数者难逃。老夫耄矣!神功未老,看今天是否能逃得过兵解大劫,得由上苍卓
裁。”
鸠首杖一拂,向天罡大阵闯去。
一声长啸,天罡大阵发动了。
第三十二章
敌踪已现,仅来了两个人。
屋内的人不怕零星前来路探侦查,仅在意是否有大批人马光临,警啸传到,屋内的人倾巢而出,屋外仅留有两名警卫,屋内也有两个,看管捆了手脚,丢在小室内的符大小姐。
外围警哨尽撤,外敌恰好乘虚而入。
虽说是一家农舍,但共有十余栋建筑并合在一起。住人的主宅也有三进,建筑群占地甚广,那能全部警戒?在这里目的是暂住待机,并非在此决战,派警卫意在阻止闲杂人等接近,防止踩探的人潜入侦查而已。
农舍主人一家老少,被赶到第三进后院变像囚禁,紧闭上门窗,不敢理会宅中其他事故。任何一个三流鼠窃,皆可在这种错杂的宅院进出自如。
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从屋后接近的李季玉和欧阳慧,神不知鬼不觉直贯中枢。
◇◇◇ ◇◇◇ ◇◇◇
天罡大剑开始发动,七支长剑舞动各异其姿,七个人以沉静徐缓的多变步伐移位,每个人不论取代任何同伴星位时,剑尖定然保持聚合的方向。
这是发起攻击的先兆,只等候对方人阵,便会猛然变化,威力万钧。
本质上,态势上采的是守势,假使对方不入阵,那就有如祭神舞毫无用处。
动势的剑阵,则是主动攻击,不等对方入阵,阵势急进如潮,像网般把对手裹入阵内,七剑齐聚迸发满天雷电。
主阵的周乙飞毕竟有所顾忌,因此采守势候敌入阵。
摇辟师接近的步伐,也沉稳缓慢,袍袂飞扬,浑身散发出阴森诡异的气氛,三角眼中冷电闪烁,斜举的鸠首杖闪烁着紫黑色的奇异光芒。
一步步接近,三丈、两丈……
天罡大阵的七支剑,舞动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但见满天剑光,风雷声逐渐加剧。
响起一声怪异的沉叱,像是石洞中响起一声间雷,令人脑门一震,心似乎猛然向下一沉。
袍袂飞扬体积似乎涨大两倍的姚少师,突然缩小形影依稀,以令人眼花的奇速,幻现在天罡大阵内。
七支剑的光芒先是一敛,接着猛然聚合。
七个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技巧,从七处星位聚合,星位距离远近不同,竟然在同一刹那到达,剑聚处风雷乍发,剑光幻化为迸射的电虹。
刹那间的接触有如电光石火,快得目力出现盲点,完全凭本能的意志,发挥超能量的神意驭发攻击。
金鸣声乍然爆发,火星飞溅,聚合的剑光急剧闪烁迸射,罡风剑气激起气旋,人影也四面翻飞,地面的野草迎风偃倒、飞散。
姚少师身影重现,身形下挫,马步沉至最低,宽大的青袍出现几条裂缝,外伸的鸠首杖出现颤抖,三角眼中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