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熊廷弼夸赞李秉诚,在场的各武将脸上都是明显的嫉妒神色,老李这可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了。
李秉诚自己心里也清楚,韩旭的事怕是一个特例,自韩旭几人立功之后,夜不收有不少胆气壮的也跑去冒险,这些天接连死了十来人,各处都被打的灰头土脸,那些人心气一失,再也不敢随意冒险,就算赏格颁下去,怕也“激励”不起来将士效死之心了。
银子和官职再诱人,到底也不如自己的性命值钱。
不过经略吩咐,李秉诚也不敢驳回,当下只得毕恭毕敬的答说道:“末将回去之后,一定将经略大人的话晓谕将士,当众升赏韩旭等人,以激励将士效死之心。”
“嗯,此人若再立功,本官会再重赏于他,下次大集官兵时,带他来见我。”
“是,末将遵经略大人之令。”
韩旭的事毕竟真的是一件小事,熊廷弼心里有整个辽东千里防御,有调集十几万明军做战的计划,同时要和辽东的众多文武官员打交道,合众力为自己所用,同时还得和朝中的政敌勾心斗角……他是大明文官集团的楚党成员,不过多年以来因为性格在本党之内也没有真正的盟友,这些年东林党越来越势大,熊廷弼和东林党的几个大佬也没有太深的交情,真正支持他的就是浙党出身的首辅方从哲,说起来熊廷弼在朝中的根基十分浅薄,在出京的时候他心里就明白,自己别无他法,只有踏实安心在辽东做出象样的局面出来,以实绩说话,以功劳见赏。
现在虏情如此紧急,万历皇帝也对东虏之事十分关注,只要有皇帝注意和首辅支持,熊廷弼还是有信心在辽东打开局面,并且大有展布。
他只是又向李秉诚点了点头,接着便是翻身上马,大红的官袍在朝阳之下显的明亮耀眼,仪仗簇拥过来,在大股的文官武将的簇拥下,熊廷弼策马扬鞭,往辽阳城中而去,大明与后金之间的战争,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
“韩旭,授给定辽中卫千户,世袭小旗官,任新勇营把总。其余从战将士,杨国勇,贺庆云等人,各授给官职有差,上缴首级皆为真夷首级,每级赏银五十两,此令!”
李秉诚宣谕的是熊廷弼的经略谕令,并不是圣旨,任职千户以上武官,原本应到兵部验看,然后领旨,陛辞,这才算符合手续的任命,只是现在是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熊廷弼又是新任经略,他在途中看到塘报,立刻就有这样的命令,想来朝廷也绝不会驳回,韩旭的官职经兵部任可,也不过就是等手续而已。
杨国勇等人全部授给总旗,一鞭砸死拔什库的贺庆云被授给百户,同时升任管队官。
辽东明军的军制和戚继光的蓟镇兵制有所不同,这里还是五人一伍,十伍一队,把总管队无定额,一般是管三百到五百人,两把总为一千总,两三个千总为一营,由游击将军统管。
明末军制开始败坏,最明显的就是吃空额,一营兵很少有满额三千人的,最多的是两千余人,也有一千五百左右甚至只有千余人的。
新勇营初立不久,现在还只有三四百人,多以夜不收为主,几个月后才能补齐到一千人以上,营官是游击鲍承先,坐营千总是王大勇,还有两个千总各领部曲,人数严重不足,饷额当然也严重不足。
“小人谢过经略并总兵大人的大恩!”
韩旭仍然是灰袍毡帽,任命来的十分突然,李秉诚从辽阳返回就直接带了升赏的命令,以往这样的军功经过巡按认可兵部复核,再颁下升赏,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三个月,这一次算是特事特办了。
“不要自称小人了!”
韩旭毕竟是李秉诚一手带出来的,虽不是心腹,香火情还是有的,李秉诚呵呵一笑,提点道:“腰牌印信官袍一会就有人送来,以后你也是朝廷的六品武官了。”
韩旭躬身道:“一切都是总兵大人的提拔重用。”
李秉诚摇头道:“也是你自己争气。此番你授职把总,新勇营人手尚不足,我和鲍游击说了,先给你补足五十人吧,甲胃什么的,本官叫师爷写张条子,由你到辽阳想想法子,本官这里和其余各营也缺这些……总之韩旭你好做,经略大人亦知道你,若能再带部立功,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李秉诚又指指桌案上放好的大堆白银,笑着拍拍韩旭肩膀,这才转身走了。
银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台下是新勇营的四百余人,看到韩旭升官发财,每个人的呼吸都是变的粗重起来。
李秉诚离开之后,鲍承先这才过来,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这人新调过来,对军务毫不上心,他有自己的几十个家丁,战功都指望那些家丁,对韩旭这样的普通营官和将士根本不放在心上。
“韩旭你升了把总,却不可忘乎所以。”王大勇是坐营千总,疾颜厉色的对着韩旭道:“凡事需得上报之后再施行,不可擅作主张。惹出漏子,辛苦得来的官职又丢了,那才叫冤枉。”
韩旭不动声色,抱拳道:“凡事请千总大人提点就是。”
“嗯。”王大勇满意的一点头,说道:“只要你听本官提调,日后自有富贵到手。我知道你和王大利几个有些恩怨,待本官有空摆场酒,与你们说和了吧。”
王大勇自信简直爆棚,韩旭听了只是一笑,王大勇只道眼前这人刚升了官,还不任由自己揉捏,当下也是志得意满的去了。
……
“恭喜把总大人!”
“把总大人,俺弓箭骑射都来得,挑俺一个吧。”
“俺也愿到把总大人麾下效力。”
李秉诚一走,鲍承先和几个千总俱走了,只有韩旭几人留下,场中顿时就轰动起来。
数百人拥上来,每张脸上都是满满的笑容,韩旭的事已经是一个传奇和神话,以一个普通的营兵成为夜不收,刚做伍长便奉命出击,一战斩首十一级,立下这般大功之后再升把总,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六品武官,这般人的运气和实力都是叫人眼红的很,最近其他夜不收各部也奉命出击,结果却是撞在灰头土脸,对比之下,韩旭的本事更是叫人心折,这般情形之下,新勇营的那些夜不收愿到韩旭麾下效力,自是不足为怪。
第十九章 下一步()
“把总大人,底下咱们咋办?”回到屋中,高小三劈头就问。
任命下了不久,李秉诚的一个亲兵送来了官袍和印信腰牌等物,韩旭已经是千户,腰牌改为铜制,束在腰间的腰带,补服,官帽,都是一应俱全。
明军的营兵将领其实并无官职,国初的总兵副将都用侯伯,那是超品,后来改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挂印,也是正一品或二品三品不等,营中将领,非得在各地都司或五军都督府有对应的职份,才能确定各自品级。
总体来说,伍长队官一级无品,管队官可能是总旗或百户,把总则对应千户,千总就能挂卫指挥佥事,再往上是守备,督司,游击将军,参将,副将,直至总兵,每一级都有对应的卫所官职,以确定品阶。
除了营中职务和卫所军职外,各将一般都会有世袭职务,为大明效力不仅自己荣华富贵,还能延及子孙后代。
按说这样各将该激发天良,血诚效力了吧?不过事实恰恰相反,将领世袭权力越大的,就越有自己的小九九,辽西的将门势力已经成型,祖家杨家都有过万的军户,几十万亩的良田,养的兵都是自己家丁,地盘和实力才是第一等的,皇帝和大明只能往后靠靠,这种封建将领制度,实在是中国军事发展的一种严重倒退。
好处便是将可知兵,兵亦知将,小规模的战争来说,明朝这种制度保障了一定的战斗力,所谓三大征,就是各地的武将带着亲军家丁打出来的。
韩旭现在当了把总,不仅有资格挑自己的部下,还满可以蓄养家丁,培植自己的班底势力了。
不过他并无此打算,从喧闹的人群中挤出来,各人都是挤了一身的臭汗,五百两银子由各人捧在怀里,每人都是咧嘴大笑,真真是笑歪了嘴巴。
等回到住处,各人都看着彼此身上的官袍,再看看桌上摆的银子,都有一种还在做梦的感觉。
高小三倒是第一个醒悟过来的,官是当上了,赏银也拿了,底下该怎么办?
杨国雄幽幽道:“上头说的明白,咱几个是被立了标杆了,经略大人期许,总兵们也盼着咱再立功,鲍游击和那王大勇都不是好声气,咱们的情形,就象是小媳妇,上头公公赏识,可每天对着婆婆的阎王脸,没事还得给小鞋穿,难呐。”
这人平时十分稳重的样子,这会说的话倒是十足有趣,贺家兄弟先大笑起来,高小三和韩旭也是忍不住笑将起来。
高小三心思伶俐,笑了几声就又接着说道:“老杨的话说的好笑,不过也是实情。就有一层,俺有些想不明白,那王大勇一伙人,总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平时做事也瞒着人,俺们把总刚一升,他就忙不迭的敲打,叫咱们老实本份些,俺就想不明白,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需得这般谨慎小心?”
“了不起连他一块儿打一顿就好了。”贺庆云不改粗人本性,大大咧咧的说道。
“不对……”高小三还是沉吟着道:“若说是记着打王大利的仇,不该是这般模样。”
韩旭敛了笑,王大勇一伙的表现也是有些反常,不过这事不在他考虑之内,兵来将挡便是。倒是高小三一开始起的话头,他已经思索再三了。
看韩旭陷入沉思,其余几人也住了话头,这么多天下来,韩旭已经是各人眼中毫无疑问的主心骨,各人也都习惯凡事听他的,由他说了便算。
“长远来说,咱们还是要再立新功,不负上下所望。”韩旭顺着自己的思路,缓缓道:“这些天我除了在堡中练武,也走了其他几个地方。小三,国勇,你们都是咱辽镇本地人,说说现在的辽镇兵马怎样?”
“唉。”一说这个,两个辽东本地的都是摇头叹息。
杨国勇沉声道:“从两方面来说,一说官将,几次大战,千总以上到总兵以下,死者五六百员,降者游击数员,千总以上一百余员,存留下来的将官,多半畏虏如虎,不敢出战。”
说到这,杨国勇笑笑,对众人道:“若非如此,我们把总大人也不会有这般良机,扶摇直上。”
辽东明军盛时,没事就打打女真,称汗的和各部的贝勒也杀过好多,女真在努儿哈赤之前的各部落之主,有好下场的没几个。当时明军主要对手还是势大的蒙古,打女真只是稍带手的,不当回事就办了。
韩旭若是在那时,想要出头,不扎扎实实的打十年以上的恶仗,那是想都别想。
李成梁是打几仗就出了头,可人家原本就是有世职,起步就是军官,哪是普通的小兵能比的?
“再说兵士,”杨国勇接着道:“没甲胃,没兵器,各营都不发饷,各兵都装死扮活不肯出战,新募的营兵,多是贪图厚饷入伍,无赖刁滑之徒很多,无甲无兵,瘦弱不堪,哪能打仗?”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韩旭应声而答,肯定了杨国勇的话。他这阵子,确实走了不少营伍,从外地新调来的还好,宣大蓟镇的兵好歹还有兵样子,辽镇本身的几万兵真的是烂到家了,已经是和死狗没有区别,没饷没军器没甲胃没战马,更要紧的是将士皆无战心,士气不振到马营的骑兵把自己的战马饿死或偷偷杀死,无马就不能去当哨骑或出战,这样可免上战场。当兵吃粮的人,畏战至此,还有什么用场?
新勇营这里算是个特例,毕竟是从各营中挑出来的悍勇之辈,又有韩旭这个例子,士气确实比一般营伍高的多。
“总的章程,就是咱们还得再打仗,越是各营无用,咱们只要稍立战功,就能引起各方注意,上头满意,王大勇这样人就为难不得咱们。往细了说,就得分好几步。”
韩旭的思路已经十分清楚,当下越说越顺畅:“第一步就是挑人,国勇小三你们几个负责挑人,记得一定要找好手,想赚银子不怕,想升官的也不怕,只有一宗,以前当过逃兵的绝对不要。”
原本韩旭想说作奸犯科过的不要,一想到自己底下这几个一多半都是犯罪份子,这一条是说不得了,不过日后有机会独掌一营的话,夜不收这种彪悍的骑兵可以商量,真正的营兵是绝不再收有前科的犯罪份子。
至于不要逃兵,那确实是最要紧的,桀骜不驯不怕,作奸犯科可以拿军纪约束,当过逃兵,甚至骠掠过自家百姓的官兵连强盗也不如,那种老兵油子是断然要不得的,怎么样也管不好。
第二十章 往辽阳()
韩旭看看众人,他的语调不疾不缓,从容不迫,蕴藏着极强的自信,所有在场的人,不知不觉之间,便是随着他的话语和思路在思索着。
“第二步么,就是务求甲坚兵利,咱们人不多,可以设法多弄甲胃和好马,多弄一些上好兵器。我看资治通鉴,唐太宗李世民自陈每战多胜之法,只是四个字:甲坚兵利。我想,人多办不到的事,我们现在人手最多五十,这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第三步,就是求获胜之法,东虏打了几十年仗,我们这边不要说普通的营兵和咱们这些哨骑,就算是各将身边的家丁遇着东虏也讨不了好,光咱们这些人,断没有山谷伏击,射敌后背点名杀人的好事了,碰上了硬干,就算咱能打赢,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般胜仗打上两次,怕就没有人继续跟着我韩某人了。”
兵凶战危不是说着玩的,每名将领在营兵心里都有一笔帐,打输多还是打赢多,对下头是不是大方,肯不肯颁赏,愿不愿提拔人,每次出征,带多少人出去,能回来多少……这些东西在史书上肯定看不到,普通的营兵心里又怎么能不惦记?
可能会有不少人蔑视强敌,无视生死,不过这般豪情的汉子可能就眼前贺家这俩楞头青吧……就算高小三和杨国勇两人,虽然也忠心不二了,如果每次出征都有可能丧命,而且机率很大,这两人是不是能长久保持旺盛的士气和忠诚,那也就难说的很了。
这些底层小军官和小兵的心思,不在其中,真的是很难理解啊……
如果给韩旭一个根基地和从容的时间,他也会慢慢摸索一条自己的带兵之路出来,等团体成型之后,向心力和凝聚力就会解决很多问题,不过现在么,再打胜仗,获得更多的军功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话说到此算告一段落,各人一起站起身来,贺家兄弟和高小三杨国勇一起抱拳,齐齐大声应道:“是,把总大人!”
韩旭一笑,指着眼前的银子,说道:“还叫我声韩头儿便成,自己人私下里没必要这般正式……眼前这银子,大伙儿分了吧?”
高小三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不过不待他说话,贺庆云和贺庆雷彼此对视一眼,便是抢着说道:“韩头儿既然说还要招人打仗,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老实说这点银子根本不够使的,我等现在吃穿不愁,跟着韩头儿还授了官,这一身官袍,眼前这银子可买不到,若再贪图这钱,俺们岂不是毫无人心。”
杨国勇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理。”
高小三一咬牙,也道:“这银子当然给韩头儿使费,咱们不要。”
韩旭满意的一点头,不过还是取了两锭银子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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