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庆雷和杨国勇都受了伤,进堡之后精神就十分委顿,两人被送去医治,夺功游街和庆功宴都未曾参加。
三人走了一阵天便已经黑下来,好在事前就各自提了一盏灯笼,四周都晦暗不明,只有堡墙上的箭楼上有大灯笼挂着,其余地方都黑沉沉一片,街上也有一些明军小队奉命巡逻,不过多半虚应故事,各人靠在街角说笑聊天,见韩旭几个过来,免不得又是一阵夸赞声。
待走到堡西,一切都沉寂下来,堡中没有养狗和鸡,四处寂寂无声,只有隐隐的蛐蛐叫声此起彼伏,算了添了一些生气,堡中的道路也崎岖不平,三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斩首大功到手,很快就会有赏银和官职升赏,但三人的心情都是渐渐平静下来。
到得深巷的一处宅门前,高小三上前叩门,说道:“蒋先生在家么,俺们来看送过来救治的兄弟。”
这奉集堡以前驻有五百多官兵,有一个千户防守官,除了驻军外还有军户和民户数百,口数一千多,堡虽不大,住的人也多,够格坐馆的医生只有这姓蒋的一家,其余的一些游医水平都十分有限,只能四处游走,骗一些乡间穷苦人的散钱。
敲得几下门,有个老仆过来开了门,带了各人进来,庭院不大,不过条石青砖漫地,十余株花树环列其中,过了耳房便是正院,廊檐下几十盆花在火烛光下更艳,左侧厢房灯火亮着,韩旭知是那蒋大夫医治伤患的地方,当下便抬脚进去。
杨国勇正在房门处左侧坐着,他的伤处已经处理好了,胳膊伤处包裹的十分严实,还打着夹板,这年头的中医正骨也没有用石膏,只得用夹板固定,好在韩旭看出这蒋大夫确实手段不错,夹板打的很牢固,手法也很老练,杨国勇敷过药,打了夹板,可能还睡了一觉,此时精神倒是很好的样子,看到韩旭进来,便是微笑道:“韩头儿,蒋大夫说我这只是骨裂,养十几二十天便好了。”
韩旭十分欢喜,他在明军中可是毫无根基,不比那些将门世家出来的或是混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军官,现在得用的人手只有眼前这几个,眼看他会获得提升,正缺心腹人手,杨国勇无事,自是最好不过的好消息。
只是杨国勇又努努嘴,轻声道:“庆雷的情形不大好。”
贺庆云早过去了,各人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有了出生入死,托付性命的战场交情,比之世俗中十年八年的酒肉朋友的情谊可深厚的多,韩旭和高小三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敛,赶紧向前,贺庆雷被放在一张床上,一个中年男子正用夹剪将他腹部的箭杆剪断,贺庆雷胸口也中了一箭,却是被包扎好了。
腹部的伤患十分麻烦,那大夫凝神贯注,韩旭几人围在一边观看,也并不敢出声,边上还有个女子侍立着,随时递上夹剪,小刀,细白棉布等物,灯影昏黄也看不清模样,韩旭担忧贺庆雷的伤势,也不会仔细去看。
贺庆雷脸色腊黄,腹部这一箭入肉很深,好在没有搅烂肚肠,在剪开肚腹皮肉后,终是将箭头给取了出来。
这一箭是重箭,箭头扁平,两侧开有血槽,贺庆雷中箭后失血很多,主要便是这两侧血槽的功劳。
待箭头取出时,贺庆雷闷哼了一声,韩旭等人却面露喜色。不论如何,贺庆雷壮实如牛,只要熬过眼前,总有机会慢慢恢复。
房屋之中,血腥味道甚浓,贺庆雷开了大口子的腹部又开始大量失血,饶是这西北汉子健壮如牛,性格强悍坚毅,此时也是忍不住低低起来。
韩旭的手握了再松,松了又握,手掌心变的湿漉漉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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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秀才()
“取金创药来。”
取了箭头出来,那大夫也松了口气,吩咐旁边的女子递上金创药来。
“蒋大夫,”韩旭忍不住道:“请你用最好的金创药才是。”
“哦?”那大夫回转头来看了韩旭一眼,眼中满是嘲讽之色。这人年纪还不到四十,生得面色白皙,头上戴一顶方形黑色软帽,下额留着几缕长须,身上青色夹衫,看着十分儒雅,只是眼中讥讽之色叫人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看了眼韩旭,蒋大夫道:“你们这些贼配军也配用好创药?随意用些,止了血便是了。”
听着这话,众人都气逆上涌,贺庆云捏着拳头就想上前,但看看蒋大夫的服色,却又松开了拳头,连脸上愤色也是少了不少。
高小三和杨国勇也是一样,虽是气愤,却是连回嘴也不敢。
韩旭也是生气,不过他在这时代屡次遇险,知道这时候民间的医师良莠不齐,用的药也是有明显的区别,好的金创药可以使人快速恢复,差的药却是毫无效果,只是安慰人心,甚至可能会有害。
这年头辽东虽没有云南白药这种圣物,不过民间想来也会有相当多的实用药物,中医差在理论,药方和药效经过大量的试验,有效的会被留传下来,只是有用和好用的实在太少。这蒋大夫能在军堡中存身,想来不会是江湖骗子。
当下只得忍住气,上前叉手道:“我这兄弟也是战阵上搏杀受的这伤,还请大夫莫要辱人,有好药也但请用上。”
蒋大夫脸上不悦之色更重,冷哼一声道:“我这里确有好药,不过用得人参等物,一剂便得五六两银子,你们是不是用得起?再者说你们是贼配军哪里错了,何谈辱人?”
这人脾气倒也强直,韩旭虽是软语相求,他却一句句的顶回来。
韩旭气涌上来,沉声道:“大夫你好生无理,我这兄弟也是与东虏厮杀受的伤,我等五人斩首十一级,杀的俱是东虏,若无我等,大夫能在这里安居否?”
“呵呵,”蒋大夫冷笑两声,看着韩旭道:“我这里每日看得无数流民自开原铁岭过来,饥寒交迫,每日俱有无数人死在荒郊野外,你等领军饷的好汉,在开原被屠时却在哪里?再者战守大事,自有朝廷和士大夫做主,哪轮着武夫和你这小兵说三道四。”
韩旭被他说的无语,高小三也过来,轻轻扯着他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韩旭只得闭口不语。好在这蒋大夫虽然无礼,用的药也是细瓷小瓶中倒出来的,装药的器物精致,想来药也不差,用了药之后,贺庆雷便沉沉睡去,大致是不碍了。
“他此后伤口会渐渐愈合,不过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能不能熬过风疾。”
韩旭一听便知这医生还算内行,破伤风的潜伏期六到十日,象贺庆雷这样的伤势虽未引起腹部大面积坏死,但创口很深,破伤风的风险还在,熬过去便好,熬不过去在这年代,神仙也没有办法。
当下深深一揖,肃容道:“我等虽是小军,却也知大义道理,请大夫看我等日后表现便是。今日药费,等斩首赏赐一下来,便来还给先生。”
“嗯。”
蒋大夫脸上有明显的疲惫之色,不过听了韩旭的话,眼神还是一亮,只是他这人轻易不夸赞人,更不提社会地位在底层的小兵,当下只轻轻一点头,说道:“这人今晚宿在这里,明日你们来搬他回去,药费不必急,这点担待我还是有的。”
众人不便再留,齐齐一揖出来,待韩旭等人离开后,一直躲在暗影中的女孩子笑着道:“父亲,看着姓韩的确实人还不错,你用了好药偏嘴巴不饶人,何苦来。”
蒋大夫冷哼一声,说道:“听说这人进了堡就让了功劳给王大勇几个,那王大勇是王文鼎的侄儿,王文鼎在萨尔浒一战时率部先逃,什么样人?王家和辽阳张家,沈阳的杨家,卢家那几家过从甚密,这几家平素都做什么样事?谁不知道!这姓韩的就算能战,将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人,不过,看他言行还不错,姑且再看看吧。”
……
韩旭四人虽不大放心,但贺庆雷已经沉沉睡去,也只得先按蒋大夫所说先行出来,待明日寻一副担架再过来,将人抬回营房里休养才是。
众人一起折返,韩旭看看身边三人,忍不住问道:“这蒋大夫好生厉害,不过我看你们有怕他的模样,这是为何?”
杨国勇闻言扭头,看了韩旭一眼,奇道:“怎地你看不出来么?”
高小三道:“蒋大夫身上穿着儒衫,头上有四方平定巾,这是个秀才相公,咱们是什么身份,怎敢与相公老爷争执。再者说秀才相公就不是文曲星君,也是肚里有文墨的人,俺们哪够资格同他理论。只是韩头儿你真是厉害,居然敢和秀才相公说长论短。”
贺庆云闷声道:“若真吵闹厮打起来,人家一封书子可以直接递给总兵,总兵若不军法处治俺们,再一封信给监军大老爷,到时俺们丢了性命也是有的……韩哥你以前做何营生,怎地连秀才也认不得?”
韩旭大汗,自己的历史水平有限也罢了,穿越过来一路逃亡,那些秀才儒生也混在平民之中,看不出什么身份,就算真有身份也早就坐马车跑了,哪会和平民百姓一起逃难,是以他虽知明朝生员身份贵重,刚刚还真没认得出来。
当下只得含糊说道:“我以前在开原卫没出过门,俺们那里没有进学的相公,是以倒还真是没见过。”
高小三松了口气,说道:“这便好,俺还以为韩哥你心气太高,秀才也不放在眼中。俺们吃兵粮的,还是不要和生员老爷们顶牛的好。纵是俺们有理,旁人听说了,也只说是俺们的不是。”
旁人虽未说话,神情却显然赞同高小三所说,刚刚蒋大夫几乎指着他们鼻子骂街,这些人却没有丝毫不服气的感觉,韩旭心中渐渐明白,所谓文贵武贱,大抵如是了。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笑着对贺庆云道:“你们哥俩是不是犯了事来辽东的?”
黑暗中贺庆云脸似乎一红,答说道:“俺们在榆林与人斗气争执,重伤了一人,轻伤几个,充军辽东……”
“国雄呢?”
“俺去年儿子重病,没办法偷了东主家的银钱……”
“高小三?”
“韩哥俺可是老实人,真是东虏进逼,大募营兵进来的。”
韩旭叹了口气,自己果然领着的是一个犯罪集团,明军除了军户入营和募兵外,相当一部份是各地的犯罪份子充军入营,军队社会地位低下,形象恶劣,没有高压就军纪崩坏,变成一群人形野兽,果然也并非由来无因。
他沉声道:“过往之事不提,日后在我麾下,军纪为第一,凡违纪不遵军令者,纵武勇过人我亦不用,各人听清了没有?”
“是,听清了。”
“俺跟着韩哥走。”
夜色之中,各人参差不齐的答应下来。
第十五章 进步()
其后十数日韩旭都没有接到出战的任务,安心在堡中带着两个伤患养伤,其余的各部夜不收眼红韩旭等人的好运气,出战之心猛然高涨,汇集而来的明军将领和士兵也越来越多,新任辽东总兵又换了柴国柱,近期就会赶到奉集堡,大大小小的明军各部分别赶赴辽阳沈阳和沿辽沈防线的各堡各处驻扎,奉集堡驻军很快就超过万人。
夜不收哨骑的数字也从几十人猛涨到数百人之多,新勇营成为正式编制,游击鲍承先奉命接管这个新立的营,王大勇在韩旭的军功上捞了一点好处,被任命为坐营千总,韩旭的军功却不是李秉政等人能做主的,朝廷那边还没有决定,他们自然也不会敢拿韩旭去冒险,总不能朝廷赏赐下来,受赏人却战死了……好在别的夜不收胆气大增,这些天来各总兵接连派人出去邀战东虏,希望再次瞎猫撞到死耗子……怎奈战况不佳。
东虏死了一个小队的人,当时一个牛录不过二百来丁,十几个做战人员是一个牛录可贵的财富,死了这么多人,还叫明军赶走了马,割走了首级,想想东虏高层也会震怒,新派出的夜不收多半受挫而归,有几队遭遇大股东虏甲骑,损失惨重。
这些事暂且与韩旭无关,他已经声名鹊起,等待的就是进一步的封赏,究竟能到何种地步,现在没有谁能说的清。
最低也是一个百户管队官,也可能一步到把总,甚至是千总,再往上便不可能了。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韩旭等人安心住在原本的营房中,夜不收增多了,上头却没有往他这里加人,一排坐北朝南的房子之中只住着他们五人和十来匹马,贺庆雷和杨国勇安心养伤,韩旭等人每日练武不缀……更激烈的战事还在后头,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
“韩哥,他这般刺来,你便这么一让,嗯,对,就是这样闪法。”
“这般刺不行,刺的太深枪杆必定陷在人身里,拔不出来,人家还有兵器,你却空手了。”
“不需这般花巧,要紧的就是力气和快捷这两样,然后便是借马错位,相中机会,相信自己手上的力道,也要相信自己别旁人快!”
“若是平地交战,其实道理也是一样,你的力比他大,眼神来的快,出手更快,不要说一对一,纵是一对十也有机会杀得数人,赶跑更多。”
军队的营房是与百姓家的小庭院不同,成排成片,大明的边境防御体系中,最小的是火路墩,驻有墩军和夜不收,再就是军台,比火路墩大些,再下来便是各防御堡,大小不一,一般都是南北长六七百步,东西二三百步,可驻数百军人连同家属,再上便是卫城和镇城了。眼前这排房舍,因是设计驻军,前后排相隔甚宽,虽是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用来给韩旭等人折腾倒是最为合宜。
两排房舍之间,韩旭等人放了不少草人,地上扔了不少刀枪铁矛大刀等兵器,韩旭几个时而长兵,时而短兵相接,每日由早及晚,要么打熬力气,要么就是彼此对练,提高战场格斗的本事,每日傍晚,各人还会骑马出堡,在空旷处练习骑战骑射,十几天下来,各人的本事又都精进不少。
贺庆雷伤势渐好,每日倚在门前提点众人,他这般将门世家出身的子弟,不论是理论还是经验都不是韩旭等人能比的,十几天下来,不仅韩旭获益极多,杨国勇和高小三几人也是有了很大的提升。
高小三嘴甜,每常相谢,贺庆雷总是漫不在意的一挥手,笑道:“我等同列一伍杀虏,这点小事算什么,庆云太拘泥迂腐了!”
贺家诸多战场杀伐之法确为当时一绝,众人当时不知的是贺世贤在沈阳一役中,以总兵身份冲杀在前,固然鲁莽无智,但在身上中了多箭以后,以一支铁鞭在马上连杀十余人,多为东虏披重甲的精锐,这般武勇,非世家武将不能为。
韩旭几人,能得到贺家人的悉心指点,确实是不小的机缘。
而在贺家兄弟眼中,韩旭的表现才真正令他们诧异。
武将不论用什么招式,马上反应有多快,格斗技巧有多强悍,终归是要有一副好身体,懂得蓄力发力之法,这般锤炼出来的,才是一等勇武。
韩旭只是普通卫所军兵出身,精妙绝伦的射术还可说是射猎练出来的,只是射箭天赋过人而已,而十几天下来,韩旭的身体蓄力之强,进步之快,已经远远超出贺家兄弟的想象。
“韩头儿你再练几个月,我兄弟二人马上争战,加起来也不是你对手了。”
若是马上近身搏斗,韩旭练过散打搏击的人,贺家兄弟原就不是对手,只是马上使用兵器厮杀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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