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牵涉到情爱纠纷,除非双方皆横定了心,不然就没有拚个你死我活的必要,这方面
晓云已用行动表示不加计较。
分析得合情合理,贺二爷总算不是不讲理的人。
“符小姐,你能不能找到李季玉?”贺二爷口气不再咄咄逼人:“昨天下午他离开江东
门,有人看到他往石城门走,之后便失去踪迹,石城门清凉门一带的人,坚称他不曾前往走
动。找到他告知欧阳小姐失踪的事,务必请他出动所有的朋友紧急追查下落。”
“我这就动身。”晓云义形于色:“我一直就在暗中侦查他真正的住处,多少有些印
象。”
“最好请他来见我,劳驾你啦!”
“我会尽力,但愿还来得及。”
一个美丽的大姑娘失踪,严重的程度可想而知,假使落在怨鬼那些江湖妖魔鬼怪手中,
令人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已经过了一夜,天知道是否还来得及?
◇◇◇◇◇◇◇◇◇
欧阳慧的处境,没有想像中严重。
囚禁处是一间堂奥深处的小斗室,只有一张小床,门窄,窗小,蚊子嗡嗡叫,幸好不怎
么闷热。掌灯之后,晚膳送入,饭菜倒也精致,甚至有点心,比起一般的囚粮,该算是高级
享受了。
她不知身在何处,房门是开着的,一名大汉站在门外看守,她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需
要如厕,就会有一位中年女人进来把她押出去方便。
手有铐链,脚有铁镣,而且显然被服下身躯软弱的药物,举步也感到吃力,脚下显得特
别沉重。
总之,她插翅难飞。
也许是破天荒第一次被人囚禁,极感恐慌五内如焚。
虽则所见过的几个男女态度并不恶劣,她仍有见了鬼的感觉,女强人的神情完全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惊恐虚弱,听到脚步声也惊得心跳加速,死的恐惧几乎征服了她,试行逃走的
念头旋起旋灭,鼓不起一试的勇气。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她几乎要跳起来。
进来了五个男女,携来了一具明亮的五柱烛台,斗室内光度增加数倍,眼前一亮。她坐
在小床口,定下心留意这五个男女的态度。
那位面庞美丽的少女,她不算陌生。
少女年约十六七,梳了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穿一袭翠绿连身衫裙,明眸皓齿,白天
轻佻的神态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俏丽活泼的淑女形象。
为首的中年美妇看不出真实年龄,云鬓的风钗属于名门贵妇专有的饰物,普通人家是禁
止佩戴的,所流露在外的贵妇风华,绝对可以冒充豪门命妇。
“没受到委屈吧?”中年美妇在唯一的方凳坐下,笑容令她心中略安:“大概你是平生
第一遭,被当作囚犯监禁,无时无刻皆为生死荣辱而耽心,不知恶梦何时光临。比起官府中
监狱的囚犯,你可说是非常非常幸运了。”
“你们到底是甚么人?”她硬着头皮问。
“你不需知道。我们知道你,这就够了。”
“我是汉王府的宾客……”
“你算了吧!汉王世子是你的堂叔。”
“咦!你……”
“我在山东兖州小留百日,见过你带领甲士纵鹰猎兔,走马斗鸡,所以第一次见到你,
便认出你是鲁王国主的郡主朱慧如。”
“似乎你是冲我来的。”她悚然而惊。
“以往,我对你并无成见。在天下各地的龙子龙孙中,你老爹鲁王算是稍好的一个国主。
在所有的金枝玉叶公主郡主中,你也不是最坏的一个。我在山东传道,建立玄女坛,却受到
林寡妇唐佛母的排挤,无法立足,所以到京都来看看风色。现在,我为了本身的利益,和你
商讨解决之道,也决定你的命运。”
“玄女坛,我听说过,那是去年春天的事,有人告密……”
“不谈山东的事,那是过去的不愉快陈年往事了,过去了的永不会再来。”
“你到底想干甚么?在京都建坛?那是找死,活得不耐烦了。”
“我要和你商讨公私两事。”中年美妇说出主题:“在公,你要负责说服小霸王,替咱
们办事。这要办的事也对你汉府有利,办成了两蒙其利皆大欢喜,相信你会乐见其成。”
“休想。”她大叫;“他是我汉府的人……”
“你算了吧!你在自欺欺人。我们要对付的人是千幻修罗,可能只有小霸王才有能力查
出这恶魔的下落。千幻修罗曾经抢劫汉府,是你我的共同仇敌,你有能力说服小霸王,他会
听你的。”
“见鬼,迄今为止,他一直就拒绝我的要求,不做汉府的参赞。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
好吗?”
“那是你所用的手段错误,不知道如何对付一个征逐酒色的男人。我会教你,会教你如
何使用配合的工具。在私,我要求你拜在我门下,日后返回山东重建玄女坛,你将是我传道
的最佳臂膀。”
“你去死好了,我坚决拒绝你公私两个要求。”她不再恐惧死亡或恶运,两个要求她都
不能答应,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没有“权衡”与“取舍”的余地。
说服李季玉,她不但无法向汉府交代,也将、水远失去所爱的人,李季玉不会原谅她,
何况李季玉根本不会答应。
拜在对方门下,不但永远受到对方的控制,也与她老爹为敌,与大明皇朝为敌。
建坛传播妖教,视同逆犯。
逆犯,是造反的代名词。
“你不要不识相。”中年美妇收了贵妇面孔,站起盯着她声色俱厉:“根本不由你不答
应,给你吞服两种仙丹,你会死心塌地替我办任何事。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追随我,展露你
的才华。服下仙丹之后,智慧退化,逐渐丧失判断的能力,只可保住本能,顺从地依命行事,
岂不白白浪费你这好人才?”
“泼妇,你在做白日梦。”她凤目怒睁,站得笔直颇见威严,恢复了郡主的气势:“你
这些话,没有丝毫站服力。我堂堂皇家金枝玉叶,富贵荣华已升至颠峰。追随你,你能给我
甚么更高的荣誉地位?”
“我能给你生命,我主宰了你的生死荣辱。”中年美妇只能用强横的口吻争取上风:
“你的利用价值相当高。”
“你只能给我无法忍受的屈辱,只能给我无尽的羞耻……”
“掌她的嘴,好好整治她。”中年美妇愤怒地挥手示意:“让她知道该如何尊敬与服从
主宰她的人。”
“遵命。”美丽少女欠身应喏。
中年美妇哼了一声,转身出房。
美丽少女与三位同伴,狼群似的攫住了她,粉拳玉掌齐飞,打得她不知人间何世。
她痛得天昏地黑,心中在狂叫:季王,救……我……
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汉府的人不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李季玉是地头神都城隍,可能知道她的处境。
这些人要她说服李季玉,她还有希望,不会无缘无故整死她。
◇◇◇◇◇◇◇◇◇
一般情况是:城外的城狐社鼠,很少进城为非作歹。
李季玉是江东门的豪少,江东门仍算是城外,情势演变把他逼上新崛起的龙蛇地位,开
始亡命混世,应该算是城外的狐鼠,但还没有定名落实,所以他经常在京城内走动,城内城
外大小通吃。
在城内骚扰锦衣卫官兵的眷属,痛打镇抚司人员的亲友,就表示他豁出去胆大包天,打
破城外不犯城内的禁己心,难免引起城内一些狐鼠的反感,认为他飞象过河,不上道侵犯地
盘,虽然他并没有做出争权谋利的事。
七狗八彪,是京城内龙蛇的代表性权势人物。
七狗排名第一的,是哮天犬裴浩,现任吏部左侍郎裴诚的次子,从小就是京都的不良少
年。
京城内的龙蛇,十之八九有权势人士撑腰,与城外的江湖龙蛇身分完全不同,称雄道霸
的对象也完全不同,平时互相勾结,也互相仇视,通常还能保持相安局面,谁也不愿侵犯对
方的势力范围,避免公开冲突,也没有冲突的必要。
一旦有了利害冲突翻脸,城外蛇鼠注定是输家,官府会出面干预,城外蛇鼠只有一条路
可走:跑路。
要不,就是进牢房听候命运安排。
再就是走极端报复,用命换命同归于尽。
这一招具有强烈的潜在威胁,让城内的龙蛇不敢做得太绝。
其实这一招成功的机会不大,很难抓住拚个同归于尽的机会。
但威胁仍是威胁,双方都不想发生这种局面。
而且真正不要命的人并不多,跑路逃灾避祸,是最佳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
总之,任何一个称豪道霸的人,都不希望其他豪霸在自己的地盘内走动,不容许外人进
出势力范围内耀武扬威,一旦有所发现,就会严加提防,以免权利受损,或者对方打并吞的
主意。
当李季玉出现在小东门大街时,哮天犬的爪牙颇感紧张。李季玉与各方龙蛇搭线的事,
早就引起各方龙蛇的密切注意。
这是发现的第一步骤,先套上交情,下一步便是择肥而噬,远交近攻逐步壮大。
小东门指钟阜门。
京师的城池不是四四方方的,外型如瓮,北(上)小南(下)阔,钟阜门就在瓮口的侧
方,因此是门向东开的,向东直行便是金川门,因此俗称小东门,与城东的朝阳门正阳门不
一样,虽然都是门向东开。
李季玉昨天在石城门外市街,半公开地与几位朋友盘桓小聚,并不知道欧阳慧失踪的事,
更不知道欧阳慧找他半途被人诱擒弄走的。
他并没留心那两乘小轿的来龙去脉,离开时仅交代同伴留心注意,事后小轿并没前往石
城门,而从江东门原路撤走了。
天黑城门关闭之前,他从清凉门入城,行动极为隐秘,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
次日午后不久,他在小东门大街露面,立即受到哮天犬的爪牙监视,他成了注目的目标。
他这个新崛起的小豪霸,野心勃勃胆大包天,公然与锦衣卫镇抚司叫阵周旋,早已成为
众所注目的亡命英雄,不但城内的七狗八彪深怀戒心,连城内城外的各路特权人士也留意他
的动静。
纵横裨阖,各展神通。
他的出现,有如一头刚成长的豹子,闯入另一头豹子的猎食地盘。
任何人皆可在街市行走,他当然也不例外。
如果因此而引起特殊的反应,他概不负责。
四名大汉突然从他身后接近,先头两人从左右超越,一左一右挟住了他。两人身材高大
像门神,架住了他的双臂,像金刚挟住了小鬼。
“借一步说话。”右面的门神冷冷地说,脚下略为加快。
“咱们认识吗?”他无意挣脱,脸上甚至涌起怪怪的笑意。
他穿了宽大的粗灰布长衫,布裹住的剑藏在衣内,外表不易看出,平民百生在京城内佩
剑,相当犯忌极为危险,随时皆可能被治安人员逮捕法办。
“这岂不是认识了吗?”大汉的话带有浓浓的江湖味:“识相些,彼此心知肚明。你小
霸王那点点不成气候的能耐,识相些就彼此省了不少麻烦。”
“哦!诸位是……”
“不久自知。”
“很好,很好。”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来路,不想点破。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无伏虎的能耐,岂不白白做了老虎的食物?这种情势是他
意料中必定发生的事。
折入一条小街,高广宏丽的裴家大宅在望。
这里是三品大员裴大人裴侍郎的家宅,不是官舍,所以大院门外没有丁勇把守,只有一
名护院在门外张望,留意往来的行人,防止陌生人闯门。
院门开处,出来四名打手,将四名大汉迎入,四双怪眼凶狠地打量神色泰然的李季玉,
嘴角有不屑的表情。
他实在没有霸王的气势,更没有三头六臂让人看了害怕。
身材中等修长,比四大汉的身材差了一截,一比一他也应付不了,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豪
霸。
这三年中,他只是一个少有人知,默默无闻的小豪少,认识他的人聊聊无几。
城内的人对他更是陌生,谁也不知道他是老几,与镇抚司周旋,这才一鸣惊人,受到各
方龙蛇的注意,认识他的人逐渐增加。
哮天大有一大群打手爪牙,也只有几个人见过他。
这几个人显然没把他看在眼下,神色上等于说小霸王如此而已,浪得虚名。
偏院的小厅相当广阔,是招待次要宾客的地方,堂上设主客座,堂下两侧也各有两副附
茶几的座位。
堂上主客座高坐着主人哮天犬裴浩,身材中等,尖耳突腮其貌不扬,怎么看也不像一个
大官的少爷,倒像一个在街头鬼混的瘪三,穿的花缎子长衫显得更为可笑。
另一位是七狗排名第三,地盘在西面凤仪门的四眼狗于钧,眉毛生得特殊,眉头的毛成
圆形特别长,远看神似另一双眼,与一般俗称四眼狗的家犬有点相像,这就是绰号的由来。
京都七狗八彪都不是好东西,是市民诅咒的坏胚子,也都是大官的儿子,权贵人物的不
肖子孙,在京都横行霸道巧取一豪夺,保镖打手进出成群结队,地盘内的蛇鼠都是他们的爪
牙。
当下的左右廊,也有八名雄纠纠气昂昂,高大健壮神态不可一世的打手,随时皆可保护
堂上的主人。
进了厅,四打手和四大汉,先前保持的两分客气消失了,脸一沉四面一围,立即缴了他
的剑,和佩在腰间的小匕首。
他神色从容,没加反抗。
八个人把他围在中间,两廊的八打手也跃然欲动。
两狗所摆出的阵仗,显示出强大的实力。
“人带到了。”先前和他打交道的大汉,欠身大声向堂上禀告。
“你就是江东门的小霸王李季玉?”哮天犬坐在大环椅内,怪眼在他身上乱转:“少见
少见,不怎么样嘛!能算小霸王?”
“不错,我就是小霸王李季玉。你裴二少爷少见过我,我却见了你许多许多次。”他毫
不紧张,在八个高手的挟持下神色从容:“小霸王的绰号,是最近才获得的,以往我在江东
门……”
“我知道,你是江东门的豪少,盛昌梭的小东主,船场那些吃水饭的人,认为你的水性
很不错,给你取绰号为闹海夜叉。你有了几个绰号,小霸王的绰号最令人难以忍受,可以称
为混蛋绰号。”
“裴二少爷,你不喜欢?”他笑吟吟语带嘲弄味:“他娘的,其实我喜欢称我闹海夜叉,
或者都城隍。称小霸王实在不怎么妙,铁定冲犯了某些心里有称霸独尊念头的人,处境相当
危险,肯定会成为被打倒的对象。你要打倒我吗?”
“混蛋!”哮天犬气得几乎要跳起来,嗓门提高了一倍,还真有点像犬吠:“打倒你?
我随时都可以宰掉你。问题是有人不肯,要找你办事。该死的混蛋!你到我小东门,像大爷
般逛来逛去,你在转甚么混蛋念头?想在我这里称霸王?去你娘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真的,还轮不到你宰我。如果我肯替那些打算要我办事的人报效,你不但不敢动我
一根汗毛,而且得晨暮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求老天爷诸天神佛保佑,保佑我不找你,求神
佛不要让我把你裴家一门老少,送上两花台刑场下地狱。喂!你派人绑架我来,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