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吗?!”凯特叫道。这时,她的敌意已缓和下来。“你欣赏它吗?我原谅你吓唬我们。”
“我是在疯人院吗?”盖斯布雷克特·范·斯威顿说道。他完全被搞糊涂了。“你给我看的就是那姑娘的像,而你说是他画的,并说这是他不可能爱她的一个证据。要知道,画家们都是画他们情人的呀。”
“那姑娘的画像?”凯特叫道,惊奇得非同小可,“呸!这不是一个姑娘。这是我们的圣母。”
“不,不。这是玛格丽特·布兰特。”
“哼,你这瞎了眼的,这是天上的皇后。”
“不。只不过是塞温贝尔根的皇后。”
“你这亵渎神明的!瞧她的三重冠!”
“傻孩子!你瞧她的红头发!难道圣母愿意长红头发吗?要晓得,早在世界诞生以前一万年,她就有选择各种颜色的权力。”
这时,在敞开的门边隐约可以看见一张不安的面孔。这是他们的邻居彼得·拜司根斯。
“出了什么事?”他小心地低声问道,“我们在街那边都听得见你们说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啊,好街坊!出了什么事吗?你瞧市长竟在我们杰勒德脸上抹黑。”
“住嘴!”范·斯威顿叫道,“彼得·拜司根斯来得正是时候。他们父女俩他都认得。他们曾在他身上施展过魔力。”
“什么!她也是个巫婆?”
“要不鸡蛋就不会像鸡了。为什么她父亲叫做巫术家呢?我告诉你,他们曾使这个彼得着过魔。他们在他身上施展邪术,给他治好了绞肠病。彼得,你来瞧,这是谁?你们娘们最好先别讲话。彼得,这是谁?”
“啊呀,果真是!”彼得以此作为回答。他的目光似乎被画迷住了。
“这是谁?”盖斯布雷克特性急地又问了一遍。
彼得·拜司根斯微笑了起来。“嘿,你和我一样清楚嘛!不过,干吗要把一顶冠冕戴在她头上呢?我从来没见她戴过一顶王冠。至少我没见过。”
“我的天呀!你就不能张开你的大嘴,说出一个姑娘的名字,好叫三个人满意满意吗?”
“市长,我愿为您效更多的劳来使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感到满意,岂止张张嘴巴而已。我说呀,如果不是画得和真人一模一样才怪哩!”
“这该死的!他不愿,他不愿——咒他吧!”
“怎么啦,我干了什么了?”
“啊,先生!”凯特说道,“看在仁慈的老天分上,请你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活着的妇女,是——是——玛格丽特·布兰特的面孔吗?”
“小姑娘,比一面镜子照出来的还逼真。”
“先生,你敢肯定是她吗?”
“当然,除开她以外还能是谁?!”
“那么,你为什么不马上就说出来呢?”盖斯布雷克特厉声叫道。
“我说了嘛,尽我所能说清楚了嘛!”彼得也嚷道。在这个小小的争执上,他们叫嚷得如此起劲,竟没看见凯瑟琳和她女儿已把围裙蒙在头上,深感痛心地摇晃着。这时,伊莱亚斯正好从店铺回到家,一看到这情况就吓得呆若木鸡。虽然凯瑟琳的脸孔是蒙着的,但她听得出他的脚步声。
“我可怜的男人回来了。”她哭哭啼啼地说,“好心的彼得·拜司根斯,你告诉他吧,我没有这个勇气。”
伊莱亚斯变得脸色苍白。看到冷淡了这么多年之后的市长突然来他家,再加上妻子和女儿这么伤心,他担心是发生了什么巨大的不幸。
“理查特!雅各布!”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是!不是!”市长说道,“这是你家门上的事,而且也不是谁死了或者垂危了,老朋友。”
“上帝保佑你,市长!我算是舒了口气。这口气差点没把我憋死。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盖斯布雷克特把讲给母女两人听过的话又讲给他听,并把画摆出来作为证据。
“就是这么些?”伊莱说道,感到卸掉了一个大包袱,“你们在哭哭啼啼地嚎叫什么呀?事情是恼火的——气人的,但还不像死了人嘛,还不像有人病倒了嘛。孩子终归是孩子嘛。他长大些,毛病自然就去掉了,这算不了什么。”
可是,当盖斯布雷克特告诉他玛格丽特是一个名声好的姑娘,不能设想,假如他们之间没有谈到结婚的问题,她会对他那么亲热时,他皱起了眉头。
“结婚!那永远办不到!”他严峻地说道,“我将制止。是的,如果必要的话,使用武力——我宁可让他举起手割自己的脖子。我将采取老约翰·凯斯坦前两天的做法。”
“看在老天分上,那是怎么回事?”当母亲的忽然拉掉围裙问道。
市长抢着回答:
“他叫我把小阿尔伯特·凯斯坦关在市政府的监狱里,直到他投降为止。时间不长,四十八小时。孤孤单单一个人。只供给面包和水,使他的热心肠冷下来。‘请转告我爸爸,我是他恭顺的仆人,’他说道,‘让我重见天日吧——这太阳抵得上世界上所有的姑娘。’”
“啊,你们男人真狠心!”凯瑟琳叹着气说道。
“至于这个,市长别无选择:这是法律。假如一个当父亲的说:市长,你把我儿子关起来。他就得照办。如果当父亲的可以不必关他的儿子,那倒是一桩好事。”
“得了!得了!我和我儿子不会到那个地步。他一生中从来没违抗过我。他永远不会不服从我。他在哪儿?晚饭时间已经过了。他在哪儿,凯特?”
“唉呀!爸爸,我不知道。”
“我知道,”盖斯布雷克特说道,“他在塞温贝尔根。我的佣人在路上碰到了他。”
晚饭是在阴郁的沉默中吃完的。黑夜降临了——不见杰勒德!八点钟了——不见杰勒德!于是,父亲把大伙都叫去睡觉,只留下凯瑟琳。
“你和我得出去走走,谈谈这个伤脑筋的新问题。”
“我的好人,这个时候还出去吗?往哪儿去?”
“还用说。到通往塞温贝尔根的路上去。”
“啊,别这样。你是爹,可别说一时的气话。可怜的杰勒德!他以前从没叫你生过气。”
“别担心。但事情必须了结。再说,我也不是一个把今天的事拖到明天办的人。”
这对年老的夫妇手牵手地走着。有些读者可能会感到奇怪,因为,一对男女胳膊挽着胳膊走路的习俗,在这以后的若干世纪当中连在欧洲也还没有发现。那天夜晚天气晴朗温和。这种宁静的夜晚自然会使往事在记忆中复苏过来。
“好多年我们都没这么晚散步了,我的好老伴。”凯瑟琳轻声说道。
“是的,亲爱的,比我们还能活着的年头还要多。”
“自从求爱的日子过去以后,我们就再没像这样了。”
“不错。唉,那时你还是一个长得很丰满的大姑娘哩。”
“而你是任何姑娘都想偷看一眼的漂亮小伙子。我可以想象得出杰勒德和她在一起的情景,就像你往常和我在一起时一样,天性是难以克服的。世世代代都是这样。”
“不过,我希望他现在已离开了她的家。见她的鬼,否则我们还得在这儿等他一夜。”
“伊莱!”
“嗯,凯特!”
“亲爱的,尽管我们有那么多的磨擦和烦恼,我和你相处还是幸福的,我相信,要比我——是——一个——修女要幸福得多。你对可怜的孩子谈的时候不会粗暴吧?我们可以坚定而用不着粗暴。”
“当然啰。”
“可怜的伊莱,你和我相处感到幸福吗?”
“这还用说吗?你知道我很幸福。我结识许多朋友,但没有一个像你。亲我吧,我的妻!”
“能有一个同甘共苦的心灵,对男人和女人来说都是很大的安慰,不是吗,伊莱?”
“是的,我的女伴。俗话说:
它使快乐倍增,
它使烦恼减半。亲爱的,我的感觉也正是这样。唉,那年轻的傻瓜总算来了。”
凯瑟琳颤抖着,紧紧地握着她丈夫的手。月光虽很明亮,但他们是在几棵树的阴影下面,杰勒德没看见他们。在月色中,他边走边唱,容光焕发,喜形于色。
第八章
当市长正在特尔哥揭露杰勒德的时候,在塞温贝尔根的玛格丽特也有她自己的苦恼。这是一种家庭妇女的苦恼,但要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深刻得多。她含着眼泪来到年老的士兵马丁·威顿哈根家里。
“马丁,杰勒德就要来了,而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他总是那样心不在焉,经常忘了在家吃晚饭。可怜的小伙子,他一干完活就直接往我这儿跑,来的时候经常饿得发晕。想想看,我却没有什么吃的摆在那么热爱我、顺从我的人面前。”
马丁搔搔头。“我能做点什么呢?”
“今天是星期四,是你射箭的日子。说实在的,今天我就指望你了。”
“不行呀,”老兵说道,“当公爵或他的朋友打猎时,是不许我射箭的。要不,你读读这个,我大字不识一斗。”于是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盖有大的官印的羊皮纸。这张纸是勃艮第公爵为了酬劳他的射手马丁·威顿哈根在历次战争中的功绩,并为了补偿他为公爵战斗负伤的损失奖给他的优待证书。按照这个证书,他享有某种津贴和恩许。津贴指的是公爵的赈济人员每年支付一次的四墨尔克;恩许指的每星期(只准在星期四,而不得在其他的日子)可以在荷兰公爵领属的森林中射三箭。除开七岁大的雄鹿或怀有小鹿的母鹿之外,任何猎物都许射,但有一条附带的规定,公爵或其友人如在该日打猎,则不能射箭。在这种情况下,马丁就不得前去搅扰森林,否则就要冒丧失薪酬和脑袋以及被罚一便士的危险。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默不作声。
“得了,小姐,别垂头丧气了,”他说道,“为了你的缘故,我将不惜拿我的身躯去冒冒险。为了许多还配不上你一个手指头的人我都不止一次这样做了。再说,这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冒险。我只消跨进这儿的森林边缘,很可能就有人会把一只兔子或一只小鹿赶到我的射程之内。”
“好吗,如果我让你去的话,你必须答应我不走远,而且不让人看见。宁肯让杰勒德没晚饭吃,也决不能让灾祸降临给你忠实的马丁。”
在作出了所要求的保证之后,马丁便拿起他的弓和三支箭,小心地潜入还不到一浪远的森林。远处可以隐约地听到号角声;所有的猎物都已被惊动。“行,”马丁想道,“我很快就能搞到东西装进砂锅,而谁也不会知道。”他在一棵能看到一块林中空地的枝叶繁茂的橡树后面站定,然后给他的弓——一件名不虚传的可怕武器上好箭。这弓是用英国榆木制成的,六英尺二英寸高,并且有相应的厚度。而马丁也生得胸部宽阔,两臂满是铁一般的肌键。他从孩提时起就箭术娴熟。他能将三英尺长的箭拉到箭头上,箭飞出时,眼睛很难看清,只听见弓弦嘣的一声响,就像竖琴一样悦耳。这张弓在霍艾克斯和卡北尔口战斗中,曾射杀过敌方许多勇敢的士卒。在当时那个时代,战场并不是一团弥漫的硝烟。厮杀的人数不多,但死的却不少,因为他们看得清他们要打的对象,所以不造成杀伤的箭要比现在不造成杀伤的枪弹少一些。这时,一只兔子慢步跑来,惬意地坐下,两只耳朵构成了一个大写的V字形。马丁将他那惊人的武器对着它瞄准好。箭嗖的一声飞去,弓弦嘣的一响。却不料,马丁急于射杀,反以一寸之差落了空。那支箭看去像是射中了,但只是射在离它很近的地面上,像一道闪电似的从它肚子底下穿过,然后嗖嗖地沿着短短的杂草滑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兔子垂直地跳起三英尺高,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跑掉。“瞎射一阵!”马丁自语道。这正好充分证明他不是一个惯常瞎射的人,否则他本会责怪兔子。他刚在弦上安上另一支箭,便看到一只斑鸠落在他所靠的树上。“啊哈!”他想到,“它小倒是小,但味道不错。”这回他更认真对待了。他小心地拉开弓,很平稳地把箭射出去,看到它显然正好射穿了那只鸟,使得羽毛像灰尘一样扬向天空。那班鸠胸部固然被射伤,但并没被射穿,所以它并没有落在他脚边,而是微弱地扑打着翅膀飞走,再拚命地一挣,越过树梢,又飞了五十来码,最后坠死在地上。但由于浓密的枝叶遮挡,他看不清究竟是坠落在哪里。
“运气不好。”他沮丧地说道。但他又安上一支箭,敏锐地注视着林间空地。忽然,他听见一阵飒飒的响声,转过身来,正好看见一只漂亮的雄鹿越过空地,但射它已来不及了。他一边咒骂自己,一边把弓往地上一扔。恰好在这个时候,一个长长的有斑点的野兽轻捷地跟在雄鹿后面滑走过去,腹部似乎在拖着地走。马丁赶忙拿起弓:他认出了是公爵的豹子。“猎人离它不远,”他自语道,“我不能让人看见。杰勒德今晚只好不吃晚饭了。”
他一股脑儿钻进树林,跟在雄鹿和豹子后面,因为那正是他回家的路。他没走多远便听见前面有一种不寻常的响声——树叶沙沙的响声和脚步在地上的践踏声。他赶紧向那个方向跑去,发现那豹子正伏在鹿的背上,用牙齿和爪子在撕它的肉,而鹿在绕着圈子跑并痉挛地蹦跳着,鲜血则顺着它的毛皮往下淌。这时,马丁横下了一条心,要为玛格丽特搞到鹿肉。他把箭拉到箭头上,一下就把它射进了雄鹿的肚子。尽管鹿背上还伏着那只豹子,它也猛然高高地跳起,顿时倒毙在地。那豹子若无其事地继续撕裂着它的躯体。
马丁原指望豹子会饱饮鲜血而让他把肉检走。他等了几分钟,然后果断地走上前去,伸手抓住鹿的一只腿。那豹子发出一阵吓人的怒吼声,不再吸血。它看出了马丁的意图,显得很生气,并做好戒备。怎么办呢?马丁曾听说野兽经不住人眼的凝视。于是他挺立着,眼睛瞪着豹子。豹子回敬他的是充满兽性的目光,并且盯着他不放。马丁想继续用眼睛制伏这个野兽。然而,豹子却野蛮地无视自然法则,发出可怕的吼声,接着目光似火,张牙舞爪地向他的头部扑来。他刚好来得及捏住它的喉咙,没让它的牙齿咬碎他的脸。但它的爪子已抓住他的一个肩头撕将起来,另一个爪子则对准了他的面颊。这本来会更要他的命,但马丁是个老式装束的人,不戴礼帽,而戴一顶和他的紧身上衣同样的皮子做的皮帽,同时把它像兜帽一样罩在头上,豹子的爪子便卡在松驰的皮帽里。马丁费了老大的劲,才使它的牙齿没碰到他的脸。他死死地握紧豹子的咽喉,而豹子则不停地撕扯他的肩头。他感到就像一把钝镰刀在不停地切割一样。疼痛是可怕的。但这不仅没能吓住老兵,反而使他火冒三丈。他以几乎和豹子不相上下的狂怒咬牙切齿,并以铁一般的力量掐它的脖子。两对眼睛互相怒目而视,而人的眼几乎和兽的眼同样残暴。豹子发现他是在想掐死它,于是疯狂地拚命挣脱。它把马丁的兜帽拉下来罩住他整个的脸,使他看不见东西,并把它的爪子从他的肩里连皮带肉地抽出来。但老兵仍然以铁一般的手和臂掐着它。突然,它那高高翘着的尾巴耷拉了下来。“啊哈!”马丁高兴地喊道,并死死地把它捏紧。接着,它的躯体失去了弹性,老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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