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左右看去,也不知该对谁说话,只得高声道:“不知是哪位恩人搭救?”
便听有个颇年轻的声音道:“‘恩人’二字不敢当,在下郑森,途径于此,得知梅勒章京大人陷入敌手,特来相援。”
“郑森?”杜尔德显然并不认识他。
一旁穆腾额即刻接道:“你便是郑芝龙……郑总督的长子?”
“正是在下。”
“多谢郑公子相救……”
“大人,慢着……”穆腾额却急忙打断他道,“标下听闻,郑芝龙的次子、三子俱已投忠我朝,唯有其长子,始终冥顽不化,仍以明臣自居。”
“哦?”杜尔德皱眉望向郑成功那边,但队伍中仅有数只火把,根本看不清样貌,“此话当真?”
“哼!”郑成功冷笑道,“确有这么回事。先前因那南明皇帝对我有恩,不忍弃之而去。谁料那厮竟因家父之故猜忌与我,其手下奸佞竟还进谗言欲置某于死地!
“某方才悔悟未听家父之言。幸得手下以命相拼,将我救出。
“我已修书家父,前往投效征南大将军麾下,正率亲随往建宁府。”
杜尔德闻言点头,郑芝龙已降,汉人重孝道,其子断无继续与大清为敌的理由。他赞道:“知恩图报,是英雄所为!南明昏君不识英雄,活该他社稷倾丧。不过郑公子此时去建宁怕见不到贝勒爷……”
“大人!”穆腾额凑在杜尔德身旁低声道,“标下怀疑,会不会是南人诡计骗取大人信任?”
杜尔德眉头又皱,微微点头。他心里虽不大相信郑芝龙的长子会死忠于南明,但汉人多狡诈,防人之心不可无,等到了建宁清军大营,再慢慢分辨不迟。
忽然间,就听得侧后方一阵隆隆马蹄轰响,伴随着几声短促的哨声。
立刻便有人纵马与郑成功并排,慌忙禀报:“将军,后有明军追兵,估计有一百余骑!”
穆腾额冷笑道:“大人,标下果然没说错!这姓郑的根本不是真心救我们!”
“在下忠心事清,大人莫听他胡说!”郑成功急道,“大人随我来。我已派人于数十里外的甲竹渡接应,只要上了船去便能甩掉追兵!”
既然被发现了行踪,郑成功干脆命人点起了火把,仔细分辨道路,纵马拐入一条崎岖小道。
杜尔德眼下也无其他办法,自忖至多便是再次被俘而已,一扯缰绳,踢马跟了上去。
身后明军则紧追不舍,不过其应该也是匆忙追出,每人仅有一骑,虽不住于后方高声呼喝,急切间却无法追上郑成功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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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58章 演技派()
直至天色微亮,杜尔德也不知跑出多远,但胯下军马的情况他能感觉得到,恐怕已撑不了太久了。
“大人,到了!”
郑成功的这句话简直如天籁一般,杜尔德举目望去,前方一条二三十丈宽的小河,隐约可见还有八九条船候在岸边。
他再不用顾及马力,拼命催动坐骑,直朝小船奔去。
及至岸边,杜尔德的马已然跑得脱力,口吐白沫四蹄颤抖。
郑成功扶他下马,向最近的船上跑去,又转身高声喝令随行亲兵拖住追兵。
穆腾额见状也快步跟了上来,方才从明军营地逃出时他还顺手抄了把刀,此时正拎在手中。他双眼紧盯着郑成功,只道此人若对梅勒章京大人有不轨之意,便立刻挺刀上前救主。
船上接应之人已解开了缆绳,而身后追兵也已至近前,纷纷举起了手中鸟铳瞄准。
郑成功的人连同随杜尔德一起被救出的十余名清军随即拨转马头,抽出兵刃向明军扑去。
只听得一阵铳响,立刻便有十多人翻身坠马。只是并未有人注意到,这些被击毙的竟全是杜尔德的人,而郑成功的亲兵则皆安然无恙。
顿时便有人喊了声,“追兵太多,跑啊!”这些人便又毫不迟疑地转身向船上跑去。
这群没用的东西!杜尔德回头望了一眼,心中大骂,但他知道明军素来如此,除了继续加快脚步也别无他法,眼见渡船就已在十多步外了。
身后明军放过一轮铳,又见前方有河阻拦,便纷纷下得马来,取出火药、铅弹装填。
“大人快上船!”
“砰!”
郑成功刚把杜尔德拖上了船,便忽闻身后又一阵铳响,只见他身侧的船棚子上瞬间被轰出两个拳头大的弹洞,崩出的木屑和对岸受惊的水鸟同时飞起,散得到处都是。
杜尔德张着大嘴呆望那两个弹孔的位置,一个在自己和郑森之间,另一个在距离郑森后心一尺远处!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排铳只要稍微偏上一点,很可能他和郑森二人此时都已是死人。
郑成功将他一把推入船舱,转身又将跟来的穆腾额拽了进来,先对撑船的喊了声:“快走!”又将杜尔德和穆腾额的脑袋用力按下,“伏低,当心火铳!”
船夫用力一撑河岸,小船瞬间滑出五六丈远。岸边那些明军再次装好了弹药,旋即瞄着小船一通攒射,立于船头的一名船夫一声惨叫,“扑通”倒栽入河中,鲜血流得满甲板都是。
郑成功见状立刻抄起一支船桨,几步走到刚才那个船夫所在的位置,用力划了起来。
待船至河心,杜尔德估计已出了明军火铳的射程,忙坐起身来,将自己周身上下查看一遍,确认没有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大人,您没事吧……”
穆腾额刚一张嘴,杜尔德便一个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而后指着郑成功对他怒喝道:“去,给郑公子叩头赔罪!若无他搭救,哪儿还有你我命在?你这厮竟还怀疑郑公子勾连南人?!”
刚才那两个弹孔对杜尔德的刺激太大了。他打了半辈子仗,非常清楚鸟铳根本没什么准头。
方才明军离他们约有六十多步,在这个距离上放铳,铅弹会打到什么地方完全是看运气。
如果郑成功是设计诓骗他,怎么可能让那些做戏的明军瞄着自己发铳?!一个不甚,不,应该是十有八九,那两枚铅弹就会要了他的命!
人都死了,还拿什么行诡计?
杜尔德已认定郑成功乃是拼死搭救于他,想起穆腾额之前路上怀疑之语,心中立刻便是一阵恼怒。
穆腾额同样想到了这些,忙几步来到船头处,“扑通”跪倒,给郑成功磕了一个,“我是个粗人,郑公子莫与我一般见识。”
杜尔德也走了过来,拱手道:“以后我杜尔德这条命便是郑兄弟的,但有吩咐,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郑成功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先扶起穆腾额,又对杜尔德道:“大人言重了……”
“莫叫我大人,我虚长你几岁,以后叫我大哥便是。”杜尔德笑道。
“好,大哥。”郑成功也随他笑了几声,“郑森初投我大清,先前又与我父亲有些龃龉,如今可说是毫无根基,这日后……”
杜尔德心中点头,难怪郑森会拼了命的救我,原来也是为寻个好靠山。他用力拍了拍郑成功的肩膀,粗声道:“等福建战事结束,我便保举兄弟你入旗。参领不敢说绝对,但一个佐领定是跑不了的!”
郑成功立现喜色,“多谢大哥!”
其实直到此时,他心中还有些后怕,刚才那两枚铅弹还真够玄的!若非陈王极为笃定地告诉他绝对安全,他怎么也不敢亲试如此危险的计策。不过事实证明,陈王所言非虚。
岸边上,甘新达一直目送那几条小船消失在视野中,又让人将附近搜查一番,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这才下令打道回府。
他心中念叨着,陈王殿下也太过小心了些。就是他手下枪法普通的猎兵,用这种二型猎兵铳也能在六十步外射中碗口大小的目标。而他自己在这个距离则有把握射中一只鸡蛋。
这就是线膛枪可怕的射击精度!完全超越杜尔德等人认知的精度。
但陈王为保险起见,却仅让他射在距离郑成功五寸开外,其他人更只能射一尺远的地方。
若要他甘新达说,让铅弹贴着那建虏的鼻子划过,吓得他三魂出窍才好!
龙卫军的营地里,之前散落各处的明军“尸体”都各自站了起来,纷纷擦去脸上的鸡血。那几个躺在杜尔德眼前的,则在费力地揭掉贴在脖子上的“刀痕”。
远处有数百人围着已渐熄灭的几个巨大火堆,手里都端了水,严防火势蔓延开去。为了模拟出粮草辎重被烧,这附近堆积了几万斤的枯枝杂草,整整烧了一夜。
只有伙夫们有些不悦,望着那十几爿被砍得乱七八糟的猪肉,不住地摇头,“反正只要有划拉皮肉的声响便好,就不能沿一个方向剁吗?你看这横七竖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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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159章 施琅“遇伏”()
建宁府府治,建安城。
知府程益正满脸赔笑地为面前宽脸小眼睛的年轻军官斟酒,言语间颇多恭维。
他任建宁知府已近四年,同时却又是刚上任不足一月的新任知府。
施福奉郑芝龙之命撤走仙霞关守军后,数万建虏大军涌入福建,首当其冲的便是福建最北侧的建宁府。
时任建宁知府的程益毫不犹豫地便捧了土地户籍簿册恭谨献降,随即便被任命为大清建宁府知府。
他这个根基不牢的新任地方官深知满人极重武力,而此时建宁府军势最盛的便是总兵施福。
眼下施福的侄子,同时还是其前锋官的施琅突然造访建安,他自然要亲自盛情款待。能和施福攀上关系,他们文武相辅,日后在建宁府的势力定能稳如泰山。
“程大人,这两天幸得托庇于您,否则末将怕真是无处栖身了。”施琅灌了口酒,又咧着嘴道,“只是末将与叔父有些误会,若被他迁怒于您,那我这罪过可大了。”
“施将军太见外了。”程益忙举杯,心说若施福真动了大怒,你小子还有心思饮酒作乐?我看八成是营中太苦,你才跑来建安繁华之地逍遥自在吧。
他拿起酒壶给施琅满上,笑道:“将军且在我城中稍住,过几日施总兵也就消气了,将军再回营不迟。”
“多谢程大人!来,末将敬您一杯。”
酒正酣时,却有一名着戎装之人神色匆匆地进了屋来,绕过歌舞伎,附在程益耳旁低语几句。
知府大人的面色立时便凝重起来,低声问道:“可是林耀天?”
“观旌旗,应当不是。”
施琅见状放下酒杯,高声问道:“程大人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程益略一犹豫,拱手道:“刚才得报,有探哨在城外二三十里处发现一队乱军。”
“哦?”施琅微微皱眉,“有多少人?”
“李典史?”程益看向前来禀事之人。
“回大人,具体数量不明,但怎么也有七八百众。”
“这点人有何惧哉?”施琅闻言满不在乎地吃了口菜,“建安城高墙厚,凭他们来攻,不过以卵击石耳。”
“将军有所不知。”程益摇头道,“这些乱军意不在袭城。每旬过仙霞关入闽的大军粮草不下十万斤,这些乱军常于半途劫烧粮草。
“上月便有乱军林耀天部,半夜袭了运量车队,烧毁大车二十余辆,粮草辎重损失无算。
“如今又多添了股乱军,若再有粮草损失,朝廷怪罪下来,哎……”
施琅奇道:“既如此,何不遣兵剿之?”
“达哈苏大人得博洛将军严令,不得擅离建安。且其麾下仅一千五百人马,若率队剿乱,又担心城中空虚,被贼钻了空子去。”
程益瞪了眼李典史,愤道:“城中绿营倒有千余人,然,不得统兵将才。上月刚出城不久,便被人自后抄袭,折了二百多人败归。”
那李典史闻言将头埋于胸前,显然被人抄袭之时便是由他统军。
施琅闻言差点笑出声来。原本他还琢磨着需要费力请缨一番,甚至得搬出施福的名头力压,才能争到率队“剿乱”的机会,不料竟遇到这般局面。
他当即起身抱拳道:“末将蒙程大人款待,正愁无以为报。眼下便是机会,某当率兵剪灭乱军,了却大人之忧!”
“善!若能劳施将军亲往,下官之幸,建安之幸!”程益大喜,施福所部的战斗力绝对排在福建明军之首,施琅作为其前锋官战力定然不俗,此番若真能清剿了乱军,自己也能分得一份功劳。
他立刻对施琅揖道:“不知将军需要多少人马?”
“既敌有七百,末将便也以七百人敌之。”
“好!”程益立刻对李典史挥手道:“速去点齐七百兵将,交由施将军剿乱!”
“是!”
施琅大大咧咧地带了七百建安绿营兵离城,自有其心腹先行骑快马将消息送了出去。城外那所谓的“乱军”正是他从施福营中带出的拿四百余人。
大队走出近二十里,至一处山坳之外,忽闻有人于山中鸣铳。施琅听得连续三声铳响,心中微微一笑,立刻毫不犹豫地挥军杀入两山之间的凹地。
李典史李建安见状忙上前谏道:“将军,此地形状狭隘,恐有诈!”
“你懂个屁!”施琅不屑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如此胆小怯战,难怪会刚出城便被人抄袭。”
李建安憋得脸色涨红,也不敢再多言,挥鞭冲在了最前面。
待得这七百人都进了山坳,就听得四下猛然锣鼓大作,李建安慌忙喝令手下冷静,原地结阵以待接战。
但他命令还未传出,便先有将令送到,命全军撤退。
随即就有人看到主将施琅和他的几名亲兵掉头就跑,与此同时,两侧山坡上箭矢、铅弹如雨般倾泻而下,立刻便有人惨嚎着倒在血泊中。
建安绿营顿时陷入混乱,又无主将约束,一个个如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仅半个时辰左右,已有过半被山中伏兵射杀,余者旋即被冲出来的“义军”包围,只得弃了兵刃跪地投降。
李建安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拼死跑出了山坳,抬头便看到施琅正于前方歇马。
他怒从心头起,上前高声质问为何要弃队先逃,随即便听到耳侧一阵弓弦嗡鸣,下一刻,他和身旁的心腹俱身被数箭倒伏于地。
又有施琅的亲兵自左右而出,在每人身上补了几刀,这才随施琅纵马离去。
建安府衙之中,程益正乐滋滋地等待施将军凯旋的好消息,便闻有人慌张来报,说施将军人马于山中遇伏,仅剩一百残兵生还。施将军也身负重伤,李典史更是为贼所戮。
程益顿时呆若木鸡,一屁股跌回了椅子里,心中悲鸣,这施琅竟比能那李建安败得还快!原来竟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而已!
很快有人将施琅抬至府衙,程益只得前去探视,只见其浑身扎着浸血的绷带,肩头还插了半支没有拔出的断箭。
程益苦着脸伏在施琅身侧,摇头叹道:“将军,怎至如此?”
“贼、贼军势大,怕有数千之众……”施琅似气若游丝,用带血的手用力抓住程益的衣衫,吃力道,“速速通知叔父大人,要他援兵建安,否则……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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