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熟了,他们的上装,工衣,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诱惑,还有同业观念在下层阶级也许比上层阶级更有影响。 他同这批人交上了哥们儿,把大卫给他的一点儿好教育丢得一干二净。尽管这样,他还护着大卫;大熊们带他看库安泰的宽敞的工场,十二架出色的铁车都在开动,仅存的一架木机只打校样,不派正用了;他们讥讽赛夏父子的旧机器是烂木头;赛里泽站在主人一边,傲气十足地冲着他们说:“哼!
你们的傻瓜弄了些铁车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印印祈祷本子,我的傻瓜凭着他的烂木头,才有前途呢!他正在找窍门,将来法兰西和纳瓦拉的印刷商都得让他捞一笔呢!……“
人家回答说:“哼,你这个监工,只不过挣四十铜子一天,你的老板娘是个烫衣服的!”
赛里泽说:“她才好看呢,比你们两个牛头马面的东家看起来叫人舒服多了。”
“眼睛盯着老板娘,肚子就不饿了吗?”
在小酒店或者印刷所门口说的这些打趣的话,多少传出一些赛夏铺子的情形,给库安泰弟兄知道了。 他们听说夏娃做历本生意,认为必须彻底破坏,不让可怜的女人把事情做成了,从此发达起来。弟兄俩商量道:“咱们叫她跌得鼻青脸肿,不敢再做生意。”
专管印刷的库安泰遇到赛里泽,说他们活儿太多了,原有的校对忙不过来,提议分一部分给赛里泽,按件计酬。 赛里泽晚上替库安泰弟兄工作好几小时,比替赛夏整天干活挣的钱更多。 库安泰弟兄便和赛里泽有了往来,他们夸他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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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众,只是运气不好,替他可惜。一天,两个库安泰中的一个对他说:“你蛮可以当一家大印刷所的监工,挣到六法郎一天,你这样聪明,将来还有希望在厂里入股呢。”
赛里泽答道:“做个好的监工有什么用?
我是个孤儿,明年轮到兵役,抽签抽中了,谁拿钱来替我买壮丁?……“
有钱的印刷商道:“只要人家看你卖力,怎么会不借钱给你免掉兵役呢?”
赛里泽道:“反正没法指望我的傻瓜。”
“噢!到那个时候也许他研究的发明有了结果啦……”
这句话有心叫听的人起坏主意。 赛里泽带着探询的口气瞅着纸厂老板,看他一声不哼,只得小心回答:“我不知道他忙些什么,反正他这种人不是能在铅字架上发财的。”
印刷商拿出六大张教区的经文递给赛里泽,说道:“朋友,你明天校完的话,就有十八法郎收入。你瞧我们气派多大,让同行的监工挣钱!
我们尽可让赛夏太太印《牧羊人历本》,把本钱赔得精光。你可以告诉她一声,我们也在印这个册子,准保赶在她前面……“
赛里泽为什么会把历本排得这样慢,现在我们清楚了。夏娃听说库安泰破坏她可怜的小买卖,吓了一跳,赛里泽虚情假义地报告同行的竞争,她还以为是忠心,可是不久发现她的独一无二的排字工形迹可疑,不能单用年轻人的好奇心来解释了。有天早上她说:“赛里泽,你常常站在门口等先生过去,想看他干些什么,你不赶紧排咱们的历本,反而在先生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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浇墨棍的工房的时候望着院子。 这些行为都不对。 你明明看见我是他的妻子,尚且尊重他的秘密,我不怕自己劳累,让他安心工作。 你要不浪费时间,历本早已完工,科布也早已拿去卖,不怕两个库安泰捣乱了。“
赛里泽道:“哎唷!
太太,我在这里每天拿四十个铜子工钱,替你排的字卖到一百铜子,还不够吗?晚上要没有库安泰弟兄派的校样,我只好喝西北风了。“
夏娃听了心里很难受,主要不是因为赛里泽抱怨,而是他声调粗野,带着威吓的态度和恶狠狠的眼神。 她说:“你年纪轻轻就没有良心,看你将来还能有前途吗?”
“跟的老板是个女流,当然不会有出息了,一个月的工钱还不一定能维持三十天呢。”
夏娃觉得女性的尊严受了伤害,气冲冲地瞪了赛里泽一眼,上楼了。 大卫来吃饭,夏娃问道:“朋友,你对赛里泽那小子还信得过吗?”
他回答:“赛里泽吗?
他是我的徒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他替我念原稿,我安排他上铅字架,哪一样不是我提拔他的?你这话好比问一个做父亲的是否信得过他的孩子……“
夏娃告诉丈夫,赛里泽再帮库安泰弟兄校样。大卫好像师傅做错了事,不好意思,说道:“可怜的孩子!
他也得吃饭啊。“
“对;可是朋友,你瞧瞧科布和赛里泽的分别吧,科布每天赶七八十里路,只花十到二十铜子,帮我们把单张的印刷品卖到七八法郎,甚至九法郎,除掉开销,只问我要一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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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钱。 科布再苦也不会帮库安泰弟兄掌车;你扔在院子里的东西,哪怕有人许他一千银洋他也不会瞧上一眼;赛里泽却统统收拾去,瞧个不停。“
心胸高尚的人总不大肯相信人家会起坏心眼,会无情无义,直要受到残酷的教训才会恍然大悟,知道人心败坏到什么田地,而且他们受了教训也只用宽大来表示他们的痛心。所以大卫回答说:“噢!巴黎的孩子都不免好奇。”
“好吧!
朋友,我只请你上工场去查看一下你的小厮一个月来排的东西,告诉我是不是他在这一个月内不能完成咱们的历本……“
吃过晚饭,大卫计算了一下,认为历本只消一个星期就应排完,又听说库安泰弟兄也在印同样的历本,便来帮助老婆,叫科布不用再去兜售图片,工场的事全由大卫调度。 他亲自拼了一版,让科布和玛丽蓉两人印刷,自己和赛里泽印另外一版,同时看照彩印的工作。 每种颜色要分开印,四种不同的油墨就要印四次。一份《牧羊人历本》要四道印工,成本自然很高,只有外省印刷所仗着人工不值钱,不需要计算资金的利息,才能生产。 尽管是粗货,印刷精美图书的大厂却无法接这个活。 从老赛夏退休之后,破旧的工场里是第一次开动两架印刷车。 夏娃的历本印得极好,却只能卖两生丁半,因为库安泰弟兄的批价是三个生丁。 夏娃发给货郎担的历书只收回本钱,科布直接卖给用户的才有赚头,结果夏娃的买卖失败了。赛里泽发现自己在漂亮老板娘眼中犯了嫌疑,便打定主意跟她作对,私下底想:“你疑心我,我非出气不可!”
巴黎的无赖就是这副脾气。赛里泽拿着人家有心多给的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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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到库安泰的办公室领校样,第二天早上送回去。 他和两个库安泰的谈话一天天的多起来,混得挺热,人家拿免除兵役引诱他,他觉得很有希望。 大卫研究的东西和赛里泽的刺探,用不着库安泰弟兄花钱收买,赛里泽就自动一言半语的漏出来。夏娃眼看赛里泽没法信任,又找不到第二个科布,心中着急,决意把她独一无二的排字工歇掉。 富于感情的女子眼光特别犀利,她看出来赛里泽是个奸细。 没有人排字,印刷所只好停业,夏娃下了一个决心,写信给梅蒂维埃。 他是巴黎的纸商,和大卫。 赛夏,库安泰弟兄,以及本省所有造纸的人几乎都有往来。 夏娃托他在巴黎的《书业公报》上刊登一条广告:“兹有印刷厂一所,设于昂古莱姆,营业发达,主人愿将机器连同执照出让。 欲知详情,请与赛尔邦特街梅蒂维埃先生接洽。”
四 库安泰弟兄
两个库安泰看见报上登出那条广告,彼此商量道:“这小女人倒还明智,咱们得让她有些买卖维持下去,才能控制她的印刷所,不然的话,来一个厉害的对手盘下大卫的工场,咱们就监视不下去了啦。”
弟兄俩存着这个心思去与大卫。 赛夏商量。 两人先见到夏娃,也不隐瞒他们的计划,说是想请赛夏先生承包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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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件:他们活儿太多,原有的机器忙不过来,甚至于要到波尔多去招工人,他们担保大卫的三架车子不会闲着。 夏娃看到她的计策很快就有了效果,心里挺高兴。赛里泽进去报告大卫,有这两位同行来拜访。 夏娃趁机对库安泰弟兄说:“我丈夫在第多厂认识一些好把式的工人,又老实又干练,他大概要在最好的工人里头挑一个来接手……把铺子出盘,两万法郎就有一千法郎利息,那不是比受你们欺压,每年蚀掉一千法郎强得多吗?我们印历本只是挺可怜的小生意,也是我们一向做惯了的,干嘛你们要眼红呢?”
两兄弟中的一个,大家叫做长子库安泰的,挺客气地回答:“哎!太太,为什么不早通知我们一声呢?那我们就不会同你抢买卖了。”
“得了吧,先生。 你们听赛里泽说我头排印历本,你们才跟着印的。”
夏娃一边气愤愤地说,一边瞪着长子库安泰,库安泰不由得低下头。 这么一来,赛里泽出卖主人的下流勾当被夏娃拿到了真凭实据。这个库安泰名叫鲍尼法斯,专管造纸营业,在生意上比他的兄弟冉要精明得多。 冉管理印刷所很有本领,但才干只抵得了一个上校,鲍尼法斯却是将军,冉也愿意他哥哥当军师。 鲍尼法斯清瘦干瘪,脸上布满红斑,皮色黄黄的象教堂里用的蜡烛,嘴巴老是抿紧,眼睛像猫一样,从来不发脾气,哪怕用最粗野的话骂他,他也赛过虔诚的教徒,若无其事地听着,回答的声音很温和。 逢到望弥撒,忏悔,领圣体的日子,他没有不到的。 面上装做和颜悦色,近于懦弱,其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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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顽强的贪婪不下于教士,在生意上贪得无厌,既要利,又要名。 中等阶级在一八三○年革命中得手的种种好处,长子库安泰从一八二○年起就想要了。 心里痛恨贵族,也不关心宗教,他的虔诚正如波拿巴加入山岳党,根本就是投机。 当着贵族和官府的面,他的腰特别软,自然而然会弯下去,表示自己渺小,低微,殷勤。 还有一个特点可以用来描写这个人物,做惯生意的人听着也更能明白其中的奥妙。 他戴一副蓝眼镜隐蔽眼神,说是当地地势太高,阳光强烈,地面和白色建筑物上的反射太刺激,需要保护眼睛。 他的身材只是比普通人略高一点,因为削瘦而显得很高,而清瘦又说明这个人工作繁忙,思想老在活动。 一张故作善良的脸,长长的灰色头发紧贴在脑壳上,像教士的发型;七年来的装束始终是黑裤子,黑袜子,黑背心,栗色外套。 大家为了分清这两兄弟,管鲍尼法斯叫做长子库安泰,称他的兄弟胖子库安泰,这样的称呼也说明了他们的身量和才干的差别,——其实两人都是厉害角色。 冉。 库安泰一身肥肉,心情开朗,面团光的象弗朗德勒人;皮肤被昂古莱姆领地的太阳晒成了棕色,身材矮小,挺着一个大肚子,好比堂吉诃德的跟班桑丘。 潘沙;嘴角上经常带着笑意,肩膀厚实,和他的哥哥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冉不仅长相和智力跟他哥哥不同,主张也不一样:他的言论近乎自由党,属于中间偏左的一派,只有星期日才去教堂望弥撒,同一般自由党的商人十分投机。 乌莫镇上有些做买卖的说,两兄弟意见不一是有心做出来的。 长子库安泰很巧妙的利用兄弟表面上的朴实,拿他当枪使。 冉惯说粗暴的话,使出不客气的手段,他哥哥天性宽厚,不喜欢用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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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冉专做炮手,脾气急躁,提出的条件叫人无法接受;相形之下,他哥哥的建议就温和多了。 他们就是这样一搭一档地达到他们的险恶用心。 女人自有女人的聪明,夏娃很快就看透两兄弟的性格,在两个厉害的对手面前分外小心。 大卫从老婆嘴里知道了敌人的心思,听着他们的条件全然心不在焉。 他走出装着玻璃格子的办公室,预备回到他的小实验室去,一边对两个库安泰说:“你们同我女人谈吧,她对我的印刷所比我还要清楚。我干的事业将来会比这个小铺子有出息,你们使我受的损失也好借此补上……”
胖子库安泰笑着问道:“用什么方法呢?”
夏娃瞅着大卫提醒他注意。大卫回答:“将来你们和所有用纸的人都少不了我。”
勃诺阿。 鲍尼法斯。 库安泰道:“你在研究什么呢?”
鲍尼法斯声音柔和,话说得很小心。 夏娃又朝丈夫瞅了一眼,要他置之不理或者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要造出纸来,成本比现在的降低一半……”
说完他走了,没看见两兄弟交换的眼神,他们心里是说:“这家伙准是个发明家,有这副气派的人决不会闲着。”鲍尼法斯仿佛说:“让咱们来利用他!”冉好像问:“怎么利用呢?”
赛夏太太道:“大卫对你们像对我一样。只要我问长问短,他就觉得我的名字很讨厌,老是对我说那句话,其实不过是个方案而已。”
鲍尼法斯道:“你丈夫的发明成功了,发财当然就比做印刷生意快,怪不得他不在乎铺子,”他说着掉过头去望望空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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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的工场,只见科布坐在一块木板上拿蒜头涂着面包。“不过这印刷所落在一个勤谨、干练、有野心的同行手中,对我们也不大合式。或许咱们能商量一个两全的办法。要是你愿意,不妨把机器租给我们厂里的某个工人,由他顶你们的名替我们干活,象巴黎那种办法。 我们给他的工作,足够他付你们一笔不小的租金,还有些小小的利润……”
夏娃道:“这要看租金的数目了,你们愿意出多少呢?”她瞧着鲍尼法斯的神气表示她完全懂得对方的计划。冉。 库安泰马上说:“你想要多少呢?”
夏娃道:“三千法郎租半年。”
鲍尼法斯声音怪柔和的回答:“嗳,亲爱的太太,你刚才说的你的印刷所想卖两万法郎。 两万法郎的利息,照六厘算也不过一千二啊。”
夏娃愣了一愣,她这才发觉做买卖说话要多么小心。她道:“你们亲眼看到,我靠着机器和铅字还能做些小生意,现在要出让给你们使用了,赛夏老先生也没有白送我们礼物,我们得付他房租呢。”
争论了两个小时,夏娃争到两千法郎半年,预支一千。条件都讲妥了,两兄弟告诉夏娃,他们的意思是让赛里泽承租。夏娃不免表示诧异。胖子库安泰道:“交给一个熟悉工作的人不是更好吗?”
夏娃一声不哼,送走了两兄弟,决心亲自监视赛里泽。吃晚饭的时候,夏娃把文件交给丈夫签字,大卫笑道:“敌人进了圈套啦!”
夏娃道:“不怕!
科布和玛丽蓉两人赤胆忠心,我都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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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他们俩一定会小心看守。 那套机器本来要赔钱,现在有四千法郎收入。 你的计划想成功,我看还得等上一年!“
大卫温柔地握着夏娃的手,说道:“你真是个发明家的妻子,当初你在水闸旁边说的话一点不假。”
大卫夫妻俩有了过冬的生活费,却从此受着赛里泽的监视,还不知不觉受着长子库安泰支配。管纸厂的哥哥走出去对专管印刷的兄弟说:“这一下可把他们看牢了!将来这些可怜虫拿惯了印刷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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