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闷响声此起彼伏,如同无数神魔一遍遍撞击那七丈多高的壁垒,城上的虏兵早已被震得双耳失聪,就连心脏都随着密集的闷响而阵阵抽搐。
这座已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城何时经历过如此猛烈的轰击,只一轮炮过后,德胜门附近已是漫天的土沫砖渣,城墙表面更是满目疮痍,斑驳累累。
建虏在城头也备了十多门大炮。此时炮手在军官手中单刀的威胁之下,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操炮瞄向远处的明军阵地准备反击。
其实这么远的距离之下,即使城头最大的两门十二磅炮也极难命中明军,其他那些小口径炮的射程甚至根本够不到二里开外。
但清军报了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仍是手忙脚乱地调整好大炮,正欲点火之际,城下明军火炮阵地已再次发出怒吼。
按照事先规划,炮营中所有十八磅以下的大炮炮口此时都调高了半分。伴随着滚滚硝烟涌起,数十枚十多斤重的铁球铺天盖地地射在城墙垛口之上。
当即便有数门建虏的大炮被掀飞出去,狠狠砸在城内的兵营当中。落地处尽是血肉模糊,不知多少虏兵的尸首被巨大的冲力搅进了泥土之中,化为一捧春肥。
而更多的炮弹则是击碎了城垛上的墙砖,四处激射的砖渣比铳弹的威力毫不逊色。城头的虏兵简直就像遭受了近距离的火铳齐射一般,顿时有百余人被碎砖石洞穿身体,鲜血顺着排水沟流出数十丈远。
侥幸逃过一劫的清军士卒显然被这恐怖的火力吓坏了——明军这简直是把大炮当火铳使唤——立时便有数百人抱头朝城下跑去。
登城马道上立刻迎上来大批督战巴牙喇,接连砍死了几十人,才好容易止住逃兵的势头。
城头仅有三门炮完成了射击。不过其中两门都因射程不够,炮弹掉在距离明军二三百步开外处。唯一一门九磅炮的炮弹落入龙卫军阵地中,却也是强弩之末,仅溅起一些砂石,令附近的明军士兵受了些轻伤。
随即,明军大炮又发出了第三次、第四次齐射、
待十轮炮火轰过,德胜门附近的墙头上已找不到一门还能使用的大炮了。守城虏兵无不死死缩在城垛下面,惊恐地求神拜佛,哪里还敢轻易露头。
德胜门外的元代土墙,包括保护城门的瓮城大门很快便被凶猛的火力撕碎,不过明军却根本没打算派步卒上前强攻——实则明军的攻城器械都还远远停在七里外的大营中——仍是继续用大炮一遍遍“洗刷”着北京城墙。
北京城中。
刑部侍郎龚鼎孳府邸。
五十多名投清的汉族朝臣聚在花厅中,显得颇为拥挤,很多人甚至连个座位都没有,却无一人在意这些,而是将目光都投在厅中的龚鼎孳身上。
“城外已经打了一天一夜的炮了”
像是要应证龚侍郎的话,他刚一开口,西北侧便传来连番滚雷般的轰鸣,随即又有令人胸口感到无比滞涩的沉重闷响。
前者是百余门大炮射击的声音,后者是威力惊人的炮弹狠狠砸在城墙上所产生的。
等动静稍息,有人战战兢兢地问道:“听说城外有三百多门大炮,这可是真的?”
“假不了。”兵科给事中袁任神情凝重地点头道,“我有一远亲在德胜门左近守城,正午时被大炮轰断了胳膊。我去探望时听他亲口所说,城下大炮足足排了两里多宽,且皆是重炮!”
两里范围内皆是大炮?!厅中之人都惊得面面相觑,一时间花厅里一片死寂。
半晌,又一轮大炮的巨响才将他们“惊醒”过来,右副都御史徐起元望向曹溶和张端,“二位大人观天子的态度,是否还有寰转余地?”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用力摇头。
张端脸色惨白道:“便是盛京遣刚林和杜兰前来乞和,那位爷连人都没见,当着我和曹大人的面便将他们都砍了一共一百二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
“看来南京那边是决意要与建虏不死不休了。”高尔俨神色戚戚,“三百门大炮,照眼下这般轰法,用不了几天北京城必破。难道,届时我等都难逃一死”
众人都想起方法曹溶和张端所言,大明天子丝毫没容他们讨价还价,只给出十个免死“名额”,不禁一片愁云惨雾。
忽而有人带着哭声对龚鼎孳道:“龚大人,大军旦夕便会入城,您快给大伙拿个主意吧。”
龚鼎孳自己也觉性命难保,正琢磨着是否要放弃家眷,自己一个人逃出城去,只下意识应付着,“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众人原本都以他为主心骨,闻言更是惊慌不知所措。正此时,就见钱谦益身旁那名“亲随”走了出来,高声道:“诸位大人于大明寸功未立,朝廷必得计较你们投敌之罪。以鄙人之见,与其在此发愁,不若想想如何建功,将功补过方为活命之道。”
龚鼎孳阴着脸道:“你是何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呵呵,”那人昂首而立,傲然道“在下大明锦衣卫北镇千户徐飞虎。”
厅中一片哗然,很快有人反应过来,钱谦益身边的人如果是锦衣卫,那他的身份肯定也不一般。
徐飞虎见所有人都望向钱谦益,笑道:“钱大人奉朝廷之命在北京充作内应,若诸位真能为破虏立下大功,钱大人自会为大家向圣上求情。”
众人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呼啦一下将钱谦益围住。
“大人当真是南京的人?!”
“下官以钱大人马首是瞻!”
“下官一定倾尽全力,助朝廷尽除虏贼!”
钱谦益不过是个前台的傀儡而已,忙讪笑着又指向徐飞虎道:“具体要如何行事,还须徐大人部署。”
“是,是,还请徐大人明示。”
实则徐飞虎会在此现身,并曝出钱谦益身份,也是因为遇到颇为棘手的情况。
据锦衣卫北镇近来所获情报,多尔衮临走时留下密令,一旦城破,便在各处纵火,将整个北京城烧成焦土!
第七百六十三章 北京光复()
徐飞虎当下也不客气,伸出两根手指道:“眼下要务有二。
“首先,须尽快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不过谭拜在各门都留有不少建州兵,我们得先聚起一队人马来,方有夺门的把握。
“而后,得严防虏贼放火。这其中关键处在于贼屯粮之地和紫禁城两处,也需要不少人手才可成事。”
他随即望向众人,“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现在诸位都说说自己有什么能耐吧。”
这可是最后的活命机会了,厅中的几十人立刻争先恐后道:“下官家中有壮丁三十三人,铳十五支,单刀三十余口,愿献予大人!”
“我与迁西绿营千总张洪是过命的交情,可说他临阵倒戈……”
“鲁记车马行是下官族弟的产业,有良马四十匹供大人调遣……”
“下官识得城东粮仓守官,这便去寻他……”
次日,北京城东,距朝阳门三条街外的一所大宅内。
七百多名精壮汉子各持刀、铳,在锦衣卫军官的指挥下屏息以待。这些人多是城中官员的护院家丁、侍卫之类,现皆由徐飞虎指挥。
片刻,一名身材肥硕的官员气喘吁吁地来到后门外,对了暗号,进宅向徐飞虎禀道:“徐大人,张洪那边已准备妥当,共五百五十多精兵,只待大人示下。”
随后又有十多人先后赶来“汇报”自己的成绩,“大人,下官探到消息,若是大军攻入城中,谭拜将从阜成门逃遁。”
“大人,城北粮仓的守兵已收了下官的银子,今晚会紧锁粮仓大门!”
“徐大人,我已设法将朝阳门那边虏贼的火药做了手脚,保证没有一门炮能点着……”
徐飞虎令人将这些都一一记下,心中却也暗暗吃惊——这百余名京官的能量竟如此之大!前后仅一天工夫,他们便送来自己身后这七百兵勇,又联络、策反了清军绿营共两千多人!同时在紫禁城、粮仓等要地也都安插下了不少“自己人”。
至于情报方面就更是了得,不光建虏预定的几十个放火焚城的位置尽皆摸得清清楚楚,就连谭拜的城防部署图都有人搞来一份!
入夜,月黯星稀。
明军在城北的重炮依旧嘶吼不停,几乎掩盖了方圆十多里内所有的响动。龙卫军和破虏营分兵而出,黄奇寿率五千步兵和一千龙骑兵来到城东三里外待命,赵士超带着骠骑兵营在阜成门外潜伏下来。另有几队人马则赶往香河、宝坻、昌平等地,这都是从北京通往关外的必经之路。
丑时,守在朝阳门处的建虏军营突然冒出滚滚浓烟,片刻间便火光冲天。
负责此处的建虏军官伊勒图慌忙指挥士卒取水灭火,却闻不远处一阵锣响,数百黑衣蒙面之人一拥而上,弓铳齐发,直射得城门附近的虏兵接连后退。
此时清军主力几乎都在城北,防备城墙被大炮轰开后明军冲进城来,故而城东仅有两千多守兵。
在徐飞虎突袭之下,城东的绿营最先失去斗志,乱喊着“明军进城了”“城破了”之类,开始四散奔逃。
伊勒图带着仅剩的四百多建州兵倒是仍在咬牙坚守,又慌忙派人去城北向谭拜求援。
正在此时,就见南面一队人马飞速赶来,看衣着和装备应是绿营,所持旌旗上一个硕大的“张”字。
是张洪的人?伊勒图大喜,忙朝那队人马挥手高呼,“张老弟速来助我!”
不料张洪所部却只用一阵箭雨作为回应,伊勒图猝不及防之下当即身中数矢,翻倒在地。
待杀散了虏兵,徐飞虎让张洪率部登上城头,控制瓮城,自己则带人三两下撤去门杠推开城门,而后又在城外点起了三堆干草。
黄奇寿早已等得有些焦急,看到朝阳门那边信号火起,心中大喜,当即一声令下,“匡复京城就在此时!随我杀入城去!”
而后他一马当先,带领两个龙骑兵营飞速向西冲去,以便先牢牢控制住城门。在他身后,五千步兵呈散兵队列,跑步紧随而至。
等龙骑兵驰到城下,才发觉城头已换了“张”字或“徐”字大旗。原来守城的建州兵退去之后,其他绿营皆是望风而降,朝阳门附近三里范围内已全部落入徐飞虎掌控。
直到黄奇寿所部全部入城,沿街摆好铁绳网和拒马,又支起四门一号佛朗机炮,谭拜派出的四千援军才姗姗来迟。
猛然间朝阳门内的正街及邻近胡同里铳、炮的火光大作,不清楚明军虚实的建虏援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一顿饭工夫都没撑到,便丢下六七百具尸体四散溃去。
黄奇寿随即率龙骑兵掩杀,又分一路兵攻向东直门,另一路则直奔紫禁城,以防建虏搞破坏。
与此同时,北京城外各个方向升起数十颗信号弹,在夜色之中格外显眼。
城里早已安排好的各路人马眼见红光升起,立刻在锦衣卫带领下一齐动手。有的将建虏备下的引火物用水浇透,有的攻袭守粮仓的虏兵,有的鸣锣警示城中百姓谨防虏贼放火,城中顿时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谭拜那边则是如坐针毡,警情不断。
“报!朝阳门已失,增援的吉尔坤比大人兵败。”
“报!东直门遭南军内外夹攻,恐坚持不了多久了……”
“报!南人已杀过仁寿坊,正朝这边而来!”
“将军,北安门那边已经撑不住了,请速派人增援……”
谭拜这边散出大队援兵,却根本挡不住明军攻势——他军中绿营兵早有大把的人受到策反,见到明军便跑,甚至将建州兵的阵型都带散了,在龙卫军和破虏营强大的火力之下几乎都是须臾便败。
还不到卯时,黄奇寿的前锋便已和谭拜的中军交上了手。后者只听到城中喊杀震天,也不知来了多少明军,心中惊惧不定,却有不敢调德胜门方向的镶黄旗主力前来对敌——那边吃了整两天的大炮,谁知道明军何时便会冲上来。
谭拜指挥仅有的两千多人且战且退,四处汇聚而来的明军却越来越多,逐渐有将他围死的趋势。
终于,在不远处的副将被铳弹洞穿了脖颈之后,他颓然长叹一声,吩咐身旁几名巴牙喇道:“传令,阖城焚火,召镶黄旗主力主力往阜成门出城……”
第七百六十四章 全新时代已来临!(求月票)()
谭拜的军令由数十名持火把的骁骑迅速传出,只是他们之中超过一半都在奔出几条街之后便被人打了“黑枪”,惨叫着栽落马下。
往三处粮仓去的传令兵倒是顺利抵达目的地,但除了城南之外,令两座粮仓已处于造反的绿营控制下。即便城南粮仓,也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夺战,两百建州兵和同样数量的绿营被堵在高墙之中。原北京东城兵马司千总章知年指挥千余人拼命围攻,四下里还有不少城中百姓拿着菜刀、棍棒赶来增援。
那传令的虏兵好容易寻空靠近了粮仓后门,刚喊出一句,“将军有令,焚毁粮仓……”脑后便被人拍了一扁担,顿时声音戛然而止。
随后十几名附近的百姓将他扯下马来,菜刀、砖头伴着咒骂声,暴雨般落在他身上,“死鞑子,这都是抢我们的粮食,你凭甚的烧?!”
“不要对这个狗鞑子客气!”
“打死他,保护好粮仓!”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那名骁骑已被打得脑浆迸裂,全无人形了。
紫禁城附近却是燃起了大火,毕竟宫禁地面积太大,又是谭拜的亲信负责点火,徐飞虎很难将这里护得周全。
东北侧的宫殿最先烧了起来。好在刘长率兵及时赶到,片刻间杀退了点火的虏兵,而后冲入宫中。
他见火势蔓延极快,当机立断,留下五百人汲水灭火,又带了余者往西一直来到乾清宫附近,令人架起大炮,将北五所、钟粹宫、景仁宫等殿宇轰塌……
再说谭拜那边,由三百多名心腹巴牙喇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在太平仓附近与四千多两黄旗主力汇合,而后一路朝阜成门狂奔而去。
待过了羊市大街,远见城门还在自己人手中,他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催马夺门而出。
又跑出了三里多远,他正欲令副将清点人马,却惊见一篮三红的几颗信号弹在不远处升上天空,心下便知不好。
他还为来得及下令戒备,西北侧已有十多门大炮喷出烈焰,炮弹从他身后大军中斜扫而过,顿时引得一片慌乱。
随后,西南方向冲出一队手持长剑的钢甲骑兵,趁出城的清军队形不整,如飞梭穿水一般轻易将其杀了个对穿。
谭拜的人马当即被分割成两块,本来京城失守已令他们士气大丧,此时骤遇突袭,夜色中又不知明军有多少人马,当下也不敢死战,迅速朝两个方向溃逃而去。
靠西侧的三千建虏很快被破虏营步兵包围,一通大炮加线膛铳齐射过后,还活着的两千两三百虏兵便跪地乞降了。
谭拜带了剩余的不足两千人马向往居庸关跑了一段,忽而又改变主意,兜个圈子朝山海关方向逃去……
两日后,也就是汉兴元年五月初四。
北京城中的战斗已经彻底结束,龙卫军和破虏营完全控制了这座古老的城市。
一辆顶着明黄色盖伞的宽敞四轮云车在千余气宇轩昂的御营士兵簇拥下,由朝阳门驶入城中。
朱琳渼看了眼插满蓝底日月同辉旗帜的城楼,向道路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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