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绣春军刀居然对住了刺来的一剑,王千户不愧称出身锦衣卫的大汉将军。
大汉将军,不是领兵打仗的将军,而是侍卫的职称,侍卫在锦衣卫的地位最高,职位与
官品皆相当于正三品从三品,但最穷最辛苦。
愈优秀愈能干的人,活该留在皇帝身边忍苦受穷。
奸佞的小人命该飞黄腾达,正直有为的人活该受苦受难下地狱。
刀突然脱手,向侧上方急剧翻腾。
剑尖乘势突进,指向王千户的胸口。
生死须臾,大劫临头。
另一铁卫从斜刺里冲到,鱼跃前扑,在千钧一发中,弃刀把王千户拦腰推倒了。
仍然晚了一刹那,避开胸口的致命一剑,却避不开右胁和右臂受伤,剑尖在及体前扭转,
以便贯骨缝而入,却贯入王千户的右胁侧,锋刃两面伤人,不但把右胁割了一条缝,右臂也
肌裂骨伤。
上臂的肱骨只有一根,割裂一半必定损及骨髓,即使能及时包扎接上,日后这条手臂也
活动不便,几乎成了废臂,不能与人拚命搏斗了。
剑光下沉,把鱼跃平飞而来,舍命抢救王千户的铁卫,拦腰一剑砍断了脊骨,几乎被腰
斩。
另三把刀一涌而至,剑势未尽,变招躲闪已力不从心,精力已耗损得差不多了,反应难
免迟钝了些。
十一名男女鬼怪,就在这生死须臾间涌到,第一枚暗器便击中第一名铁卫的背心,尺长
的单刃飞刀,旋转贯穿力极为猛烈,贯入背心尽偃而没。
砍断铁卫腰脊的鬼怪,危急中随剑仆倒在铁卫的背上,同时扭身急滚,铁卫仆地前他便
滚了半匝。被飞刀击中的那位铁卫,也随刀仆倒,军刀贴鬼怪的右胁疾下,反而砍中仆倒的
铁卫,等于是在断脊上加上一刀。
超人的反应,是生存的最大凭藉。鬼怪这手临危走险自救的险招,便是超人的反应的具
体结果。
鬼怪一滚而起,十一名鬼怪正在赶杀四面奔逃的人。
受伤的王千户不见了,乘乱丢下部属逃走啦!
“够了,撤!”鬼怪大吼,声震长空,压下了木材焚烧时所发的爆烈声。
◇◇◇◇◇◇◇◇◇
全城沸腾,御林军封城搜捕匪徒。
王千户的大宅成为瓦烁场,所有的财物化为灰烬。
谣言满天飞,有人手舞足蹈快活地声称,大群千手修罗突袭黄家井大街王宅,尸体抬出
一百廿三具之多,伤者无算,大快人心。
知道风声的人,当然嗤之以鼻。千幻修罗作案,三年来一直是独来独往,是唯一的独行
剧盗,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大群千幻修罗?不值识者一笑。
而且,千幻修罗从没用火器作案。千幻修罗作案是为财,火攻焚毁了一切,何来的财可
劫?这不是千幻修罗作案的手法惯例,谣言不攻自破。
一早,城门并没关闭,名义上的封城并非指关闭城门禁止出入,而是指派有大批官兵守
住城门,检查进出的可疑人物,搜出携有一尺以上的刀械凶器,立加扣押囚禁盘诘,雷厉风
行。
城外各市镇也人心惶惶,治安人员满街巡逻,成队便衣人员在有案的问题郊野,进行威
力搜索,搜寻可能藏匿在该处的疑犯。
一早,水龙神便光临李季玉的家,把门拍得一响,不住大声呼喊。
大门终于拉开,李季玉赤着上身,头上的懒人髻半散,睡眼惺忪似乎还没清醒。
大多数地方的平民百姓,睡觉赤身露体平常得很,只有大户人家的男女,才有所谓中衣
(内衣)穿着睡觉。
平常人家一辈子也没穿过绫罗绸缎,一件粗布直裰可能新三年旧三年,睡觉时穿上一定
破得快,那舍得穿?
常州一带近年来开始大量生产木棉布、苎布,纺织业蓬勃发展空前繁荣,平民布料大量
上市,但仍然价格不低,一件外衣还可以上当铺当三两百文钱。拦路打闷棍背娘舅的小贼,
当然不可能打劫到大户人家的男女大爷,对象全是苦哈哈单身汉,剥衣裤是最大打劫目标,
这些苦哈哈怎么可能穿绸着缎?为了一件粗布衣衫而打死人背死人,可知衣衫得来不易,做
一年工赚不到一件衣衫不是奇事,工钱大部份用来填肚子了。有楼房着绸缎穿金戴银,呼奴
唤婢乘车坐轿,在平民百姓眼中,那是天外的天云外的云,只能在清秋大梦中去求。
要不,就拿起刀枪做强盗,甚至打江山。
朱元璋的前半生,穷得父母死无葬身之地,当乞丐做和尚混粥糊口几乎饿死。最后脱下
僧袍把心一横,红帕包头拿起刀枪,投入香军造反去也,才打出大明皇朝一片江山。所以,
想造反的大有人在。这与那些权贵人士想造反的心态完全不同,成功的机会也十分渺茫。
他出现在门外,魁梧雄健的身材,比水龙神那种土豪装束威武百倍,像怒目金刚面对小
鬼。
“干甚么呀?早觉最惬意,存心不让我睡吗?”他不再对水龙神表示尊敬,怒容满面虎
目彪圆:“今天我还得养好精神办事呢!看你这惶急的神情,准没有好事,是不是左邻右舍
失火了?”
两个随从愤怒地左右齐上,要动手了。以往,水龙神的大爷地位,所有的蛇鼠谁敢不尊?
包括他在内,见面便矮了一截。
水龙神赶忙挥手阻止随从妄动。情势不由人,早已明白江东门仁义大爷的地位,已经非
比往昔,小霸王的声威名气,早已掩盖了他水龙神的光彩,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
人.!江湖名头的起落,淘汰率是非常高的。江湖没有不倒翁,武林没有长青树。
“正是城内失火。”水龙神苦笑。
“城内失火,关咱们城外甚么事?”他的怒容消失了,语气调侃味:“咱们三山门的城
墙很高,中间还有西关城,烧不到城外来的,你急甚么呀?吃饱了睡足了,关心起城内的水
火,你未免太闲得无聊了吧?”
“是王将军的黄家井街大宅失火。”
“哦!难怪半夜三更之后,爬伏在左邻右舍瓦面,监视我的两个轻功惊人密探,慌慌忙
忙撤走了。反正烧不到城外来,别耽心好不好?咱们江东门四面都有水,不会发生火灾的。”
八十年后,城外大火燎原,包括西关在内,直抵江东门,被火烧得精光。西关与江东门
相衔接的市街,成了火海烧成白地。淡粉楼、轻烟楼等等的名楼,秦淮十六楼中的六座教坊,
以及所有的曲院勾栏,小街巷的半公开娼寮烟花巷,被夷为平地。
后来由中山王府出面,叩请皇帝开恩,不要再把秦楼楚馆建在莫愁湖附近,毕竟徐家的
子孙,一直是南京守备最高指挥官,家门口是教坊娼馆,至少有碍观瞻。
从此教坊娼馆在这一带消失,六座楼也没重建,把教坊区迁入城内,在秦淮河大张艳帜,
与府学县学为邻(贡院那时已经北迁),学生士子生员,出了学舍便往教坊跑,秦淮画舫一
艘比一艘华丽。
从此,展开娼门新页,秦淮脂粉名满天下,以后整整繁荣了四百年。
“你怎知道他们撤走的?没睡?”
“宿醉醒来便急,在天井的阴沟小解。右邻那位仁兄,恰好在屋脊向下瞄。我一气捧起
一只花盆想向他投掷,没想到他惊叫一声便消失了,大概怕被花盆掷中,原来是看到城内的
火光才撤走的。”他仍然堵在门外,不想请水龙神进屋:“他们只想知道我的动静,记下我
的一切活动情形以便建档而已,其实并无恶意。他们在济阳侯府,甚至派人住进宅内监控呢!
这是镇抚司的职责,无意完全隐身藏匿监视,也表示我在他们的掌握中,警告我不可着手为
非作歹。除非他们踩破我家的屋瓦,我是不会和他们计较的。”
这表示昨晚他一直就在家中睡觉,监视的眼线可以作证,其他地方出了任何事故,皆与
他无关。城内王家大宅失火,他还在天井中小解呢!
天色黑暗,天井下更暗,高高站在脊角向下瞧的眼线,能看到人影活动已经不错,绝不
可能分辨搬花盆准备掷击的人是不是他。
水龙神接受他的解释,成为他第二个有力证人。
“原来如此,难怪你要睡回头早觉。”水龙神确是接受了:“酒完全醒了吧?”
“你不是来管我是否睡早觉,是否宿酒已醒的。程大爷,到底有甚么十万火急的事?希
望你知道人情世故,大清早报喜不报忧。”
“是喜是忧,得由你的心态与看法而定。天地双杀星赶回城去了,白无常常老兄要和你
谈谈,赶快穿妥衣裤,千万不要带剑,跟我去见他。”
“他娘的,他该来找我,难道他不认识路,不认识我的家?”他粗野地拒绝。
“他忙得焦头烂额,调动人马抓疑犯脾气特别暴躁,你行行好,跟我去别惹他生气好不
好?那家伙恶毒阴险,惹火了他不会有好处的。”水龙神几乎在哀求了:“不要让我为难,
我也算是京都一雄,沦落成传话跑腿的人,已经够霉够可怜了,不要再落井下石好不好?”
“好吧好吧!你等一等。”他见好即收,进屋准备。
◇◇◇◇◇◇◇◇◇
白无常在码头区长街,征用一座房屋作为临时指挥所。镇抚司的人,不需以任何名义,
便可任意征用一般的民宅,作为处理事故的指挥所。他是密探三头头之一,拥有生杀予夺的
特殊权力,要说他可以代表皇帝,一点也不夸张荒谬。
堂屋里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一个个神色肃穆、阴沉、紧张……神情各异,气氛慑人。
白无常的狞恶面孔,比往昔更难看了,挥手赶走了厅中的同伴,阴森森地抬手示意四位
来客落坐。
“李季玉,出了事故你知道吗?”白无常刺耳的嗓门,今天显得更为刺耳,开门见山日
气凌厉。
“事故?我知道甚么?”他的嗓门也不小:“老天爷!你以为我是神仙?掐指一算仙眼
一转,就知道过去未来,皇朝的兴衰?昨晚没睡好,大清早程大爷几乎把门拍破,惊醒了我
的连床好梦,十万火急把我揪来,我能知道甚么?不会是天坍了一半吧?”
“少给我耍嘴皮子。”白无常拍案怒叫:“怨鬼失踪了好几天,你知道一些风声吧?”
“前天傍晚,酉牌末左古,他带了六七个男女,在三汊河镇码头,化装成舟子和水夫,
先后登上一艘中型百石货船,向下游驶走了。”他把预先编好,颇有根据的消息坦然说出:
“如果我所料不差,目下他可能在黄天荡某处睡大头觉。那艘货船是水贼的。何时重返京都,
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朋友虽多,却没有在水贼卧底的人。”
“真的?”白无常的吊客眉锁得紧紧地。
“我的消息多数是正确的,我现在已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必须努力发展我的局面,
消息必须保持灵通。这个强盗精明阴险,你们最好不要让他卷土重来。哦!到底发生了些甚
么事故牵涉到他?”
“我怀疑他伙同水贼,昨晚在城里明火执仗,扮千幻修罗,杀入王指挥家放火杀人报复。
你的消息如果正确,他就涉嫌不大了。”
“谁也不敢大拍胸膛,保证自己的消息绝对正确无误,我不想负误导你们追查方向的责
任,你们最好加派人手追查线索。你们无缘无故向他大张挞伐,而且碎剐了他的朋友,向你
们肆意报复大有可能。消息传出江湖,他怨鬼的声威,将扶摇直上九霄,不但可跻身超等高
手之林,而且升上天下级的豪强宝座。没获得确证,最好不要让谣言传播,长他志气灭你们
的威风,日后更难对付他了,可得小心处理哪!”
“我们会派卫风快船到黄天荡找他,哼!”白无常显然听信他的消息,也可能是一时气
在头上的话:“听说你与平江土地的瓜葛,愈来愈复杂了。”
“平江土地是你们的人,你该去问他呀!”他冷冷一笑,虎目中冷电一闪即没:“老实
说,我不见得怕他。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使他是超级强龙也无奈我何。惹火了我,我会到苏
州挖他的老根。你替我警告他,最好放明白些,我京都小霸王已经站称脚跟,他休想摇动我
的根本。他手下那些江湖高手名家,用辛苦一生得来的名头声誉,和我这种初入江湖的后生
晚辈赌命,实在愚不可及,”
“你和他今天有约会?”
“那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哦!投书要求约会的人是他吗?你的消息正确?”
“猜想而已”。白无常支吾其词:“如果怨鬼不在,就没有其他的人,打收服你的主意
了。不贪和尚那些江湖魔道人物,本来是要捉你领赏的,他们已投入本司,不会再对你不
利。”
“你们真放弃了?”他笑问。
“事实如此,你其实对本司毫无威胁,咱们的卧榻之旁让你鼾睡,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他怪笑:“只要你们肯遵守承诺,我小霸王绝不会威胁到你们的权
势。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告辞。”
“这期间不要在外乱跑,有事我会找你,你走吧!”白无常本能地流露出主宰者面孔。
“我已经是江湖人,规矩是规矩。”他站起大手一伸:“你买消息的钱还没付呢!我的
价码并不高。”
“去你的,你滚吧!”
“哈哈哈哈……”他大笑而走。
镇抚司与一般蛇鼠打交道,颇为公平,舍得花钱,收买线民列有专款开支,奖金也高,
所以蛇鼠们乐于和镇抚司打交道。蛇鼠们眼中只看到钱,对镇抚司的残暴视若无睹。在京都,
正义感不值半文钱。跪着养猪,看在钱的份上的人多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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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玉与白无常见面,所表现的强者气势,让水龙神产生更强烈的危机感,江东门仁义
大爷的地位,摇摇欲坠眼看要拱手相让啦!
“昨天在茶坊那个杂碎,查出来路吗?”李季玉往回家的路走:“你认识他,是吗?”
“失足跌倒撞中后脑,成了大白痴,怎能查出来路?”水龙神避重就轻:“书信上说了
些甚么?”
“要我等他们的消息,等他们的指示行动,带我去会见欧阳大小姐,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有何打算?”水龙神进一步试探。
“关我甚么事?汉府的人自会和他们了断。汉府已得到一些消息,有人要全家老少上雨
花台法场了,那绝不会是我。天知道是那一个混帐狗王八出的找死主意,掳劫汉府的女人向
我胁迫,一定是鬼迷心窍,活得不耐烦了。我回去就进城逍遥去也,他们找不到我传达消息
的。”他手舞足蹈,表示是局外人,心情愉快,根本不屑理会胁迫他的人,这件事丝毫不影
响他的情绪,欧阳慧的死活与他毫不相关。
他镇定,对方就会着慌了。
其实,他心中极感焦躁不安。
他喜欢欧阳慧是无可置疑的,欧阳慧并没用不正当的手段拉拢他。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
十之七八会喜欢热情如火的女人,他也不例外。
“你最好妥为处理。”水龙神却流露不安的神情:“汉府知道事故因你而起,是不会放
过你的。如果对方的条件不苛,你可以考虑接受呀!先恢复欧阳小姐的自由,再谈其他尚未
为晚。”
“没有谈的必要。一句话,那不关我的事。有如城内失火,我在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