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勇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理。”
高小三一咬牙,也道:“这银子当然给韩头儿使费,咱们不要。”
韩旭满意的一点头,不过还是取了两锭银子在手中,塞给了高小三和杨国勇,笑道:“贺家这哥俩和我同吃同住,有银子一起用,你们俩都有家小在辽阳,过几天随我同去,送些银子回家。”
高小三和杨国勇都是大喜,两人一起深深躬下身去,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
八月初三日,韩旭领着挑出来的二十余骑一起出了奉集堡,赶往辽阳。
堡外的流民人数已经减了很多,稍有力气的都继续往西或往南走,辽中和辽南都还太平,普通的百姓都往那边去了,他们不曾想到,几年之内,复州和金州等地会被屠成白地,有多少人自开原铁岭一带逃出去,最终却死在辽南。
往辽西去的,可能一路停在松山杏山塔山诸处,或是在锦州,广宁一带停留,最终也难逃噩运。
只有少数幸运儿,一路逃到宁远到山海关一带,最终保住性命。
韩旭看到那疯妇人还是倚坐在那里,四周人越来越少,她的疯状似乎好了一些,眼神渐渐清明,不过眼神中的痛苦之色也变的十分明显,他叹口气,与这妇人一般遭遇的人还有很多,逃难途中,老人和孩童是最早倒下来的,他们死后,最痛苦的当然是亲人,这妇人看样子还不如继续疯着的好。
现在他升了把总,已经交代了人继续给这妇人一碗饭吃,若不是他,怕是这妇人早饿死了。
二十余骑上了大道,开始往辽阳方向疾驰,从早晨出来,响午时分巍峨广阔的辽阳城已经在望,道路两侧的农田已经收割了,麦子还没有种,地都光秃秃的,人心浮动,不少人在观望,不知道是留下还是逃走,有地的多半是富绅豪商和卫所军官,他们是辽民中人心最浮动的一群,东主都拿不定主意,佃农们当然乐得偷闲,一路过来,大片的田亩都荒着,翻垄的事都无人去做。
八月初的天气,响午时还有一些热意,马背上的明军也都汗流浃背,马蹄敲击在浮土很多的官道上,激的尘土飞扬,每人脸上都染满了黑灰,十分狼狈。
道左两边有一些人家,听到马蹄声,家家都关门闭户,大白天的,没有哪家敢开门出来,韩旭看到屋中有不少人由窗子向外窥探,眼神都十分畏缩,他在心中一叹,辽东这里向来称是民风彪悍,辽镇也向来是大明的强镇,不料连番大败之后,军心民气居然颓丧至此。
“韩头,前头挖沟了,咱要绕道。”
高小三几个是辽阳土著,由他和杨国勇带人先行,韩旭带大队在后,听到高小三的话,韩旭和他身边的明军将士都是控骑停了下来。
“啐。”一个一脸横肉的彪悍汉子吐了口唾沫,骂道:“真他娘的事多。”
韩旭扫了这人一眼,对方先是想瞪眼回来,接着想起韩旭身手和身份,这才收回眼神,将头低了一低。
韩旭身边这二十几人,有魏峻峰,任尚武,韩国梁,李威等人,均是自原本的夜不收队中挑选出来,在这个时候还敢入夜不收队中充哨骑的,都是胆气均豪,只是这些人身上各有毛病,韩旭还在慢慢调理他们,适才骂人的便是任尚武,沈阳中卫出身,不知犯了多少次军法,身后皮鞭鞭痕数也数不清,若不是有些本事,早就被斩首不知多少次了。
韩旭只打算招五十人左右的部下,和原本的哨骑总数相当,明军之中,哨骑就是普通精锐,家丁才是各部明军中的天子骄子,一个游击可能会养着四五十家丁,参将一两百人,副将和总兵养家丁不一,多者千多到两三千人,李成梁当年养着八千家丁,均是骑兵。韩旭的哨骑,论武艺肯定多半在家丁之下,若是武艺一等强悍,必定会将领先一步挑走了,只有少数脾气不好,秉性不佳的强梁之辈,纵有高超武艺,也难入选家丁。
眼下在韩旭身边,一个个脸上显露出桀骜神色的部下,多半就是些刺头了。
第二十一章 相遇()
前头确实在挖壕沟,离城里许地方是最外的一道沟,总数有近万人的民夫如蚁群一般,在长十六里有余的辽阳城四周挖沟。
在城西上游处,也有大股人群在忙碌,高小三上前解释道:“韩头,适才我打听过了,那里在修筑护城河的闸口,东边也在修水口,遇到敌袭,开闸蓄水,很快便能将护城河放满水去。再于城外修三道壕沟,宽六丈,深两丈,用来隔绝敌兵,不使其能轻易抵达城下。”
这修壕沟和护城河的事看来对高小三和杨国勇的鼓励都很大,两人家小都在城中,辽阳充实城防对他们来说是好消息,不论是谁,都会掂念家中妻小的安危。
韩旭心中却对此毫无喜悦之情,他的历史水平虽是一般,明末清初的事也还知道一些,沈阳和沈阳两城都是被后金毫不费力的拿下,眼前的辽阳城广阔巍峨,角楼箭楼俱全,羊马墙马面墙都有,再有这壕沟和护城河,看似雄壮坚固,万夫莫开,但历史的事实就是这两个城池都没能守住。
他的心中依然沉重,脸上却显露出笑容,对高小三等人道:“熊经略大人果然不凡,刚到辽阳,便有这些举措出来。”
“正是。”
“如此俺们跟大人在前方搏杀,心中也安稳些。”
众人说说笑笑,沿着长壕绕道而行,找到小西门外一处留着的通道,沿着通道过羊马墙,一路抵得城门下,城门处也是守备森严,最少表面如此,一个守备带着一队的兵把守,韩旭等人远远就下了马,各人将腰牌都递上去与那守备验看。
“你就是韩旭?”
那守备四十余岁年纪,身形高大,面容俊秀皮肤白皙,神采过人,两眼闪闪如电,下颔留着几缕美须,头戴铁盔,穿着铁鳞甲,不似别的武官喜着袍服,部下看起来也是威严整肃,不似别部明军那般散漫混乱,部下中也有一些穿着棉甲或布甲皮甲的,手中兵器也是明军的制器武器,长枪枪头如鸭嘴,各人都是昂然站着,有不少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韩旭等人。
“正是下官。”韩旭一边答应,一边将自己的千户麒麟铜腰牌递了过去,由对方验看。
韩旭声名已显,一路过来遇着的明军将校很多,有人看一眼便走,也有人攀谈几句,眼前这守备看来就属后者了。
那个守备扫了一眼腰牌,脸上就显露出欢喜之色,他还给韩旭腰牌,说道:“本官叆阳堡守备毛文龙,辽东数战之后,各营均是丧胆,忽闻韩把总斩虏献首十一人,深入敌人,伏击强虏,真正胆壮勇士!文龙渴慕一见,无奈职守在身不得擅离,今日能看到韩把总,可谓了了一桩心事啊。”
毛文龙看来是读过书的,不是那种只知道在马上砍人的明军将领,一席话说的条理分明,颇有文采,在说话的时候,两眼直视韩旭,显现出沉深的感情出来,在说话的时候,毛文龙还紧紧握住了韩旭的手,重重握了好几下。
韩旭心中滋味却是十分复杂,他没想到,在进入辽阳城之前,就先遇着一个鼎鼎大名的历史人物。
毛文龙,现在的守备,不久后升任督司,再升游击,后来的东江镇帅总兵,他的赫赫大名来自于自身的悲剧性的结局,堂堂一品武臣,被袁崇焕以尚方剑诛杀,后来袁崇焕被杀时,擅杀边帅,就是一条明显的罪名。
只要稍看几本书和喜欢浏览一些历史军事网站的人们,恐怕想不知道这一段公案的,也是很难。
韩旭不是历史学家,看这些东西也只是一扫而过,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亲眼看到毛文龙的一天。
这种感觉,真是十分奇妙。
那段公案先放在一边,毛文龙到底是贪污枉法有自立之心的桀骜藩镇,还是一个汲汲于恢复故土,一心抗击后金的名帅,这一切暂且还和韩旭没有关系,最少在眼前,毛文龙显示出亲近之意,他没有理由拒绝。
当下深深躬下身去,答说道:“守备大人如此夸赞厚爱,下官真不敢当。”
毛文龙道:“韩老弟何必这般外道,本官深喜你的武勇胆气,你若愿意,叫声毛大哥便是了。”
韩旭微微一惊,这毛龙文也太热情了些,自己不过是个千户把总,毛文龙最少也是加到正三品的卫指挥使或是都指挥同知,明朝万历末期后卫所官职份低贱,远不能和营兵实职相比,有营务实职的,品阶很容易升上去,韩旭只是一个兼职千户,官职较毛文龙相差很远。
韩旭答道:“守备大人虽如此厚爱,下官实在愧不敢当。”
毛文龙还想再说,身边一个将校却向他微微摇头,毛文龙也知自己太心急了,呵呵一笑,说道:“老弟这么说,本官亦不好再说,只是若有机会,你我当置酒一会,畅论当今大局!”
明末武官,以粗鲁勇悍为荣,多少历任总兵,只知道带着家丁冲阵,不要说识文认字,便是兵书这等本职内应学的东西亦不曾看过,戚继光身后的蓟镇总兵多半如此,带千余家丁冲阵是他们的本事,统兵十万,将千里防线守备的水泄不通,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些将领加起来也不如戚继光的一根脚指头。
毛文龙不过是个守备,却要畅论天下大势,光这一点来说,不知道比寻常将领强过多少。
韩旭在这事上当然不会拒绝,点头应道:“下官虽愚鲁无知,但愿受守备大人教诲。”
毛文龙哈哈一笑,转过话头问韩旭来意,待知他们想来领取装备时,毛文龙摇头道:“现在辽阳这里也严重缺乏军器,饷,械都十分不足,经略大人已经派人到京师催办,你来的不是时候。”
韩旭心中一沉,说道:“难道数十人的甲骑均难措办么?”
“这事还是李总兵有些滑头……”毛文龙话说了半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挠了挠头,说道:“你人来了,总要试试……张盘,过来,你领韩把总到管库游击陈大人那里去试试。”
第二十二章 小人()
“是,守备大人。”
一个矮个子的圆脸青年笑嘻嘻的站了出来,看腰间悬着的木牌来看是个总旗官,他向韩旭等人拱了拱手,笑道:“城中不准骑马,以免骚扰地方,韩把总和诸位都请随我走上几步吧,好在天不太热,那库房边上还有家茶铺子,诸位等候的时候,可以叫杯茶润润喉咙。”
这人很热情,也会说话,几句话功夫韩旭身边的人都听的直点头,高小三凑上前去和那张盘说话,不一会功夫两人就很熟络了。
待韩旭等人走后,刚刚摇头的青年军官上前对毛文龙道:“大人刚刚还是太心急了,这韩旭和俺们素不相识,又是李总兵一手提拔上来的,大人就算有交结接纳之心,也要从容一些才是。”
“哼,继盛你说的对,我后来也想到了。”毛文龙虽在辽东多年,承袭了大伯的职位,又在辽东考中武举,开始发迹之路,但在杭州长大,口音中南音还是很重,他冷哼一声,接着道:“我刚刚点了他一句,不知道他想明白没有,虽然本官现在只是守备,但论进取之心,全辽也没几个比本官强的,而且李秉诚虽用他,却根本没有拿他当心腹来看,些许甲胃器械,堂堂总兵真拿不出来?将人往辽阳推,自己勒掯着不拿,好小气样子。可惜本官手头也没有什么多余甲胃兵器,否则拿出来给这人便是。”
说话的青年将领是毛文龙的亲信将领,姓陈名继盛,和王辅,张盘等人一样,都已经跟随毛文龙多年,这时看毛文龙这么推重韩旭,心里有些不舒服,不禁说道:“大人也太重这韩旭了吧,他斩首之功确实了不起,不过终究只是个把总,军功也有侥幸得来的,要看他是不是池中之物,总得再看看才是。”
毛文龙心中已经认定韩旭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名扬天下的一天,但他没有再和陈继盛多说,只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看看再说,然而现在辽事如此,我心忧急,巴不得这样的好汉都能为我所用才好啊。”
……
辽阳城分为南北两城,北城是后筑的,当年是为了收纳女真和蒙古降人而筑,后来成为普通的居民区和贫民所居的地方,城中一样的是衙前街为主的丁字大街,南边有高上帝庙和学宫,中间是总兵衙门和副总兵衙门,还有各道衙门,定辽六卫中有五卫都在城中有官署,都司衙门就在兵备道衙门西边不远处。
经略衙门便设在原本的都司衙门之中,旁边是司狱司,左手宛马寺和分巡道,往西南是左卫仓,正南方向是中卫仓。
城中驻军现在慢慢增多,有限的甲胃就在几个卫仓中储存着,这些甲胃兵器包括战马及火器在内都是军国重器,最终的控制权就在经略手中,连城中的总兵也不能擅取擅用,毛文龙瞧不起李秉诚的原因就在此,总兵不直接拨给下属甲胃兵器,却叫韩旭自己来城中设法,其实就是要战功,别的一律不管,这般上司,确实是没担当的很。
韩旭此时也明白过来,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好在李秉诚还会写公禀给经略,最少在手续上并无太大问题。
张盘也是辽阳本地人,不过是本地缙绅世家出身,只是家道中落,最近募兵待遇优厚,他在几个月前从军,本身认字,能力也好,被毛文龙提为总旗,张盘为人十分机警,看出毛文龙一心结纳韩旭,是以十分卖好,一路边走边说,将辽阳城中各营驻军的情形,经略府邸的大致运作等事说了不少,这些事对韩旭果有帮助,待走到中卫仓内时,韩旭对张盘的印象也是极佳。
“韩把总到仓内官厅看看,陈游击每日都坐堂到响午为止,下午一般无事就不来了。”张盘指指一处官厅,轻声道:“韩把总需知,杜游击最爱黄白之物。”
“有心,多谢了。”
韩旭自怀中掏出一两多碎银,伸手递过去,笑道:“张兄弟拿了去喝茶。”
“这银子要收了,守备大人知道非开革了小弟不可。”张盘笑笑,让身几步,拱手告辞。
高小三去送张盘,韩旭叫杨国勇拿了自己的拜帖,到了官厅外向人打听了陈伦还在厅中,杨国勇便拿着帖子进去,过不多时出来,却是里头传韩旭进去。
韩旭是五品千户,这陈伦却是加的都指挥同知,从三品游击,有的游击也能加到二品都指挥,不过是那种战功卓著,颇有实力的将领,这陈伦只是负责管库,想来不属前者,韩旭拿着手本,进了厅在当间唱了名,接着跪下行礼。
这般下跪当然有一点屈辱感,不过这种无谓的心理立刻被韩旭抛在一边,自从他自开原挣出性命之后,有很多原本生命中以为会坚守一辈子的信念都被完全的放弃,眼前这一点屈辱又算得什么?
“哦,你就是韩旭?”
陈伦是一个白胖军官,大明军中上阵杀敌的武将多半粗鄙不文的莽汉形象,在后方坐营屯田管仓储军械马匹的又多半是白白胖胖,陈伦便是典型的一个,他看看韩旭,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这个小军,一战成名,从小军直接到千户把总,着实侥幸的很,也叫陈伦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抬抬手,说道:“韩把总请起。”
韩旭起身谢过,陈伦便道:“你拿的李总兵信来,还有公禀文书,本官都知晓了。然则,现在中卫仓这里也并无太多军械,有多的,几位总兵早就抢了去,哪轮着你这一个把总来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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