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日记 作者:郎峰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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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氧日记 作者:郎峰蔚-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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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刺骨,我却出了一身汗,赶紧用手机给台里的技术支持打电话。技术人员听我啰里啰嗦地描述了半天,忽然说了一句:“你拨号之后没有加上‘#’吧?” 
  “哦!”我这才记起,原来是我把拨号方法记错了。苦笑着谢谢技术支持之后,我才放下一颗心,把机器搬回房间。这时候两只手已经冻得有些僵硬了。



2005年4月14日:初到大本营

   心灵驿动:没想到世界上最荒凉的地区现在已经如此热闹,简直就像一个万国城。 
  今天一早从定日出发,四个小时车程,翻越加措拉山,目的地珠峰大本营。 
  远远的,一拐过山口,就看见一片宽阔的河滩,雪山融水夹着冰块在石缝间汇成千万道涓涓细流。沿着河谷向南,峰峦层叠向上,雪色点点加重,在蓝天下折射出无数的湛蓝和透澈。正南方,众多雪山簇拥着云雾缥缈处,一座山峰巍然屹立——这就是我们无数次向往的珠穆朗玛峰。 
  峡谷中开阔的河边,就是国家测绘局珠峰测量队的营地。测量队的各个小组已经从格尔木一路跋涉测量了一个月,在两天之前到达这里建立了珠峰测量营地。营地距离珠峰峰顶直线距离十八公里。 
  车还没停下来,帐篷附近的人已经在向我们招手了。 
  车门一开,五六级的大风夹着细沙迎面扑来。队员们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和我们握手,这些已经离家在外几十天的队员们都晒成了清一色的高原红,皮肤和嘴唇都被高原风吹得皴裂干燥。 
  来不及寒暄,我就和测量营地负责宣传的王新光主任商量,我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将在这里全程报道此次复测的工作,希望在这里升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旗帜。王主任非常爽快,把剩下的最后一个旗杆分配给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这将是测量营地上唯一的一面媒体旗帜。 
  在现场十几位测量队员和媒体朋友的注视下,在卫星电话另一端的台里珠峰复测报道组同事们的聆听中,我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旗帜缓缓升起,鲜红的旗帜一点点融入蓝天,在高原的阳光中发出炫目的光彩,在刺骨的寒风中迎着珠峰猎猎飞舞。 
  这一刻,仰望着鲜红的旗帜,仰望着屹立的珠峰,我的心中充满了昂扬的激情,我将用话筒记录下珠峰测量的每一个步骤,让我们的电波记录珠峰复测的历史,让珠峰见证我们报道的足迹! 
  热情的寒暄过后,我们发现了一点小小的尴尬,测量队似乎事先并不知道我们要来这里。我们极度困倦地等了几个小时,直到天黑也没有被安排住在哪一个帐篷。而我们也还没熟悉到找一张床就躺下的程度。终于熬到晚上十点,一位负责人说,你们累了就先睡吧。我们赶紧表示赞同。于是我临时睡在今天晚上没回来的高队长的铺位。这是大帐篷的一个角落。帐篷里共有六个人,我是唯一的女性。我在高队长的铁架子床板上换上自带的防潮垫和睡袋。从没有过野外生活经验的我,被睡袋上若干的拉链和绳索弄得晕头胀脑。同来的一位伙伴一边帮我展开睡袋一边警告我,“我就管今天晚上哦!” 
  “是是是,”我赶紧一边惭愧地道谢,一边努力地自己摆弄。 
  躺到蓬松松的睡袋里,我终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平生第一次住进帐篷,而且帐篷里还有其他五位男士。此后的一段时间就要这样度过吗? 



2005年4月15日:惆怅迷惘的一天

   心灵驿动:来珠峰之前我曾想过在这里会吃很多苦,但是真的没想到会这么苦。到达大本营的第一天,我就被各种各样的生活困难难倒了。 
  昨晚在头痛与失眠中折腾了一夜。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怎么天还不亮啊?记不得看了多少次手表,最近的一次间隔似乎只有三分钟。记不清多少次睁开眼睛看着帐篷顶,盼着那里能出现一丝黎明的光亮。迷迷糊糊之间,帐篷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倒,身下的铁架子床就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被狂风恶浪掀翻。总担心下一次睁眼会看见满天星光。 
  终于盼到帐篷里有一点点天亮的感觉了。侧耳倾听,其他人好像都在安睡。我小心翼翼地把手艰难地从睡袋口伸出来,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气让我忍不住浑身一颤。轻轻掀开帐篷通风孔的一角向外看,虽然太阳还未升起,但已经天色微明,狂风像夜晚的恶魔在天亮前悄然隐去。 
  “赶紧起来去厕所!趁着所有的男士没起床。”脑袋里灵光一现,我赶紧坐起来,殊不知在睡袋里坐起来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我还习惯着平常起床的姿势,手向下支撑的同时身体向上坐起,结果两个作用力在睡袋里像拔河一样一个向上,一个向下,同时拉扯。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差点一头栽到铁架子床的下面去。 
  我赶紧重新平躺,喘息了一会儿,先用手费劲地把睡袋的拉链从上到下全部拉开,再慢慢坐起来。无意中望了一眼床头,发现昨晚杯子里的一点水已经冻成冰坨了。哦,怪不得我夜里冷得脚都伸不开呢,看来夜晚的帐篷是名副其实的冰窖啊。我赶紧穿上羽绒服,戴好帽子。还特意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包住额头。 
  就做了这么两个动作,已经让我又喘不上气来了。坐在床上歇了几分钟,才咬着牙把腿从睡袋里抽出来,套上厚厚的冲锋裤,穿上鞋子。 
  帐篷里的人还在睡着。我小心翼翼地把帐篷帆布门的扣子解开。弯着腰走出帐篷,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几个帐篷都安安静静,帐篷门都紧扣着,看来我起得够早。不远处,银白色的珠峰正在淡青色的晨曦中泛着清冷的光。这就是未来一个多月里我要每天为之工作的一座山峰吗?每天都要这样面对寒冷,面对狂风,面对失眠,面对头痛吗? 
  这一刻,我是多么想念春意盎然的北京早晨!路边的绿树、楼前的青草生机勃勃地生长着;香山的桃树满树春蕾,只等几缕暖风拂过就在枝头含笑盛开……而这一刻,我低着头看着自己一身防寒服笨重的影子,连刷牙都要等到太阳升起后杯子里的冰坨化成水…… 
  在帐篷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营地依然非常安静。我冷得直打寒颤,只好又蹭回帐篷,可是一想到要再次脱下好不容易穿上的羽绒服、冲锋裤和鞋子才能回到睡袋里,我决定不再耗费体力,就坐在床边等着太阳升起。 
  就这样瑟缩着,看着水杯里的冰坨发呆。到了九点,太阳似乎快升起来了,帐篷里暖和了一点,外面开始有人走动了。我到厨房的那顶帐篷转了一圈,邢大厨已经把早餐都用高压锅热上了。早餐是稀饭、馒头、咸菜。邢大厨告诉我,今天有差不多二十个人吃饭,所以他热馒头选用的是大号医用高压消毒锅来代替普通的高压锅。 
  再回到帐篷,同伴们都起来了,个个脸色灰暗,一看就是高原反应睡眠不足的后果。大家互相问候,果然昨夜都是辗转反侧,头痛难寐。 
  然而工作是不能不做的。吃完早餐,大家立刻拉着国测一大队的副大队长陈永军采访,了解目前的测量进度。 
  采访了两个小时,手在不停地写,却老是记不住陈队长说的话。下午费了两个多小时的力气,才把稿子写完,赶紧发回台里。 
  很快到了晚上七点开晚饭的时间。晚饭是白菜炒肉,还有一个汤。尽管菜很好吃,我却只吃了一点点就觉得非常疲倦不想再吃了。 
  晚上八点一过,太阳迅速地落到了山后,夜晚再次来临。帐篷里的热气迅速散失,温度又降到零摄氏度左右。尽管穿着两层羊毛袜子和厚重的登山鞋,我的脚不到晚上十点就被冻得开始发麻。我找了一片止痛药和一片安眠药,吃完后赶紧躺在睡袋里。在睡袋里活动了一会儿快冻僵的脚,累得太阳穴“嘣嘣”地跳,可是感觉两只脚的温度还是冷得像冰块一样。迷糊之中,风又大了起来。 
  扯紧帽子,钻到睡袋的更深处。请所有的神保佑我吧,但愿今晚能睡得好一些。



2005年4月18日:坏天气的周期又开始了

   心灵驿动:看着前往更高营地的队员们的身影在高山上一点点变小,我的心中突然有了悲壮的感觉。 
  今天早晨,迷迷糊糊中总是感觉天一直没有亮。因为每天在凌晨时减弱的狂风今天却一直在呼啸,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帐篷里也迟迟不见清晨的光亮。 
  直到我从睡袋里挣扎起来,才发现天已经阴沉下来,帐篷外飘起了些许雪花。 
  没有阳光的早晨,大本营显得格外寒冷。站在旷野上,四周全部是灰蒙蒙的天际和无法逾越的高山。仅仅18公里外的每天清晰可见的珠峰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我试着走了几步,却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面对自然,从未有过的渺小和无助自心头油然而起。 
  回到帐篷,大家讨论坏天气的周期问题。珠峰地区的气象资料告诉我们,在这个季节,一个好天气的周期大约是三到四天,然后就开始变天,出现刮风下雪的天气,甚至是暴风雪。这时候,登山到海拔7000米的高度都是非常危险的,更不用说向上登顶了。 
  按照计划,几位登顶测量队员今天将前进到海拔5800米的营地进行训练。那么他们还能不能按时出发呢?吃过早饭,我们赶紧赶到了登山营地。一进帐篷,就看见队员们已经整理好所有的装备,准备出发了。今天一共有五位队员出发训练,一位队员因发烧留在大本营。队员们一边接受我们的采访,一边还互相提醒别忘记带那些必需的装备。看来,不太好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心情。大家笑着说,这样的天气进行训练有利于提升登山水平。 
  队员们的行李极尽精简,但硕大的登山包还是塞得满满的。一旁的纸箱子上有五份午餐,每份包括一个卤鸡腿、一块克力架、一个桔子,分别放在五个方便面简易碗里。队员们今天要前进到5800米营地,中途的午餐就是这个了。 
  应媒体要求,队员们在帐篷门口合了影。收拾完毕,立刻出发。他们步履很快,迅速就消失在群山之间。 
  我们冻得缩手缩脚,赶紧回到测量营地。大家围坐在帐篷里,却没有人动手写稿子。也许是天气阴沉的缘故,大家的情绪都很低沉,懒懒地直到下午才动手把新闻稿写出来。



2005年4月20日:徒步攀登二本营

   心灵驿动:铁青着脸回到大本营,才第一次真正地知道了高原登山有多艰苦。 
  今天早晨,起床后感觉还不错,这是上山以来第一次睡眠比较平稳的一夜。 
  吃了早饭,我和同伴们决定往山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攀登到海拔5400米的二本营。听队员们说,到了二本营,就可以比较近距离地看到“冰塔林”。“冰塔林”位于冰川的末梢,是冰川部分融化的结果,因形状像一个个矗立的宝塔,因而得名“冰塔林”。 
  别看从大本营到二本营海拔只上升200米,路途大约有三四公里,但一个来回还是要走上四个多小时。因为当天往返,大家都只带了些水、食品这些必需品和工作用的相机。 
  我则担心自己负重过多,只背了半壶水和一包压缩饼干,舍弃相机而带上了采访用的MD录音机。 
  十点钟,我们从营地出发,沿着河滩向源头的方向走。看似平坦的河滩,走了几步就开始喘粗气了。感觉已经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回头发现还未走出大本营所在的河谷。 
  我们走的路是一条由登山者和牦牛沿着河谷踩踏出的山路,蜿蜒向上,越走越窄。河谷两侧是倾角四十多度的山坡。几十年前,我们走的这片河谷还被绒布冰川所“占领”。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冰川一点点向上退缩,如今这里只剩下冰川融化后裸露的巨大的石堆和一个个碧蓝的冰碛湖。 
  越向上走越荒凉,转了几个弯之后甚至连珠峰的尖顶都看不见了。 
  “我们不会迷路吧?”望着四周清一色灰褐的山脉,我不禁有些担心。 
  “放心吧,只要沿着这条河谷,绝对没有问题”,同伴显得胸有成竹,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我们继续沿着河谷中的脚印前进,翻过一个个小小的丘陵。其实每个小丘陵也就十几米高,而且大多是缓坡,但即便如此,每爬上一个山坡,我几乎都是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息好一会儿。然后一鼓作气,走下山坡;休息片刻再翻越下一个丘陵。 
  开始的半个小时,每爬上一个山坡,我就会测一下海拔,看看自己又上升了多少高度。慢慢地,我就懒得看了……上坡的速度越来越慢,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休息的频率越来越高……走了一个半小时以后,我觉得自己到了运动的极限,每迈一步都无比艰难,以至于坐下休息也不能恢复一点体力,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没有力气了。眼前开始模糊,早已经没有了举目四望的力气和心情,只看着脚下的山路,感觉双腿的神经正在离我而去,我只能木然地跟着前边的同伴迈着步伐。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陆续有外国登山者从我身旁经过,看着我一副软塌塌筋疲力尽的样子,有的人冲我挥挥手,意思是“加油啊!”还有一个外国朋友甚至大声冲我喊“Hi!boy!(小伙子)”。我想这是因为我戴着“打劫帽”,他们根本分不清我是男是女。“打劫帽”是我们自己发明的名词,就是一种在高山地区防止紫外线伤害的黑色帽子,可以把脑袋整个包住,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孔。因造型酷似劫匪通常所带的面具,所以称之为“打劫帽”。 
  天气越来越热,我再也顾不得什么保护皮肤了,把帽子翻起来露出脸,靠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大口喘气。前面的同伴不得不停下来等我。 
  “快到了!再翻过这个山包就到了!”尽管有同伴的一次次鼓励,我的步子依然越来越迟缓,几乎是一步一挨。看着一个个外国登山者从我身边轻快地走过,我的意志几乎都崩溃了,除了咬牙前进,别无选择…… 
  翻上了不知第多少个丘陵之后,我终于清晰地看到了绒布冰川末端——冰塔林! 
  记得2004年,我到加拿大时曾经专程去看过北美的哥伦比亚冰川。记得那里的冰川末端是巨大的冰舌,就像是从山脉之间奔涌而下的洪水被瞬间凝固。我们站在冰舌上,导游告诉我们落在那里冰川上的一片雪花要经过一百六十年的挤压才能重新化作水滴流入河流。至今无法忘记导游的生动讲解,无法忘记那一片雪花的生命历程。 
  而前几年在四川海螺沟看到的冰川却又是另外一幅景象。从半山腰热气腾腾的温泉转过几个弯,竟然就到了冰川的末端。浓云重霭中,巨大的冰块夹杂着沙石汇成一条冰河,就像是初冬时节黄河的凌汛。 
  而珠峰绒布冰川的冰塔林却又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致。一片灰沉沉的山谷中,冰塔林像山谷里列队的一排排战士,矗立在乱石丛中,高的大约有十几米,矮的只有一两米,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律泛着近乎浅蓝的光芒,整齐而高傲,冷冷地打量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在珠峰这个世界之巅,就连冰塔林也充满了王者气质! 
  我看了看脚下的路,走到冰塔林里面恐怕至少还要一公里。而此时,我已经精疲力竭了。为了保证能够走回营地,我们决定今天暂时不到冰塔林里面,就在原地休息,然后返程。 
  找到一块背风的大石头,靠在上面休息。我已经完全不顾皮肤的伤害,摘下帽子,仰着头,眯着眼,让温暖的阳光平缓我疲惫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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