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到底是南明朝最顶尖的武将,之前几乎耗尽了体力,加上十多处外伤,但他方才只是略做休息吃了些干粮,此时又已纵马驰骋了。当然,重新找到生存意义的精神支撑也对他迅速恢复起了很大作用。
之前他见明军击溃了数百建虏,一直以为明军至少有上千人。此时他观望身旁的部队,才知道陈王仅带了六七百人而已,心下对朱琳渼更是大为叹服,只恨自己怎没早些遇到陈王此等人物。
一路疾驰,马累了便换马,到次日正午,朱琳渼一行便已抵达长汀城下。
他抬头向望去,只见城头上旗帜招展,上书一个“常”字,也不知是哪位将领。另有巡逻士兵肃立旗下,人数似也不少。
石霖上前报了陈王之名,很快汀州知府王国冕登上城头向朱琳渼恭敬招呼,遂令士卒打开城门。
朱琳渼进了城去,迎面见一老者正带着数名官员快步而来。待他看清那人的容貌,心中顿时大定,为首正是黄道周黄阁老。
有黄道周在,皇帝定然在长汀城中,郑成功诚不我欺!朱琳渼翻身下马,没等黄道周施礼就先将他一把托住,急忙问道:“黄阁老,快带我去面见圣上。”
“殿下怎来此迎驾?”黄道周神色甚是焦急,摇头道,“圣上现正往上杭而去。”
郑成功大吃了一惊,忙上前道:“这,福清伯不是要陛下过长汀而入江西吗?”
“国姓将军?”黄道周诧异地望着他,“圣上命你拢军北上,你怎来此?”
“大木确乃忠良,其父降虏之事与他毫无关系,还请阁老相信本王。”朱琳渼转而又疑惑道,“若圣上去了上杭,黄阁老却为何在长汀?”
“陛下途中遇袭,福清伯舍生引走虏军方得脱身。为社稷稳妥计,老臣建议陛下和太子分走两道出福京。”
分走两道?朱琳渼简直欲哭无泪,黄老先生,您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黄道周向身旁一名身着红甲的细长脸武将示意,“老臣和常将军护送太子取道古城寨入赣,途径长汀略做修整。殿下再晚来一个时辰,我们便已出城西去了。”
朱琳渼闻言皱眉微微摇头,眼下李成栋和努山两股虏兵还不知在何处。以皇后车驾的速度,有大半日才能抵达古城寨山口,难保途中不会与建虏遭遇。甚至清军可能就在古城寨附近等着他们送上门去。
若是自己率军护送皇后和太子出关,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天时间,而另一边隆武随时会被清军追及……
“城中现有多少军士?”他转头问黄道周。
一旁细长的脸武将拱手道:“回殿下,末将麾下有近千人,加上原城中守军,披甲之士千三百上下。”
黄道周忙为朱琳渼介绍:“这是总兵姜正希的副将,常永年常将军。”
“常将军。”朱琳渼拱手示意,又对黄道周道,“此时不宜离城。黄阁老,皇后和太子殿下何在?”
“正在府衙中歇息。”
正说着,便见有太监急跑而来,草草施礼,对朱琳渼道:“皇后殿下传陈王速去相见。”
朱琳渼忙随黄道周等人入了府衙,在太监带领下快步往后堂而去,正见皇后的两名侍女在收拾行李,奶妈抱着太子立于一旁。
未待他行礼,曾皇后便急迎上来道:“请陈王速往上杭护驾!”她对陈王善战早有耳闻,只有让有他前去护驾,她心里才能踏实。
“臣也正有此意。”朱琳渼立刻点头道,“只是皇后和太子殿下此时留在长汀城中为上。据臣所获情报,汀州府有两支建虏骑兵游荡,此时若去古城寨,或会遇虏伏击。
“而长汀城中有军士上千,又有常将军坐镇,建虏数百轻骑断难攻入。皇后和太子殿下暂安城中,待我迎驾而来,再率部护送,随圣上同往江西。”
曾皇后忙点头道:“一切都依陈王之言。”
(本章完)
第141章 陨落()
一旁常永年立刻高声道:“末将誓死护皇后和太子殿下周全!”
朱琳渼对他拱手点头,却仍觉不甚放心,又指向郑成功对曾皇后道:“国姓将军战阵娴熟,我再给他留下三连龙卫军,足保周全。”
朱琳渼可以确定,只要有郑成功在,给他三个连的骠骑兵再加上他自己的二十多名亲兵守城,抵御五百建虏绝不在话下,更别说还有上千明军了。
曾皇后却微微蹙眉,对陈王将这个国贼之子又带了回来略有微词,但陈王如此信任此人,她也不好拂陈王之意,于是勉强点头,“那便有劳将军了。”
郑成功见陈王又帮他重获皇家的信任,当即激动道:“臣,万死不辞!”
曾皇后却只心悬隆武安危,又催促道,“长汀有两位将军已甚稳妥,请陈王速速率军南去。”
“臣谨遵懿旨。”
待出了后堂,朱琳渼旋即想起历史上五百清军换了明军服饰骗开长汀城门,一拥而入将隆武射杀于府衙之事。眼下李成栋和努山两支建虏骑兵正好都是五百人左右,不可不防。
他又忙对黄道周、常永年、郑成功等人反复叮嘱,说建虏会扮作建昌来的明军溃兵骗开城门。故而近日除非圣驾归来,否则任谁也不要放进城中,切切。
黄道周等人虽诧异于陈王竟能预知建虏诡计,但仍是连声应诺。
曾皇后则一路将朱琳渼送至府衙门口,不停嘱咐他定要护得圣上周全。
……
随着马匹扬蹄狂奔,剧烈地颠簸扯动着姜正希身上数十道伤口,终是将他疼醒过来。
他被横绑在马鞍上,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已坠落马下。伤口淌出的鲜血覆盖了他的双眼,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充斥着无尽的惊惧与凄凉。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但浑身剧烈的疼痛无时不在提醒着他,那些都已真实发生过。
就在今早,他护送圣驾已至汀水上游,正欲渡河,便有士卒禀报附近发现数名轻骑。他派人去打探一番,却未发现异样,于是并没放在心上。
不料人马正渡河之际,便听到附近号声四起,一群建虏骑兵不知从何处冲出,怪叫着杀奔而来,正击他所部于半渡。
姜正希方知先前那些必是建虏斥候。但为时已晚,未过河的数百明军几乎瞬间便被击溃,他率四十余名亲兵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护着皇帝车驾拼命逃出重围。
身后数百骑紧追不舍,箭矢如蝗,他身边的心腹侍卫越来越少。
眼见被追及之际,他猛然望到前方有一座小城。
待驰至城下,但见城门上“易成”两个大字,姜正希高声喝令开城门,然而守城士卒见不远处大队建虏骑兵杀至,竟畏不敢纳。
姜正希只得继续护驾逃命,沿途又经过两座城池,守城士卒俱是紧闭城门。甚至他高呼此乃圣驾,城头之人仍不为所动。
一直狂奔大半日,已至距离长汀五十里处,姜正希胯下马匹依然跑得口吐白沫,而他本人也因数次返身拒敌身负重伤几乎昏迷,而其他侍卫更是早已殒命。
等下一次虏军追至,便再无人能够阻敌为圣驾赢取时间了。
朱聿键见状喝令庞天寿停下车驾,下得车来,看到已经意识模糊的姜正希仍旧紧握着刀柄,不禁一声叹息,上前掰开他的手,将那马刀取下,仰天道:“将军已为朕赴死多次,战至力竭。朕此番便为将军断后,以全君臣之谊!”
他让人将拉车的马匹卸下——这些马只是拉车,还存有些体力——而后扶姜正希上马,见其已无法稳坐,只得用绳子绑在马上,又令一名小太监携姜总兵往长汀而去,“虏贼之意皆在朕,朕在此,贼必不逐尔等。”
他送走姜正希,转过身来惨笑道:“大明因忠良兴,因奸佞败,因庸者衰,”又仰头望天,泣然道,“昔我太祖高皇帝扫荡胡氛,统一区宇,成祖文皇帝威震华夷。而朕奉大统,至今已有十月,孝陵不见,百姓不安。文因循于内,武扰害于外,中兴大业茫无端绪,实无面目于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
他收回了目光,刀尖直指面前贼兵,高声道:“朕便在此,贼子速来!”
马匹逐渐远去,姜正希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看到的,是横刀立于荒野之中的隆武,迎着扑面而来的如雨利矢毫不避让,登时身中数十箭,仰面倾倒。
随后大批建虏铁蹄自他尸身上踏过……
姜正希依稀看到长汀城的城门。似乎有人在呼唤他,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片刻之后,更多的人将他环绕起来。他依稀认出其中的几张面孔,有皇后殿下,黄阁老……
他挣扎着张嘴,也不知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只是拼尽力量说着。
曾皇后让人将已是血人的姜正希平放在地上,见他嘴唇颤抖,忙令众人噤声,只听极为虚弱的声音道:“圣上已……虏贼所弑……身被数十箭……圣上于……东南五十里……”
曾皇后双目圆瞪,拼尽全力缓缓转头望向和姜正希同来之人,正是在破庙里给他柑橘的那个小太监,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他、他所言当真?”
那小太监显然也被吓坏了,只缩在马腹下,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圣上他……曾皇后顿觉天旋地转,仰面而倒,旁边太监忙上前一步将她拖住,大喊着“皇后殿下……您醒醒啊!”
朱琳渼同样瞪大了双眼,但他感觉到的只有愤怒,无尽的愤怒!
为什么?
自己费尽心力要拯救的隆武仍是无法摆脱被杀的厄运?为什么?!
他自问已做了所有能够想到的一切,曾经一度距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最后他依旧没能做到。
只差一点,对,如果不是黄道周建议隆武南走上杭,那么隆武便一定会按照历史发生过的那样来到长汀。
为何黄道周要这么做?想到这里,朱琳渼猛地愣住了,历史上隆武南逃的时候,黄道周已北伐失败,身死南京,自然不会有人建议隆武去上杭。
而阻止黄道周北伐的,却正是他朱琳渼!
(本章完)
第142章 国乱则贼出()
朱琳渼顿时有些发懵,没有他阻止黄道周北伐,隆武便不会去上杭,那么此时自己已在长汀救下了隆武……
历史简直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循环。
或许,自己这个影响了历史进程的蝴蝶翅膀,才是一切改变的源头。
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随着隆武身死,整个大明将再次风雨飘摇。在这个全天下以皇权为尊的时代,皇帝的驾崩必定会引发时局的剧烈动荡。
尤其是现在大敌当前更易如此。清军正在福建肆虐,历史上自隆武死后整个福建便立刻全盘崩溃,决不能让这般局面再次上演。
没有工夫为隆武的死而难过、愤怒了,朱琳渼猛然惊醒,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稳定局势,避免历史的强大惯性将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部抹平,又回到建虏夺取天下的旧有轨迹上去。
他正思索要如何着手,便听黄道周高声喝令周围士卒,“将附近二十丈内的人都聚集于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此地半步!
“此外,方才姜总兵重伤昏迷,言语不清,谁若敢将听到的只言片语传了出去乱我民心,定斩不赦!”
“遵命!”四周士卒齐声应道。
朱琳渼暗暗点头,刚才听到姜正希说话的人不多,这个时代本来就消息不畅通,只要刻意封锁,两三个月之内都很难传出长汀城去。
另有侍女赶来将曾皇后抬入府衙,又忙活了好半天,她才悠悠转醒过来,望了一眼众人表情,旋即明白刚才并非做梦。
她用力将侍女推开,挣扎着起身,竟一头跪倒在朱琳渼面前,恸哭道:“求陈王一定要将陛下夺回!”
朱琳渼吃了一惊,又不好去扶她,忙向侧面迈了一步也跪下来,“皇后殿下快请起。眼下情形还当以您与太子为重。我先护送你们至江西,返回之后便去……”
曾皇后闻言摇头,异常坚定道:“圣上魂不得安宁,身不得入土,我和太子便哪儿也不去!”
朱琳渼愣了愣,他虽知道古人对死者极为敬畏,但没想到会到如此极端的程度。
他正想再劝,便见黄道周也于一旁跪下,对朱琳渼拱手道:“老臣知道殿下是为社稷思虑,然,即使为社稷虑,亦当先取回圣上遗骸。”
朱琳渼立刻反应过来,“黄阁老是说这样才能封锁住消息?”
“此是其一。”黄道周点头道,“任由建奴持圣上骸骨羞辱而不夺回,则示我大明之孱弱,国弱则民疑,天下必乱,此其二。日后虏以圣上尸骨要挟于朝廷,纵不至使我处处掣肘,也当会漫天要价,届时为全忠孝,我只能忍气接受,此其三。”
朱琳渼这才明白,原来一具尸体还有如此多环节,黄道周确是比自己想得深远。
他随即点头道:“那我这便去截住虏贼,将陛下遗骸夺回!”
曾皇后听闻此言,这才在侍女搀扶下站起身来,又对朱琳渼郑重致谢。
朱琳渼不敢再耽搁,留下二百名骠骑兵给郑成功,带上随姜正希一同回来的小太监,急率其余人马出城而去。
“将军,不可再犹豫了。”
常永年眉头紧锁,两根手指用力敲打着桌子。马忠是他倚为智囊的心腹,对其向来言听计从。
但此次他只是死死盯着桌面始终没有开口,似乎那桌子的木纹中藏着答案一般。
马忠又压低了声音急切道:“皇帝尚在之时,朝廷便被郑氏把持鼓掌之中。如今郑氏降清,大明皇帝却崩。虽有太子,却仍在襁褓之中。以属下所见,此消彼长之下,不消三个月,福京便会易手。”
常永年迟疑道:“即使福京陷落,大明还有江西、湖广、两广等地,那陈王麾下战力甚强,万一将来虏军势颓,我岂不无以自处?”
“将军所言差矣。首先福京乃大明朝廷所在,此地一失,朝局即乱,东军定然势如破竹,一举夺下赣、粤之地,天下大定。
“即使退一步说,大明真守住了江西,但那湖广姓何,两广姓丁。仅一个未满周岁的小皇帝,加上刚及弱冠的陈王,在江西一隅之地能有何作为?不过是晚几年覆灭罢了。”
“将军您想,便在姜正希手下再混几年,至多不过一参将职。”马忠望向府衙方向,“而将大明太子奉于清廷,纵不封侯,至少一个伯爵是跑不掉的。”
“你怎能确定底下士卒都无二心?”常永年又问道。
“此事根本无需告予普通士卒。”马忠得意一笑,“将军只需派心腹之人与清军联系上,约定时间,打开城门放其进来。届时大势已成,将军只需登高一呼,谁敢不从?”
常永年闻言眼前一亮,“依你所言,那便降了?”
马忠见他已然动心,又趁热打铁道:“眼下正是天赐良机,若非那陈王离城,凭其麾下强战,即便想举事怕也难逾登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将军。”
常永年终于点头,用力一拍桌子,“好!那我便收了这天赐!”又对马忠道,“去唤李袭、郭鹏毅、连鸣他们几个来。记得行事要小心隐秘!”
“是!”
待得一个时辰之后,几人自常永年房中出来,换作马夫装扮,悄悄将城门开了条缝,纵马四散离去。
常永年等一众心腹离开,遂又回府衙,打算将守衙侍卫先换做自己的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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