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均是一愣,那可是杨廷麟啊,当朝首辅!真能将他拉下马吗?
何胜小心道:“黄大人,可恐怕不容易办到吧……”
“何大人,纳粮可是犯了众怒之事!他杨廷麟不过一个人而已,别的不说,仅我吏部同僚给他些白眼,这朝政就要难以为继!”
“对!前几日朝会的情况大家也都看到了,除了已经调去湖广那几个,朝臣们无不激烈反对纳粮。”
“届时杨阁老就算再有威望,他一个人又怎能压服数百朝臣?!”
黄景昉见还有两人面带犹豫之色,不禁冷声道:“此事到了如今,已不止纳粮这么简单了。当今天子极为强势,此次他逆满朝臣工之意施令,我们若抵挡不住,恐怕往后便是太祖、成祖朝时候的情形了。”
他扫视众人一周,“若使纳粮之事作罢,往后却如神宗时一般。何去何从,还请诸位细思。”
几人听了这话,当即都显出凝重之色。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那都是一言九鼎的主,朝中谁敢撄其锋?朝臣无不活得战战兢兢,稍有行止查错,轻则罢官,重则掉脑袋。
而神宗便是万历皇帝。他“争国本”,最后却向朝臣们低头,又常年不上朝,那会儿的大明可是官员士大夫们的天下,何其安逸。
终于,还有些犹豫的两人目光坚定起来,齐声道:“好!我们听黄大人的!”
两日后。
朝会。
首先自然是北伐备战之事,这是国家大义,谁也不敢怠慢。
随后,朱琳渼笑眯眯地将曾剑、徐尔路、姚启圣、方以智等自愿缴税的官员夸奖一番,连同唐宪、范良进等人也都带上了。
他一番话说完,当即就有朝臣“例行”反对,理由还是先前那一套,“成例不宜擅改”“清单、丈量田亩影响北伐”“日后徐徐图之”等等。不过站出来的人明显比数日前少了很多,看来一连串的“胡萝卜和大棒”还是有些功效的。
便在此时,刑部郎中何胜却站了出来,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奏。杨阁老数日前未与吏部商议,便急调户部员外郎于永蔚往湖广任职。于大人原先负有督调广德粮草之责,事出突然,以至数千石粮草被延误三天。臣以为,杨阁老此举甚为不当。”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这何大人是疯了?竟敢对杨首辅发难?!
但众人立刻便想到,传闻杨廷麟亲自将侯茂义、安玉才等反对纳粮的人调去了靖州之类的鬼地方。
看来,有人要对“纳粮派”动手了!
果然,又有人出列道:“臣也有本奏。去年腊月,杨阁老违制将云南布政使司都照龚熙乾调入大理寺……”
“陛下,安玉才安大人素有腿疾,如何能任临口通判?杨阁老此番调派恐大为不妥……”
“臣有本奏……”
杨廷麟苦不堪言,站在一旁也无以反驳,心中只盼着天子能说一句“这些人调去湖广是朕的意思”。
然而,朱琳渼却只是摆手道:“啊,这些稍后再说。我这儿还有件要紧事。”
他望向文华殿前的朝臣们,朗声道:“户部理商司近来所承事务极多,又负重则。故而朕决定,即日起改理商司为商部,与吏部、户部等其他七部平齐,设大明第八部。
“由原理商司郎中黄宗羲暂任商部尚书。着内阁、吏部、户部尽快施行。”
朝中诸臣皆是一愣,虽说设商部之事早有传闻,但为何此时突然就冒了出来?
杨廷麟、张沧海以及一应内阁大佬忙出班揖手,“臣,遵旨。”
第七百一十九章 楼歪了()
黄景昉闻言心中一动,皇帝是要有大举措了,好事儿啊!自己正可纠集朝臣掣肘此事,只要天子不在收税的事情上让步,就不能让这商部顺利建起来。
他向几名“抗税派”挑头的人使了个眼色,清了清嗓子,正要站出来反对,却见天子冲他这边一指,“旁的事儿等会儿再说。”
而后朱琳渼转望向众朝臣,“除了商部,另还有项重要国策。
“湖广之地动荡已久,急需有人勤以治理。然,湖广占地极广,布政使司衙门在武昌府,距楚西南足有千里之遥,不利政令畅达。
“朕思虑良久,决定将湖广宣承布政使司分为两部分。
“以洞庭湖及长江为界。以北,武昌为治所,改名为湖北。南,以长沙为治所,改名为湖南。
“此后,两个布政使司各署一地,就近治理,政令上传下达便捷。更易于原湖广之地休养生息,尽早恢复元气。”
湖广作为一个省,面积确实太大了。纵然分为湖南和湖北,各自也都不比江西、福建等省面积小。
拆分之后,中原地带少了一个庞然大物,也更能避免何腾蛟这种尾大不掉的总督出现。
正好眼下湖广刚收归朝廷,现在进行拆分,地方上的阻力也是最小的。
朱琳渼没等朝臣们反应过来,又对杨廷麟道:“这商部以及分出来的湖南布政使司都需要大量属员,着吏部将新增官职整理报给朕。”
杨廷麟还在云里雾里,忙道:“臣、臣遵旨。”
朱琳渼故意提高了音量道:“杨阁老,商部和湖南加起来,当需要二三百名官员吧?”
杨廷麟终于反应过来了,皇上这是要画张大饼放在朝臣面前啊!
他从方才黄景昉等人的态度以及看出来,这些人是准备将自己当做“纳粮派”的首脑攻讦了。
经过侯茂义、安玉才被下放到偏远山区之事,他现在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皇帝征税的大车上,如果不能顺利渡过这一关,恐怕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就到这儿为止了。
他立刻“顺杆爬”道:“回皇上,臣粗算,两处加起来,至少需要三百以上的官员,甚至四百。”
商部虽然用不了太多的人,但湖南可是新成立了一个省,面积七百多万倾,上上下下没有二百多官员哪里管得过来?
杨廷麟话音一落,朝廷上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就在刚才的瞬间,出现了三百多近四百个有品阶的实缺!要知道,这里面大多是商部和宣承布政使司的官职,品阶可都不低!
不说那些原本就一心向上爬的朝臣大为动意,就连已经爬不动的、年龄大的人,也要为自己子侄考虑。最不济的也想给自己门生、故吏谋个前途,以提高自己在朝中势力。
总之,文华殿前,几乎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极为炙热,盘算着如何在这数百官位的饕餮盛宴中多分得一杯羹。
黄景昉准备了一整要在今日朝会发难,却愕然发现“楼被带歪了”
他焦急地向“抗税派”盟友使眼色,却无奈那些人多在低声商议,或是凝神思忖,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他正气得直跺脚,却见天子挥袖离去,马文晟随后拉长了声音喊道:“退朝——”
他急忙去找那日与他密议的几名朝臣,“张大人,今日事出突然,咱们改日再行”
那人心中正在思索如何给自家老三谋个缺,对付道:“啊,黄大人,下官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那个,金大人,你看诶,怎么走了?海大人”
黄景昉转了一圈,却是一个人也没拉住,只得灰头土脸地回家去了。
而众朝臣出了紫禁城后,大多三三两两地凑在了一起,话题自然是那三四百个实缺要如何分配。
“这吏部的关系可一定要走!”
“胡大人,您与吏部郎中宋大人相熟,可要帮兄弟们一把!”
“好说,好说。”
“只是估计现在吏部的大门都要被踩破了,我们是不是去找找商部黄部堂?”
另有人道:“几位兄台,你们可是忘了钱澄之、唐宪等人,他们不是刚才补了湖广的缺吗?”
他这话一出,席间的几人皆是眼前一亮,对啊!这几十个人是怎么去的湖广?上表自愿纳粮啊!
一年也就缴个百余两,家里地多的顶大也就四五百两,自己去吏部送个礼怎么也得千两起手吧。相比起来,上表交税,取悦了皇帝,还能争一份实缺,简直不要太划算!
朝中有上千大员,可就三四百个缺,动手要快才行!
众人皆是一般心思,当下哪儿还有兴趣喝酒,都扔了筷子,匆匆回家拟奏疏去了。
当天酉时未到,文渊阁的案上便已经堆了几摞及胸高的奏章。负责分拣的十几名内阁属官简直要忙疯了,到后来也不再细看内容,专门取来三口缸,扫一眼奏章,喊声“请纳粮”,扔进缸里。
是夜,杨廷麟依皇上所召入宫,倒是没带那三口缸,只摘抄了一份名册装在身上。
那厚厚的册子里的名字,几乎涵盖了所有南京有资格上表的官员。
第七百二十章 秋后算账()
朱琳渼扫了眼那长长的名册,对杨廷麟道:“杨阁老,上表自愿交税的人有……啊,不,你就说有多少人没上表吧。”
杨廷麟忙道:“回皇上,朝中七成的官员都在这上面了。没上表的只有不足三成。”
到底如黄景昉那般对抗税之事“有理想有抱负”的朝臣还是有一些的,另有不少脑子暂时还没转过弯的或是动作迟缓的人。
对此朱琳渼倒也不意外,毕竟七成已经足够了。
他将一张名单递给杨廷麟,“这是我拟的商部属员,你看看上面的人是否有没自请纳粮的。”
杨廷麟恭敬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商部左侍郎,陈确。商部右侍郎,朱之瑜。商部郎中……
从三品侍郎一直到九品的检库大使都列出了人选,一共八十九名。
他哪里记得清数百自请纳粮的朝臣,无奈讨回上表官员的名册一一对照,最终发现皇帝选的商部属员只有两人未在其中。
朱琳渼遂将那两人名字勾去,吩咐杨廷麟道:“明日在午门外张榜公布商部属员名单。啊,一天只公布二十五人。对了,记得在旁边另张榜称赞他们主动纳粮之事。”
杨廷麟虽不清楚为何不全部公示出来,但皇上怎么交代自己就怎么做,当下揖道:“臣,遵旨。”
“还有,这个黄景昉近来上蹿下跳,把他调去做太常寺卿吧。吏部右侍郎由曾剑暂任。”
杨廷麟先应了声,“臣遵旨。”而后又有些迟疑道,“陛下,骤然贬谪重臣,若没个由头,恐怕……”
太常寺卿虽然也是三品,但只是个管祭祀之类的冷衙门,从大权在握的吏部调到这里,已是贬了不止一级。
朱琳渼冷声道:“近来吏部事务极为繁忙,黄大人年事已高,不堪辛劳。”
堂堂大明天子,贬一两个朝臣还要在这啰嗦!
杨廷麟缩了缩脖子,忙道:“臣,明白了。”
次日虽无朝会,但午门外却是极为热闹。
一共二十五人,或升迁,或补缺,赫然成为新设商部的大员。而十步之外便是内阁赞扬他们自请纳粮的揭帖。
此时便是头猪也该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了。
除了少数抗税死硬派,昨日还未上表的官员都匆忙赶回家写奏疏去了。
到下午,随着黄景昉黄大人因身体不适,被调去太常寺的消息又在南京官场中传开,顿时,死硬派开始人心惶惶。
他们先前是仗着绝大多数人都不愿纳税的势头,才敢和皇帝“正面交锋”。此时眼看才几天工夫便大势已去,连吏部右侍郎这样的重臣被贬都没人出声声援,他们哪儿还敢继续刚下去?
不就是一年几百两银子吗?老子又不是交不起!
当下,前几日与黄景昉密议抗税的那些人也都提笔上书,大言依律纳税利国利民,自己坚决支持朝廷决定。
又一日后,午门外又公布了二十五名新晋商部大员的名单。
第三天,又是二十五名……
朝臣们眼瞅着实缺一天天减少,心里皆是大急。
“李大人,你说为何是这些人得以高升?”
“这下官也不清楚啊,或是他们自请纳粮的态度更诚恳?”
“那我们再次上表?”
“只有试试了……”
大部分朝臣此时的目光都集中在纳粮之上,陷入了思维定式,却没想到商部这些职位乃是朱琳渼按官员能力分配下去的。当然,你若是继续抗税,这大好前程可就要换给别人了。
这股自愿纳税的风潮很快向南直隶以外的地区蔓延。浙江、广西、福京等地的官员们也开始加入“抢湖南实缺”的行动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些地方官升迁湖南。
随着时间推移,“争抢”进入白热化,有头脑灵活的人开始自请取消免税额度,愿将名下所有产业都依律纳税。
这些人很快上了“表彰榜”,其中一部分如愿获得晋升或是补了缺。
其他人立刻有样学样,每天全国各地的奏疏塞得文渊阁连转身都非常困难,一些内阁属员不得不搬到走廊上办公……
很快,湖南的实缺已派出了一百有余,吏部依照朱琳渼吩咐,开始改为每天公布十个名额。
同时,内阁临时增加了一次全国性的官员考核,由新晋吏部右侍郎曾剑全权负责。
吏部的考核官刚走过了几个州府,便有人传出消息,没有上表自请纳粮的人,所获考评评语可都不怎样。
虽然没人明说这二者之间有联系,但谁愿意冒这个风险?写封奏疏又不费什么力气。
至北伐前夕,绝大多数的官员均已表态愿意交税了,其中至少有一半连那几百上千亩的免税额度都不要了。
朱琳渼听完杨廷麟汇报的各地请纳粮的情况,不禁满意点头,前后才二十来天工夫,便由“众志成城”地抗税变为争先恐后地交税。
他又将一份名单交给杨廷麟,“这些是此次带头抗税之人。只待北伐既成,便将他们逐批贬黜,待参。”
杨廷麟看了眼名单,当下便是一震,足足一百四十多人!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不久后朝堂上那片腥风血雨,忙恭敬应道:“臣,领旨。”心中却暗自庆幸,好在此番最终选择站在了天子一边,否则这纸上恐怕就要出现自己的名字了。
就在南京城中为士绅纳税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北伐的各项准备工作却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丹徒以北的江面上,一座浮桥横跨两岸,不论是宽度还是稳定程度,都远不是建虏先前所建的那座能比。
明军工兵营可是经过长期专业训练的。若是长江一直处在眼下这种枯水状态,这座浮桥甚至能用一两年。
浮桥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蚂蚁一般,或背或扛,将一袋袋一箱箱的粮草、辎重运至北岸的旧江口附近。
由于宣部出色的工作,征发二十万万民夫的任务早已完成。
实际上,当南直隶百姓听闻朝廷要招人为龙卫军、破虏营搬运粮草时,根本无需官府组织,当即便有大批青壮年带着干粮朝镇江汇聚而去。
要知道,龙卫军和破虏营早已成了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纵然不能加入其中手刃鞑子,能为他们击虏出一份力,那也是莫大的光荣。
第七百二十一章 民心所向()
到后来大家得知来帮明军运送粮草辎重不但管饭,而且还发冬衣,甚至每月有一两银子可拿的时候,原来的劳役赫然已变成了肥差!
“二牛哥,要不咱还是回去吧。”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望着依稀可见的长江,对身旁黝黑的汉子怯声道,“一两银是不少,但那到底是在打仗啊,万一鞑子杀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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