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喉咙一堵,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组长!”“组长,你怎么了?”耳朵里塞满了隆隆的炮声,风雪的呼啸,坦克飞机马达声混杂在一起……接着世界彻底安静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胳膊上打着吊瓶,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试着欠起身子,可是浑身没力,这是哪啊?我看着周围,此时已经是深夜,窗外一片寂静。床很软,被子盖在身上好暖。意识渐渐恢复以后,我回想起最后的情景,吐血了,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呸!”什么味。原来是抹了药膏。想抽支烟,可一摸口袋,才注意到此时穿的是病号服,我的军装被叠好放在一边。我伸手拉过来,最后在裤兜里找到一根已经被折断的半支香烟。我叼到嘴上,“没火吧?”一个打火机扔了过来,“谢谢!”我点上烟,我这才注意到我旁边也躺着一个病号。没心情跟谁说话,我看着窗外,独自抽着烟。“你抽得太慢了,一会护士发现就有你好受的了。”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去。“怎么不认识了?”啊!我从床上弹起来,向那边扑过去,胳膊上输液管一下子把吊瓶拉倒,“啪嚓”一声摔得粉碎。人还没到近前,眼泪已经冲了出来。我们两个抱在一起,想哭,只想哭。“你个王八蛋,你死哪去了?”他也哭了,“想死你们了,真怕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了?”一个护士猛地推开门。随即灯“啪”地亮了。我俩急忙擦擦眼泪,从对方怀里解脱出来。“天啊,怎么搞的啊?”身材微胖的小护士掐着腰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的玻璃碴子喊着。她顺着输液管找到我的胳膊。“你们两个……”护士惊讶地指着我们。“没事,没事!遇见战友了。”张振鹤胡乱地解释道。“没事就好,我还以为……哎,算了,算了,挺大个男人还……”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人真他妈难看。我不耐烦地说:“是我弄的。”“你弄的怎么了,成心捣乱是吧,吐血就牛了,赶紧给我收拾了。”她挥舞着双手,不依不饶。“横什么横,我收拾不就完了。”我一把扯下正在往外流血的滴管。“哎哟,还挺厉害,小新兵蛋子,跟我说话可得注意点!”这个时候一个女军官走了进来。“怎么回事儿?大半夜的喊什么?怎么让病号干活?”“他自己弄碎的,当然让他收拾了。”我站起来,拿起门边的笤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玻璃。我边扫边打量着这个病房,六张病床,却只住了两个人。当我去看张振鹤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上缠满绷带,耳朵和脸上涂着土黄色的药膏。“你们两个认识?”那位女军官一旁问道。“认识!”“都是403的?”“机密,无可奉告!”我偷偷地看一眼这个女军官,第一眼看上去,漂亮;第二眼再看过去,眼熟。但是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我将那些碎玻璃收到撮子里,然后吃力地直起腰,回到自己的病床上。那个小护士在屋子扫视了一圈,检查我清扫的情况,转到我床头发现了地上的烟头:“谁抽的?谁抽的?不知道这里不让抽烟吗?”我看着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想上去狠狠几脚,接着揉作一团,扔出窗外。张振鹤忙在一旁打圆场:“我抽的,我抽的,下不为例。”“你都住了两天了,怎么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这兵怎么当的。”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腾地从床上跳到地上:“你他妈的吃枪药了,没完了是吧,咋呼什么玩意儿你。”“你骂谁呢?”“都别吵了。”女军官忙制止,“好了,你们早点休息,尤其是你,注意休息才康复得快。”说完女军官冲着那傻护士使了一个眼色,关上灯走了,小护士临出门的时候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他妈要是男的,我打死你。”当然是在心里说的。我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天使与狗屎的两个背影离去,急忙遛到张振鹤的床边:“张大爷,快跟我说说,这些天你都跑哪去了?怎么搞成这样?”他呵呵一笑:“差点就见不着你们了。”我抬起他满是绷带的胳膊,“怎么搞成这样?”“这样我都很知足了……”
第四五章(2)
张振鹤自从和我们在补给站分手后,气温骤降,风雪交加。他自己一个人走了几个小时以后就在漫天的风雪中迷失了方向。暴风雪两天一直没停,他就摸着向前走。结果越走越偏离汇合地点,最后他被困在了一个山沟里,彻底失去方向。身上没什么吃的,他就吃雪充饥,为了避风,张振鹤在山沟里足足呆了七八个小时,当风雪弱了以后,张振鹤才校正方位,重新规划行进路线,可是他比我们预先集合的时间晚到了近十一个小时,按照他所说的,赶到那里的时候,我们应该早就走了。但是他也注意到河对面的“指挥部”,还是决定单身一人过河摸摸对面的情况,结果踩裂冰面,滑进了河里,他奋力挣扎,却几次都没爬上来,最后用尽仅存的力气,拔出匕首,扎进冰面,才没有被冰冷的河水卷走……幸亏演习部队及时发现,才把下半身冻在水里的张振鹤救了上来。之所以我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是因为他一直遵守部队的保密条令,获救后对基地只字不提。
伤情:全身冻疮面积达60%。两只脚的三根脚趾因组织严重坏死被截肢,庆幸不妨碍活动,究竟够几级伤残还要等他恢复后评估。
“……最后我也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到这儿来的。”“有烟吗?”“有,你自己拿吧!”说完张振鹤指了指地上的鞋。“你把它放鞋里了,那还能抽了吗?”“护士每天都要搜查的,我告诉你,这里的规矩你还不懂,你得罪的那个小护士以后有你好受的。”“我操,她,跟猪似的,我怕她,别说那傻娘们,你先告诉我,你天天洗脚吗?”他掀开被子,“你看这脚能洗吗?”两条腿,从脚一直到膝盖全部是绷带。眼睛顿时酸酸的,我拿出一支烟给他点上。“都是我对不住你……”“说这些干什么,又不是你造成的。”“怎么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别再说了,说多了就没劲了。”“好,好,不说了。算兄弟欠你的。”外面的走廊彻底静了下来,那一晚我们俩基本上就没怎么睡,一直聊到天亮。我把地上的烟头扫到一起,用纸包上,扔出窗外。看到张振鹤有点疲惫,我这才遛回自己的床上,我刚蒙上被子,病房的门“咣”地一声就被撞开了。一辆装满药瓶的小车飘了进来,接着一声断喝:“都起来,吃药!”他妈的,这里的娘们怎么一个个跟吃炮药了一样。我蒙着脑袋故意没动,瞬间脚步声就到了床前,被子猛地被掀开。“起来,吃药,没事就跑这儿泡病号,赶紧起来。”我一下子坐起来:“你说谁泡病号呢?”“就说你呢,怎么了?你有什么病啊?”“我他妈没病你让我吃什么药!”我抓过她手里的瓶子摔到地上,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一下被点着了。她气得小脸通红:“好,有脾气是吧!你等着。”说完,车子也没推转身走了。“哎呀,你老跟她们较什么劲。”张振鹤声音稍带责备地说。“他妈的,这里的死娘们跟吃错药了一样,就好像我们不是人一样,横什么横,老子不吃这一套……”我声音响亮,绝对够军威,够气势。门再次被推开,那个护士带着一个男医生走了进来。
“就是他,不吃药,摔东西还骂人。”那小护士指着我告状。“小同志,有病就要吃药嘛,注意休息,养好伤早点回部队啊。”男医生的话犹如甘甜的清泉流过我满是硝烟的情绪。我还想说什么,看着那男医生微笑的脸,什么气都没了。毕竟是部队医院,好人还是有的。兵还是有人爱的。我接过护士的药一口吞了下去。那男医生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休息,心情也是很重要的。”说完走了,那护士没再多说什么,跟着出去了。大概是几天没大便了,突然有了感觉,我抓起床头的纸,推门向厕所走去。那男医生和护士走在前面,我听到男医生说:“小张啊,这样的***兵就得哄着来,以后这样的事多着呢。”我愣在那里,全然没有了大急的感觉。
我拿着纸回到了病房,张振鹤已经睡着了。我扒着窗户向外面看去,整个世界车水马龙。我注视着每一个走过的女孩,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是起码那些都是女孩。好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心里也突然觉得繁华起来。我究竟得什么病了,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此时,我的确很喜欢这种“逃”的感觉,张振鹤受了这么重的伤,回到403等待我的只有处分,我扒在窗户上愣神地看着下面。
第四五章(3)
“想跳楼啊,过来输液了。”刚才那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手里拎着瓶瓶罐罐,狞笑地看着我。我没搭理她,瞟了一眼那张本该充满女性温柔的脸,可现在却越看越别扭。我躺在那里,她拍打了几下我的胳膊,拿起针头……突然一阵莫名的紧张,我闭上眼睛,所有感觉迅速集结到那枚针头即将进攻的阵地,建起层层防御堡垒。冰凉的酒精在皮肤上散发着阵阵冷气,一只手握紧我的手腕,我咬紧牙关,“放松,放松。”她越说放松我就越紧张,终于一阵刺痛……“你怎么了?喂……”我的身体被人摇晃着,眼皮被人扒开了,几只手在我身上胡乱地摆弄着,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床边围满医生护士。“没事,就是晕针。”几名女护士在一旁偷笑着。我顿觉胳膊上、屁股上传来阵阵疼痛。我晕针?我都他妈晕过去了,你们怎么还扎啊。刚才的紧急抢救一定是惊动了张振鹤,他坐在床上冲着我呵呵地笑着。“这么大个人,怎么还晕针啊。”“我……什么时候晕了,我能怕那玩意儿?刚才就是睡过去了。”“你是睡过去了,他们在你屁股上扎了好几针呢。”“屁股上?你别告诉我,那些死娘们都看见我的屁股了。”张振鹤笑笑没给我答案。
到了中午,那小护士再次出现,身后跟着那位漂亮的女医生,她依旧是微笑着。我愣神地盯着她看。“看直眼了吧,大英雄,这小针你不会再怕了吧。”这一次小护士手里拿着的是一根细细的针管。我看了一眼女医生,仰仰头说:“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好,你别再晕倒了,趴到床上去。”“不!就站着打!”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把裤子稍稍向下拉了一点点。“再脱点……再脱点。”冰凉的酒精棉开始在屁股上来回地游走,“别紧张,放松一点,没事的。”那女医生的话就像甘甜的清泉……去他妈的清泉。顿时想起了那个男医生恶心的脸。同样是微笑,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我盯着她看,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她那张脸上,女医生也不躲,微笑地看着我。真的很漂亮……突然一阵剧痛,眼前那张脸开始晃动,接着我看见那张脸向我冲了过来……看样子,我他妈又晕过去了。
醒了,好像踢了死神一脚又回来了。张振鹤手里拿着报纸见我醒了,又是一阵坏笑。“你也真够行的了,又晕过去了,看样子是针你就不行了。”现在犟什么都没有意义了。“那女大夫说什么了?”“真行,都晕成那样了,还惦记女大夫呢。”“你一晕,她一把抱住你。”“等等,抱住我?”“是啊,她要是不抱你,你早摔地上了。”她抱我了?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什么时候晕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晕,我真恨自己。但是很快我决定,下一次当着她的面再晕一次……
张振鹤身上还需要动几次手术,他没有责怪我一丁点,我心里反而更加过意不去。
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就躺在那里,医院的生活过于枯燥,突然很想基地。天天没什么事就这样躺着,吃完了睡,睡完了吃。还不到两天,我都已经开始觉得无聊死了。大概是因为我晕针的缘故,注射剂全部改成了口服药。
住进南州军区总医院的第四天,刚吃过午饭,我就有点犯困,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几天的梦都是一样的,总是一个人在漫天的风雪中艰难地前行……一直睡到下午,我才醒过来,张振鹤的床上空着,屋子里就我一个人。过了好一会,也没见他回来,走廊里脚步声来回穿梭,偶尔一张不知道谁的脸在房门的玻璃上,放了一下就拿走了。我呆呆地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醒醒……”我睁开眼睛,好美的一张脸浮现在我眼前,感觉好像还在梦中,我伸手就去摸,那张脸躲开了,可是脸上的花依然绽放。“一会儿你们基地来人接你,你准备一下。本来我们想再留你休养几天,可是你们首长让你马上归队。”啊?这个时候让我走,我仔细地看着那张脸,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她接着说:“你帮我把这些东西给我爸爸和姐夫带过去,都是吃的,路上饿了,你就吃吧。”我说呢,原来正是去过基地的那团“火”,之所以想不起来,就是运动服与军装的区别太大了。我接她包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将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于是故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手,那感觉……死也值了。
临走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张振鹤。一辆装满军用物资的卡车顶着夜色向403开去……
第四六章(1)
我膝盖上放着那个包裹,身子随着卡车在路上颠簸着。人倒霉都走背字,本来就是满心的惆怅,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可开车的司机偏偏是个“木头”,一路上他只是认认真真地开车,多一眼都不看我。哎,这车啊距离基地越近,我心悬得越高,感受着心跳就好像那玩意儿挂在脖头儿上一样。夜晚漆黑,加上路况不好,车子颠得厉害。我的手紧紧地抓着那个包,心里乱七八糟的胡乱想着什么。
是路就有尽头。当车子开进基地的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有战士在院子里打扫卫生。我拎着包跳下车,向我们的宿舍走去,离开没几天,但是心里着实惦记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我上到二楼的时候,才发现两边的大铺上三三两两地睡着几个战士,显得空荡荡的。我们G4组的几位大侠睡在最里边,我把背包放在铺上的时候,为子揉了揉眼睛:“组长,你回来了。”我点了点头。我把背包往那一扔,坐在床边发愣。为子招呼了一声转个身又睡去了。我就一直坐到外面吹响了起床哨,朱海他们几个条件反射地坐起来,这才看见我,“组长,你回来了。”我仍旧是点点头,“组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为子又问了一遍。敢情他刚才迷迷瞪瞪问了一句,那脑袋瓜子还没清醒呢,往常一定又骂他了,可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邵年一边叠内务一边问我:“没事了吧?”“都没事了。”说完我叹了一口气。“什么叫都没事了?”“我在医院看到张振鹤了……”他们几个一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啊?他怎么跑医院去了?”什么叫说来话长,哼!我原原本本地把看到的一切讲了一遍,他们几个谁也不说话了。我爬上床,将放在一边的内务打开,打了一半手又停了下来。还叠什么内务啊,1号这么急把我招回来,肯定就是要处分我,禁闭,记过,还是开除军籍?他能把电台骂冒烟了,一会儿不定怎么骂我呢。“有烟吗?”“有!”朱海把一包烟递给我。“小心点,最近基地禁烟,别让队长看见。”心乱,我跳下床向门外走去。
我站在楼下抽了好几支烟,所有经过的战友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是一种不祥的信号。以往我捅多大的娄子,他们对我也是有说有笑的。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