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闻言不禁眉头紧锁,仔细收好那密旨,揖道:“末将定谨慎行事,不让泄露半点儿消息。”
“好,你去吧。”
……
山西,南阳府。
临汾城下。
何洛会阴着脸用望远镜来回观望城头,那里的明军士卒虽然衣着五花八门,一个个站得斜膀歪胯,但他们手里拿的却是精良的兵丁鸟铳,甚至还有不少十一钱燧发铳。
而且他还知道,城上每隔七八十丈,便有一门大炮,只要自己人马攻上去,那些炮立刻就会被推到垛口轰击。
这几日他反复派兵攻城,但就是姜镶手下这些杂牌军,硬是凭借精良的火器和城墙将自己一次次击退。倒是他手下镶白旗精锐都伤亡了五六百人,马逢知的绿营更有上千人死在城下。
何洛会实在想不通,以前同样是这些汉人,只要远远见到自己大军,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刻抱头鼠窜。但临汾城中这些人却如同百战精兵一般,明明铳都使不利索,却士气极高,敢以命相搏。
以往大明朝廷腐朽,庸臣当道,加上国家财政凋敝,当兵的必不愿跟建虏死拼。而今的明廷却是天子英明,整顿吏制、体恤百姓,更是连战连捷,整个大明上下自然士气高昂,翘首企盼将鞑虏赶出中原的一天。
加上姜镶听从朱琳渼吩咐,抄了八大蝗商之中跑得最慢的黄家,手里饷银充裕,几乎天天大手笔打赏有功士卒,以至守城义军见到了建虏眼睛都是红的——一个人头三两白银!这还能不玩命?
而最让何洛会气结的是,他前番费了好大工夫与姜镶的副将杨威接上了头,议定杨威打开临汾城门放大军入城,便能获封大清山西总兵高位。却不料他大军在约定之日摸到城下,竟忽见杨威人头高悬,而后姜镶伏兵四下杀出。
幸好南人战力孱弱,未能将他人马围死,否则他自己的首级可能已挂在临汾城头了。
他自是不知,朱琳渼早就提醒姜镶留意杨威这个汉奸,是以他的人刚和杨威联系上,姜镶那边就已察觉,正好将计就计,率军伏击了他一把。
若是往常,何洛会大不了仗着自己人多,在城外高筑土墙、打造攻城器具,徐徐图之,最多半年工夫必能磨开这座城池。
但先前摄政王要他两个月内平复山西乱军,而后屯兵大同,从西侧拱卫北京。
其后又突然传出山东前后仅大半个月便告失陷的消息,盛京更是严令他五月上旬必须剿灭姜镶,于是他只能催促手下士卒日夜攻城,却始终未得寸进。
他正盘算天黑前是否要再强攻一次,便远见数骑从南边疾驰而来,只是听不清在喊什么。片刻,又有他手下将官赶来兴奋禀道:“将军,巴图鲁大人率所部及两万河南兵前来助阵。”
何洛会也是大喜。他知道巴图鲁指的便是鳌拜,此人极为骁勇善战,手下本就有一万人马,再加上那两万豫军,要攻下临汾城定是手到擒来!
第七百五十四章 焕然一新的白杆军()
待鳌拜主力抵达临汾城外,刚要命令大军落下营寨,准备造饭喂马之际,便见何洛会带了一队将官风风火火地赶来。? ww?w?.?r?a?n?w?e?n?c?o?m?
两边的人草草虚礼一番,很快谈起正题,鳌拜顿时瞪大眼睛道:“巴牙喇章京大人,我手下这些人可都赶了近八百里路,至少得修整个五六天才行。若明日便强要出阵,将士疲乏之下,如何能奋勇杀敌?”
何洛会忙陪着笑脸道:“巴图鲁大人,眼见距摄政王给末将的期限已不足二十天,你看这再耽搁下去……”
鳌拜早已了解过山西的情况,临汾城里的一万所谓明军刚聚起一个来月,在他看来根本都是战功而已,当下眯着眼道:“要将士们辛苦点儿也不是不行,待破了城,这战功我得八成,且先入城‘补充粮草’。”
何洛会还想讨价还价,却有他手下副将匆忙入帐,先朝鳌拜拱了一下手,转对自己主将急道:“将军,探马在北面二十里处发现南军踪迹,队伍迤逦十多里,足有一万五六千人!”
何洛会与鳌拜诧异对视一眼,“南人主力尚在济南一带,这是哪儿来的兵马?”
鳌拜皱眉道:“难道是蜀地的蛮子?”
“绝无可能。”何洛会的副将立刻道,“陕南道路断绝,四川兵若要入山西,必得从陕北绕行关外,沿途近千里。便是姜镶叛乱伊始他们就动身,这会儿能走到太原就算快的。”
鳌拜手捻胡须,思忖道:“这么说八成是大同、太原的叛军临时凑起来的乱民了,难怪一万多人的队伍便能拖拉十几里长。”
何洛会不禁心中大急,没想到姜镶在山西竟有如此声望,不到一个月工夫便能聚起这么多人马。饶是这些皆是没打过仗的新兵,那也足有一万五六千人,若被他们进了临汾助守,莫说五月,便是到**月份也不一定能攻下城来。
他当即对鳌拜咬牙道:“就按巴图鲁说的办,还请速速调兵!”
“好说。”鳌拜得意笑道,“我先令孔希贵率一万绿营挡住北面的南军。明日你我汇聚主力,三五五千大军从临汾四门同时攻打。城中不过一万弱卒,姜镶必抵挡不住,数日便能攻克!”
……
秦翼明拿出地图扫了一眼,问身旁副将:“前面应是马家岭了吧?”
“回将军,正是马家岭。”
距临汾还有十三四里,秦翼明又看了看天色,吩咐道:“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天黑前白杆军前锋突袭敌营。让王祥将军率川军于尽快赶上来扎营!”
“是!”
秦翼明身后的人马立刻动了起来,行军速度骤然加快。他们与以往的白杆军已大为不同,首先便是舍弃了四五米长的白杆大枪,全部换装了燧发铳和少量线膛铳。当然,由于训练时间太短,他们对线列步兵战术还不甚熟练,故而依旧配了**百人的长矛手,不过用的皆是不到一丈长的“短枪”。
蜀民本就极能吃苦,脚程颇为不慢。现在又舍弃了笨重的长矛,加上配备马匹数量成倍增加,大部分的武器、盔甲都用四轮马车运输,使得行军速度比原先也提高了一倍以上。
况且此次他们还没有粮草辎重拖累,每日几乎能走四十多里!这在冷兵器时代简直就是飞一般的速度,是以他们才能在后出发的情况下,与鳌拜几乎前后脚抵达临汾。其实若非途中等了一天苏尼特部的粮草,他们甚至还能更快一些。
在他们身后数十里外,有五百腾继思的人马带着大群牧民,赶着上万头牛羊紧随而来。这些牲畜便是白杆军近一个多月的口粮。
时已入春,即便到了酉时,天色依然颇为亮堂。
孔希贵先前从河南而来,赶了几百里的路,早已累得腿都细了,却被鳌拜指派往临汾以北设防,心中自是极为不满。
他朝远处望了望,打着哈欠道:“就在这儿落营吧,吩咐将士们造饭。”
他话音刚落,北面两骑疾驰而来,扯着嗓子高喊:“急警!三千南军已至四里外!”
孔希贵大吃一惊,不是说明军尚在二十里外吗?这才半天时间,怎就到了自己近前?!
他定了定神,心下暗道,不过是临时拼凑的乱民罢了,而且只有三千来人,何须慌乱,倒是剿灭这数千南军,又是一笔军功。
他当即喝令道:“步卒结鹤翼阵,准备临敌。骑兵两侧掩护。”
“遵令!”
一万豫军绿营正在匆忙布阵,北面白杆军前锋已逼近到二里远处,自是早已探到有敌军阻截,却也不急着猛冲,而是将七门由马匹拖拽的大炮赶至阵前。
这是白杆军所有的骑炮兵,皆是六磅加农炮,铸造得极为精良,只是他们暂时对大炮集中使用的战术还不甚熟悉,仍是以前惯用的打法。
片刻,震人心魄的轰鸣响起,七枚铁球尖啸着钻入还有些凌乱的清军战阵之中。
十多名虏兵当即被强大的冲击力砸得血肉横飞,映着夕阳光辉落在四周的人身上,那些炮弹又滚出一截,扎断了十几条腿,余威方尽。
孔希贵被那炮声惊得眼角一抽,不是说太原附近的乱民吗?为何会有大炮?!而且他自己的大炮还远在队伍后面四五里处,乱民的炮却已开始轰击了!
他正在发愣,就闻身旁部将高声道:“将军,我军数倍于敌,何不擂鼓速进,一举灭之!还能顺势夺下几门大炮,却甚为合意。”
孔希贵顿时回过神来,对啊,自己没有大炮,绝不能一直站着白挨打。对面之敌虽有大炮,但终究还是些乱民而已,只要自己大军涌上去,料想他们立时便会溃散,于是拔刀前指:“传令,全军向前,擅退者立斩!”而后亲自率亲兵与后队督阵。
他这一万人马之中,有两千多都是从崇祯朝时便养着的家将,战阵倒是熟谙,也不用他多吩咐,已各自裹挟着身旁普通士卒快步奔了上去。
同时,东侧还有八百骑兵打马疾驰,袭向“乱民”左翼。
第七百五十五章 信心和勇气()
晋中盆地的地势甚为平坦,非常适于大兵团铺开作战,尤其对骑兵极为有利。
白杆军前锋大将马万年见敌军蜂拥而至,却不采取守势,反对传令官高声道:“传令,步卒战阵分前后两排,直取虏贼中军!”
这种开阔地形,拼的就是谁气势更盛,加上白杆军人数本来就少,若一味被动缩着,很容易被优势敌军包围起来。
倒是以迅雷之势突破敌阵,形成穿凿,直攻敌后队的军官,搅乱敌军指挥,才能用最小代价获取胜利。
当然,马万年曾跟着奶奶秦良玉南征北战,也绝不是个只知道闷头死冲的莽货,他又继续指挥道:“传令骑兵和长矛手护住两翼,若敌骑绕袭,则分三营铳手结阵御之。
“炮营紧随步卒之后,若敌阵坚固难破,则复列炮与阵前击敌!”
“是!”
传令官刚要转身,又被马万年叫住,“还有,向中军发信号弹,让二叔助我守住身后。”
“是!”
随着十多颗各色信号弹升空,白杆军前锋数量不多的二百多骑兵和长矛手迅速奔向两侧,而后中间的步兵纷纷装好刺刀,方阵中爆发出一声震天齐喝,“杀!”
那气势如虹贯日,涛涛杀气席卷八荒,一里多宽的步兵线列踩着整齐的鼓点,越过炮兵直迎着敌军而上,那风格简直与龙卫军几乎如出一辙。
线列步兵集团冲锋时,说是“冲”,实则基本上是齐步走,只有这样才能始终保持队列齐整。
建虏那边是压根没想到只有三千来人的明军敢和自己对攻,起初还都在洋洋自得地嘲笑,“南人是要来送死?”
“听说都是临时凑起来的乱民,会甚的打仗?”
“胆子倒还挺大,却是省了老子费力冲过去……”
然而等两军相距二百来步时,白杆军步兵线列却令所有虏兵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那整齐如同一堵铁墙般的战阵沉稳而坚定地压了过来,透出一股无可阻挡的威势,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最前面的清军士卒脚下顿时为之一缓,后面的人马上高声喝骂,“走啊!愣着作甚?”
“惧战不前者斩,你们不要脑袋了?”
“你们这是弄啥嘞……”
当后排的虏兵透过人缝望见白杆军的阵势,却也立刻呆立在了原地,无不心中惊颤,这他娘的哪儿是什么乱民,分明就是南军主力啊!
他们也都是当兵吃饷多年的,很清楚光眼前这队人马整齐的队列,就足可见操练之精!便是他们见过的建州精甲也绝做不到这种程度。
孔希贵手下这些豫军虽没跟龙卫军或破虏营交过手,但博洛、勒克德浑、多铎前后几十万人马遭明军俘毙的消息他们总是听说过的,自然也知道“三千龙卫,铁石皆碎”这句话。
几乎所有清军士卒都冒出同样念头,对面的敌军正好三千人,若他们真是明军主力……这打起来还不跟送死一样?!
当下哪里还有人敢再朝前冲,不少胆小的已哆哆嗦嗦向后挪去。豫军原本就因为快速冲袭而导致阵型有些凌乱,此时更是拥做了一团。
百十步距离几乎眨眼便过,白杆军步卒阵中传出军官号令,“立定!”
“瞄准!”
两千多步军跟着齐声呼喝,“瞄准!”
孔希贵皱眉望向停滞不前的手下,刚要命令亲随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便听到明军阵中一阵爆响,随后豫军战阵便开始颤抖后退。
“都是群废物!”他催马上前,扬起佩刀将一名转头要跑的士卒砍死,怒斥道,“不许退!你们一万多人,竟怕三千乱……”
又是一阵轰鸣声将他打断,此时离得近了些,他方才看到白杆军阵中密如繁星的火铳闪光。
嗖一声划过,孔希贵只觉耳朵一阵剧痛,探手摸去,却发现半个耳朵不翼而飞,掌中尽是鲜血!
原来马万年所部白杆军中还新配了五百多支一型步兵铳,也就是最新型号的线膛铳。也算孔希贵运气差,竟有一发米尼弹飞过了一百七十多步远,擦着他左耳掠过。
豫军刚被对面几轮凶猛的齐射击毙了三百多人,阵前的哀嚎声与明军“装弹”、“瞄准”的呼喊声混在一起,更是放大了他们脑海中“龙卫军”的恐怖感。
正巧孔希贵在后队喝令“不许退”,豫军士卒循声转头看去,却见自家主将半张脸都被血浸透了。
当下就有人惊叫起来,“总兵大人受伤了!”
“南军凶猛,总兵大人重伤!”
“完了,这下可完了……”
“放屁!”孔希贵大怒,“老子就是点儿皮外伤!”
但他的声音哪里盖得过上千士卒,没等他派去约束人马的军官有所动作,白杆军前锋又向前逼近了十余步,举铳便射。
清军顿时被密集的铳弹压得向后缩了一截,加上“总兵重伤”的消息散开,后排的不少虏兵只当是前面已经抵挡不住,慌忙扔了武器,掉头就跑。
马万年也甚是悍猛,见敌阵出现松动,当即下令步军停止射击,一直抵近到距敌十来步处,这才高声喝令,“瞄准!”
“放!”
没等硝烟散去,他又拔刀前指,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随我攻入敌阵”
两千三百多白杆军士卒立刻爆喝一声,“杀!”齐齐向前迈出十步,手中刺刀同时猛刺而出。
孔希贵手下旧式军队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最前排的数百人被当场扎了个对穿,就算没死的也被几千只整齐挥舞的刺刀晃得发晕,当即又想起那句“铁石皆碎”来,心中皆道,传言当真不虚!
事实证明,对于战争,尤其是古代的战争来说,信心和勇气是何等的重要。
若是放在两年前,即便面对眼前这等伤亡,清军也定会拼死上来搏一搏的。因为在他们心中,几十万南明军队被几万建州兵从北方赶到福建,打得溃不成军,简直连孱弱的鸡子都不如。谁都知道,对于一群鸡子,哪怕它们会一时暴起,但只要自己反杀回去,也定能将它们全都宰了。
但经过朱琳渼这一年多的南征北战,连番大捷,杀得建虏从不可一世到龟缩北京,令天下虏兵都是心惊胆战、草木皆兵,临阵稍有伤亡便士气大挫。
可以说,就如今的清军这心态,便是换回了隆武朝之前的明军对敌,他们也很有可能会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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