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楚大人,旁的布政使司早半个月便已行文,福京是最后一个收到信的。”管家道,“说是为‘庆祝大明收复旧都’,以及‘弥补江浙学子被建虏耽误的两年’,特增开一科……”
四周顿时一片沉寂,大明时下拥有江南九省,开一试,少说也得有数百贡生入应天府,这么多人才还不是任由辅政王挑选。同时天下士子多了这么一次进身的机会,定会对辅政王感恩戴德,说不定此时就有大批读书人正为殿下“恩举”奔走相告。
好一会儿,那张大人才喃喃道:“等这榜开了,及第之人不正好补缺……”
他虽未言明,但所有人都清楚这补的是谁的“缺”。
“近来北上的那些赣、粤籍朝臣怕是最乐见此事……”
“这般下去,怕已无我等容身之地了……”
众人当下再无饮宴的兴致,匆匆向李崇期辞行,各自回府思量对策去了。
次日,竟有超过百名朝臣上表朱琳渼,表示愿往南京协助朝政。而更多的官员则一改前期大谈迁都弊病的态度,改为疯狂吹捧朝还旧都的必要,连什么“龙脉所在”“天相如归”之类都扯上了。
李崇期府上,曾与他一同向曾太后请命延迟迁都的一众官员又凑在一起“热议”。
“近来奏请北上之人愈发多了,咱们再这么等下去,恐怕要竹篮打水……”
“王大人都说了,所有朝臣都在请调南京,我等此时上表怕已晚了。”
“对了,咱们可以向殿下提些迁都良策,他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有人苦笑一声,“也晚了,能想到的良策早已被人算尽,哪儿轮得到你我?”
“这、这可如何是好?”
良久,李崇期忽然望向面前几人,缓声道:“诸位,圣上不还在天兴府吗?若能在此项上做出文章,辅政王殿下还能不记我等之功?”
余者立刻眼前一亮,“李大人妙计!我这便回去写奏疏。”
“对!我们一道上表!”
……
朱琳渼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不禁冷笑,这些大多是请调南京的官员所上,不过他却几乎一份都没准,尽皆扣下不发——原先你爱答不理,如今让你高攀不起!
增开的一榜科举正如火如荼铺开,虽说礼部尚书及礼部侍郎仍在消极抵抗,不过有徐尔路这颗他一早安插在礼部的“钉子”,这准备工作仍是顺风顺水。
而且朱琳渼还干脆借着主持此次科举的由头,顺势升了徐尔路礼部右侍郎,而对迁都颇多非议的原右侍郎李光春则调去了大理寺任了个闲职。这也是给朝臣们提个醒——胆敢别着干,就等着蹲冷衙门吧!
同时,他还趁近来“实缺”极多的机会,将姚启圣、马麟等格致人才塞进了朝廷。
如今迁都大计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天子北上,便可将天兴府改为陪都,再将朝廷彻底搬来南京。
奏请天子驾临南京的奏疏应该早已到福京了,却不知为何一直不见动静,或是曾太后那边有什么想法?
朱琳渼正思索间,就闻石霖禀道:“大人,余将军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快让他近来。”
余新匆忙进了书房,抬手敬礼,又将一份军报呈上,“大人,虏贼怕是要拼命了。”
朱琳渼忙打开来看,不禁也是皱起了眉头。
那军报所言,虏伪豫王多铎已从漠北率军返回北京,所部近四万人马。另虏贼由山西、河南、山东各地大肆征调降军,并拨京营近万人马,发往江北方向备战。
他最后看了眼日期,已是两天前的消息了,估计多铎此时已经离开了北京。
他随即沉吟道:“漠北那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失去对多铎人马的牵制。不过建虏要在江北死拼却不意外。多铎所部加上建虏京营有近五万,再汇合吴三桂的关宁军以及山西、河南等绿营,倒也凑了不少人。”
像是要回答他的疑问,随后便有锦衣卫送来北京密报。朱琳渼大致看了一遍,又转手递给余新,“线报说多铎在漠北大败喀尔喀部,令其退兵乞和,察哈尔部也都重新臣服了建虏,多铎得胜而返。
“这跟我上月收到的漠北的消息出入较大,真假难辨,不过多铎率军南下却是事实。
“还有这上面提到建虏派了多路密使四出,眼下仅能确定其中一支是去朝鲜,一支是去漠北,余者却不知其目的了。”
余新又看密报后段,皱眉道:“大人,建虏还在莱州兴船厂,令郑芝龙打造战船。加上先前种种,其所图定然不小啊!”
朱琳渼点了点头,“我军经过句容大战伤亡不轻,眼下新兵还未补充上来,正处在修整阶段,另还有迁都事宜分去朝廷大半精力。虏贼就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兴师动众而来。”
他起身吩咐道:“召集参谋司与兵部议事,我们得认真应对才行。”
“是!”
兵部作为执行迁都命令最快的部门,已在原先紫禁城南侧一处抄没的虏官宅邸上建起了署衙。
此时明军各主要将领汇聚一堂,正神情严肃地望着辅政王殿下。
“建虏兵力部署大概就是如此,”朱琳渼指着身后地图道,“建州主力大概不到四万人,另有七千蒙古骑兵。而吴三桂所部关宁军大家应该都比较熟悉,战力不在建州兵之下。至于其他降虏汉军,因山西等地仍有义军,估计也就能抽调出五六万人。
“按照其行军速度,河南虏军近日既能抵达扬州一带,最远的多铎部大概半个月后也能赶到。”
他扫了眼众将,接道:“是以,南直境内,苏州、常州及芜湖城中的虏贼必须在半个月内全部剿灭,以免影响我军整体部署!”
第547章 下大棋()
邓山立刻大咧咧地拱手道:“殿下,只要再制些硝化棉送去这三地,旦夕即可破城,哪儿用得了半个月?”
硝化棉?朱琳渼断然否决,“硝化棉极不稳定,用力摇晃就可能爆炸,不宜长距离运送。
“上述仅有距离最近的常州可派姚启圣带器具过去,就地制造炸药使用,其余两城却仍需以兵力强取。”
张家玉随即献策,“大人,芜湖就在长江左近,可调罗明受罗将军战船前往。如当初攻南昌一般,以芜湖微城定然坚持不了许久。”
“嗯,此法可行。”朱琳渼又转对其他将领布置道,“麟翼,着你率一营炮兵前往苏州增援,尽快破城。
“邓将军,你率部护送姚启圣等人前往常州,炸城的事情你手熟,便交给你了。”
陈雄飞和邓山一齐敬礼,“属下遵令!”
“待南直隶全部平定,张煌言与西路军便可北上会师,他们二人所部有……”
朱琳渼说着望向余新,后者忙答道:“共有马步军共近一万五千人。”
朱琳渼点头继续,“龙南、建安两地还有三千五百龙卫军及破虏营新兵正开赴南京,至多二十天内即能抵达。至此,我军的战力当可恢复至句容大战之前,甚至还有超出。”
他随即正色道:“虏贼虽失去江南重地,元气大伤,但越是如此,他们便越会抵命相搏。重伤野兽的临死反噬往往最为致命!
“眼下多尔衮搜罗重兵陈于北岸,随时可能南下偷袭,我们须在长江沿线妥善布防以对,其中的重点当在南京、镇江、江阴三城。”
与以前的战略思路不同,这次朱琳渼并未寻求主动破敌,而是暂时稳守以待。
首先明军尚未做好充分的准备,尤其是水师方面。贸然进攻江北的话,一旦长江被建虏战船堵截,哪怕只是十天半个月时间,大军也很可能因粮草辎重不济而至溃败。
而更主要的原因,乃是眼下时间已经转到了大明这边。大明光复南京之后,在政治、经济、人口、士气等各方面都变成了优势,现在急的是建虏。
按照朱琳渼的规划,应先集中精力完成迁都大计,巩固朝廷核心,而后妥善整合既有的九省之力,聚雷霆之势挥军渡江北上,定能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收复大明河山!
“黄奇寿、靳武——”
“末将在!”
“令你们各领三千人马分守江阴和镇江。”
“是!”
“甘辉率两千骑兵驻于小河寨,随时两边接应。还有陈逸手里修复南京城的事宜也需加紧……”
南京、镇江、江阴自西向东在长江南侧一字排开,也都卡在渡江南下的战略要冲上,只要这几处稳固,南岸自可确保无虞。
众将随后又就防线细节商议多时,直到晚膳时分方才散会。
虽长江防线布置已十分完备,但在返回应天府衙的途中,朱琳渼却总觉心中隐隐不安——北京来的密报说建虏派出大量密使,仅知其中有去朝鲜和漠北的,其他消息则一概不明。
他能感觉到多尔衮在下一盘大棋,但自己暂时还看不清棋面。
就如这往漠北去的密使,按理说若喀尔喀部被多铎击败,应是他们遣使去北京觐见,便是多尔衮派人去漠北宣赦令之类,也必是大张旗鼓而行,却为何密见?
至于去朝鲜,多为要粮要兵之类,倒是不稀奇。而还有其他密使又是去了哪里呢……
另外还有水师那边。自从上次遇到飓风,至今也有大半个月,罗明受也派了船出去,却只找到了广信号和三条七八十吨的小船。
据广信号的官兵所言,他们与水师主力被巨浪冲散,不过邵武号、广州号等主力战船应未受到太大损伤,然而始终还未收到水师的消息。
难道水师主力被风暴毁掉了……朱琳渼忙挥去这个可怕的念头,若失去水师掩护,明军在长江一线将会极为被动,没有小半年时间都难缓过劲来。
待车驾停在了应天府衙门外,石霖招呼亲兵在车旁摆好木阶,打开车门道:“大人,到了。”
他话音未落,余光正瞥见对面街角处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当即侧身挡住朱琳渼,指着那两道人影大喝一声,“谁?!”
一队亲兵动作快如闪电,那两人还未及转身,十多支火铳便已顶在了他们头上。
“军爷饶命!”其中一人惊声高呼,“我有要事找辅政王殿下!”
“哪里的小贼,莫不是来行刺的?”有亲兵将两人上下搜了一番,并未发现兵刃,又问道,“说,你是什么来历?!”
“小、小的名叫梁修行,乃是山西梁家所来。啊,家兄讳修言。”
片刻,一名亲兵将他所说转述给辅政王殿下。
梁修言的弟弟?这不是先前“配合”自己给苏尼特部输送物资的八大“蝗商”之一吗?朱琳渼饶有兴趣地望向那两人,为首者的样貌确实与梁修言有几分相似,却不知他为何冒险跑来南京。
他遂对石霖示意,“带他们去偏厅,问问有什么事。”
“是!”
待朱琳渼用了晚膳,正要回书房处理公务,就见石霖至近前道:“大人,那姓梁的只说要见您,旁的什么也不招。您看,是否要用刑?”
朱琳渼抬手阻止,“带他来我书房吧。”
“是!”
石霖刚转过身去,却有亲兵在屋外禀道:“大人,锦衣卫北镇指挥顾大人求见。”
大明的情报头子来了定是有要事。朱琳渼遂吩咐石霖:“先将那姓梁的关起来。”又冲屋外道,“让顾大人在正厅稍候。”
“是!”
顾炎武一行共有三人,其中一人朱琳渼还有印象,应是北镇千户谢宏。
未等三人跪拜施礼,朱琳渼先扶住了顾炎武道:“顾大人不必多礼,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殿下,乃是荆州忠贞营高一功有急情禀奏。”顾炎武向身后示意,“此人是高将军内侄高崧,午时刚随谢宏自湖广赶来。”
第548章 忠贞营()
这李过、高一功原是李自成大顺军将领。李自成被建虏击败之后,这二人率残部入湖广降明,得隆武赐名“忠贞营”。
不过这忠贞营虽名义上是大明军队,但其乃是何腾蛟招抚,之后便受其直接指挥,又一直驻扎湖广,基本算是何腾蛟私军,根本不受朝廷调令。
是以,此番高一功等人欲向辅政王奏事,却所诉无门,最终还是搭上了锦衣卫这条线,由顾炎武带来觐见朱琳渼。
高崧忙向前半步,恭敬揖礼,“末将见过辅政王千岁!”
朱琳渼点头示意,“你所来何事?”
“禀殿下,三日前有数名虏贼潜入湖广,竟托求末将叔父向葛腾蛟引荐!叔父当即擒下来人。不料当日李将军那边也遇虏贼,为的也是同一件事。”
高崧肃然道:“叔父与李将军担心贼人另有手段得见何腾蛟,二者或媾和以为害国家,故急遣末将前来向朝廷示警!”
多尔衮派人去湖广勾连何腾蛟?这应该就是他几拨密使中的一支了。朱琳渼心中暗道,不过这高崧作为何腾蛟手下,不尊称他何都堂而是直呼其名,看来双方定有龃龉。
而且高崧说建虏托高一功、李过引荐,这表明建虏密使并未能得见何腾蛟。虏贼能见到忠贞营的人,却为何不自己去找何腾蛟呢?
他旋即想起,历史上何腾蛟虽有藩据野心,却始终没有撇弃国家民族大义,其在永历朝时,率军与济尔哈朗部决战湘潭,并身死沙场,倒算是全节殉国的。
如此看来,应当是何腾蛟自己不想与建虏媾和,才拒见其密使。那么这高崧方才所言,很可能是为了给何腾蛟“上眼药”。
想到这里,朱琳渼又问高崧道:“若仅是示警,令谢宏代传便是。高将军令你千里迢迢赶来南京,应当还有其他事情吧?”
高崧似乎有些吃惊,忙道:“殿下明鉴。末将叔父与李将军得闻建虏复调多铎大军南犯,心忧社稷,盼能率军沿江东进,入南直以助朝廷御虏!”
嗯?朱琳渼甚为诧异,忠贞营这分明是向朝廷示忠,但为何会突然有此一折?
于是他故意道:“忠贞营乃是何都堂直属,不知此事他意下如何?”
高崧立刻道:“殿下此言差矣!忠贞营乃是大明朝廷的军队,只要兵部有调令,关他何腾蛟什么事儿?!”
朱琳渼眼皮一跳,也不接茬,知道对方定有下文。
果然,高崧又愤懑道:“那何腾蛟名为明臣,实有不臣野心。自忠贞营归顺朝廷以来,始终被其当做私兵调用,却从不顾将士死活。遇有强敌硬仗,便令忠贞营前去以命相填,若击败虏贼,他又使自己嫡系前去领功!
“这还不算,蛟之心腹傅上瑞进谗,教其‘以饷绌难’忠贞营。每每将士沙场浴血,回营后却生活困顿,微薄饷银难供一家老小生计,时有卖儿鬻女求活惨况……”
朱琳渼闻言暗自点头,看来何腾蛟从未将忠贞营当做自己人,而是可以耗用的炮灰,又常克扣其粮饷,这忠贞营对其没有异心才怪。
不过这高崧却没有说,之所以忠贞营忍耐何腾蛟多日,却在此时“反水”,皆因大明已夺取了江南全境,又迁都南京,号召力、实力都大为增强。若能抱上朝廷这根大腿,他们便不用继续受何腾蛟手的腌臜气了,高一功等人这才决意投效朝廷。
高崧接道:“彼时忠贞营镇守荆州,被虏贼重重围困,曾连续十数次向武昌求援,蛟却始终发不一兵,至忠贞营险些全军覆没!又有受命与蛟军于岳州伏贼,敌尚远,蛟部便畏敌势大,竟擅自撤离,致忠贞营遭敌猛攻,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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