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凶光闪烁令人心胆俱寒。
醉鬼是不怕鬼的,他并没被吓得酒醒了一半。
“来两口。”他伸出酒葫芦,没有跳下神案打交道的意思:“徐沛高梁一锅头,这才是
英雄酒。见者有份,有酒大家喝,别客气,来啦!”
“你认识我,是吗?”白无常的嗓音带有鬼气,毫无激怒的神色流露。
“那是当然。”他自己喝了一口酒:“五六天前,你那位大舅子胡三爷,被我打掉了四
颗门牙,嘴巴肿得像猪嘴,他快好了吧?”
“我知道你一定躲在这附近。”“白无常有容人的海量,不提大舅子挨揍的事:“你躲
藏的技巧,咱们逐渐摸透了,所以你所弄的虚虚实实手法,已经不灵光了。千户大人急於见
你,我要带你去见他。”
“你算了吧!我可不想见他,他说来说去只有一个要求,要我替他卖命。”他重重地放
下酒葫芦,表示心中的不满:“我想通了,我要打出自己的旗号,开创自己的局面,京都该
有我叱吒风云的一席地,为何要替抄我家的人做鹰犬?”
“你少做梦,你行吗?”白无常居然破例和他谈话,似是性情大变:“我答应在三天之
内,发还你的栈号。要不了一年半载,保证你成为江东门的富豪。”
“去你的!”他不屑地跳下神案:“那家栈号,像一条吊住我脖子的刑索,不但栓住我
的脖子,而且随时可以吊死我。你们只能对付那些有家累的大官小官名豪巨室,对付那些有
家有业被父母妻儿栓死了的良民百姓。现在,你们奈何不了我。我李季玉在都城称豪少,结
交三教九流城狐社鼠,用意就是慢慢扎稳根基,等羽毛丰满爪牙锐利,一旦风起云涌,就是
我飞腾变化的时候了。”
“你的好梦似乎很美呢!”白无常嘲弄地说:“你知道任何梦都会醒吗?”
“你认为是梦,我认为是扬眉吐气的奋斗目标。”他从神案下拖出一把尺二长的手钩,
钩背砰一声敲在神案上,菜肴乱跳:“现在,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了。千幻修罗专做大案,
等候你们抄没陷害某些人,抄得大批财物时,动手从你们手中夺取。目下又出来一个京华女
魅,将京都划为势力范围。怨鬼与水陆匪盗,则大张旗鼓向你们报复。机会来了,我乘机插
上一脚向你们讨债。这期间我伤人打人并没杀人抢劫,以后可就无法保证了。你那位大舅子
非常幸运,仅掉了四颗门牙;以后,掉甚么就不知道了,很可能会掉脑袋呢!白无常,你们
走。今晚我心情好,酒足菜饱写意得很,不想和你计较,下半夜我还得爬城去找几位教坊粉
头快活呢!不送了。”
尺二手钩粗如拇指,有横把便於手握用劲,可钩起两百斤的大麻包,甩上丈高的货堆顶
端,更可用作钩人的武器,被钩上了那就大事去矣!用钩背敲,磨盘大的石块一敲即破。用
来格斗,丈内近身的人铁定会遭殃。
白无常五个人,居然不曾暴跳如雷。
这段时日京都人心惶惶,李季玉所造成的伤害虽然微乎其微,但影响却大,他的名气居
然与一些名号响亮的龙蛇相等了。
镇抚司的密探无孔不入,全力对付他也无奈他何,虽则并没和他真正交过手,但在心理
上,已经把他列为劲敌。
五个人对他这番有如宣告的狂言,居然颇为心惊,不再认为是酒后狂言不予重视。
白无常是内外功火候精纯的高手,以往那将一个市井豪少放在眼下?今晚居然有点心虚,
不敢认为酒后他昏了头痴人说梦。
“把他带走!”白无常冷冷地右手一抬,扣指疾弹,声落转身举步。
相距丈余,无形的指劲破空,异劲破风的锐啸慑人心魄,内劲外发伤人的距离,很可能
远及丈五六,已是超尘拔俗的不可能达到的距离。
指劲攻击鸠尾大穴,很可能击碎胸肋交界处的蔽骨。
他命不该绝,恰好转身扭头取神案上的酒壶葫芦。
左右戒备的四个人,上来两个准备架住他。
指劲掠左臂外侧而过,衣袖裂了一条横缝。
刚转身往外走的白无常,踏出第一步,噗一声右膝测方挨了一钩背,哎了一声蹦跳出丈
外。
人影一冲而过,李季玉到了殿门外。
“可惜,该用钩尖的。”他在殿门外转身挥动著手钩:“下一次,我一定用钩尖……”
白无常一声厉叱,猛扑而出。
他转身飞窜,像老鼠般窜走了。
“我要剥你的皮……”白无常在他身后厉叫。
◇◇◇◇◇◇◇◇◇
马匹栓在村口的树林内,白无常五个人返回坐骑房,夜间看不见他们脸上羞愤交加的表
情,从解缰绳的急躁举动才知道气得手都在发抖。
一个一文不值的混蛋豪少,怎么可能在五个超一流的高手密探严密包围中,居然轻而易
举逃脱的?而且把最高明的白无常敲了一钩,伤势虽无关宏旨,精神上的打击可就严重了。
难怪一直就奈何不了这个小混世豪少,手脚之快让高手名宿刮目相看。夜间想抓住这个
人,无此可能,因此他们不得不承认失败,气愤填膺打道回城。
学拳千招,不如一快;李季玉就有快的本钱,只差没有致命的打击劲道。
白无常用可怕的指风打穴术攻击,事实上已功行全身,余劲未散,浑身仍在防卫状况中,
所以李季玉的一钩打击,没能造成伤害。
但如果走在街上,不曾行功戒备,突然敲上一记,结果如何?人不可能时时行功戒备,
更不可能在街上走动也运气行功防范意外。
李季玉的评价,与威胁性程度,突然提升至必须严防,甚至必须除去的可怕人物。
刚解下缰绳的白无常,突然丢掉缰飞跃出林,绣春刀已半途出鞘,刀隐发龙吟。
前面杂草丛中,站著佩了剑的假书生。
“你们似乎不曾得手。”假书生毫无拔剑戒备的举动,背著手神态从容:“或者真的找
错人了。”
“不关你的事。”白无常冷冷地收刀。
“当然关我的事,王千户难道不曾告诉你,李季玉是我要的人?”
“更是本司要捉的人。”
“我不会放弃。”
“本司的人也不会放弃。”
“哼!”
“不要妄想抬出汉府的招牌唬人。”白无常挥手示意,要跟出的四同伴退回树林:“本
司与汉府一直维持良好的关系,双方合作各取所需,汉王世子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平民和本司
翻脸,何况世子还远在北京呢!汉王世子暗中招兵买马,本司的人不是不知,而是还没超出
可容忍程度,而且还有互相利用的价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留京受教育的四个王世子中,汉王世子与普王世子最专横跋扈。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
屠纪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汉王世子。
这位世子一旦发起怒来,真有天崩地裂的威势。他老爹永乐大帝,也压不住这个号称天
下第一勇将的乖戾儿子。
他老哥太子朱高炽,生得肥肥胖胖,见了他就害怕,天天在他的阴谋陷害下,过度日如
年的苦日子。
他公然放话,早晚会宰了老哥自己做太子,做未来的皇帝。
锦衣卫的官兵,有一半曾经是汉王世子的部属,因此绝世人屠虽然有心宰了这条癞龙子,
却不敢妄动,反而百般讨好,互相利用共谋奸利,暗中也准备拚个你死我活。绝世人屠已自
称九千岁,距万岁还会远吗?
汉王世子高大如巨灵,胁生龙鳞有万夫不当之勇,永乐皇帝宠爱有加,天天准备宰了老
哥以便升任太子。
胁生龙鳞,那该是皮肤病的一种,所以京都人士,称他为癞龙,也称风魔王。
太子生得肥肥胖胖,走路都走不稳,可能是患了消渴症(糖尿病),后来登基不到一年,
便升天去了。那年头,消渴症是不治的绝症,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我明白得很。”假书生的手,按上了剑靶:“你说的,还没超出可容忍的程度,而且
还有互相利用价值。把你和李季玉打交道的经过告诉我,好吗?”
意思是说,不告诉就需要动剑了。
“你威胁我吗?”白无常的容忍程度将降至底线。
“你说呢?”剑徐徐出鞘三寸。
“我没打算说。”绣春刀也出鞘三寸。
“那就没有可说的了。”
“正是此意。”
刀与剑同时出鞘,同时进步出手,刀光剑影陡然乍合,铮一声暴响,人影骤分。
假书生急退两步,白无常则斜震出外,刀剑的隐隐震呜,有如龙吟虎啸,刀风剑气徐徐
消散。
“你还不配逼我。”白无常冷冷一笑,收刀入鞘:“也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事,耽误我
的正事。好,我可以简略地告诉你……”
其实他心中雪后,一招见真章,假书生御剑的劲道与技巧,皆比他高明,犯不著冒险作
无谓的拚搏,不论胜负,对他都毫无好处,何况胜算有限,他的四名同伴势将加入,很可能
有同伴不幸去见阎王。
当然,他不会说出挨了一钩的事,灭自己的威风,说出来肯定会成为笑柄。
◇◇◇◇◇◇◇◇◇
假书生绕村外侧,越野而走前往龙王庙。
白无常非常精明,能查出李季玉的藏匿处,将人吓走便撤退返城,显然仍不够精明。
发现巢穴有危险,小兽通常会暂时走避,等危险过去消失,便会返回巢穴的,不会轻易
地丢弃旧巢穴,另找地方筑新巢更为危险。
李季玉一定会返回龙王庙住宿,一定估计白无常那些人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斗智,显然
李季玉占了上风。
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掌握他的动态。
远出百十步,假书生身形猛然飞升,鱼龙反跃一连三记快速美妙的后空翻,反飞三丈外,
轻灵地飘落,轻功方面极为惊人。
在半空急剧翻腾中,已将四周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动的物体,没看到任何可
疑的形影。
“咦!难道我的听觉迟钝了?”假书生喃喃自语,手握住剑靶但不曾出鞘,警觉地举目
四顾,小心地察看附近的一草一木,有否可疑的徵候。
毫无动静,白紧张一场。
“白无常,你最好不要跟来自讨无趣。”假书生不死心,大声提出警告。
片刻,她不得不相信听觉失误,不可能有人跟来,呼出一口如释重负的长气,向龙王庙
举步。
◇◇◇◇◇◇◇◇◇
疑心并未尽除,这次,她特别留心身后的声息,并且不时停步回头察看,脚下甚慢。
不论听觉或视觉,她自信都是超锐敏的,缓慢行走可以减低踏草声,她有信心一定可以
听出不寻常的声息。
附近杂草丛生,偶或生长著一些小编木丛,唯一高大的黑沉沉形影,是前面半里外树林
围绕的龙王庙,再就是左面百步左右的安德村。
在后面跟踪盯梢的人,必须利用小灌木丛,快速乍起乍伏逐丛跟进,也就必定发出踏草
的声息。
疑心反而碍事,她只顾留意身后,忽略了前面,估计中前面也不可能有危险。
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虚,急走两步总算稳住身形不曾摔倒。
“咦!”她站住了,举手轻拍前额,表示曾经出现晕眩现象:“居然会突然眼花,怎么
可能?”
每个人对自己的健康状况,通常心知肚明,一旦发生突然异样的状况,首先便会怀疑身
体某些地方出了意外,不相信是正常的现象。
没感到异样,她再次举步,突又脚下一软。
“怨鬼……”她突然醒悟,脱口惊呼,向下挫倒。
对面草丛中升起一个黑影,发如飞蓬,手点鸭舌枪,果然是怨鬼冯翔。
怨鬼丢失了弩筒打狗棍,改用手发射毒针,威力距离仅有弩筒的四分之一,一至两丈内
仍可命中。
毒针另淬有麻沸一类药物,中针人不会感到疼痛,针体锐利细小,中针人不会发觉被针
击中,毒性循血液流遍全身,肌肉筋络便失去活动能力麻痹倒地。
“用你的生死,胁迫姓李的小辈替我卖命,他如果拒绝,你只有死了。”走近的怨鬼嗓
音十分刺耳,得意洋洋:“镇抚司的杂种,出动了大批人马也奈何不了他,这几天他在城内
干得有声有色,确是了不起。我不记你们在观音门的仇恨,但他必须答应听命于我。你最好
能说服他,不然……”
“不然你咬我鸟。”身后传来李季玉粗俗的语音。
铁掌劈落在双肩上,双手失去活动功能,然后身躯被扳转,重拳在肚腹肋胁疾落如暴雨。
“哎……嗷……”怨鬼出声似狼嗥,被打倒在地挣扎难起。
“念在同仇敌忾份上,我放你一马。”李季玉没收了怨鬼的百宝囊,踢了怨鬼一脚:
“他娘的!镇抚司无数高手名宿,也无法迫我替他们卖命。你一个入土大半的老鬼,居然妙
想天开妄想要我听命於你,你是吃多了撑坏了,没事干替自己找麻烦。你滚吧!”
“你偷袭……”怨鬼一时无法忍痛爬起,手脚不听指挥,咬牙切齿厉叫。
“你真不要脸。”李季玉一脚踏住怨鬼的右膝骨:“你横行天下,一直就用毒针毒香暗
算人,阴险恶毒卑鄙无耻,居然怪我偷袭。好吧!废你一条腿……”
“哎唷!饶命……”怨鬼狂叫:“废了我的腿,我难逃那些狗东西的毒……毒手……饶
我……”
只消用力一蹬,膝关节便毁定了。
“唔!有道理。”李季玉收回脚:“有你们在城内杀人放火,对我极为有利。今后你们
必须离开我远一点,千万不要再打在下的烂主意。”
“我……我只希望和你合作……”
“没胃口,我有我的局面,不会与任何人合作,更不会替你们这种烂货报仇。”
抱起假书生,快速地消失在草丛远处。
怨鬼上次丢了打狗棍和百宝囊,这次百宝囊又丢了。
上次栽得莫名其妙,连被谁打倒也一无所知。这次又被打倒总算知道被谁打倒了。
◇◇◇◇◇◇◇◇◇
简陋的村边缘土瓦屋,可能许久没有人居住,卸下门板做床,居然有一条草席。天气炎
热,任何地方皆可住宿,一个无牵无挂的混世大男人,必须有睡草窝的能耐。
点起一支腊烛,这才席地打开怨鬼的百宝囊取解药。
假书生身躯失去活动能力,神智却是清明的,躺在木板床上,一直留意李季玉的举动。
怨鬼的解药李季玉一清二楚,他囊中就有上次没收的几种解药,所以找出几个小瓷葫芦,
打开一嗅便知是何种解药了。
“针射中何处,可能你仍然不知道,我当然不知道。”他将一些药散倒入假书生口中,
手边有一碗水,滴水助药散下喉:“片刻药力行开,你就可以在身上找针了。老鬼改用手发
针,针太小太轻,不会贯肌透腹,不会造成伤害。老鬼贪财好色,所以不会把猎物一下子就
整得半死。男猎物可以用来勒赎,女猎物可以享用。”
他擎烛出房,在外面察看房舍各处,倾听邻居的动静,听不到任何声息。
回到房中,假书生的手脚已可缓慢活动了。
“李兄,替我找针好不好?”假书生可以清晰地说话了,头也可以转动。
“不好。”他滴腊凝住烛,摇摇头。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