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了,知道酒性已经发作,便转过身去,对弗尔南多说:“喂,你知道没人非要让他死。”
“那当然了,如果象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唐太斯被捕,那当然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你有办法吗?”
“只要去找,总是有办法的。”
“我不知道这事到底是否与你有关,”弗尔南多抓着他的手臂说,“但我知道,你对唐太斯也一定怀有某种私怨,因为心怀怨恨的人是绝对不会看错别人的情绪的。”
“我?我怀有恨唐太斯的动机?不!我发誓!我是看到你不快活,而我又非常关心你,仅此而已。 既然你认为我怀有什么私心,那就再见吧,亲爱的朋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事吧。”腾格拉尔站起来装出要走的样子。“不,不,”弗尔南多拉住他的手说,“请别走!你究竟恨不恨唐太斯,这与我没有关系。 我是恨他!我可以公开宣布恨他。 只要你有办法,我就干,——只要不杀了他就行,因为美塞苔斯曾经说过,假如唐太斯死了,她也要去自杀。”
卡德鲁斯本来已经把头伏在桌子上,现在忽然抬起头来,用他那迟钝无神的眼睛望着弗尔南多说:“杀唐太斯!
谁说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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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唐太斯?
我不愿意让他死——我不愿意!
他是我的朋友,今天早上还说要借给我钱,象我借给他一样。 我不许人杀唐太斯——我不允许!“
“谁说要杀他了,你这傻瓜!”腾格拉尔答道。“我们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喝杯酒,祝他身体健康吧,”他给卡德鲁斯倒满了酒,又说,“别来打搅我们。”
“对,对,为唐太斯的身体健康干杯!”卡德鲁斯把酒一饮而尽说,“这杯祝他身体健康……祝他健康!嗨!”
“可是办法,——办法呢?”弗尔南多问。“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没有,办法得由你想。”
“真的,”腾格拉尔说道,“法国人比西班牙人强,当西班牙人还在苦苦思索之时,法国人则一拍脑袋主意就来了。”
“那么你已经有主意了吗?”弗尔南多烦躁地说。“伙计,”腾格拉尔说。“把笔墨纸张拿过来。”
“笔墨纸张?”弗尔南多咕哝地说道。“是的,我是一个押运员。 笔墨和纸张是我的工具,没有工具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把笔墨纸张拿来!”弗尔南多大声叫道。“都在那张桌子上。”侍者指指文具说道。“拿这儿来。”
侍者听命给他拿了过来。卡德鲁斯手按着纸说:“一想用这东西杀人比候在树林旁边暗杀还要可靠,也太令人寒心了!我向来害怕笔、墨水和纸,比害怕刀剑或手枪还要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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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看来醉得并不厉害,”
腾格拉尔说,“再灌他几杯,弗尔南多。”
弗尔南多给卡德鲁斯斟满酒,后者原是一个酒徒,一看见酒,就放开了纸,拿起了酒杯。 那迦太兰人一直看着卡德鲁斯,一直看到他在这次进攻之下毫无招架之力,把酒杯象掉下来似的放到桌上。“好了!”那迦太兰人看到卡德鲁斯最后的一点理智也溶化在这杯酒里了,又继续说道。“好了,那么,比如说,”腾格拉尔重又继续说道,“唐太斯刚刚航海回来,途中又在厄尔巴岛靠过,这次航海以后,如果有人向检察官举报,说他是一个拿破仑党的眼线的话——”
“我去告发他!”青年叫道。“好的,但是这样他们就会叫你在告发书上签名的,还叫你和被告对质,我可以给你提供告发他的资料,因为我对于事实知道得很明白。但是唐太斯不会在牢里给关一辈子的,总有一天他会出来的。 他一出来,必定会找那个使他入狱的人报仇的。”
“嘿,我早就盼着他来找我打架呢。”
“是的,可是美塞苔丝,——美塞苔丝呢,只要你碰破她心上人爱德蒙的一层皮,她就会痛恨你的!”
“一点不错!”弗尔南多说。“不行,不能这样做!”腾格拉尔继续说,“可是如果我们采取我现在所说的这个办法,那就好得多了,只要这支笔,蘸着这瓶墨水,用左手(那样笔迹就不会被人认出来)写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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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密信就了。“腾格拉尔一面说,一面写了起来,他用左手写下了几行歪歪斜斜的根本看不出是他自己的笔迹的字,然后他把那篇文字交给弗尔南多,弗尔南多低声读道:”检察官先生台鉴,敝人支持王室以及教会之人士,兹向您报告有爱德蒙。 唐太斯其人,系法老号之大副,今晨自士麦拿经那不勒斯抵埠,中途曾经停靠费拉约港。 此人受缪拉之命送信给逆贼,并受逆贼命送信给巴黎拿破仑党委员会。将其逮捕时犯罪证据即可获得,信件若不在其身上,就在其父家中,或者在法老号上他的船舱里。“
“好极了,”腾格拉尔说,“这样你的报仇就不会被人知道了,这封信自然可生效,并且肯定追究不到你的头上来的。没别的事了,只要象我这样把信折叠起来,写上‘呈交皇家检察官阁下’,一切都能解决了。”腾格拉尔一面说,一面把收信人的姓名地址写在了上面。“不错,一切都解决了!”卡德鲁斯叫道,他凭着最后一点清醒已经听到了那封信的内容,知道这样一去告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不错,一切都解决了,不过这样做太可耻了,太不名誉了!”他伸手想取那封信。“是的,”腾格拉尔说,一面把信移开了,使他拿不到,“我刚才所说所做的无非是开开玩笑而已,假如唐太斯,这位可敬的唐太斯遇到了什么不幸,我会第一个觉得难过的,你看。”他拿起了那封信,把它揉成一团,抛到了凉棚的一个角落里。“这就对了!”卡德鲁斯说。“唐太斯是我的朋友,我可不能让他遭人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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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鬼家伙想陷害他?
肯定不是我,弗尔南多也不会!“
腾格拉尔说着便站了起来。 望了一眼那个青年,青年依旧坐着,但是眼睛却盯在了那被扔在角落里的告密信上。“既然如此,”卡德鲁斯说道,“我们再喝点酒吧。 我想再喝几杯来祝德爱德蒙和那可爱的美塞苔丝健康。”
“你已经喝得不少了,酒鬼,”腾格拉尔说,“你如果再喝,就得睡在这儿了,瞧,你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喝得太多了。”卡德鲁斯一面说,一面带着一个醉鬼被冒犯时的那副样子站了起来,“我站不起来了?
我跟你打赌,一口气我能跑上阿歌兰史教堂的钟楼,甚至连脚步都不会乱!“
“好吧!”腾格拉尔说,“我跟你打赌,不过要等明天吧,——今天该走了。 我们走吧,我扶你。”
“很好,我们这就走,”卡德鲁斯说,“但我可用不着你来扶。 走,弗尔南多,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回马赛吗?”
“不,”弗尔南多回答说,“我回迦太兰村。”
“你错啦。 跟我们一起到马赛去吧。”
“我不会去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去?
好,随你的便,我的小伙子,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自由的。 走吧,腾格拉尔,随那位先生的便罢,他愿意就让他回迦太兰村去好了。“
腾格拉尔这时很愿意顺着卡德鲁斯的脾气行事的,他扶着他跌跌撞撞地顺着胜利港向马赛走去。他们大概向前走了二十码左右,腾格拉尔回过头来,看见弗尔南多正在弯腰拾起那张揉皱的纸,并塞进他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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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冲出凉棚,向皮隆方面奔去。“咦,”卡德鲁斯说,“看,他多会撒谎!他说要回迦太兰村去,可是却朝城里那个方向走去了。 喂,弗尔南多!”
“唔,是你弄错了,”腾格拉尔说,“他可一点都没错。”
“噢,”卡德鲁斯说,“我还以为他走错了呢,酒这东西真的很会骗人!”
“哼,”腾格拉尔心里想,“这件事我看开头还不错吗,现在只待静观它的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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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婚 宴
清晨,明媚的朝阳染红了天空,按抚着那喷着白沫的浪潮。瑞瑟夫酒家此时已经备好了丰富的酒筵,(酒家的那座凉棚是读者们早已熟悉了的)。
摆席的那个大厅十分宽敞,并排开着几扇大窗子,每个窗子上都用金字写着的法国各大城市的名字。在这排窗子底下,是一条跟屋子一样长的木板走廊。筵席虽然预定在十二点钟开始。 但在这之前一小时,走廊上便早已经挤满了急切的前来贺喜的客人,他们有些是法老号上同唐太斯要好的船员,有些是他的私人朋友,他们全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给这个愉快的日子增光不少,大家都议论纷纷,法老号的船主要来参加婚宴,但大家又似乎都不相信唐太斯会有这么大的面子。与卡德鲁斯同来的腾格拉尔证实了这个消息,说他适才遇到了莫雷尔先生,莫雷尔先生亲口说要来赴宴。果然,不一会儿莫雷尔先生就走了进来。 法老号的水手们纷纷向他致意、欢呼。 在他们看来船主的光临证实了一个传闻,那就是唐太斯不久就要做法老号船长了。 由于唐太斯是船员们一致爱戴的人物,所以当船员们发现他们上司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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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和选择正好与他们的愿望符合时,便禁不住欢喜起来。这一阵嘈杂而亲热的欢迎过去以后,腾格拉尔和卡德鲁斯被派去到新郎家中去报告重要人物已经来了的消息,希望新郎抓紧时间来迎接他的贵宾。二人火速前往,但是他们还没走出百步远,就有一群人向他们走来。前面走着那对新人和一群伴随新娘的青年人,新娘的旁边是唐太斯的父亲,他们的后面跟着的是弗尔南多。他的脸上依旧挂着一种阴险的微笑。美塞苔丝和爱德蒙都没有觉察到他脸上那种异样的表情。 他们的确是太幸福了,因此他们的眼睛除了互相深情地凝视着以外,就只看到他们头上那明朗而又美丽的天空。腾格拉尔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并向爱德蒙亲切地道贺以后,腾格拉尔走到了弗尔南多的身边,卡德鲁斯便和唐太斯老爹留在了一起。老唐太斯现在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他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熨得笔挺、钉着铁钮扣的黑衣服。 他那瘦小但又相当有力的小腿上套着一双脚踝处绣满了花的长统袜子,一看便知道是英国货;他的三角帽上垂下一长条蓝白色丝带结成的穗子;拄着一根雕刻得很特别的手杖。 卡德鲁斯显出一副卑谄的样子跟在他身旁,希望美餐一顿的渴望又使他与唐太斯父子重归于好了,昨晚上的事他脑子里留有模糊不清的印象,——就象人从梦中醒来时脑子里留下的模糊印象一般。腾格拉尔走近那个失恋的情人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弗尔南多脸色苍白,神情茫然地慢慢跟在那对幸福的人后面。 而面前那对满心喜悦的人却好象已完全忘记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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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这个人一样。 他的脸偶尔会突然涨得通红,神经质地抽搐一下,——焦急不安地朝马赛那个方向看一眼,好象在期待某种惊人的大事发生似的。唐太斯的衣着不仅很合适,而且也很简单,他穿着一套半似军服、半似便服的商船船员制服。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闪烁着喜悦和幸福的光芒,越发显得英气勃发。美塞苔丝可爱得象塞浦路斯或凯奥斯的希腊美女,她的眼睛乌黑明亮,嘴唇鲜红娇嫩,她的步伐就象阿尔妇女和安达卢西亚妇女一样婀娜多姿。 假如她是一个城里姑娘,她一定会把她的喜悦掩饰起来,或者至少垂下她那浓密的睫毛,以掩饰她那一对水汪汪的热情的眼睛,但是美塞苔丝却一个劲地微笑着左顾右盼,好象在说:“如果你们是我的朋友,那么就和我一起欢乐吧,因为我真是太幸福了。”
当这队伴着新郎新娘的行列进入瑞瑟夫酒家的时候,莫雷尔先生迎上前来,他身后跟着早已聚集在那儿的士兵和水手,他们已从莫雷尔先生那儿知道他已经许下的诺言,知道唐太斯就要接替已故的莱克勒船长职务,爱德蒙一走到雇主面前,便把他的未婚妻的手臂递给莫雷尔先生,后者就带着她踏上了木头楼梯,向已摆好了酒席的大厅走去,宾客们则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楼梯在拥挤的人群脚下咯吱咯吱地响着。“爸爸,”美塞苔丝走到桌子前面停下来说。“请您坐到我的右边吧,左边这个位置要让一位始终象亲兄弟那样照顾我的人坐,”
她这句温柔而甜密的话象一把匕首似的直刺入弗尔南多的心。 他的嘴唇苍白,棕黑的皮肤下,可以清楚地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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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突然隐去,象是受到了某种意外的压缩,流回到了心脏里去了一样。这时候,坐在桌子对面的唐太斯,也同样正在安排着他最尊贵的来宾莫雷尔先生坐在他在右边,腾格拉尔坐在他的左边,别的人也都各自找到了他们认为最合适的位子坐下。现在便开始尽情地享受那些放满在桌子上的美味佳肴了——新鲜香美的阿尔腊肠,鲜红耀目的带壳龙虾,色彩鲜明的大虾,外面有刺而里面细腻上口的海胆,还有为南方食客极力赞美、认为比牡蛎还香美可口的蛤蜊——这些,再加上无数从沙滩上捕来的,被那些该感谢的渔夫称为“海果”的各种珍馔美肴,都呈现在了这次婚筵席上。“真安静啊!”新郎的父亲说,他正拿起一杯黄玉色的酒举到唇边,这杯酒是美塞苔丝献上的,谁会想到这儿有三十个又会说又会笑的人呢?
“唉!”卡德鲁斯叹息到,“做丈夫的并非永远是开心快乐的,”事实是,“唐太斯答,”我是太幸福了,所以反而乐不起来了,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话,我可敬的朋友,我想你是说对了,有时,快乐会产生一种奇特的效果,它会压住我们,就象悲哀压住我们时一样。“
腾格拉尔向弗尔南多看了看,只见易于激动的性格的他把每一个新的感受都明显地表露在脸上。“咦,你有什么不快乐吗?”他问爱德蒙。“你难道怕有什么样的灾难降临?我敢说今天在众人眼里,你是最称心如意了。”
“使我感到不安的也正是这一点,”唐太斯答道,“在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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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幸福似乎不应该如此轻易到手的,幸福应该是我们小时候从书上读到的神奇的魔宫,有凶猛的毒龙守在入口,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的妖魔鬼怪挡住去路,要战胜这一切,就非得去战斗不可。 我现在真得觉得有点奇怪,凭什么获得这份荣耀——做美塞苔丝的丈夫。“
“丈夫,丈夫?”卡德鲁斯大声笑着嚷,“还没有成功,我的船长,你就试试去做个丈夫吧,瞧瞧会怎么样。”
美塞苔丝不禁脸上泛起了红晕。 急躁不安的弗尔南多听到一点响声就会显得很吃惊的样子,他不时抹一下额头上沁出汗,那汗珠就象暴风雨快要来时落下的雨蹼那样粗大。“哦,那没什么,卡德鲁斯邻居,这种小事是不屑一提的,不错,美塞苔丝此刻还不能真正算我的妻子,但是,”他掏出表来看了一下,又说,“再过一个半小时,她就是我的妻子了。”
所有的人都惊叫了一声,除了老唐太斯,他放声大笑,露出一排很整齐的牙齿。美塞苔丝微笑了一下,不再羞涩了。然