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的时候,我便说,‘这不是魔术,这是爱情。’她可不像我,既健康又有本事。亲爱的,尽管我是个可怜而脆弱的小孩子,但我的确有时感到,我也能为了我所爱的人排山倒海。我爱你,妈妈,而她爱杰勒德。”
“上帝保佑她,上帝祝福她。”
“不过——”
“不过什么,小羊羔?”
“她的爱情是不是肯定那么诚实呢?说来也怪,那使得你的心感到温暖的事倒使我的心对她有点凉了下来。妈,你知道,她毕竟还不是一个妻子。”
“哪儿的话!他们曾肩并肩地站在圣坛前面。”
“不错。但他们离开教堂跟走进教堂的时候一样,一个是姑娘,一个是单身汉。”
“神父是这样说的吗?”
“那倒不是。神父怎么说我不清楚。”
“这么说,在这样一个复杂的问题上,我将只听神父说的话。”思索片刻之后,她又补充说,“不过你说的对。我要一个人到塞温贝尔根去一趟。我是妻子,但不是奴隶。在这儿我们都像蒙在鼓里,而她掌握着解决问题的线索。我得单独问她,不让别人,特别是你在场。我不会带我的百合花去一个万一有污点的人家,也不会带她去一个金银宝殿。”
凯瑟琳越是寻思这个谈话,越觉得玛格丽特有种力量吸引着她。再说,她为好奇心所驱使已“急不可待了”。好奇是我们大家都有的一种强烈心情,而对于像凯瑟琳那样不能通过阅读来满足这种心情的人说来,好奇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一天,吃完晚饭后,她终于对凯特轻声说道:“你尽量维持一下这个家。”于是,她穿上她最好的外衣,戴上最好的兜帽,穿上她那殷红的有花纹的长袜和一双新鞋,也没麻烦别人借骡子,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兴冲冲地往塞温贝尔根走去。
一到达目的地,她就打听玛格丽特·布兰特的住处。她问到的第一个人摇摇头说:“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向站在一个屋门口的十五岁左右的姑娘打听。“爹,”小姑娘对屋里的人说道,“又有一个人来找那巫医的女儿。”那人走了出来,告诉凯瑟琳,彼得·布兰特的茅屋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靠东边。“从这儿,你可以看见他们的烟囱。”接着他指给她看。“不过,你不会找到他们父女的,他们本星期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上帝祝福你。”
“好伙计,可别这么说,要知道我是老远从特尔哥来的。”
“从特尔哥来的?那你一定碰到了一个当兵的。”
“什么当兵的?对了,我的确碰到过一个当兵的。”
“那就得了。那当兵的也到这儿来找同一个玛格丽特。”
“对了,是不是那一听说她走了就冲着我们气得像疯子似的家伙?”小姑娘插嘴说,“我敢担保,他的长胡子和她的脸蛋是老相识。”
“你不知道的别瞎说。”凯瑟琳厉声说道,“你还年轻,别学。对年纪大的人说他们的坏。别走!好伙计,请你给我多介绍一下这位当兵的。”
“我也只知道他是到这儿来找玛格丽特·布兰特的。我告诉他,她和她父亲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跑掉了。有些人猜,既然他们都是懂巫术的,那么是魔鬼带着他们飞走了。他说:‘你既然告诉我这个坏消息,愿魔鬼也带着你飞走吧。’这就是我得到的报答。他又说:‘不过我怀疑你是说谎。’我说:‘如果你认为是这样,你就自己去瞧瞧吧。’他说,‘我会去瞧的’,一边说一边喷出满嘴的胡言乱语,我老婆还以为是骂人的话。他匆匆忙忙地走到彼得的茅屋,但很快就走了回来,改变了口气说,‘你讲对了,我错了’,并把一个银币塞进我手里。你们谁把银币拿给这位太太瞧瞧吧,这样她就会相信我的。今天已经有一次让别人讲我说谎了。”
“用不着。”凯瑟琳说道。尽管如此,她还是审视了一下那枚银币。
“他像有些沉默发愁,是吗,丫头?”
“是这样。”年轻的姑娘热心地说道,“太太,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面孔像朵玫瑰,胡子黑得发亮,额上的眼睛像两颗野李子。”
“我只见他胡子蓄得很好,”凯瑟琳说道,“至于其余的,我这个年纪,就没像我还是个年轻的傻丫头时那样细看了。不过他看来十分有礼。他向我脱帽行礼,好像我是个皇后似的,当然我也向他十分恭敬地还了个屈膝礼,礼尚往来嘛。但我没想到他是她的老相好,也很可能是——谁是市上的面包师?”
那男人由于与她素不相识,不禁对她这迅速而平易的转移话题大睁其眼睛。
“太太,有两个面包师:约翰·布什和埃里克·杜纳尔德逊,全都住在这条街上。”
“那么再见吧,好伙计,愿上帝保佑你们。”说着她便开步走。但她的轻快脚步此刻已是平着落地,而不是兴高采烈地脚后跟着地了。她问那两位面包师彼得·布兰特是否是欠着他们的债离开的。布什说他们不是他的顾客。杜纳尔德逊说:“没欠一文钱的债。他女儿在他们要走的那天晚上过来清了账。我不相信他们在市上欠谁一文钱的债。”这样,凯瑟琳就毫不费力地获得了她想要的这类情报。
“你能告诉我这个玛格丽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转身要走时问道。
“不大合我的口味,因为她太沉默寡言。我喜欢爱唠叨的顾客——在我不太忙的时候。不过她有一个好名声,说她是个孝女。”
“这可不是个小小的夸奖。听说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
“嘿,太太,您是从哪儿来的?”
“特尔哥来的。”
“啊,那好,您可以自己判断吧。小伙们都叫她‘塞温贝尔根之花’;姑娘们也的确嘻嘻哈哈地嘲笑这个,甚至把她说得分文不值。她们给她找出许许多多毛病,但任何两个姑娘也休想就她的毛病所在取得一致看法。”
“这就够了。”凯瑟琳说道,“我看塞温贝尔根的面包师并不傻,年轻姑娘也不比别的城市的更浅薄。”
她买了一大块面包,一半是基于公正和同情(因为她自己也有间铺子),一半是想拿回去给家里人看,说明她每天给他们吃的面包要比这个好得多。然后,她垂头丧气地走回特尔哥。
凯特带着欣喜的目光在城外迎接她。
“行了,凯特姑娘,幸好我走这趟。我的心都碎了。杰勒德被她狠狠地侮辱了。那小孩不是我们家的,生他的娘从现在起也不算我们家的了。”
“哎呀,妈妈,我真听不懂你的意思。”
“别再问我了,姑娘,也别在我面前再提起她的名字,就这样了。”
凯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表示领会她的意思,接着一道走回家去。
她们发现一个当兵的安静地坐在火炉边。她们一进门他就站了起来,很客气地向她们敬了个礼。她们站着打量他;凯特带着某些惊奇,而凯瑟琳则带着很大的惊奇以及越来越大的怒气。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就是凯瑟琳接待客人的第一句话。
“我是来找玛格丽特的。”
“我们可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别这么说,太太。肯定您知道玛格丽特·布兰特这个名字。”
“至于这个么,我们倒是听说过——还叫我们吃了点苦头。”
“得了,太太,请您至少告诉我她现在住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也不愿意知道。”
丹尼斯感觉这肯定是有意说假话。他咬咬嘴唇。“得了,我找了半天,结果发现自己在这特尔哥落进了一个不友好的国度。不过,要是你知道所有的情况,也许你就不会哭丧着脸了。”
“我什么都知道了,”凯瑟琳伤心地说道,“今天早晨我还什么也不知道。”说罢她忽然把双手叉在腰间,提高嗓门,目光炯炯地告诉他,她奇怪他脸皮这么厚,世界上这么多火炉,他竟敢偏偏在她家的火炉旁边坐着不走。
“但愿撒旦带着你家的火炉飞到直冒硫磺烟火的地狱湖里去!”能流利地说一口弗兰德语的丹尼斯叫道,“是你们自己的仆人请我坐在这儿等你们回来的,要不我才决不会打扰你拉的火炉哩。我诅咒这火炉,也诅咒如此接待一个善意的客人的小气家庭!”说罢他便气冲冲地向门口大步走去。
“啊!啊!”凯瑟琳惊惧地。也有点良心不安地叫道。接着,这位泼辣的主妇忽然坐着哭哭啼啼起来。她女儿也效法她的榜样,跟着她悄悄哭了起来。
有一位我们不幸不知其大名的精明作家在某个地方写了如下的一段对话。
她说:“我感到这都是女性的弱点。”
他说:“那么你就成为不可战胜的。”
丹尼斯果不出所料地肯定了这一可贵的说法,他在门口抱歉地望着他那雷霆似的惊人口才所造成的可悲局面。
“别这样,太太,”他说道,“别因为一个当兵的一时气话而哭泣。我说的并不都是我的原意。要知道,这屋子是你们的,我有什么权力用这屋子呢?得了,我这就走。”
“怎么回事?”一个严肃的男人声音问道。
是伊莱从店里回来了。
“是个恶棍在骂你家的太太和小姐,使得她们哭哭啼啼。”丹厄斯解释道。
“小凯特,是怎么回事?我所知道的是恶棍从来不叫自己恶棍。”通情达理的伊莱说道。
小凯特还没来得及解释。“丫头,你别饶舌。”凯瑟琳说道,“木里尔要他坐在那儿,我不晓得,说了他一顿,他就要走,并把他的诅咒留给我们一家大小。我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咒骂过,啊!啊!啊!”
“你们两个都有点不是。你和他半斤八两。”伊莱安详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仆人讲的话主人还是应该当回事。我们并不一律接待过路的人,但我们也还没有可怜到舍不得在冷天让一个面孔老实的旅客在火炉边坐一坐。何况,我想还是个受了伤的旅客。因此,请打消你们之间的任何恶感。您还是请坐吧!”
“受了伤?”母女二人同时叫道。
“你以为当兵的把胳膊吊起来是闹着玩的?”
“不怕,只不过是个箭伤。”丹尼斯兴致勃勃地说道。
“只是个箭伤?”凯特十分惊惧地叫道,“妈,我们的眼睛到哪儿去了?”
“说实在的,只是一点小伤。不过,我要请求太太小姐为了这个伤原谅我一时兴奋过头。尊敬的先生,正是这些可恶的小伤容易使人烦躁。你们知道,没有谁比我们的杰勒德性情更温良了,但当熊从他腿肚上咬了一块金币大小的肉以后,他就变得十分暴躁,你们准会说他不是你们生的,而是顶呱呱的辣椒爵士和他的妻子芥菜夫人生的。这是谁?一个矮子?啊,您的仆人在下,贾尔斯少爷。”
“您的仆人在下,兵老爷!”新来的矮子吼道。丹尼斯吃了一惊,没想到会和一门土炮交换问候。
丹尼斯讲的话使他的主人感到惊奇,但他们现在的举动也同样使他感到惊奇。他们三个人都悄悄走到他坐的地方,张着嘴低头注视着他,仿佛他是个奇怪的幽灵。
继惊奇而来的是越来越明显的激动。
“你们都静静!”伊莱说道,“除开我以外你们谁也别讲话。年轻人,”他严肃地说道,“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到底是谁?我们不认识你,你怎么认识我们,并谈到那不在这儿的——我们那个不服管教的可怜儿子(愿上天饶恕并保佑他),从而使得我们心情都很激动?”
“怎么,我的老爷,”丹尼斯放低声音说道,“难道他没写信给你们吗?难道他没向你们谈到我,勃艮第的丹尼斯吗?”
“他只写了三行字,既没提到勃艮第的丹尼斯,也没提到任何陌生人。”
“啊,我想起来了。那封长信是写给他爱人玛格丽特的,而她已经溜跑了。这该死的姑娘!上帝知道,我该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找到她。”
“怎么,她不是你的爱人?”
“太太,请问您是指的谁呀?”
“当然是指玛格丽特咯。”
“我朋友的爱人怎么会是我的爱人呢?要是诺亚的侄女和她在一起,我准分不清楚谁是谁。试问我怎么分得清呢?我又从来没见过她。”
“凯特,别和他瞎聊了,”伊莱不耐烦地说道,“让年轻人回答我吧。你是怎么认识我们的儿子杰勒德的?我求你想想做父母的多么操心,就请你按你们当兵的作风直截了当地回答我。”
“马上照办。话说我在弗拉辛被遣返以后,我就动身回勃夏第。在德国边境上我和杰勒德住在同一家客店。我很喜欢他。我说:‘做我的朋友吧。’他起先不愿意,但很快就答应了。我们一道步行,走过了许多英里乏味的路程。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比我们更忠实的朋友。在地球还将继续转动的未来,也永远不可能有。先是我稍稍离开我的路线来迁就他,然后他又稍稍离开他的路线来迁就我。我们千百次地谈到塞温贝尔根和特尔哥,以及住在这屋子里的每个人。在旅途上我们有许多困难,但一道来克服就使得困难不在话下了。我从熊的嘴里救了他的命,他也在莱茵河上救了我的命,因为他像鸭子那样善于游泳,而我只会像个搬砖的托斗往水底沉。在勃艮第的一家客店,我们又救了彼此的性命。我们两人在客店的一间卧房里对付七个匪徒,足足抵挡了他们一个小时。重伤他们一个,杀死两个。你儿子干得很出色,不愧是个男子汉。他对付的是一个我遇到过的最顽强的敌手,而他就像叉个乳猪似的把他又了起来。要不然,我也不可能现在还活在这儿。但正当一切都很顺利,正当我不久要送他上船去罗马或罗马那一带的时候,哪晓得会碰到那狗崽子——勃艮第的安东尼大公,和他的一帮人马——前往发生叛乱的弗兰德,硬把我们强行拆散,把我带往一个地方。在那儿,虽然我手上得了一把大个的金币,肩上可挨了一支大杆的英国箭。这样,我就把可怜的杰勒德孤孤单单地留在勃艮第了。在那悲伤的分手时刻,尽管我是个当兵的,我也忍不住淌下雨水般的热泪。他也一样,可怜的杰勒德。他对我讲的最后一句话是:‘去吧,代我安慰玛格丽特!’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才来你们这儿的。我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再考虑去罗马了。先到莱茵河,再顺流而下回老家吧。’你们看问题最清楚。请说说看,我给他出的主意好还是不好?”
“当兵的,请你握住我的手,”伊莱说道,“上帝祝福你!上帝祝福你!”说着他的嘴唇也颤抖起来。这是他惟一的回答,但比许多话语更富于表达力。
凯瑟琳一句话也没说,只见她从房里冲出来,吩咐木里尔把家中最好的东西都拿过来。然后她两手抱着柴回到房里,加在火上,并从衣橱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桌布。她正匆忙地走过去给杰勒德的朋友摆桌布,却忽然往下一坐,很快就像泄了气似的全身一点劲也没有了。
“爹!”凯特叫道。这姑娘的眼睛就像她的感情一样敏锐。丹尼斯一怔,站了起来。但伊莱挥手叫他坐下,自己用手猛地往妻子脸上洒了点水。这一着马上让她舒缓过来。她喘着气说道:“这么突然。我可怜的孩子!”伊莱对丹尼斯耳语道:“别管她!她反正是白天夜晚都在想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