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玉有些吃惊道:“如此看来,前番吴三桂反复袭掠滁州、和州一带,就是想引我往西增援,好趁我分兵之际突袭应天府。”
“豪格不断逼迫之下,多尔衮已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朱琳渼说到一半,有侍卫在舱外禀道:“大人,水师施琅施大人率战船前来相迎。”
“走,我们去甲板上等尊侯。”
朱琳渼招呼张家玉一起出了船舱,边走边说:“实则最令我担心的却还不是建虏那边的动静。”
他转头向东南看了一眼,“上个月锦衣卫南镇在永北里船厂擒获了一名勾结和兰人的败类,而后顺藤摸瓜,竟挖出和兰人在福京的大片情报网。这其中竟有一名伪作传教士居于泉州数年,实为红夷东印度公司的情报官之人,级别还不低。
“南镇在此人住处找到极多大明新建战船的情报,足见红夷对我水师已极为警惕。郑广英又仔细审过那夷人,虽所获不多,但此人提到和兰人已知我水师登陆新几内亚,以及理商司派船往澳洲勘探之事。”
他见张家玉一脸迷茫,微笑解释道:“这开拓殖民地配合海上贸易,所获之利极丰,尤其是和兰人,倚之为国家税赋根本。他们的船近几年已探到了澳洲土地,好像还起了个名字叫做‘新和兰’,正筹划着登陆。如今我们也要往澳洲而去,势必会触动他们的利益。
“这段时间以西巴你亚人又一直避和兰之锋芒,商船甚至向西绕行至大明以便躲开和兰战船。和兰人也逐渐意识到吕宋那边并无与他们为敌的意思。
“实则红夷已将派去吕宋北面示威的战船撤回大半。这些船欲往何处还未可知,但要是红夷在郑芝龙南下时与之配合夹击我水师,却是不得不虑的危局啊。”
张家玉闻言不禁皱眉,“素闻红夷舟船甚利,我水师应付郑贼已显吃力,若再加上红夷,恐怕真会……”
二人说着已上了前甲板,就见所乘战船已下锚停住,不远处则是五六条蜈蚣快船——没办法,长江之中逆水而上,其他大船速度都实在不堪。
片刻,施琅驾了只交通小舟贴在广南号旁,又手脚利索地攀绳梯登上船头。他见辅政王已在亲兵簇拥下候着自己,忙上前敬礼,“末将拜见辅政王殿下。”
朱琳渼微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回殿下,新建的‘漳州号’和‘吉安号’等五条战船前些天刚从福京而来,朱提督正日夜率这些新船熟悉战阵。加上上个月修复而归的广信号上也多有新水手,提督大人实在分不开身,这才遣末将前来迎接殿下。”
“眼下正该加紧操练之际,却让你这个水师大将跑来做迎来送往的差事,”朱琳渼收起笑意,佯怒道,“我得好好说说大木了。”
施琅忙道:“提督大人也是为了确保殿下周全。”他说着不由回头看看自己带来的几艘小船,加一起还不够殿下所乘这条船大,当下略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
“算了,你来了也好。”朱琳渼示意他一起返回船舱,又问道,“漳州号和吉安号已抵崇明了?这两条船眼下能否参战?”
他从前几日兵部的奏报上已经知晓,永北里和南安船厂新造好的两条战船已经北上,没想到速度如此之快。这两条船分别是四百七十吨和三百吨的盖伦战船——前者为加快进度,略微弱缩短了龙骨,影响却不算大,只少了两门九磅炮。另三条船则都是百余吨的小型护卫舰了。
“回殿下,船上虽多是水师学堂的新兵,却也有不少建昌号上的老兵,操船绝无问题。只是战列线配合方面,尚需再与其他战船熟悉些时日。”
“好。”朱琳渼点头道,“不过这实战操练得再快些才行,近几日或许便要有场硬仗要打了。”
施琅闻言兴奋道:“殿下放心!上次突遇大风,让那郑贼跑了。眼下水师上下人人摩拳擦掌,都盼着与贼一决胜负!
“不知殿下要我等何时拔锚,在何处毙敌?”
第608章 奇袭莱州()
“具体何时出征我还须与水师将领们商议,这眼下局势已不容我们多耽搁了。”朱琳渼说着朝张家玉示意,“我方才便正跟元子说起虏贼及红夷动向。”
张家玉见施琅望向自己,忙将先前听辅政王提及之事简要复述了一遍。后者也是眉头紧皱,“诚如张大人所言,若水师遭两面夹击,势必鲜有胜算。”
朱琳渼立刻接道:“是以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而是要在虏、夷合流之前主动出击,各个击破!”
“殿下,”侍郎却有些迟疑道,“水师官兵皆将永北里那条巨舟依为重器,据前几日随漳州号北上的船匠所说,那船再有不到一月便能下水,是否等……”
“不宜再等。”朱琳渼断然摇头,“战场上务必‘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水师上下都在等那八百吨的战船,和兰人在永北里多有耳目,又怎能不知?他们必认定水师要等巨舰入役,才会出港决战。
“而我们就是要出乎敌人预料,即刻挥师北上。虽然少了这条船会令水师战力降低两三成,但却能让我们赢得先手!”
他说着向东望去,“不瞒你说,我此次赶去崇明岛,主要便是与水师诸将议定作战细节,而后我还要亲自主持水师誓师,以振官兵士气。”
“还是殿下深谋远虑,正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施琅眼中光芒闪动,又献策道,“我们仍可往黄海一带以逸待劳,末将上次另寻到一处绝佳的伏击水域。”
朱琳渼却再次微笑摇头,“上次郑芝龙死里逃生,心中岂能不对黄海遇险记忆犹新?我们再去伏击,恐事倍功半。”
“殿下的意思……”施琅疑惑道,“难不成要正面决胜?”
长江出海口,崇明岛。
大明水师补给兼训练港。
邵武号的会议室中,几乎所有的水师将领们皆是吃了一惊,“直袭莱州?!”
“对!”朱琳渼的语气十分坚定,“不等永北里的战船建成,水师便拔锚出击,这只是做到了出敌不意,而攻敌不备也同样重要。
“虏水师上下皆预备着南下与我决战,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在其还未动身之前,直取莱州,将贼船毙于港中!”
后世的1941年,日本人奔袭万里重创美国太平洋舰队,从而取得了短暂的海上优势。那时候雷达已经普及,加上漫天的侦察机,美国人尚且未能发现茫茫大海中的日本舰队。以十七世纪的海上侦查能力,朱琳渼有充足的信心,等大明水师奔袭至山东的军港时,建虏九成还蒙在鼓里。
他又接道:“莱州港先前只是个中型港口,郑芝龙率大量战船在此驻泊之后,才匆忙进行了扩建,而用于守备的大炮却没有增加太多。
“据莱州的朝鲜人密报,港口及入港航道沿途仅有固定炮台十座,备十八磅炮七门,十二磅炮十四门,九磅炮二十门,更小的就不必细究了。
“也就是说,整个莱州港的火力只比邵武号略强而已。我们手中又有港内炮火的详细分布,只要合理设置航线,还能再避开不少火力。
“如此算来,仅以我水师主力的三条四级巡航舰和四条五级护卫舰,所配大炮便能超过郑芝龙大型战船加岸上炮台的数量。”
大明水师最新的《战船分级标准》将所有战船分为七个等级。一级战列舰:排水量一千二百吨以上。装备九十门以上的大炮,其中二十八磅以上重炮不得少于三十门。
二级战列舰:排水量八百到一千吨。装备八十门以上的大炮,二十八磅以上重炮不得少于二十四门。
三级战列舰:排水量六百到八百吨。装备五十四门以上的大炮,二十四磅以上重炮不得少于十八门。
尺寸更小的船就不能算作战列舰了。
四级巡航舰:排水量五百到六百吨。装备三十六门以上的大炮,十八磅以上重炮不得少于八门。
五级护卫舰:排水量三百到四百吨。装备十八门以上的大炮。
六级轻型护卫舰:排水量一百三十吨以上。装备八门以上的大炮。
低于一百吨的则一律归入辅助战船之列。
按照这套标准,五百吨的邵武号只能勉强算作四级巡航舰,而其余几艘三百多吨的战船则属于护卫舰行列。
不过也并非只有战列舰能组成战列线与敌交战。哪些战船可以加入战列线实际上是由敌人的实力决定的。
例如欧洲海军强国进行大规模海战时,就只用三级及以上的战船组成战列线。更小的战船火力和防护力都太弱,很容易成为战列线上的“弱点”,敌人必然会从这里集中突破。
但亚洲海域此时还没有太多强大的战船,故而就算是大明的五级护卫舰,其战斗力也足够在战列线上发挥作用的。对付传统的戎克船,甚至六级护卫舰都能排成战列线作战。
郑成功最先表示赞同,“末将以为,此法可行。突入莱州港攻袭,不止可以用炮击,还能将敌船堵在港内放火,毙敌效果尤甚。”
以前曾在泉州军港火烧郑芝龙战船的章国炫也是眼前一亮,“末将愿率纵火船攻敌。上次让郑贼侥幸逃了,这次必不会再失手!”
朱琳渼点头道:“港内空间狭窄,不易分散,火攻的确事半功倍。便由章将军领快船放火。
“此外朝鲜水师也在港内,虽不用指望他们能帮着杀敌,但丢下船逃跑他们总是会的。只要事先让他们将船停在交通要道之上,虏船定更难周旋。”
他环视众将,严肃道:“奇袭莱州,乃是我水师变被动为主动的重要一役,势在必行。
“不用多,只须毁去四成虏贼驻于山东的战船,整个战局立刻便会尽入大明掌握之中。
“其后我们或直接南下寻和兰人决战,或继续在崇明一带守御皆可。以龙江、永北里、南安三处船厂的建造速度,往后不论是建虏还是红夷,与我们水师的实力差距必将越来越大!”
第609章 卞玉京与陈圆圆()
“殿下,”先前一直未曾出声的刘国轩拱手道,“您方才提到,虏贼正将大量粮草辎重运往莱州装船。而水师即便立刻拔锚北上,至少也得七八日方可抵达山东,彼时郑贼或已离港南犯,对此亦当早做谋划才是。”
“观光所虑确有可能。”朱琳渼微笑点头,“不过,想要将虏贼拖在莱州数日倒也不是难事。
“诸位可还记得淄川谢迁所率义军?前番其虽遭勒克德浑重创,却仍余近千人马。这段时间他们在利津县一带隐匿修整,距离莱州不过百多里之遥。我前日便已派锦衣卫北镇联络谢迁,让他们沿途袭扰建虏运粮队伍。郑芝龙那边粮草、****补给不畅,就只能老实在莱州多待几天了。”
郑芝龙手下大小六百多条船,光是大半个月的粮食消耗就须两万石以上,莱州港平日不可能屯这么多粮草,此时只能从山东各地甚至北直隶调拨才行。
“而据我所知,近来舟山运来崇明的罐头就有四五万瓶。”朱琳渼又望向郑成功道,“若水师就以罐头作主粮,每船再多备五日粮米,何时能完成补给启航?”
郑成功不假思索道:“回殿下,五天口粮令水手随身携带即可,补充淡水、****需要半日左右,最快明早即可出发。”
这便是罐头这种后勤大杀器的威力,平时就能零碎运输,直接存放在船舱里也不虞变质。一旦军情紧急,战船几乎不必多做补给,立刻就能出动。
要知道,像邵武号这种大船,船员大半个月的口粮需要三万斤之多,光是搬这么多粮食上船,通常就要耗费小一天时间。
“好,明日一早,我亲自为水师将士们践行!”
袭击莱州的时间敲定,朱琳渼又令人取来一张线条细密的地图,正是莱州港详图。上面不但标出了港中所有炮台的位�,甚至连建虏主力战船习惯停靠的位置都一一注明。
他望向众将道:“具体如何袭敌,就是诸位所长了,务必周密规划,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是!”
……
卞玉京一身崭新的青蓝色道袍,发髻上一顶混元帽以檀木簪定住,脚踏素袜云鞋,双手分持紫铜仙钵与一杆狐尾佛尘,端的仙风道骨,不染凡尘。
只是她却一路催促车子疾行,直到远远看见了吴府的院墙,这才让车夫收住马速。
她匀了匀气息,下了车来,招呼同行的几名小道士一起朝那朱漆大门缓步而去,心中却是焦急万分,自己来到扬州这近两个月来的种种不禁浮现眼前。
皆因她原先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些,直到踏上扬州地面,这才发现眼前一抹黑,莫说谋划中的“大事”,便是连正主在哪儿都没有眉目。
直耗费数日时间,又花了不少银两,她好容易打听到了关宁军驻地,但那营中尽是兵丁,哪儿见有女眷进出?
她为避免引人生疑,又不敢前往虏营打听——难不成跟这些兵痞们询问你们主帅内宅所在何处?而她仅与陈圆圆有旧,却并不认识吴三桂,一时间是头绪全无。
无奈之下她思忖去扬州香火最为旺盛的蕃釐观向往来香客中打听些消息,却意外得知观中住持乃是龙虎山一脉。待得知了她身份之后,那住持对这位太师祖倒是恭敬有加,还专为她开了几次规模不小的道场,引来扬州不少官宦、名士进香。
直到几天前,有个吴三桂手下部将家的女眷慕名来蕃釐观找她测字,事情方才有了转机。在她不断旁敲侧击之下,终于套出吴三桂在城中所置宅院所在。
其后她又拿百两银送给蕃釐观那位“太徒孙”,让他亲往吴宅走了一趟,声称看出宅中有大凶之兆。
吴家自是惊慌失措,蕃釐观主持又说扬州境内只有自己那位张天师真传的太师祖能镇住不祥之物。吴府如获天条,忙将天师弟子请来家中做法,始有她今日之行。
“小姐,”彩月进了屋,立刻一改方才步履蹒跚之态,对跪于佛像前那容貌倾城倾国的女子轻声道,“到午膳时候了……”
她见小姐只望着佛像不语,又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点心,小心地将递了过去,“您先吃点儿东西吧。”
那美貌女子这才转过头来,却一眼瞧见彩月手背上新添的两道伤痕,忙握住她的手,眉头紧蹙,“将军又打你了?”
彩月慌张抽回了手藏在身后,嗫嚅道:“没、没有……”
美貌女子起身在柜中翻出一只瓷瓶,为彩月的伤口涂了药膏,冷声道:“伤在这么显眼处,他就是要做给我看,你也无需隐瞒。这次他又是为了什么?”
纵使小姐动作轻柔,彩月仍疼得低吟一声,眼中水雾氤氲,“将军说,昨晚小姐吃得少,是婢子伺候不周,便……”
“他还欲如何?!”美貌女子怒道,“我已说了不再寻死,他竟得寸进尺,连我吃多少饭也要管!”
“小姐,都怪我……”彩月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若没有我,您早就可以脱身而去……”
“莫说傻话。”美貌女子为她拭去泪痕,“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又何分彼此?况且,对我来说,活着还是死了,是否逃离此地……却有何分别?”
二人正说着,屋外响叮当铜铃响动,随后又闻数名道士齐声诵咒之声。
“彩月,这是在做什么?”
“回小姐,说是宅中有凶物,请了张天师弟子前来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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