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矮两名身着灰布长衫之人正相互交谈,矮一些的那人不时抬头,用生涩的语言指挥数十名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土著挖井。
“赵大人,”几个明显是汉人模样,背挎弓箭的士兵快步跑来,拱手道,“灯塔那边看到有大船疾速靠近,当是商部的官船。”
那赵大人面露喜色,忙问道:“距岸边还有多远?”
“回大人,不到十海里的样子。”
“快,快,召集所有人,去码头迎接!”赵大人吩咐一声,又转头对身旁矮些的人道,“胡掌柜,你可记得我前一阵跟你提过的那位孙大人?他就在此船上。”
胡掌柜一愣,“便是朝廷派来澳洲的总督孙赋孙大人?”
“还能有谁?正是他!”
“太好了!”胡掌柜抚掌道,“澳洲总算有主官了!看来商部对我等近来所为还是甚为满意的。”
“哈哈,那是,那是。你速去更衣,随我前去相迎,旁的路上在说。”
“好!”
片刻,赵大人和胡掌柜二人换了衣衫,在七八十个中国人和百余土人的簇拥下,快步向数里外的码头赶去。
只是他们身旁这些汉人之中仅有两人穿的官服,余者却皆是平民打扮。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这个澳洲大陆上建立的第一个定居点是商部探险队所建立,主要人员都是从福京招募的百姓。那些拿武器的“士卒”,其实也都是股东之一的胡掌柜带来的家丁。
途中,胡掌柜转头询问:“赵大人,不知总督大人此番带来了多少人手?”
“据说有工匠三百余,甲士各二百来人,另有些被发配至此做苦力的鞑子,大概三百多人吧。”
“这一下就添了八百多人,”胡掌柜眼前一亮,“看来朝廷是真要在澳洲花心思了!如此,或许我们便能动手开采东面那个铜矿了!”
他投了大半身家入股探险队,又亲自带了家丁前来,自然是希望能尽快赚到钱。虽说澳洲有海参、兽皮、极乐鸟之类的出产,但光是贩卖这些东西还远不够他回本,只有挖开了铜矿或金矿,那才是真正的聚宝盆。
赵大人却思忖摇头,“开矿的话……这点儿人手怕是还不够啊。”
他们正说着,一行人已到了小泉州的港口旁——这里乃是个天然良港,只消依地势铺设木架,便成了简陋的码头,倒也能停靠四五百吨的大船。
片刻,一条巨大的帆船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船上大片的三角形风帆虽已收起大半,但那锐利的船头依旧轻松斩开海浪,速度显然极快。只眨眼功夫,船便已驶进了港湾。
船上抛出缆绳,大群土民在胡掌柜的指挥下用力将绳索在木桩上绑好,待胡掌柜擦着满头大汗返回时,船上已下来了数十人——没办法,整个澳洲也就他一个人懂得土著话,凡是要用到土民的地方,他只能事必躬亲。
赵大人忙拉着他上前,向为首之人施礼,“下官赵为胜拜见总督大人。”
“草民胡元才拜见总督大人。”
谁知为首之人却连忙闪身在侧,扶起他们道:“孙大人尚在船上,下官乃是商部司务,林遥岑。”
赵为胜和胡元才对视一眼,这才注意到面前之人身上的鸂鶒图案,正是七品,忙又问道:“不知总督大人……”
林遥岑面色凝重道:“孙大人前日染上疫疾,已极为虚弱。下官本欲立刻送他回福京医治,但他担心澳洲这边粮米用尽,仍坚持先卸了船上的东西再返航。”
赵为胜和胡掌柜忙上船探视,却被孙赋挡在舱外,只怕身上的病染给他们。
二人无奈,只得召集人手,用最快的速度搬下船上的补给,又让人将近来准备的货物送上船,以便“少华山号”能尽快返回大明。
林遥岑等人随赵为胜走了数里,便见眼前一处被削平了顶部的丘陵,上面用一丈来高,捆扎整齐的木头做围墙,将丘陵顶部数十丈的范围圈在其中。
围墙共有里外两层,有六七十人手持兵刃于墙下巡逻,其中有近半的都是土民。围墙里面则大量木制房屋,茅草铺顶,虽是做工粗糙,但看起来却颇为结实。
“没想到澳洲竟已有如此大的营寨!”他转头对赵为胜赞道,“赵大人来此仅三个月,手下不过百余人,不但找到了立足之地,竟还筑起这般高墙、屋舍,实属不易。”
后者忙摆手笑道:“林大人谬赞了。这里原是当地土著的村子,围墙、房屋皆是土人早就建好了的,下官只使人修缮一番而已,却费不了太多工夫。”
第七百七十三章 “小泉州”()
林遥岑当即皱了皱眉,正色道:“赵大人,圣上严令,殖民海外之地,当‘恩威并举,教化为主,少造杀戮’。声犹在耳,你竟行抢夺土民的村寨之恶举?!”
他虽只是个七品司务,但朝廷派来的总督病重,他便是整个澳洲官阶最高之人。
赵为胜吓了一跳,忙向北而跪,“林大人明察,这村寨已被土民丢弃多时,无人问津,绝非下官强抢而来……”
“哦?你所言当真?”
“大人有所不知。这方圆二百里内共有十七八个土人部落,相互间常有厮杀,动辄即会攻灭他人村寨,掠夺生者为奴。
“而此地土人风俗,获胜者仅夺人口、牲畜,却忌讳败方的住处晦气,大多一把火烧掉,却有少量不曾焚毁,便弃之不顾。下官便是寻了这么一处已被遗弃的村落。”
林遥岑闻言望向一旁的胡元才。后者连连点头,“林大人所言非虚。此处四十里外有个名为‘勿仑节’的土著部落,极为凶悍,时常攻打其他部落。据土人所说,我们所居之处原是‘亚绕’部落,七年前被勿仑节部所灭。”
林遥岑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忙扶起赵为胜道:“赵大人请起,是下官错怪你了。”
“无妨,无妨。”
不多时,林遥岑一行步入“小泉州”的营寨之中,就见寨子最中间乃是一座巨大的粮仓,旁边是晒谷场,地上摆着两头样子奇特的动物和一堆海鱼,还有大量叫不出名字的果实,十多名**身体的土民正在那儿剥皮、分拣。
后来他才知道,那动物名叫袋鼠,果实则是芒果和猴面包树果,却是数月前采摘,此时拿出来晾晒一下。这些东西在澳洲几乎满地都是,补充了探险队三成的口粮。
旁边还有华人带着土民或挖净汲水,或处理兽皮,或用简陋的织机纺织线,或饲喂一种极漂亮的长尾雀,或是拿着短矛呐喊操练,一副繁忙热闹的景象。
林遥岑又微微皱眉,转问赵为胜道:“赵大人,此处土著怕有上百。你们来此百十天而已,却哪里寻来这许多人,不是强掳附近土民吧?”
“下官不敢。”赵为胜忙道,“其中多半是下官从附近部落买下的奴隶,另有一些是上个月被人击败的‘托那土’、‘树乎’等部落逃来的。”
胡元才接道:“禀大人,我们‘小泉州’来的时间虽短,却因屡屡收留奴隶或无家可归的土民,已在附近传出名声,多有土人来投。尤其是老人、幼童,通常战胜的部落会将他们屠戮,如今多被我们买下,方得以续命。如今寨中已有土民一百五十余人。”
一旁林遥岑的幕僚李氏望见那些**身体的土人,不禁怜悯道:“大人,此时天已渐冷,何不分些粗布衣衫给他们?”
“这位先生有所不知,来此的土民每人都有一身衣衫,只是他们坦胸露乳惯了,却不愿穿。”
林遥岑摇头道:“仅是收留他们还显不够,须得辅以教化才行。教其礼义廉耻、为人之道,方能令土民心服于我,为我所用。否则,纵是有千百个‘小泉州’,这澳洲也无法做到政令通达,遵从王化。”
赵为胜道:“林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教化土著,却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他说着望向胡元才,“况且,这里懂得土著话的仅胡掌柜一人。”
“慢慢来。”林遥岑却似极有信心,“即日起,所有识字之人每晚跟胡掌柜学一个时辰的土语。”
他又问赵为胜,“这里的土民每日劳作多久?”
“回大人,精壮男子六个时辰,余者四个半时辰。”
“这样吧,即日起,幼童每天减一个时辰,成人减半个时辰,用来学习官话、识字。”
胡掌柜闻言那叫一个心疼,要知道,寨中土人的吃用可不在少数,这里面有他不少股份的,让他们少干活,探险队的收益自然会减少。但他也不敢不从,仍同赵为胜一起道:“全凭大人吩咐。”
林遥岑又道:“对了,我在龙江船厂时见识过圣上所创的‘绩效制度’,对激励匠人极为有效。我们不妨也照搬来用,往后所有会土语的国人,工钱涨三成。学大明官话最快、最认真的土民再减两个时辰的劳作,还可让其做管事,指挥其他土人。”
胡元才一琢磨,若是土人和华人能更好的交流,那劳作效率必然成倍增加,说起来倒是好事,这位林大人果真有些办法。
他一念及此,又想起魂牵梦绕的铜矿来,遂拱手道:“大人,此去十三四里便有一片铜矿,草民让人探过,方圆百多丈都是矿石,有些甚至露于土外,极易开采。”
他提起这个话题立刻神采奕奕,“另在西南面百余里外,还有一处铁矿,所含铁质甚纯,几乎融出来便是精铁。还有金矿,离得虽是远了点儿,但我们可以新建营寨……”
澳大利亚的铜铁矿品质优良,开采方便,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是全世界顶尖的矿石出口地。澳大利亚就靠卖这些矿藏和羊毛,便能支撑起发达国家的收入水平,由此可见一斑。
赵为胜立刻摆手道:“胡掌柜太心急了些。便是总督大人带来了数百人手,但采一个铜矿至少就得七八百人,还要分人修筑营寨、耕种、狩猎、警戒巡逻……我估摸着,等小泉州有两千来人,方可开矿。”
“要这么多人……”林遥岑思忖道,“不知能否多招募些土民来?”
“这个好说,”胡元才立刻道,“每日都有土民来投,我们怕养不起,都没敢多收留。此外附近的大部落都卖奴隶,价钱便宜得紧。一把精钢短刀,就能换二十个精壮男子。”
此时的澳洲还只有石器和木器,钢刀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神器。若是探险队狮子大开口,便是想换一百个奴隶也非不可能。
赵为胜却再次摇头,“胡掌柜,我们有多少粮食你还不知道吗?算上少华山号往后每两个月来运一趟粮食,至多也就能养活一千三四百人。”
第七百七十四章 贪婪()
胡元才当即道:“这有何难,土人的口粮减少三成,老弱妇孺减少四成,便足够养活两千人了。ranw?enw?w?w?.ranwencom”
“不可。”林遥岑也摇起头来,“你这无异于杀鸡取卵。我们如今正要示土著以恩,方有其他土人源源来投。你饭都不让人吃饱,不消月余,定有不堪劳苦的土民逃离,甚至哗变!
“依我看,非但不能减口粮,给这些土民还得发些工钱。”
赵为胜道:“大人,眼下最快的法子,便是先使人垦荒,广种土豆、番薯,一面继续扩建营寨,待半年后粮食丰收,莫说两千人,便是再翻一番也养得起。”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林遥岑道,“只是,开荒种地,却得防着心有恶意的土著部落前来破坏,我们需得仔细议一议……”
是夜,林大人、赵大人、胡掌柜和小泉州的一应管事齐聚篝火堆旁,吃着芒果糙米饭,配烤袋鼠肉,看着土著载歌载舞,一面商量着澳洲居民点的建设问题,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距离小泉州三里外的一片树丛中,七八名赤身果体,腰缠绳索,面刺图腾的卷发澳洲土著手握短矛,低伏在树下,双眼却紧紧盯着距他们百余步远的一处土丘。
“红蛇牙,”说话的是一名腰挎回旋镖和石刀的粗壮女子,“勿仑节部落一共来了多少人?”
名叫红蛇牙的是个浑身肌肉的黝黑小伙子,似乎刚从对面的土丘那里返回,喘着气道:“至少二百多战士。”
“看来他们决心不小啊。”那女子又道,“看到生翼利矛了吗?”
“看到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在。”
“好!”女子面露恨意,“生翼利矛暂停对我们部落的攻击,跑来偷袭‘船人’,这是我们部落唯一的机会了!
“等会都跟紧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要杀了生翼利矛!我们的部落已顶不住勿仑节下一轮攻打了。”
其他几人一起道:“杀生翼利矛!茂盛之神庇佑!”
旁边一名仅围着草裙的壮硕女子问领头之人道:“刺铃花,你说生翼利矛为什么要来攻打‘船人’?他们只是住在‘失败者’的聚落里,也不和其他部落抢猎物,只会整天挖土……”
刺铃花冷声道:“贪婪的蛇神已经缠住了生翼利矛的心,他垂涎‘船人’蕴含巫力的武器,又不想用奴隶或兽皮交换,就带了部落的战士来抢劫‘船人’。”
原来她们口中的“船人”指的便是大明海外探险队,因着探险队经常有海船靠岸,人员由船上进进出出,故而土著们便称他们为“船人”。
“可是船人有很多带着巫力的刀、矛,甚至还有一种可以发射到天际的“吹箭”。”红蛇牙道,“生翼利矛真能打得过他们吗?”
澳洲此时还没发明出弓箭,只当华人所持的是一种特殊的“吹箭”。而精钢打制的
“船人只有七八十名战士。”刺铃花沉声道,“而且他们还住在‘失败者’住过的地方,已经受到凋零之神的诅咒,是绝不可能获胜的。我只担心船人无法吸引住勿仑节战士的注意力,我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几人沉默了起来。在他们心中,那七八十个将身体裹在布里的孱弱船人战士,在受到诅咒的情况下,肯定会被二百多勿仑节人杀得大败。
“先祖庇佑我们吧……”有人取下脖子上的图腾,开始祈祷起来。
又过了一阵,红蛇牙激动地拍打他人道:“勿仑节的人开始动手了。”
他的目力也是极好,在暗无火烛的夜里,竟一眼看到了百余步外的情况。
刺铃花用力挥手,“走!”
他们跟在勿仑节部落的后面走出不远,就看到了前方船人“村落”的火把光亮。勿仑节的战士也不用火把,就摸黑向小泉州所在的土丘奔去。
红蛇牙眯眼寻找半晌,终于指着几棵桉树低声道:“生翼利矛在那!”
“哼,这个胆小的家伙,果然躲在自己部落战士的后面。”刺铃花不屑冷哼,“不过倒也方便我们动手了!大家小心隐蔽。”
几人应了一声,如黑夜中的猎豹一般,伏低身体,悄无声息地向他们的仇敌袭去,那里只有不到十个侍卫,得手的可能性极大!
与此同时,勿仑节部落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抵达小泉州脚下,开始仰头攀爬。
“aoqikui?!”小泉州外围的墙头发出一声喝问,竟是一名在此栖身的土人。
他没有得到回应,立刻向墙下投出一支标枪,而后回头大喊:“birurrali!birurrali!”
胡掌柜穿着小衣便跑了出来,闻言脸色一变,冲四周喊道:“敌袭!有敌袭!”
刺铃花已经能看见生翼利矛的后背了,忽然间就听到船人村落那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呜”之声,犹如一头巨兽在夜色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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