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小时,他跑回来告诉她说他不可能再获得一个月的期限。“他们给了我一个星期,”他说道,“一个星期过去后又怎么办呢?”
“快淹死的人连根稻草也会抓住不放的,”她回答道,“一个星期?短短的一个星期?”
赖克特无精打采地办完差事回来。他所崇拜的这位先知拒绝再对她讲任何东西。这样一来,他顽固地保持沉默倒获得了某种正确的解释。
第二天,玛格丽特让赖克特照管店铺,一整天都未见她的人影。第三天、第四天也同样如此。她也不愿告诉别人她去哪儿。也许是怕难为情吧。事实上,她这些天都消磨在一小块地方。原先,那两个妇女聊天时都以为她在胡思乱想,其实她是在集中注意力聆听琼和赖克特讲的每个字。而她的思想远比这两位妇女敏锐。
她去办一件她们谁也没料想到的艰巨工作:决心亲眼看看那位隐士;不是通过墙壁,而是面对面地问他问题。她发现,只消绕一下道她就可以到达洞穴的顶部。从那儿往下望,她也不至于被隐士看到。但当她打算按这个计划行事的时候,却发现荆棘丛生,走不过去。她的衣服撕破了,手脚也破了,很快浑身都沾满了血斑。但这果决而坚韧的姑娘取出剪刀,不断地剪掉身边的杂草,终于在敌人般的杂草包围中杀出一条狭窄的小径。但工作进展得如此缓慢,当天干了一半就不得不返回。第二天,她把剪刀磨了一下,还随身带了一把锋利的砍刀,徐缓而又静悄悄地把小道一直开辟到洞穴的顶部。她利用砍下的荆棘做了一个屏障,不使过往的行人看见她。她潜伏起来,用眼睛盯着洞口,等待隐士从洞里出来。她听到他在她底下走动,但从不离开他的住地。她开始确信,说他夜间才出来并不算什么虚构。第二天她来得很早,随身带着她正在为小杰勒德做的上衣,整天坐在岩洞顶上,一边干活,一边带着顽强的耐心注意观察。
四点钟光景,隐士开始喂鸟。只见一大群小鸟扑打着翅膀飞到洞的周围,一两只还飞了进去。但大多数鸟先飞到树丛上歇歇。忽然,它们发现玛格丽特坐在那儿,便惊慌地扑着小翅膀飞掉。结果,它们只是在半空中盘旋,而不敢进洞。那隐士并没有觉察出它们惊慌的原因。为了鼓励它们进洞,他忽然伸出一只又瘦又白的手,手上放着一小点面包屑。玛格丽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蛇一般地将身子滑向前去,低头看着那只手。那手离她只不过几英尺远。正如琼所说的那样,手又瘦又白。
这时,另一只手也拿着一小块面包伸了出来,两只手合在一起把面包捏碎,然后把碎屑抛在地上。
另外那只手伸出还不到两秒钟,在上面进行仔细观察的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便一下子瞪大了。那柔软的胸脯也起伏得很厉害,整个身体就像风中的树叶那样抖了起来。
究竟她那敏锐的眼睛看见了什么东西,我将让读者们自己去猜。她虽然抑制住了她嘴里正要发出的尖叫,但作出这一努力使她很付出了一些代价。很快,那隐士的左手便开始模糊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深深叹息了一声,垂下头来,接着像一株折断的百合花似的躺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她一天长时间没吃东西,前些天又激动得晚上失眠,很快她就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躺在草上的是一位美丽、聪明而又忠诚的女性,面色苍白,悄然无声。那隐士丝毫没猜想到有谁躺在他身边。这时,小鸟在她身上跳动。有只鸟的小脚还差点被她那浓密的褐发缠住。
她苏醒过来,重新意识到她面临的困难。这时太阳已经西沉。她感到很冷,并哭了一阵。我猜想,可能部分是由于身体虚弱,还没有完全恢复。然后她走回家去,边走边祈求上帝和圣徒给她启发,指点她该怎么办。
她回到家里的时候,脸色苍白,表现得有点歇斯底里,对别人提出的问题什么也不回答,只是重复她喜爱讲的那句话:“我们在踩着深水走唷!”
睡了一夜似乎给她精神上的恢复带来了奇妙的效果。
第二天,她去找凯瑟琳,看见她正坐在炉边唉声叹气。她吻了凯瑟琳之后说道:
“妈,在这世界上你最高兴的事是什么?”
“唉,亲爱的,”凯瑟琳沮丧地说道,“如今是什么也使我高兴不起来了。那么多亲人都离开了我。杰勒德找到了又失踪了。凯特归天了。西布兰特也是一辈子完蛋了。”
“可怜的妈!你听我说。高达庄园得马上布置打扫一下,准备好随时能用。瞧,这儿是十个金安琪儿。好妈妈,请你把这钱节省些用,因为我已经从孩子身上挪用了许多钱,白白地请些无济于事的人到处寻找他。”
凯瑟琳和赖克特都发愣地默默看了她一眼,接着发出了一连串问题,但她一个也不想回答。“事情是这样的,”她说道,“当你们都睡着了,”我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认为我已经得到了事情的全部线索。亲爱的妈,我爱你。但我不能相信女人的舌头。如果我这次失败了,那就只能怪我玛格丽特·布兰特了。”
果断的妇女是一种非常果断的人物。玛格丽特的声音中和眉宇之间显示着巨大而顽强的决心,这使凯瑟琳确信,此刻再提任何问题都是白费劲。她和赖克特一个劲地猜测。凯瑟琳对赖克特悄悄说道:“只要别出气,事情总会露马脚的。”这真是根据对事物的一般观察得出来的精辟见解。
一个小时之后,凯瑟琳坐马车前往高达,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姑娘给她帮忙,另外还带了一大堆拖把、水桶和刷子作为收拾庄园的武器。她回来时脸上红红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昔日的神采。她一句话也没说便热情地亲吻玛格丽特。这种热情充分说明了她的感激之情。
那天晚上,赖克特刚睡着不久便感到有只手轻轻地按她的肩头,她惊醒过来,正欲喊叫。
“安静。”玛格丽特手指搁在嘴唇上说道。
然后,她又轻轻说道:“悄悄起床,穿好衣服,马上跟我来!”
下楼以后,玛格丽特要她把德拉根放出来带着一道去。德拉根是一只大猛犬,曾为玛格丽特·范·艾克和赖克特这两个孤单的妇女当过好几年看家狗,对赖克特更是一片忠心,很有感情。
玛格丽特和赖克特走了出去,德拉根威风凛凛地跟在后面。过了大半夜她们才回来,各自上床睡觉。
凯瑟琳完全蒙在鼓里。
玛格丽特很了解她的朋友们。她看到那健壮而忠实的佛里斯兰姑娘能管住自己的舌头,而凯瑟琳却不行。不过,我也不能肯定,要是玛格丽特意志坚强,胆子又大,是否还会把秘密告诉赖克特。然而,尽管她的魄力和决心都不小,她毕竟是个温柔胆怯的妇人:有点害怕黑暗,非常害怕在黑暗中独自行走;至于说豺狼,那就更让她m得要命。德拉根可以一眨眼工夫咬死一只狼。但德拉根不肯和她一道,而只肯和赖克特一道。所以总的说来,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
第二天晚上,她们又趁黑夜侦察一番。据我猜想,可能取得了某些结果。第三天晚上她们没有出去(因为那晚下雨,打消了她们的勇气)。但第四天晚上她们又再次出发,同时带着赖克特·海恩斯最没料想到的一个小伙伴。但一当她听说他要和她们一同去,她就表示热烈的赞成。
你们可以想象得出,这些静悄悄的偷袭者在即将采取行动的时候,身体是如何害怕地颤抖,心又是如何惊慌地跳动。要是能够的话,你们也可以想象一下玛格丽特激动的心情和炽热的希望,是怎样时而驱散着恼人的恐惧,时而又被恼人的恐惧所驱散。再请你们想象一下,那勇敢、美丽、温存、热爱丈夫的妇女(尽管在法律上是妻子,但在教会的眼中已不再是妻子)带着一种亲热和敬畏奇怪地搀杂在一起的感情,是怎么颤抖着,脸一阵红一阵白,身体一阵暖一阵冷,像露水般悄然无声地偷偷向高达的隐士爬了过去。
天上的星星似乎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明亮和安谧。
第九十二章
果然不错,高达的隐士正是新任命的高达教区神父。但由于他的隐居生活如此与世隔绝,他本人对此却毫无所知。
我的读者们可以想象到,一当他愤怒的浪潮过去之后,他立即感到非常悔恨,不该中魔鬼的圈套,犯了愤怒的罪过。也许,只有像他这种在宗教情操方面造诣很高而突然降下来的人,才会意识到那占据着他的心灵、对自己的堕落产生的恐惧该有多大。他感觉他就像一个被自己的自信心骗到了悬崖边上的人。“唉,善良的杰罗姆,”他呼喊着,“你对我的了解比我对自己的了解要高明多少倍啊!你对我的劝告真是良药苦心!”由于他已经习惯于内心的自我反省,他立刻看出,玛格丽特正是造成他愤怒的真正原因。“这么说,我爱她胜过爱上帝,”他绝望地说道,“也胜过爱教会。这样一种爱,会对我、对她带来什么后果呢?”他一想起来就惧怕得发抖。“让强者和诱惑作斗争得了。弱者最好还是一走了事。而谁又能比我的表现更软弱呢?我的悔罪、我的宗教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是用一副纸牌慢慢堆砌成的表面好看的楼阁。瞧,只消尘世的爱情吹口气,它就垮了。我得重新开始,在一个更坚实的基础上开始。”他决定马上离开荷兰,在某个遥远的修院住上许多年以后再回来。那时,世俗爱情的诱惑将已受到沉重的打击。他将变成一个功底较好、年纪较长的修士,将能更好地控制他的世俗感情。而玛格丽特看到她被遗弃,将会改嫁,爱上别的男人。想到玛格丽特会爱上别的男人,他便感到十分痛楚。这种痛楚向进行着自我反省和自我克制的杰勒德表明,他是在履行他的宗教义务。
但在为了她和他自己的不朽幸福离开她之前,他并不想忽视她今世的幸福。的确,当他想到他也许能使她生活舒适,拥有不容小看的一大笔财产,心中便油然产生一种甜滋滋的感觉。在抛弃她而不得不进行的痛苦斗争中,这种感觉多少可以使他获得一些支持。想想看吧,他得永远离开她,而他竟不能最后对她说一句亲切的话,亲切地望她一眼。“啊,她将把我看做什么样的人呢?”他痛苦地呻吟道,“难道她不会觉得我是所有人当中最没心,最没人性的吗?这样也好。我虽然不幸,但宁肯让她恨我。上帝是仁慈的,给我这破碎的心灵带来这个安慰。我可以迫使那坏蛋归还她的财产,她决不会再因为贫穷而失去另一个忠实的爱人。她将有另一个爱人?天哪!天哪!上帝和圣徒保佑保佑我吧!”
我们已经讲过他是怎样从事这个使命的。也许你们还记得,他先是在那天晚上跑去接受高达隐士的临终忏悔。他看到他已经奄奄一息。他一直没离开他,直到他合上眼睛。他把隐士埋葬在住地附设的小祈祷堂的地板下面。这真是一个动荡生涯的宁静归宿。这位隐士曾当过兵,至今还贴身穿着一身铜制的胸甲。他说他过去是撒旦的兵卒,而现在成了基督的战士。克莱门特接受了他的忏悔并为他祈祷之后,反过来也征求这位临终时如此虔诚的隐士的忠告。隐士劝他继承他这宁静的隐遁之所。他说他一生都在跟尘世、肉体。魔鬼进行艰苦的斗争,但直到他退居到这个孤独的堡垒之前,他从未取得过彻底的胜利。
隐士的话以及他那很快到来的虔诚而宁静的死,给克莱门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的死给他讲的话打上了永恒真理的印记。就这位隐士的情况而言,人们也没有什么偏见需要克服。与世隔绝的隐士,不管是男是女,是住在洞穴还是住在修院的小室,抑或销声匿迹于更原始但更自由独立的隐居状态,他们都一概深受教会的尊敬。关于隐士们的情况,克莱门特比他那时的大多数修士都知道得更多。在特尔哥附近的寺院里他就读过许多这方面的材料。他曾带着惊奇而又喜悦的心情在梵蒂冈的手抄本中贪婪地读过他们的传记,并和好几个国家的修士认真地谈论过他们的生平。在印刷机发明之前,这些修士都是各国修院积累的地方志和名人传记的积极传播者。他的老师杰罗姆就曾在卡马尔多里高地当过三年隐士。在那儿,底比斯文化已经复兴了四个多世纪。杰罗姆尽管在多数宗教议题上表现冷漠,却对这个问题表现热心。他曾钻研过施洗者圣约翰修院的年鉴,而该修院周围曾散布有许多隐士居住的洞穴。他曾对他讲到过许多贵族和名将的名字;讲他们如何在那儿隐居,度过他们的余生。他也曾提到许多主教和大主教如何从教区转入隐居,又从隐居回到教区。在前一类人当中有拉文纳大主教,而在后一类人当中可以提一下维克托教皇九世。他还带着严肃而津津有味的神情谈到他们各种各样的苦行;谈到每个隐士怎样约束自己,找出各自最软弱的地方,然后无情地鞭笞自己,直到最软弱的地方变得最坚强为止。此外他还谈到,不管是打雷、下雨、下雪,也不管是在白天、黄昏、月夜,还是点着火把,隐士们得每天七次越过陡峻的悬崖峭壁从遥远的居住点聚集到修院的教堂里做祷告。这七次祷告就是晨祷、早祷、第三祷、第四祷、第五祷、晚祷和夜祷。在他急切的打听下,杰罗姆还描述过曾经在那儿和他一起唱过赞美诗和做过祷告的著名隐士的外表。除开得到特别的准许,一道唱赞美诗和做祷告,就是他们的誓言所能容许的惟一的交往形式。蒙卡塔曾是蒙卡塔和卡尔多瓦的公爵与西班牙的贵族。他正当年富力强之时抛弃了荣华富贵和人世的享乐,到那儿当了隐士。诺瓦拉的施洗者约翰神父曾经带兵打仗,后来却成了基督的普通一兵。此外,还可以提到科内利阿斯、撒母耳和西尔维纳斯。后者尤其值得一提。当美第奇大公爵夫人得到从前屡遭拒绝的教皇特许前去拜访卡马尔多里时,西尔维纳斯走下山来,在第一个木十字架前求见这位公爵夫人。尽管她周围尽是朝臣和阿谀奉承者,他还是对她进行劝告、说服、警告,要她切莫亵渎多少世纪以来从没有哪个女人践踏过的这一圣山。公爵夫人对其地其人感到十分敬畏,终于带着她的全部宫丁、朝臣和仆役从一个白发苍苍的隐士身边退了下来。在巴塞尔的时候,克莱门特又找到了新的材料,特别是有关德国和英国隐士的新鲜材料。他甚至还编撰了《隐士列传》,从底比斯的保罗开始他九十年隐居生活的公元二五○年起,直至公无一四七○年止。他把隐士叫做Angelorum arnici et animalium,即天使和动物之友。尽管当时他并没有想到将来当个隐士,但可以说,早在这之前他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当他听到临终的高达隐士赞美他曾进行过漂亮的战斗并使他赢得胜利的孤独堡垒,奉劝他拾起从他萎缩的肉体上掉下来的这块信仰的盾牌时,克莱门特暗自想道:“是天意引导我到这儿来的。”他的保护神圣贝汶恰好也是个隐士(而且是个很严谨的隐士)。他感到这一事实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巧合。
一当他和盖斯布雷克特·范·斯威顿和解之后,他便急忙赶往他的洞穴,一路上祈求上帝保佑,但愿这三天之内没被别人占据。这种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这些闻名的洞穴从来不会长久无人居住。他发现那粗糙的石门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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